例如,他在索利丰找到工作纯属巧合吗?
这份不确定感折磨着她,而米德堡未能提供协助也让她恼火。她联络不上亚罗娜,美国国安局的大门再次关闭,因此她也不再进一步传递信息。她也和倪申、葛朗威一样,自觉笼罩在欧洛夫森的阴影底下。他不断地从暴力犯罪组获得消息,并立刻上报柯拉芙。
嘉布莉很不以为然,她指出这样的交流不仅提高消息外泄的风险,也可能使他们失去独立作业的空间,但她的意见未被采纳。他们不但没有透过自己的管道搜寻,甚至将包柏蓝斯基团队传来的信息照单全收。
“我们好像考试作弊的人,不自己动脑筋,却等着别人透露答案。”她对所有组员这么说,但并未因此获得好评。
此时她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决定自行采取行动,试着看清事情的全貌。也许不会有任何结果,但反正无伤。她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那高跟鞋喀嗒喀嗒的清脆声响,如今嘉布莉是再熟悉不过了。来者是柯拉芙,她穿着阿玛尼名牌套装走进来,头发紧紧梳成一个髻。柯拉芙对她投以温柔亲切的目光,有时候嘉布莉真痛恨这份偏爱。
“怎么样了?”柯拉芙问道,“还撑得下去吗?”
“勉强。”
“跟我谈完之后你就回家去。你得睡一下,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头脑清晰的分析师。”
“听起来合理。”
“你知道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41]说过什么吗?”
“说在壕沟里的日子不好过之类的吧。”
“哈,不是,他说只有不必内疚的人才会内疚。真正造成世人痛苦的人根本不在乎,只有始终在奋斗的人才会充满悔恨。所以你没有什么好惭愧的,嘉布莉,你已经尽力了。”
“这我可不敢说,不过还是谢谢你。”
“你听说鲍德儿子的事了吗?”
“只是听欧洛夫森很快提了一下。”
“明天早上十点,督察长包柏蓝斯基、侦查警官茉迪和一位艾铎曼教授,将会前往斯维亚路上的欧登儿童与青少年医学中心见那个孩子。他们要试着让他再多画一点。”
“那就祝他们好运了。不过听到这件事我并不是太高兴。”
“放轻松点,伤神的部分就交给我吧。这件事只有守口如瓶的人才知道。”
“大概吧。”
“我要你看样东西。侵入鲍德防盗系统的人被拍到几张照片。”
“我已经看过了,甚至仔细研究过。”
“是吗?”柯拉芙说着拿出一张放大而模糊的照片,上头是一截手腕。
“怎么了?”
“再看一次。你看到什么了?”
嘉布莉看了以后发现两点:一是之前就已注意到的名表,其次则是手套与外套袖口间有几条几乎难以辨识的线条,看似业余刺青。
“矛盾,”她说,“廉价刺青配上名贵手表。”
“不止如此,”柯拉芙说,“那是一只一九五一年的百达翡丽,型号二四九九的第一代,或许也可能是第二代。”
“在我听来毫无意义。”
“这是全世界最精致的手表之一。几年前在日内瓦的佳士得拍卖会上,以两百万美元多一点卖出一只。”
“你开玩笑吧?”
“没有,而且买家可不是普通人,是达克史东联合事务所的律师简恩·范德华。他是代替一位客户出价的。”
“达克史东联合事务所?不就是代理索利丰的那家?”
“正是。不知道监视器画面中的表是不是在日内瓦卖出的那只,目前也还未能查出那名客户的身份。不过这是个起点,嘉布莉。一个骨瘦如柴、外表像毒虫的人却戴着这种等级的手表——这应该已经缩小范围了。”
“包柏蓝斯基知道吗?”
“就是他的技术专家霍姆柏发现的。现在我要你用你的分析头脑更深入追查。先回家睡个觉,明天早上再开始。”
自称杨·侯斯特的人正坐在位于赫尔辛基的贺格博路上,距离滨海大道公园不远的公寓住处内,翻看一本放满女儿欧佳照片的相簿。欧佳今年二十二岁,在格但斯克念医学院。
欧佳身材高挑、肤色黝黑、充满热情,他常说她是老天给他最好的礼物。这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心相信。只是现在欧佳开始怀疑他到底在从事什么工作。
“你在保护坏人吗?”有一天她这么问,接着便展开她所谓为“弱势”奉献心力的狂热活动。
侯斯特认为这完全是左倾分子的疯狂行为,一点也不符合欧佳的个性。他就当她是企图确立自己的独立自主。在这番关于乞丐与病者的言论背后,他觉得她还是颇有乃父之风。很久以前,欧佳曾是百米赛跑的明日之星。她身高一米八六,身材结实、具爆发力,从前还很爱看动作片、爱听他回忆车臣战争的往事。学校里所有人都很识相,不敢招惹她,因为她会像战士一样反击。欧佳绝不是生来伺候那些生病、堕落的人。
但是她说想当无国界医师,或是效法德蕾莎修女到加尔各答去。侯斯特一想到就受不了,他觉得这个世界属于强者,可是就算女儿有一些痴傻的想法,他还是爱她。明天是她这半年来第一次回家休几天假,他暗自发誓这次会更耐心倾听,不再自以为是地提起她痛恨的一切。
他会试着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他敢说女儿需要他,否则至少可以确定他是需要她的。现在是晚上八点,他走进厨房,榨了三个橙子再加入思美洛伏特加,这已是他今天第三杯“螺丝起子”。每当完成任务后,他总能喝上六七杯,或许今天也不例外。他累了,压在肩头上的一切责任让他感到无比沉重,他需要放松一下。他端着杯子站了几分钟,梦想着另一种不同的生活。然而这个自称为杨·侯斯特的人期望太高了。
波达诺夫打电话到他的安全手机,使得原本平静的气氛戛然而止。起初侯斯特希望波达诺夫只是想聊一聊,宣泄一下每项任务所带来的兴奋情绪。不料这位同侪是专为某件事来电的,而且口气很不高兴。
“我和T谈过了。”他说。侯斯特一时五味杂陈,或许又以忌妒为甚。
为什么绮拉打给波达诺夫而不是他?尽管赚进大钱并获得丰厚奖赏的人是波达诺夫,侯斯特始终深信自己与绮拉更亲近。不过侯斯特也感到忧心,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任务没有完成。”
“你在哪里?”
“市区。”
“那就上来吧,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在柏思翠斯订了位。”
“我不想去什么高级餐厅,你就过来吧。”
“我还没吃东西。”
“我会弄一点热食。”
“听起来不错。接下来这一夜可漫长了。”
侯斯特不想再有漫长的一夜,更不想告诉女儿说他隔天不会在家。但他没有选择。有一点他非常肯定,就像他爱欧佳那么肯定:谁也不能对绮拉说不。
她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无论他多么努力尝试想在她面前维护尊严,总是办不到。她会让他变得像个小男孩,他经常掏心挖肺毫无保留只为了博她一笑。
绮拉美得令人心旌荡漾,而且比任何美女都更懂得善用这一点。说到权力游戏,谁也比不上她,所有的招数她都了如指掌。她会在适当时机展现柔弱黏人的一面,但也有好胜、强硬、冷若冰霜的另一面,有时候则是纯粹的坏。没有人能像她那样激发出他的残忍癖好。
她或许不具有一般所谓的智慧,有许多人会明白指出这一点想杀杀她的威风。但这些人到了她面前也同样呆若木鸡。绮拉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使再强悍的男人见了她也会脸红心跳,像小学生一样吃吃傻笑。
九点了,波达诺夫坐在侯斯特身边,一口接一口吃着他准备的羊肉排。说也奇怪,他的餐桌礼仪还算挺周到的,可能是受绮拉的影响。波达诺夫在许多方面都变得很有教养——其实再仔细一想似乎不然。无论他再怎么装腔作势,始终无法完全摆脱窃贼和毒虫的形象。他已经许久不曾碰毒,又是领有大学文凭的计算机工程师,却仍一副流浪街头、饱经风霜的模样。
“你那只很炫的手表呢?”侯斯特问道,“你惹麻烦了?”
“我们俩都是。”
“有那么糟吗?”
“也许没有。”
“你说任务没有完成?”
“对,因为那个男孩。”
“哪个男孩?”侯斯特装傻问道。
“你高抬贵手放过的那个。”
“他怎么了?你也知道他是个智障。”
“也许,可是他会画画。”
“什么意思,画画?”
“他是个‘学者’。”
“是个什么?”
“除了他妈的枪械杂志以外,你能不能试着看点其他东西?”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种人在某些方面自闭或有障碍,却有特殊天赋。这个孩子或许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或思考,但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警察认为这个小王八蛋可以画出你的长相,然后再通过脸部辨识软件搜寻,到时你不就完了吗?国际刑警组织那里肯定有你的记录吧?”
“对,可是绮拉不可能要我们……”
“她就是要我们这么做。我们得去解决那个孩子。”
一股激动与困惑涌上侯斯特的心头,他眼前再次出现双人床上那个曾令他无比不安的空洞而又呆滞的眼神。
“门都没有。”他说道,却并不真的这么想。
“我知道小孩是你的软肋,我也不想。但这一个无可避免。再说你应该心存感激,绮拉大可以牺牲你的。”
“也许吧。”
“反正这么说定了。机票在我的口袋里,我们搭明天早上六点半第一班飞机到阿兰达机场,接着就去斯维亚路上一个叫欧登儿童与青少年医学中心的地方。”
“这么说那个孩子在诊所里。”
“对,所以我们得计划一下。让我先把东西吃完。”
自称杨·侯斯特的人闭上双眼,试着想想该怎么跟欧佳说。
莎兰德凌晨五点就起床,侵入新泽西州理工学院的国家科学基金会重大研究计划单位的超级计算机——她所具备的数学技能全都得派上用场。接着她搬出了自己的椭圆曲线方程式,开始着手破解从国安局下载的档案。
然而不管怎么试,就是不成功。其实她本来就不抱希望,这是个很复杂的加密算法,名为RSA,分别为三位发起人李维斯特(Rivest)、夏米尔(Shamir)与艾道曼(Adleman)的姓氏缩写。RSA有两把金钥——一把公钥、一把私钥——以欧拉函数与费马小定理为理论基础,但最主要还是根据一个简单的事实:让两个巨大质数相乘并不难,计算机在眨眼间就能给答案,可是要反过来,从答案去找出最初那两个质数却几乎不可能。计算机还不能很有效率地作质数因式分解,这在过去便曾多次让莎兰德和全球各情报组织都恼怒不已。
至今大约一年以来,莎兰德一直在思考椭圆曲线方程式应该会优于原有的算法,也常常一连几天不眠不休地写她自己的因式分解程序。但如今在这凌晨时分,她发觉还需要再作修改才可能有一丁点成功的机会。工作三小时后,她稍作休息,到厨房去直接就着纸盒喝了点橙汁,再吃两块微波加热的碎肉馅饼。
回到书桌后,她侵入布隆维斯特的计算机看看他有无新消息,只见他又贴了两个问题问她,看完立即明白:他毕竟不是全然无望。
鲍德是被哪个助理背叛的?
他的这个问题合理。
但她没有回答。她根本不在乎兰耶。而且她有些进展,找出了跟兰耶联系、自称柏忌的那个凹眼毒虫的身份。黑客共和国的三一记得几年前有几个网站曾经出现过这个代号,这不一定意味着什么——柏忌并不是那么独特的名称。不过莎兰德追踪了那些邮件,心想或许能查出什么端倪——尤其他还无意中透露自己是莫斯科大学毕业的计算机工程师。
莎兰德找不出他毕业的时间或其他任何日期,却掌握到一些无聊细节,关于柏忌有多热爱高级手表、有多迷七十年代一系列的亚森·罗宾电影和这名怪盗绅士。
接着凡是莫斯科大学昔日校友与在读学生可能上的网站,莎兰德都一一造访,询问有没有人认识一个瘦巴巴、双眼凹陷、曾经吸过毒、流浪街头、很有偷窃本事,又爱看亚森罗苹亚森·罗宾电影的人。没多久就得到回音了。
“听起来像是尤利·波达诺夫。”一个自称贾丽娜的人写道。
据这位贾丽娜说,波达诺夫是学校的传奇人物。不只因为他入侵所有讲师的计算机,抓住每个人的小辫子,他还老是逢人就问:要不要跟我打赌一百卢布,看我能不能闯进那栋房子?
许多不认识他的人会以为要赢这笔钱很简单。殊不知波达诺夫几乎可以撬开任何一扇门,即便不知为何失败了,他也会改爬大门或围墙。他大胆得出名,也坏得出名。据说曾有一条狗妨碍他做事,结果被他踢死了。他总是在偷东西,而且纯粹只是为偷而偷。贾丽娜觉得他可能有盗窃癖,但他同时也是个天才黑客兼厉害的分析师,他毕业后这个世界就任由他主宰了。他不想找工作,他说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而莎兰德很快便查出他大学毕业后搞了哪些名堂——至少这些是正式记录。
波达诺夫现年三十四岁,离开俄罗斯后搬到柏林的布达佩斯街,住处离米其林餐厅“雨果”不远。他经营一家叫“放逐资安”的白帽资安公司,手下有七名员工,上一个会计年度的交易金额有两千两百万欧元。讽刺但多少也合情合理的是:他用作掩护的公司是专门保护企业团体不受他这种人的危害。自从二〇〇九年通过考试至今,他都没有任何犯罪记录,还广结善缘,俄罗斯国会议员兼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的主要股东伊凡·戈利巴诺夫便是他公司的董事之一。但是莎兰德找不到更进一步的资料。
布隆维斯特的第二个问题是:
斯维亚路的欧登医学中心:安全吗?(看完马上删除)
他没有解释为何对这个地方感兴趣。但她知道布隆维斯特不是个随便丢出问题的人,他也没有说话不清不楚的习惯。
既然这么神秘,就一定有他的理由:这项信息想必十分敏感。这个医学中心显然有其重大意义。莎兰德很快便发现那里曾被申诉过几次:有院童被遗忘或忽视或自我伤害。欧登是一个由主任托凯尔·林典与其公司“护我”管理的私人机构,如果离职员工的说辞可信,在这个中心里林典说的话就是圣旨。营运利润向来可观,因为除非绝对必要,否则不会添购任何物品。
林典本人曾是体操明星,辉煌的战绩也包括拿下全瑞典单杠冠军。如今的他热衷狩猎,也是某个誓死反对同性恋的基督教会的会友。莎兰德上了瑞典狩猎与野生动物管理协会和基督之友的网站,看看他们都从事些什么活动。接着她假借这些组织的名义寄给林典两封颇令人心动的电子邮件,并随信附上植入精密恶意程序的PDF文档,只要林典点阅这些信息,附加档案就会自动开启。
八点二十三分她已连上服务器,心中的怀疑立即获得证实。奥格斯·鲍德在前一天下午入院了。病历中,先是描述他住院的起因,底下接着写道:
幼儿自闭症,严重智能障碍。躁动。因父亲死亡受严重创伤。须经常观察。难应付。带了拼图。不准画画!据观察有破坏性强迫行为。由心理医师佛斯贝诊断,托·林确认。
再底下还有一段,显然是后来加上的:
查尔士·艾铎曼教授、督察长包柏蓝斯基与侦查警官茉迪,将于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三上午十点来见奥·鲍德。托·林会在场。在监督下画图。
再往下又写道:
变更地点。奥·鲍德由托·林与艾铎曼教授带往母亲汉娜·鲍德位于托尔斯路的住处,包柏蓝斯基与茉迪前往会合。奥·鲍在住家环境里可能会画得更好。
莎兰德快速查了一下艾铎曼是谁,一看到他的专业领域是学者技能,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似乎准备以素描方式取得供词,否则包柏蓝斯基和茉迪怎会对这孩子的画感兴趣,布隆维斯特提问时又怎会如此小心翼翼?
这一切绝不可外泄,绝不能让凶手发现这个孩子有可能画出他的肖像。莎兰德决定亲自看看林典在邮件通信上有多谨慎。幸好他并未多提孩子的绘画能力,反倒是昨晚十一点十分艾铎曼写了封电子邮件给他,还副本给茉迪和包柏蓝斯基。这封信显然就是变更会面地点的原因。艾铎曼写道:
嗨,托凯尔,真是太感谢你愿意在医学中心见我,但恐怕得拂逆你的好意。我想若能安排孩子在他感到安全的环境作画,才最有希望获得理想结果。我绝对无意批评贵中心,关于贵中心的好评毕竟是如雷贯耳。
才怪,莎兰德嘀咕了一句,又接着往下看:
因此我希望明天早上将孩子带到托尔斯路,他母亲汉娜·鲍德的住处。原因在于相关文献皆已认定,母亲在场对于具学者技能的儿童有正面影响。如果你能在九点十五分带着孩子在斯维亚路侧入口等候,我可以顺道去接你们,我们也能乘机做个同业交流。
查尔士·艾铎曼 敬上
包柏蓝斯基与茉迪分别在七点零一分与七点十四分回复,他们写道:当然应该尊重艾铎曼的专业,接受他的建议。林典则是刚刚在七点五十七分才确认他会和孩子在斯维亚路的门外等艾铎曼。莎兰德静坐沉思了片刻,然后走到厨房,从橱柜拿了几块已经走味的饼干,望着外头的斯鲁森与骑士湾暗忖:所以说,会面地点改了。
男孩不在医学中心里画画,而是要送到母亲家。母亲在场会有正面影响,艾铎曼如此写道。莎兰德不太喜欢这句话的感觉,很老套不是吗?至于句子的开头也好不到哪儿去:“原因在于相关文献皆已认定……”
太浮夸了。虽然确实有很多知名学者不管怎么努力文笔都不好,而且她对这位教授平时的表达方式也一无所知,但一个世界顶尖的神经学家真的觉得有必要仰赖文献的认定吗?他难道不会更有自信?
莎兰德回到计算机前,在网络上浏览了艾铎曼的几篇论文,虽然字里行间偶尔能感觉到些许傲气,即便在最有事实根据的段落也不例外,却绝无不得体或幼稚之处。相反地,此人相当机敏伶俐。于是她又回头查看电子邮件是透过哪个SMTP服务器传送的,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这台名为Birdino的服务器很陌生,照理说不应该如此,于是她送出一连串指令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事实便一清二楚:该服务器支援开放式的邮件转寄,因此寄件者可以任意挑选电邮地址传送信息。
换句话说,艾铎曼的邮件是伪造的,而寄给包柏蓝斯基和茉迪的副本则只是障眼法。她甚至无须再确认,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警察的回信以及同意变更原来的安排也都是假的。这不只意味着有人假冒艾铎曼,消息也肯定是外泄了,最重要的是有人想让那个孩子来到医学中心外的斯维亚路上。
有人想让他毫无防备地站在路边,以便……做什么呢?可能要绑架或干掉他?莎兰德看一眼手表,已经八点五十五,再过二十分钟,林典和奥格斯就会到外面去等一个不是艾铎曼教授,而且肯定想对他们不利的人。
她该怎么办?报警?这从来不是她的第一选项,尤其可能有泄漏消息的风险,这更让她迟疑。于是她改上欧登的网站,查到林典办公室的号码,不料只打通总机,林典在开会。因此她找到他的手机号码,最后却转入语音信箱,气得她大骂不已,只得同时发送简讯和邮件告诉他,无论如何都别和孩子到马路上去。她署名“黄蜂”,因为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紧接着她套上皮夹克便往外冲。但又掉头跑回公寓,拿起下载了那个加密档案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把贝瑞塔九二手枪,放进一个黑色运动袋,才又匆匆出门。她犹豫着是否应该开车,开那辆一直放在车库里养蚊子的宝马M6敞篷车。最后决定还是搭出租车比较快,但没多久就后悔了。好不容易出现一辆出租车之后,她却发现交通高峰时间显然还没过。
车流龟速前进,中央桥上几乎一动也不动。出车祸了吗?一切都慢吞吞,只有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地就到了九点五分,接着九点十分,她心急如焚,而最糟的情况是已经来不及了。林典和孩子很可能提早来到路边,凶手(或者不管是谁)也可能已经下手。
她再打一次林典的电话,这回通了,却没有人接。她又咒骂一声,随即想到布隆维斯特。事实上她已经好久没跟他说过话,但此时她打了电话给他,他接起时似乎显得气恼。直到发现是谁打来的才精神一振:
“莉丝,是你吗?”
“闭嘴,仔细听好。”她说。
布隆维斯特正在约特路的《千禧年》办公室里,心情恶劣,不只因为昨晚又没睡好,还因为TT通讯社。这个向来严谨正派的通讯社发出一篇新闻稿,声称麦可·布隆维斯特保留了重大信息,打算率先发表于《千禧年》杂志,因而阻碍命案调查。
据说他的目的是为了拯救陷入财务危机的杂志社,并重新建立自己“已毁的声誉”。布隆维斯特事先便知道有这则报道,前一天晚上还和撰稿者哈拉德·瓦林长谈过,但他怎么也料不到会有如此凄惨的结果。
报道中充满愚蠢的暗示与无事实根据的指控,但瓦林却能写得看似客观、看似可信。此人显然在赛纳集团和警局内都有可靠的消息来源。无可否认的是标题伤害不大:《检察官批评布隆维斯特》,内容也有许多能让布隆维斯特为自己辩护的空间。但不管这是哪个敌人的杰作,他都很明白媒体的逻辑:如果像TT这么严谨的新闻社刊出这样一则报道,不仅让所有人都能名正言顺地搭顺风车,甚至几乎是要求他们采取更严苛的态度。也因此布隆维斯特才会一早醒来就看到电子报上写着“布隆维斯特妨碍命案侦查”与“布隆维斯特试图拯救杂志社,凶嫌在逃”。
平面媒体还算厚道,在标题上加了引号,没有直接定了布隆维斯特的罪。不过这整体给人的感觉却是:一个新的事实随着咖啡端上早餐桌了。有个名叫古斯塔夫·伦德的专栏作家声称他受够了所有的虚伪表象,文章一开头就写:“麦可·布隆维斯特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如今露出真面目,原来他才是最奸恶之辈。”
“但愿他们不会开始向我们挥舞传票。”杂志社的设计师兼合伙人克里斯特说道,他就站在布隆维斯特身边,紧张得猛嚼口香糖。
“但愿他们不会找来海军陆战队。”布隆维斯特说。
“什么?”
“这是个笑话。”
“喔,好吧。不过我不喜欢这种调调。”克里斯特说。
“谁都不喜欢。但我们顶多也只能咬紧牙根,照常工作。”
“你的电话响了。”
“它老是在响。”
“在他们搞出更大的新闻以前,接一下好吗?”
“好,好。”布隆维斯特嘟哝着说。
是个女孩,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但突如其来地,一下子没能马上认出。
“哪位?”他问道。
“莎兰德。”对方的回答让他露出大大的微笑。
“莉丝,是你吗?”
“闭嘴,仔细听好。”她说道。他照做了。
交通顺畅些了,莎兰德和出租车司机——一个名叫阿莫的年轻人,他说自己曾近距离目睹过伊拉克战争,还在恐怖攻击中失去了母亲和两个兄弟——终于驶进斯维亚路,经过左侧的斯德哥尔摩音乐厅。莎兰德这个态度极差的乘客又发出一条短信给林典,并试着打给欧登的其他职员,随便找个人去警告他。无人接听。她咒了一声,只希望布隆维斯特的表现会好一点。
“紧急情况吗?”阿莫从驾驶座问道。
听到莎兰德回答“是”之后,阿莫闯了红灯,这才使得她嘴角闪现一抹笑意。
接下来她便全神贯注留意行驶过的每吋街道。她瞥见左方稍远处是经济学院与市立图书馆——距离目的地不远了。她扫描着右手边的门牌号码,终于看到那个地址,谢天谢地,人行道上没躺着尸体。莎兰德胡乱掏出几张百元钞票要给阿莫。这是一个阴沉、寻常的十一月天,如此而已,民众正在上班的路上。但等一下……她转头望向对街那道绿点斑驳的矮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