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杰瑞米·麦米伦,也就是直布罗陀的麦米伦·马克斯律师事务所的合夥人。他们以前便打过交道;麦米伦设立了几家邮政信箱公司,以其名下的帐户管理莎兰德一年前从贪腐的资本家汉斯·艾瑞克·温纳斯壮那里盗取来的财富,收取的手续费连律师自己都觉得丰厚。
这回她再次雇用麦米伦,指示他以黄蜂企业的名义,和诺贝尔房屋商谈购买位於摩塞巴克广场附近、菲斯卡街上那间公寓的事宜。花了四天时间,最后商定的价格让她惊讶地双眉高扬,其中包括麦米伦百分之五的律师费。周末之前,她便带着两箱衣物和床组、一个床垫和一些厨房用具搬进新居。她睡了三个星期的床垫,在这期间一面搜寻整形手术的诊所、处理一些未解决的公务细节(包括夜访某位名叫毕尔曼的律师),并事先付清旧公寓的租金,以及电费与其他每月开销。随后便订了前往义大利诊所的行程。治疗完毕出院后,她坐在罗马一间饭店房间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本该回到瑞典展开新生活,但却有各种因素让她一想到斯德哥尔摩就难以承受。她没有真正的职业,继续待在米尔顿安保也看不见未来。这不是阿曼斯基的错,他大概会希望她做全职,变成公司里一个有效率的小螺丝钉。但已经二十五岁的她缺乏学历,她实在不想到了五十岁,还在卖命调查企业界的骗子。这是有趣的嗜好,但不能做一辈子。让她犹豫着不肯回斯德哥尔摩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个男人--布隆维斯特。在斯德哥尔摩,她和小侦探布隆维斯特可能会不期而遇,此时此刻这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他伤害了她。她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也一直表现得很不错,怪只怪她自己“爱上”了他。最后这句话用在“大贱人莉丝·莎兰德”身上还真是矛盾。
布隆维斯特以风流出了名。她顶多只是个有趣的消遣,在需要的时候、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他一时怜悯的对象。但他很快地又转向更有意思的伴侣。她不禁咒骂自己不该卸下心防,让他闯进自己的生活。
再度恢复理智后,她已切断和他之间的所有联系。要做到并不容易,但她硬是铁了心。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她站在旧城区地铁站的月台上,而他正搭着地铁要进市区。她凝视着他整整一分钟,最后确定自己对他已毫无留恋,否则那种感觉将会让她失血至死。去你妈的。车门关闭那一瞬间,他看见她了,还用搜索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列车启动,她也同时掉头走开。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地试图保持联系,好像在负责什么该死的社会福利计划似的。见他如此摸不着头绪,更令她气恼。每当见到他发来的电子邮件,就得强迫自己看也不看就删除。斯德哥尔摩一点也不吸引她。除了米尔顿安保的兼差工作、几个被抛弃的性伴侣和昔日摇滚团体“邪恶手指”的女成员之外,她在自己家乡几乎一个人也不认识。
如今她唯一还带有些许敬意的人就是阿曼斯基。她对他的感觉很难界定。每当发现自己被他吸引,总不免略感吃惊。要不是他已经结婚多年,又那么老、那么保守,她或许会考虑向他示爱。于是她拿出日记翻到地图的部分。她从未去过澳大利亚或非洲,虽然在书上读到过,却从未见过金字塔或吴哥窟,从未搭过行驶於香港的九龙与维多利亚之间的天星小轮,也从未到加勒比海浮潜或坐在泰国的沙滩上。除了几次因业务需要,在波罗的海诸国和邻近的北欧国家,当然还有苏黎世和伦敦短暂停留过之外,她几乎不曾离开过瑞典,或者更正确一点,是几乎不曾离开斯德哥尔摩。
过去她根本负担不起。
她站在罗马的饭店房间窗口俯视加里波底路。这座城市彷佛一堆废墟。这时候她作出了决定,便披上夹克,到楼下大厅询问附近有没有旅行社。她买了一张单程机票前往特拉维夫,接下来几天穿梭在耶路撒冷的旧城区,并造访阿克萨清真寺与哭墙。她看见街角有一些荷枪的士兵,心生疑虑,随即飞往曼谷,继续旅行直到年底。只有一件事她非做不可,就是前往直布罗陀,还去了两次。第一次是为了深入调查她选择为她管钱的人,第二次则是看他是否做得称职。
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后,打开菲斯卡街的自家门锁,感觉很奇怪。
她将购买的东西和肩背包放在门厅,按下四位数密码解除安保,然后脱掉湿透的衣服丢在门厅地板上,赤裸着身子走进厨房,插上电冰箱插头,将食物放好之后,才进浴室冲了十分钟澡。晚餐吃了一块用微波炉加热的比利牌厚皮比萨和一个切片的苹果。然后打开一个搬家用的箱子,找到一个枕头、几条床单和一条毯子,由于已经封箱一年,有点怪味。最后将放在厨房隔壁房间里的床垫铺设好。
她头一沾枕不到十秒钟便入睡,而且一睡便是十二个小时。起床后启动了咖啡机,身上裹着一条毯子,也没开灯就坐在靠窗座位上抽烟,一面看着皇室狩猎场和盐湖令人目眩神迷的灯光。莎兰德回家后第二天的行程排得满满的。早上七点,她便锁上公寓的门,离开楼层前还先打开楼梯间一扇气窗,将备份钥匙系在她事先绑在墙面排水管夹钳上的一条细铜线上。经验告诉她随时都得准备一把备份钥匙,有备无患。
外头的空气冰冷。莎兰德穿着一件薄薄的破牛仔裤,其中一个后侧口袋下方裂了一道缝,还能看见里头的蓝色内裤。身上穿着T恤和保暖的高领羊毛衫,但羊毛衫领口的接缝已经开始磨损。另外她也找到那件肩膀处有铆钉、但已磨损的皮夹克,并决定找个裁缝师补一补口袋内几乎已不存在的衬里。她脚上穿的是厚袜与靴子。整体而言,相当舒适暖和。
她沿着圣保罗街走到辛肯斯达姆,再到伦达路上的旧住处。首先先查看川崎摩托车是否仍安然停在地下室。她拍拍摩托车坐垫后才上楼,进门时还得推开门后成堆的垃圾邮件。
先前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间公寓,因此一年前离开瑞典时,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设定自动转帐付清定期帐单。公寓里还有家俱,是她长时间从垃圾处理站和大型废弃物当中辛苦蒐集来的,另外还有几个有缺口的马克杯、两台旧电脑和大量纸张。但没有一样有价值。她从厨房拿出一个黑色垃圾袋,花五分钟挑拣邮件,绝大多数都直接扔进了塑胶袋。有她的几封信,主要是银行帐户明细和米尔顿安保的税单。接受监护的好处之一,就是根本无须自己处理报税事宜,而由于平常无须作这类的联系,因此一出现便格外醒目。除此之外,一整年下来只累积了三封私人信件。
第一封来自一名叫格里塔·莫兰德的律师,她是莎兰德母亲的遗嘱执行者。信上说母亲的产业已处理完毕,莎兰德与妹妹卡米拉各继承了九千三百一十二克朗。该笔金额已经存入莎兰德小姐的银行户头,麻烦她确认一下。莎兰德将信塞进夹克的内侧口袋。第二封是阿普湾疗养院院长麦卡尔森好意来信提醒,已将她母亲的私人物品整理装箱,请她与疗养院联络,看要如何处置这些东西。信末并强调,年底前若未接获莎兰德或她妹妹(他们没有她的地址)的消息,由于院中空间宝贵,他们只能将物品丢弃。她发现这封信是六月寄的,便拿出手机打电话。箱子还在。她为了自己没能早点答覆表达歉意,并答应隔天就去领取。
最后一封信是布隆维斯特写的。她思索片刻后决定不拆信,直接丢进袋子。
她将还想留下的各种物品与小东西装入另一个箱子,搭出租车回到摩塞巴克。接下来她化了妆、戴上眼镜和一顶及肩的金色假发,并将一本伊琳,奈瑟持有的挪威护照放进袋子。她照着镜子打量自己,觉得奈瑟和莎兰德有些相似,但仍是截然不同的人。在约特路上的伊甸咖啡馆草草吃了一个布里奶酪三明治、喝了一杯拿铁当午餐后,她走到环城大道上的租车中心,用奈瑟的名义租了一辆尼桑,开到孔根斯库瓦的宜家家居总店,在里头逛了三小时,将需要的商品型号记了下来。她很快作了几个决定。
她买了两个沙色椅套的卡兰达沙发、五把波昂扶手椅、两张上了透明漆的圆形桦木茶几、一张斯万斯波咖啡桌和几张拉克备用小桌。她向储物部门订了两个伊娃系统储物柜组合和两个邦得书柜、一个电视架和一个马吉克附门储物组合。最后又挑了一个帕克思纳克思三门衣橱和两张小型马尔姆书桌。
她花了许多时间选床,最后选定汉尼斯床框附带床垫与床头柜。为了保险起见,还买了一张利勒哈默尔的床准备放在客房。虽然不打算邀请任何人来过夜,但既然有客房,陈设布置一下也无妨。新公寓的浴室里已经有一个药品柜、浴巾收纳柜,还有前屋主留下的洗衣机。如今只需再买一个便宜的洗衣篮。
不过她真正需要的其实是厨房家俱。稍加考虑后,决定买一张罗斯福斯餐桌--除了以坚固的山毛榉木制成,还有强化玻璃桌面。另外又买了四把彩色餐椅。
还有工作室也需要家俱,她看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电脑工作站”,有设计巧妙的层架用来陈列电脑主机与键盘,但最后仍摇摇头,只订了一张普通的佳兰特书桌和一个大型资料柜,书桌是桦木贴皮,桌面倾斜、四角浑圆。她还花了不少时间挑选办公椅--她肯定会长时间坐在上头--结果选了最贵的一张,勒克山款式。
她穿越了整个卖场,买齐了床单、枕头套、毛巾、羽绒被、毯子、枕头、第一套不锈钢餐具、一些陶器、锅碗、砧板、三块大地毯、几盏工作台灯,以及大量的文具--档案夹、资料盒、字纸篓、储物箱等等。付款用的是黄蜂企业的信用卡,并出示奈瑟的证件。同时她也付费请他们送货并组装。总共花费了九万多一点克朗。她在下午五点以前回到索德,还有时间到阿克索森家电行,很快地买了一台十九寸的电视和一台收音机。最后赶在霍恩斯路上某家店关门前,溜进去买了一台吸尘器。在玛利亚哈伦市场,她又买了拖把、洗碗精、水桶、清洁剂、洗手皂、牙刷和一大包卫生纸。她很疲倦,但血拼以后很满意。先把所有东西塞进租来的尼桑,然后整个人瘫在霍恩斯路的爪哇咖啡馆。她向邻桌借来一份晚报,得知目前仍由社会民主党主政,而她不在的这段期间,瑞典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她在八点以前到家,趁着天黑将东西卸下车再搬上库拉的公寓,全部先堆在门厅,接着却花了将近半小时找停车位。忙完后,她在足以容纳三个大人的按摩浴缸里放水泡澡,有一度忽然想起布隆维斯特。在当天上午看到他的来信前,已经好几个月没想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家,那个叫爱莉卡的女人又是否在他那里。过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面朝下将头埋入水中。她双手放在胸前,用力地捏自己的乳头,还憋气憋了好长时间直到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
布隆维斯特到的时候,总编辑爱莉卡看看时钟,他迟到了将近十五分钟。这是每个月第二个星期二上午十点整,例行召开的企划会议,除了提出下一期暂定计划的梗概之外,也会先决定接下来几个月的杂志内容。
布隆维斯特为自己的迟到道歉,喃喃作了解释,但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至少打声招呼。在场的除了爱莉卡,还有编辑秘书玛琳·艾瑞森、合夥人兼美术指导克里斯特·毛姆、采访记者莫妮卡·尼尔森,以及兼职的罗塔·卡林姆和亨利·柯特兹。布隆维斯特一眼就发现实习生不在,但爱莉卡办公室的小会议桌旁却多了一张新面孔。她会让外人参与《千禧年》的企划会议,此事极不寻常。
“这位是达格·史文森,”爱莉卡介绍道:“自由作家。我们要向他买一篇文章。”
布隆维斯特与他握手致意。达格金发蓝眼,理了个小平头,还有三天没刮的胡茬。年约三十,身材好得令人眼红。
“我们每年通常会有一两期的主题特刊,”爱莉卡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希望能在五月号用这个故事。印刷厂已经预约好四月二十七日,所以有整整三个月可以撰文。”
“那么主题是什么?”布隆维斯特一面从保温瓶倒出咖啡,一面大声问道。
“上个星期,达格带了篇故事大纲来找我,所以今天我才请他来一起开会。接下来由你说明好吗,达格?”爱莉卡问道。
“非法交易。”达格说:“我指的是性交易。在这个案子里,主要是来自波罗的海诸国与东欧的女孩。请容我从头说起,我正在写一本有关这个主题的书,所以才会找上《千禧年》--因为你们现在也有出版书籍的业务。”
每个人似乎都觉得好笑。千禧年出版社至今只出版过一本书,就是布隆维斯特一年前写的关于亿万富翁温纳斯壮的金融帝国的巨着。目前该书在瑞典已经六次印刷,并已翻译成挪威文、德文和英文,不久法文版也即将上市。由于这个故事已经家喻户晓,并在每份报纸上曝光过,因此书的销售量十分惊人。
“我们的书籍出版事业做得并不大。”布隆维斯特谨慎地说。就连达格都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明白。但你们确实有能力出书。”
“还有许多更大的公司可以出书。”布隆维斯特说:“制度健全的公司。”
“这是当然。”爱莉卡说道:“但我们早在一年前就开始讨论,也许能在正规运作之外,针对特定的消费群兼营出版业。我们曾在两次董事会上提出这个想法,大家都抱持乐观态度。我们考虑的出版量很小--每年三或四本--内容则是各种题材的报导,换句话说就是典型的新闻出版品。而这本书将是个好的开始。”
“非法交易。”布隆维斯特说:“说给我们听听。”
“关于非法交易的题材,我已经到处打探了四年。我是通过女朋友才开始追踪这个主题,她名叫米亚·约翰森,是犯罪学家也是研究两性议题的学者,之前曾在犯罪防治中心工作,写过一篇有关性交易的报告。”
“我认识她。”玛琳忽然说道:“两年前她发表一篇报告,比较男女在法院受到的待遇差异,当时我采访过她。”
达格笑了笑。
“那的确造成了轰动。不过她已经研究调查非法交易五六年了,我们也是因此才认识。当时我正在写有关网路性交易的报导,听说她对此有一些了解。她确实如此。长话短说:我们两人开始合作,我是记者,她是研究员。过程中我们也开始约会,一年前就住在一起了。她正在写博士论文,今年就要答辩。”
“这么说她在写博士论文,而你……”
“我将她的论文改写成大众版,同时加入我自己的调查结果。另外还有一个较短的版本,就是我向爱莉卡提出大纲的那篇文章。”
“不错,你们分工合作。故事内容呢?”
“我们的政府制定了很严苛的性交易法,我们的警察理应负责让人民守法,而法院理应将性罪犯判刑--之所以称呼这些男人、这些嫖客为性罪犯,是因为买春已是违法行为--还有我们的媒体会针对这类主题写一些愤愤不平的文章等等。同时,瑞典是人均从俄罗斯与波罗的海诸国引进最多娼妓的国家之一。”
“你可以证实吗?”
“这不是秘密,甚至不是新闻。新闻是,我们见到了十来个女孩并采访她们,其中大多数是十五到二十岁。她们从东欧的贫困社会被诱骗到瑞典来,以为能找到工作,不料竟落入寡廉鲜耻的性交易黑手党的魔爪。那些女孩所经历的事,就连电影里都不能上演。”
“好。”
“这可以说是米亚的论文重点,但不是书的重点。”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米亚访问女孩,而我则是列出供应者与基本顾客。”
布隆维斯特面露微笑。他从未见过达格,但立刻便感觉到他是自己喜欢的记者类型--能够一标中的。对布隆维斯特而言,跑新闻的金科玉律就是凡事总有必须负责的人。也就是坏人。
“你发现了有趣的事实吗?”
“例如,我可以提出证据证明司法部某位参与草拟性交易法的官员,至少曾经剥削两名通过性交易黑手党中介前来瑞典的女孩,其中一个才十五岁。”
“哇!”
“这个故事我断断续续追了三年。书里面会有嫖客的个案研究。有三名警察,其中有一个是秘密警察,还有一个是刑警。另外有五名律师、一名检察官、一名法官,以及三名记者,其中一个写过关于性交易的文章。在私底下,他对一个来自塔林的十几岁少女充满强暴幻想--这个案例就不是你情我愿的性爱游戏了。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指名道姓。我有无懈可击的证据。”
布隆维斯特吹了一声口哨。
“既然我又成了发行人,我想仔仔细细地把证据资料看过一遍。”他说:“上一次我太草率,没有查证来源,结果蹲了三个月的牢。”
“如果你们想刊登这则故事,你想要的资料我都能提供。不过卖这则故事给《千禧年》,我有个条件。”
“达格希望我们连带出书。”爱莉卡说。
“没错。我希望它像炸弹一样爆开来,而现在《千禧年》是国内最值得信赖也最敢直言的杂志。我想没有其他任何出版社敢出这种书。”
“也就是说不出书就没有文章了?”布隆维斯特问道。
“我觉得听起来真的不错。”玛琳说道。柯特兹也喃喃地附议。
“文章和书是两回事。”爱莉卡说:“杂志方面,麦可是发行人,要负责内容。至於书的出版,内容由作者负责。”
“我知道。”达格说道:“我无所谓。书出版之后,米亚会向警方检举我所提到的每个人。”
“那会惹出天大的风波。”柯特兹说。
“那还只是故事的一半。”达格说道:“我也分析了一些利用性交易赚钱的网路。我说的是组织犯罪。”
“有谁涉入呢?”
“这正是最可悲的地方。性交易黑手党是一群不知名的下流胚子,开始调查之初,我并不知道会有何发现,但我们--或至少是我--多少觉得这个“黑手党”是属於社会高层的一群人。这个印象很可能是从一些美国黑社会电影来的。你所写的温纳斯壮的故事,”
达格转向布隆维斯特说道:“也显示事实正是如此。不过温纳斯壮可以说是个例外。我发现的这夥人根本是冷血、有性虐待狂、几乎不会读写的废物,说到组织与策略思考更是低能。他们和飞车党或某些更有组织的团体有所关联,但基本上运作性交易的全是一群混蛋。”
“这些在你的文章里都说得很清楚。”爱莉卡说道:“我们为了打击性交易,每年在法案、警力和司法体系上面花费数百万克朗的税金,结果他们连一群笨蛋都搞不定。”
“这对人权是莫大伤害,目前牵涉到的女孩都属於社会低下阶层,不是法律制度在乎的对象。她们不会投票,除了谈买卖所需的词汇外,对瑞典话几乎一窍不通。所有与性交易有关的犯罪事实,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没有报警,报警处理的也几乎不曾被起诉。这肯定是瑞典犯罪世界中最大的一座冰山。如果他们处理银行抢劫案也如此无动於衷,结果会如何?真叫人不敢想像。不幸的是我得到一个结论:若非刑事司法体系不愿插手,这些交易活动根本一天也无法存活。来自塔林与里加的少女受攻击,不是需优先处理的事项。妓女就是妓女。那是制度作的一部分。”
“而且无人不知。”莫妮卡说。
“那么你们觉得如何?”爱莉卡问道。
“我喜欢。”布隆维斯特回答。
“刊登这则故事会惹来麻烦,这也正是当初成立《千禧年》的目的所在。”
“这也是我还继续留在杂志社工作的原因。发行人偶尔总得跳崖一次。”莫妮卡说。
大伙听了都笑起来,除了布隆维斯特之外。
“他是唯一一个疯狂到足以胜任发行人职务的人。”爱莉卡说道:“这篇会刊在五月号,你的书也会同时出版。”
“书写好了吗?”布隆维斯特问。
“还没。大纲都完成了,但内容只写了一半。如果你们同意出书,并先预付我一笔钱,我就可以全力开工。调查工作几乎都已结束,如今只需再补充一些细节--其实只是再查证已知的东西--以及当面质问我打算揭发的嫖客。”
“我们的做法会和温纳斯壮那本书完全一样。版面设计一星期。”
克里斯特点着头说:“印刷两星期。三、四月进行对质,最后总结成十五页的专文。原稿会在四月十五号以前整理好,那么就有时间查证所有来源。”
“合约要怎么订呢?”
“我拟过一份出书合约,但恐怕还得再和我们的律师谈谈。”爱莉卡皱皱眉头。
“不过我建议签一份二月到五月的短期合约。我们不会多付钱。”
“我可以接受。我只需要一份基本工资。”
“另外出书部分,扣除费用后的盈余大概是五五分,你觉得如何?”
“好极了。”达格说。
“工作分配。”爱莉卡说:“玛琳,这份主题特刊我要你负责企划,下个月起这就是你的第一要务,你要和达格合作编辑。罗塔,这么一来从三月到五月,你就得担任临时编辑秘书,而且要做全职。时间许可的话,玛琳或麦可会支持你。”
玛琳点头答应。
“麦可,我要你担任本书的编辑。”爱莉卡随即看着达格。
“也许你看不出来,麦可其实是个很棒的编辑,也很会作调查。他会用放大镜仔细检视你书中的每字每句,绝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你希望我们出版你的书,我感到很荣幸,但我们《千禧年》有特殊的问题。外面有一两个对手巴不得看到我们垮台,如果我们冒着招惹麻烦的风险出这样的书,就得有百分之百的正确率,不能有丝毫闪失。”
“我也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很好。但是你能忍受整个春天,都有人在你背后盯着,并从各方面提出批评吗?”
达格露出苦笑,看着布隆维斯特。
“放马过来吧!”
“如果要做主题专刊,就需要更多文章。麦可,我要你写有关性交易的财政状况。每年的交易金额有多少?谁能从中获利,钱又到哪去了?能不能找到证据证明有一部分钱进到国库去?莫妮卡,我要你查一查一般性侵害的情形。去找妇女的庇护所、研究人员、医生和社会福利人员谈谈。你们两个和达格要负责撰写辅文。柯特兹,你去访问米亚,这件事不能由达格自己做。人物特写:她是谁、在研究什么、得到哪些结论?我还要你去找出警察报告,作个案分析。克里斯特,照片。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呈现,想一想。”
“这恐怕是最简单的主题了。卖弄点艺术,没问题。”
“我想补充一点。”达格说道:“警界有少数人做得非常尽心尽力。也许可以访问其中几个。”
“你有名字吗?”柯特兹问。
“还有电话呢!”达格说。
“好极了。”爱莉卡说道:“五月号的主题是性交易。我们要点出非法性交易是违反人权的犯罪行为,我们必须揭发这些罪犯,并以对待全世界任何地方的战争罪犯、暗杀部队或施虐者一样地对待他们。现在,开工吧!”
第五章
一月十二日星期三至一月十四日星期五
莎兰德驾着租来的尼桑转进阿普湾的车道,这是十八个月来第一次造访疗养院,感觉有点不熟悉,甚至於陌生。打十五岁起,她每年都会来疗养院两次,探望自从“天大恶行”发生后便住进这儿来的母亲。母亲在阿普湾住了十年,后来也在最后一次致命的脑出血后在此过世,享年仅四十三岁。
阿格妮塔·苏菲亚·莎兰德一生最后的十四年间,不时会有轻微的脑溢血发作,因而无法照顾自己,有时甚至连女儿也认不得。一想起母亲,莎兰德便会陷入一种如黑夜般晦暗的无助情绪中。十几岁时,她曾幻想着母亲会好起来,她们也将能够建立某种关系。那是她内心的想法,脑子里却明白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她母亲又瘦又小,但外表绝不像莎兰德如此病态。事实上,母亲相当美丽,身材也很曼妙,就和她妹妹卡米拉一样。莎兰德并不愿想起妹妹。
对莎兰德而言,她们姐妹俩的天差地别是人生的一个小玩笑。她们是双胞胎,出生时间相差不到二十分钟。
莉丝先出生。卡米拉则生得美丽。
她们的差异实在太大,简直不太可能是出自同一个娘胎。若非基因出了差错,莉丝也会和妹妹同样艳丽动人。也很可能同样疯狂。从小卡米拉就很外向、有人缘,学校表现也很杰出;而莉丝则是冷漠而内向,对老师的提问几乎从不作答。卡米拉成绩非常好,莉丝则一向很差。小学时期,卡米拉便已经和姐姐保持距离,甚至连上学也不走同一条路。老师和同学们发现,这两个女孩从不打交道,从不坐在一起。自八岁开始,她们便就读同年级的不同班。十二岁时发生了“天大恶行”,她们被分送到不同的寄养家庭。十七岁生日过后,她们便不曾再见面,而那次碰面的结果是莉丝眼睛瘀青,卡米拉嘴唇肿胀。莉丝不知道卡米拉现在住在哪里,也没有试图打听过。在莉丝眼中,卡米拉是个不真诚、堕落且掌控慾望很强的人,但被社会宣布为失能的却是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