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被鬣狗追杀,我会跑到这里来。”爱莉卡不知所云地说。工作一直让她感到疲惫脆弱,而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栋房子会是个理想的避风港。
房子矗立在一处悬崖上,崖面光滑陡峭,四周的树林与高耸地势让外人难以窥探。她记得嘉布莉说:“要是有鬣狗追你,欢迎你到这里来,爱莉卡。”
这或许是奢求,但爱莉卡决定碰碰运气。她回到办公室打电话,此时安德雷也已替她安装好加密的Redphone app。


第十八章 十一月二十二日
私人手机响起时,嘉布莉正要前往国安局开会。这是为了讨论斯维亚路的意外事件而紧急召开的会议。她只简单地应一声:
“喂?”
“我是爱莉卡。”
“你好,我现在不能说话,我们晚点再聊。”
“我有……”爱莉卡说道。
但嘉布莉已经挂断——现在不是讲私人电话的时候。她走进会议室时的表情,意味着她准备发动一次小小的战争。不仅有重大信息外泄,如今还死了一个人,而且似乎有另一人重伤。这是她头一次这么想叫所有人都去死。他们就是太想得到新信息才会全都乱了方寸。有一刻,同事们说的话她根本一个字也不想听,只是呆坐在位子上,怒火中烧。但她随即竖起了耳朵。
有人说那个记者布隆维斯特在斯维亚路枪击事件前,就打电话到医学中心去。这就怪了,而刚才爱莉卡又来电,她可不是那种会打电话闲聊的人,尤其又是上班时间。她很可能有什么重要或甚至关键的事情要说。嘉布莉于是起身告退。
“嘉布莉,这件事你得听一听。”柯拉芙以不寻常的严厉口气说道。
“我得去打通电话。”她这么回答,忽然一点也不在意秘密警察的头儿作何感想。
“什么电话?”
“就是一通电话。”她说完便丢下他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爱莉卡立刻请嘉布莉改打三星手机。重新和她通上话后,爱莉卡听出了事情不太对劲,嘉布莉一反平时的友善热情,流露出担忧紧张的口吻,仿佛一开始就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很重要。
“嗨,”她开门见山地说,“我真的还在忙,不过你是想说奥格斯·鲍德的事吗?”
爱莉卡极度不安。“你怎么知道?”
“我正在调查,而且刚刚听说布隆维斯特得到了斯维亚路即将出事的密报。”
“你已经听说了?”
“对,现在我们当然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好,明白。那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爱莉卡闭上眼睛。她怎么会这么笨?
“对不起,我得另外找人了。你有利益冲突。”她说。
“爱莉卡,不管有什么利益冲突,我几乎都乐意承担。但想到你有所保留,我就无法忍受了。你无法想象这次的调查对我意义多么重大。”
“真的吗?”
“对,是真的。我明知鲍德受到严重威胁,却还是没能阻止命案发生,我后半辈子都得背负这份罪恶感。所以求求你,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
“我不得不隐瞒,嘉布莉。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们惹上麻烦。”
“前天晚上,就是命案发生当晚,我在索茨霍巴根见到麦可了。”
“他没提起。”
“当时就表明我的身份没有意义。”
“我懂。”
“这件事一团乱,但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晚一点我可以叫麦可打电话给你,但现在我得继续处理这件事。”
“我和你一样清楚警方那边有漏洞。目前这个阶段,我们也许可以通过原本不太可能的合作关系得利。”
“那是当然。但很抱歉,我得抓紧时间了。”
“好吧。”嘉布莉显然很失望,“我会当作我们从未讲过这通电话。那就祝你好运了。”
“谢谢。”爱莉卡说完又重新开始搜寻朋友名单。
嘉布莉回到会议室,心里一片混沌。爱莉卡到底想做什么?她不完全明白,却隐约有点概念。她一回到会议室,谈话戛然而止,每个人都盯着她看。
“是什么事?”柯拉芙问道。
“私事。”
“一定要现在处理吗?”
“一定要处理。你们说到哪里了?”
“我们正在谈斯维亚路发生的事,”组长欧洛夫森说,“但诚如我刚才所说,我们的信息还不够多。情况很乱,我们在包柏蓝斯基小组里的消息来源看起来也断了,那位警官似乎变得疑神疑鬼。”
“这不能怪他。”嘉布莉说。
“这个嘛……也许吧。这我们也谈过了。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查出攻击者怎会知道孩子在医学中心,还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走出大门。大家一定要不遗余力,这应该不用我说。但我必须强调一点,消息不一定是警方泄漏的,本来就有相当多人知道——医学中心就不用说了,还有孩子的母亲和她那个不可靠的伴侣卫斯曼,以及《千禧年》杂志社。另外也不能排除黑客攻击。等一下会再回到这一点。我可以继续报告了吗?”
“请说。”
“我们刚才正在讨论布隆维斯特怎会涉入此案,这也是我们担心的地方。枪击案尚未发生,他是从何得知?依我看来,他在罪犯身边有某些消息来源,他要保护那些来源,但我们没有理由也跟着小心翼翼。我们必须找出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尤其是他现在似乎束手无策,不惜一切也要抢到独家。”倪申警司说。
“倪申好像也有一些绝佳的消息来源。他会读晚报。”嘉布莉挖苦道。
“亲爱的,不是晚报,是TT通讯社——一个连我们国安局都认为相当可靠的来源。”
“那篇报道是荒谬的诽谤,你跟我一样清楚。”嘉布莉说。
“我都不知道你也被布隆维斯特迷昏头了。”
“白痴!”
“够了!”柯拉芙开口道,“这种行为太可笑了吧!继续说,欧洛夫森,关于事情的经过我们知道多少?”
“最早到达现场的是两名正规警员,艾瑞克·桑斯壮和道尔·蓝格仁。”欧洛夫森说道,“我的信息都来自于他们。他们在九点二十四分整抵达时,一切都结束了。托凯尔·林典已经因后脑勺中枪当场死亡,至于那个孩子,情况不明。据目击者说他也中枪了,马路上有血迹,但无法证实。孩子被一辆红色沃尔沃载走——我们至少掌握了部分车牌号码和车款,很快就会查出车主姓名。”
嘉布莉发现柯拉芙一字不漏地作了笔记,就跟她们稍早会面时一样。
“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有两名经济学院的学生站在斯维亚路另一侧,据他们所说,好像是两个犯罪帮派为了抢那个孩子发生火拼。”
“听起来有点牵强。”
“这可不一定。”欧洛夫森说。
“怎么说?”柯拉芙问道。
“两边人马都很专业。枪手好像一直站在斯维亚路另一边,在公园前面的一道绿色矮墙边观察着大门口。许多迹象显示他就是射杀法兰斯·鲍德的人。倒不是有谁看清了他的长相,或是他可能戴了面具什么的,只是他似乎和凶案的嫌犯一样动作异常快速、有效率。至于另一边是一名女性。”
“我们对她了解多少?”
“不多。她穿着黑色皮夹克,应该是,还有深色牛仔裤。她年纪很轻,黑发,穿了环洞——据一位目击者说,是个朋克少女——而且身材矮小,但很凶猛。她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整个人扑上前去保护那个孩子。几位目击者都一致认为她不是普通百姓。她好像受过训练,否则至少是经历过类似情况。再来是那辆车——我们取得的证词互相矛盾。一位目击者说车子只是刚好经过,那名女子和男孩可以说是直接冲上移动中的车辆。其他人,特别是那两个经济学院学生,则认为车子也是行动的一部分。无论如何,我们面对的都是绑架案。”
“这说不通。那个女人救了孩子只是为了要带着他潜逃?”嘉布莉说。
“看起来是这样。否则现在早该有她的消息了,不是吗?”
“她是怎么到斯维亚路的?”
“还不知道。但有一位目击者是某家工会报社的前总编辑,她说那名女子看起来有些面熟。”欧洛夫森说。
他又接着说其他事情,但嘉布莉已经不再听了。她心里想着,札拉千科的女儿,一定是札拉千科的女儿,尽管非常清楚这么称呼她有多不公平。这个女儿和父亲毫无关联,恰恰相反,她恨他入骨。
但自从几年前开始,读遍自己所能得到的关于札拉千科事件的资料以来,嘉布莉认识的她都叫这个名字。欧洛夫森还在继续推测之际,她已开始逐渐拼凑出原貌。前一天她其实便已看出,札拉千科的旧组织和那个自称“蜘蛛会”的团体之间有一些共通点,但她并未在意。她认为杀手罪犯能培养出的技能有限,如果假设这群身穿皮背心、看似低下的飞车党能摇身一变成为科技先驱的黑客,实在太离谱。然而嘉布莉还是冒出了这个念头,她甚至怀疑那个帮助李纳斯在鲍德的计算机上追踪入侵者的女孩,可能就是札拉千科的女儿。国安局里有一个关于她的档案,上头标记着:“黑客?精通计算机?”这似乎是因为米尔顿安保对她的工作表现赞赏有加之故,但是从档案资料仍可清楚看出她花费了不少工夫去调查父亲的犯罪组织。
最惊人的是,据悉这名女子与布隆维斯特之间有关联,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并不清楚。有人说这涉及勒索,也有人说和性虐待有关,但嘉布莉从不相信这些恶意谣言,只是这层关系确实是存在的。布隆维斯特和那名与札拉千科的女儿特征相符的女子,似乎都事先知道斯维亚路枪击事件的部分信息,而事后爱莉卡又来电说有要事商量。这一切不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吗?
“我在想……”嘉布莉说道,或许说得太大声,打断了欧洛夫森。
“什么?”他暴躁地问。
她正打算说出自己的推论时,忽然留意到一件事,不由得犹豫起来。
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柯拉芙又再次巨细靡遗写下欧洛夫森说的话。有这么认真的上司或许是件好事,但那支沙沙作响的笔似乎透着一种过于热衷的感觉,让嘉布莉不禁自问:负责纵观大局的主管是否应该如此注重每个小细节?她忽然没来由地感到极度不安。
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仅凭薄弱的理由就忙着指责别人,但还有一个原因:就在那一刻柯拉芙似乎脸红了,或许是发觉有人在观察自己而尴尬地别过头去。嘉布莉决定不把刚才的话说完。
“也有可能……”
“什么,嘉布莉?”
“喔,没什么。”她忽然觉得有离开的必要,尽管知道这样做不好看,她还是再度走出会议室前往洗手间。
事后她会记得自己这时候是怎么照着镜子,并且试图理解刚才所见的景象。柯拉芙真的脸红了吗?若是的话,那意味着什么?也许没什么,她决定这么想,那根本不代表什么,就算嘉布莉在她脸上看到的真是羞愧或内疚的表情,也很可能有各种原因。她忽然想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了解老板,但以她了解的程度已足以确信老板不会为了金钱或其他任何利益而断送一个孩子的性命,不会的,绝对不可能。
嘉布莉整个人变得疑神疑鬼,像个典型的多疑间谍,看谁都像间谍,连自己的镜中倒影也不例外。“笨蛋。”她喃喃自语,同时无精打采地对自己淡淡一笑,仿佛想驱散那个念头,重新回归现实。但毫无用处,而就在那一刻她似乎在自己眼中看见另一种真相。
她怀疑自己和柯拉芙有几分相似,都是有能力、有抱负,希望获得上司赏识。可是这不一定是好现象。有这种倾向的人如果存在于不健康的文化中,自己也可能变得不健康,而且——谁知道呢?——说不定想取悦人的心也和邪恶或贪婪一样容易让人犯罪。
人都想融入、想求表现,也因而做出愚不可及的事情。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吗?且不说别的,汉斯·法斯特(他肯定是国安局放在包柏蓝斯基团队里的眼线)就一直在向他们泄漏消息,因为这是他被赋予的期望,也因为他想讨好国安局。欧洛夫森总会事事都向柯拉芙报告,巨细靡遗,因为她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他想得宠,另外……说不定柯拉芙自己也传递过信息,因为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良好表现。但若是如此,想让谁看到呢?国家警察局的首脑、政府、外国情报机关,若是后者最可能就是美国或英国,而他们又可能……
嘉布莉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她再次扪心自问是否任由想象力泛滥了,但即便如此,她仍无法信任队上的伙伴。她希望能把工作做好,但不一定得尽秘密警察之责,她只想要鲍德的儿子安全。这时候她脑海浮现的不是柯拉芙的脸,而是爱莉卡,于是她回到办公室,拿出之前专用来打给鲍德的那个Blackphone。
爱莉卡事先已离开办公室,以免通电话时受干扰,此时的她站在约特路上的南方书局前面,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傻事。嘉布莉的话头头是道,爱莉卡毫无招架之力。交上聪明的朋友无疑就有这点坏处:他们一眼就能看穿你。
嘉布莉不仅猜出爱莉卡想找她谈什么,同时也说服爱莉卡相信她自觉有道义上的责任,无论情况看起来与她的职责有多大冲突,她也绝不会泄漏那个藏身地点。她说她有债要偿还,坚持伸出援手。她会将印格劳岛上避暑别墅的钥匙快递过来,并通过安德雷建立的加密连线传送路线说明。
约特路上稍远处有个乞丐摔倒在地,装满两只提袋的塑料瓶散落在人行道上。爱莉卡匆匆赶上前去,但那人很快便站起来,婉拒她的帮助,因此她只对他凄然一笑,便回杂志社去。
布隆维斯特显得焦躁而疲惫,头发蓬乱,衬衫衣角也挂在裤子外。她已经很久没见他如此狼狈了。可是当他眼中发出那样的光芒时,任凭千军万马也难以抵挡。那意味着他已经铁了心,不直达核心绝不罢手。
“你找到藏身处了吗?”他问道。
她点点头。
“你最好别再多说什么,知情的人愈少愈好。”
“听起来有理,但希望这只是权宜之计。让莎兰德照顾那个孩子,我不认为是好主意。”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样对他们俩都好。”
“你怎么跟警方说的?”
“几乎什么也没说。”
“现在不是保守秘密的时候。”
“可不是嘛。”
“也许莎兰德准备发表声明,那么你就能暂时清静一下了。”
“我不想给她压力,她现在情况很不好。你能不能让安德雷问问她,我们送个医生过去好吗?”
“我会的,但你也知道……”
“什么?”
“我现在倒是觉得她做得没错。”爱莉卡说。
“你怎会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也有我的消息来源。现在的警察总部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她说完随即坚定地大步走向安德雷。


第十九章 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
包柏蓝斯基独自站在办公室内。法斯特终于承认自己向国安局泄漏了消息,包柏蓝斯基听都不听他的解释,就把他撵出了调查小组。尽管此事进一步证明了法斯特是个寡廉鲜耻的投机者,但包柏蓝斯基还是无法相信他也将消息泄漏给罪犯。警局内难免会有贪腐堕落的人,但是把一个智障的小男孩交到冷血杀人犯手里实在太过分,他不愿相信有任何一个警察会做出这种事来。也许消息是经由其他管道外泄,可能是电话遭窃听或是计算机被入侵,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关于奥格斯的特殊能力曾记录在任何一部计算机里。他一直想联络国安局长柯拉芙讨论此事,虽一再强调事关重大,她却没回电。
瑞典贸易委员会和商业部已经找上他,这下可麻烦了。尽管说的不多,但看得出他们主要关心的不是男孩的安危或斯维亚路的枪击事件,而是鲍德长期以来的研究计划,这份计划似乎在他遇害当晚失窃了。
警局中几位最优秀的计算机工程师连同林雪平大学与皇家科技学院的三位IT专家都去过索茨霍巴根那栋住宅,但无论是在他留下的几部计算机还是论文当中,都没有发现这份研究报告的踪迹。
“所以现在最最重要的就是有一种人工智能脱逃在外。”包柏蓝斯基喃喃自语道。他忽然想到,向来爱说笑的表兄弟萨缪常在会堂里问朋友一个老谜题,那是个矛盾的问题:如果上帝真的万能,那么他能创造出比他更聪明的人物吗?他记得这个谜题被视为不敬,甚至于亵渎。问题有点模棱两可,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对。这时响起敲门声,包柏蓝斯基也才回过神来思考眼下的问题。是茉迪敲的门,她客客气气又递上一块橙子口味的瑞士巧克力。
“谢谢,”他说道,“有什么新进展吗?”
“我们大概知道凶手是怎么把林典和孩子骗到外面去了。他们从我们和艾铎曼教授的邮址寄送伪造的电子邮件,安排在路边接人。”
“有可能吗?”
“有,甚至还不太困难。”
“可怕。”
“是啊,但这还是无法说明他们怎么知道要去侵入欧登医学中心的计算机,又是怎么发现艾铎曼牵涉其中。”
“我想我们的计算机最好也检查一下。”包柏蓝斯基黯然说道。
“已经着手了。”
“难道到最后我们因为怕被窃听,就什么也不敢写、什么也不敢说了吗?”
“不知道,希望不会。另外还有一个雅各·查罗正在等候讯问。”
“他是谁?”
“叙利亚人足球队的选手,也是从斯维亚路载走那名女子和奥格斯的人。”
一个身强体壮、留着深色短发、颧骨很高的年轻人正坐在侦讯室里。他身穿芥末色V领套头毛衣,没有搭配衬衫,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急躁、略显骄傲。
茉迪开口说道:“十一月二十二日下午六点三十五分,讯问证人雅各·查罗,年二十二岁,住在诺尔博。请说说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嘛……”查罗说道,“我开车经过斯维亚路,发现前方路上有点骚动。我以为出车祸了,就放慢车速。但接着就看到一个男人从左手边跑着穿越马路,他就这么冲出来,根本不管路上的车,我还记得当时觉得他肯定是恐怖分子。”
“为什么?”
“他好像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怒火。”
“你看见他的长相了吗?”
“看得不太清楚,不过我总觉得他的脸有点不自然。”
“怎么说?”
“好像不是真的脸。他戴了一副太阳眼镜,想必是有耳勾固定的那种,可是脸颊看起来好像嘴里有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还有他的胡子和眉毛、他的皮肤颜色。”
“你认为他戴了面具?”
“有点像,可是我没有时间多想,我都还没回过神来,后车门就被一把拉开,然后……该怎么说呢?总之所有事情都在同一时间发生,整个世界就这么往你头上砸下来。一眨眼车上多了两个陌生人,后车窗也被砸碎,我整个人都吓呆了。”
“你怎么做?”
“我像疯了一样猛踩油门。跳上车的女孩嚷着叫我开车,我很害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乖乖听命行事。”
“听命?”
“感觉就是这样。我发觉有人在追我们,又想不出其他办法。我不停地转来转去,那女孩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再说……”
“接着说。”
“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力量,那么冷酷而又那么坚定,我发现自己紧紧抓住它,就好像在这片混乱中只有这个声音掌控了一切。”
“你说你好像认得这个女的?”
“对,当时没认出来,绝对没有。那时候我吓都吓死了,满脑子只想着当下发生的怪事。车子后座上全都是血。”
“是男孩还是女人的?”
“一开始我不确定,他们俩好像也不知道。但是后来我好像听到那个女的喊了一声‘耶’,像是有好事发生。”
“是怎么回事?”
“那女的发现流血的是自己,不是男孩,我真是不敢相信。简直像在说:‘万岁,我被枪打中了。’而且我跟你说,那可不是小小擦伤。不管她怎么包扎,就是止不住血。血一直涌出来,女孩的脸色也愈来愈苍白,她一定觉得快死了。”
“而她还是很庆幸被射中的不是男孩。”
“没错。就像妈妈一样。”
“不过她不是男孩的妈妈。”
“对,她还说他们根本不认识,事实也愈来愈明显,她对小孩一无所知。”
“大致上来说,”茉迪问道,“你觉得她对那个男孩怎么样?”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社交技能真不是普通的差,对待我就像对待毫无地位的下人,但尽管如此……”
“怎么样?”
“我认为她是好人。当然我不会想请她当保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过她还算好。”
“这么说你认为孩子跟她在一起是安全的?”
“她很明显是疯到家了。不过那个小男孩……他叫奥格斯,对吧?”
“没错。”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会用生命来保护奥格斯。这是我的感觉。”
“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她叫我载他们到摩塞巴克广场。”
“她住在那个广场?”
“不知道。她没有给我任何解释,不过我觉得她在那里有另一种交通工具。不必要的话她不会多说,她只叫我写下个人资料,说是会赔偿车子的修理费,再额外补贴一些。”
“她看起来有钱吗?”
“要是光看外表,我会说她住在垃圾堆里。但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我不知道。就算她很有钱,我也不意外。看得出来她很习惯让别人听她的。”
“后来怎么样了?”
“她叫男孩下车。”
“男孩照做了吗?”
“他只是前后摇晃身体,却没动。但后来那女的口气转硬,说什么这是生死攸关的事之类的,然后男孩就踉踉跄跄下了车,两只手臂绷得紧紧的,像在梦游。”
“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往哪儿去?”
“只看到是往左边,斯鲁森的方向。不过那个女的……”
“怎么样?”
“她很明显是快死掉的感觉,走起路东倒西歪,好像随时会倒下去。”
“听起来不妙。那男孩呢?”
“恐怕情况也不太好。他看起来真的很怪。在车上,我一直很担心他会是什么病发作。但下车后,他好像比较适应情况了。总之他不断地问:‘哪里?哪里?’一遍又一遍地问。”
茉迪和包柏蓝斯基互看一眼。
“你确定吗?”茉迪问道。
“为什么不确定?”
“也许是因为他满脸疑惑,你才以为你听到他那么说。”
“为什么是我以为的?”
“因为男孩的母亲说他根本不会说话,从来没说过一句话。”茉迪说。
“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忽然开口说话,很奇怪。”
“我说听到就是听到了。”
“好吧,那女的怎么回答?”
“我想是‘离开,离开这里’之类的。接着她差点摔倒在地,就像我刚才说的。然后她就叫我走了。”
“你照做了?”
“一溜烟就开走了。”
“然后你认出了上你车的人?”
“我本来就猜到男孩是那个被杀害的天才的儿子,但那个女的……我隐约觉得面熟。我全身抖个不停,最后再也没法开车,就把车停在环城大道上,在斯坎斯库尔地铁站旁,然后到克拉丽奥酒店去喝杯啤酒,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时候我才想到,她正是几年前因杀人被通缉的女孩,结果没被起诉,原来她小时候在精神病院有过一些可怕经历。我记得很清楚,我有个朋友的父亲就曾经在叙利亚遭受酷刑虐待,他当时的遭遇跟这女孩差不多,什么电击之类的,他根本无法面对以前的事,一回想就好像又再次受到虐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