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拉转身,面对所有好奇的面孔,一手抱住靠背。“他们宣判我一次杀了十四个人。嗯,这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对吧?”随之而来的震惊和沉默让她笑起来,“算你们运气好,动手的不是我。这就是为什么你们非常尴尬的政府雇我做这次行动的顾问。”
“你担任什么顾问?”
“我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人。我看到了那个外星人。我知道它长什么样,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有什么样的气味。即使过了二十年,那气味也让人忘不掉。我再次闻到的时候,我会知道。”
帕瑞西忍不住开口:“外星杀人狂闻起来像什么?”
“薄荷。”
根本是一连串的屁话,帕瑞西知道。她只是喜欢耍着他们玩。可他现在意识到她是谁了。“巴特拉姆·诺思。”他轻轻地说。
绿得惊人的眼睛盯上他,然后她再次露出笑容,“聪明的孩子。”
“尽力而为。”
“可是不够,不是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们要拿棍子去捅怪物窝。它会杀了你。”她扬起声音,“它会杀了你们所有人。你们对上它,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你没见识过我们的能耐。”拉蒙·毕肯强调,“绝对不会有什么怪物能撂倒这个小队,小姐。我们可以照顾好自己。”
“希望如此。可是如果我闻到它的味道,你们一定要认真地听我说的话。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你上次逃掉了。”帕瑞西指出。
“那是因为我比你强悍。”
帕瑞西心想,她绝对是屁话连篇,但这让她显得更有意思。不知道他对上她,有没有点机会。
安杰拉没再多说,车队继续驶离英格兰中部,进入北部。小队的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她,所以多数时候都无视她的存在。帕瑞西没有这么轻易放弃。他看到她盯着郊外的眼神,即使只是冰冻的田园和布满冰枝的枯树,她都可以看得入神,这是那种二十年来被禁止看到这幕景象的人再重新见到后的欣喜。所以如果档案这部分写得没错……
车队在苏格兰角停下补充有机油。所有人都需要上个厕所,之后全堆到“小厨师”连锁咖啡店喝杯咖啡,吃个甜甜圈,两名女侍突然忙得脚不沾地。
安杰拉下了HDA小巴,深吸一口气。加油站前区另一旁有低矮的轿车与二十四轮原油大货车轰隆隆地在A1的六车道疾驶,厚重的冬季轮胎不断对着堆在路边的雪墙喷溅肮脏的雪泥。
帕瑞西着迷地看着她凝视川流不息的车辆时心荡神驰的表情,她一时显得既脆弱又满足,他对这一点感到奇怪。“你不会想逃跑吧?”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开玩笑。
她的表情一冷,让人不安的眼神再次锁定他,“不会。我知道我要去哪里,我要回亚贝利亚。”
“哪里?”
“圣天秤星,发生那件事的小镇。我要去找到那畜生,等我找到它,我要活活烧死它——不用等到地狱之火了,我对它没那么好心。”
“真的有怪物,对不对?”
“绝对有。所以,如果你够聪明,中士——”
“我只是下士,名字是帕瑞西。”
“帕瑞西。”她换了称呼,“如果你够聪明,先跑的人就会是你。”
“那我想我算是个笨蛋吧。”
“我们都是,只是每个人笨的方式不同。”
虽然对话内容有点奇怪,但已经是最接近与她聊天的一次。“我知道你已经有一阵子没出来了,但是站在这里冻得要命。我能不能请你喝杯咖啡?”
安杰拉瞥向加油站附设的大型顺旅超市角落的小咖啡店。车队里的先锋军士兵们挤满了每张桌子,边说笑边调侃忙不过来的两名女侍。“你一定对每个女孩都说过这句话吧?”
“那当然。”
“你知道吗,这跟我原本计划出来后的第一顿大餐有点差别。”
“我已经尽力了。”
“我接受。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有加了棉花糖的热巧克力?”
“我们去看看就知道。”
到纽卡斯尔的剩余旅程中,安杰拉尽力表现得跟普通人一般,这对她来说并不容易。除了一些模糊的记忆之外,她没有别的参考范例,即便是那些记忆,也算不上是一般的生活。重新适应外面的环境比她想象的还要困难。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不到二十四小时前,她还在向来待着的牢房里呆坐,机械地做着一样的工作,吃着一样的食物,什么都不去想,因为这样才能活过每一天。如今她坐在这里,在回圣天秤星的路上,而那里其实是宇宙中她最不想去的地方。
“小厨师”的热巧克力出乎意料地好喝,因为不是监牢的热巧克力。帕瑞西买给她配着吃的果馅面包也是她二十年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还有笑声。过去二十年来,笑声对她而言总是伴随残忍而来,是残酷的胜利声,伴随着呜咽的尖叫,不是如此无拘无束的喜悦。她知道这一点她要很久才能习惯。这么多年轻、自信的先锋军士兵挤在咖啡店里,他们兴奋的玩笑声让窗户布满了雾气,就像是刚比完赛的足球队。看着他们像一群小学生一样幼稚地玩闹,她只感觉到可怜。如果探勘行动成功,他们全部都会死。
小巴油箱装满,先锋军士兵们立刻拥出小厨师咖啡店,赶回车上。安杰拉趁机跑进顺旅超市,叫副经理把最贵的光谱牌基本智元接口包从柜台后面的防盗柜里拿出来。其实也没几个品牌可以挑。她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体到网(meat-to-wi)联结了,当初被梅丽恩·雅思罗招募时,她已经把她的cy芯片给取出。新到霍洛韦的人告诉她,智元比老式的cy芯片要好多了。
她用她的社会银行卡消费,有点高兴地看到交易顺利成功,更高兴看到十几岁的小女生副经理看着她把社银卡挥过交易机的键盘空间时,没有多说什么。这感觉像是听到监狱大门在她身后哐啷关起,而这次是真的。她出来了。她自由了。
HDA小巴出了停车区,汇入往北的车流。安杰拉看着遍布白雪的地面,心里异常淡定。好几年来,她不断地为这一天规划出上百万种行程,如今这一天来到了,她却需要做出一些艰难的选择。首先,最明显的是,她会回圣天秤星,在那里才能替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收尾。况且,现在想逃可是困难至极,但是在这段时间,她还是要做一些事,尽可能完善做好准备。
安杰拉把造型时髦的光谱牌圆形包装一掰两半。她买的是最基本的型号,跟包装一样,里面的说明书也写得很简单,还附带黑白印刷图形,确保大家都能搞懂。她把里面医疗外形的施用管拿出,有一个短短粗粗的针头,还有压缩气管,能轻易把两者组合在一起。接下来是窄窄的一排子弹,总共有十四颗,每一颗都标记明显,如豌豆大小,一颗颗很顺利地被塞到管子里。第一颗子弹里装的是听觉智元。她把C形的塑料罩套在左耳后,这么一来管子自然就会被安放在正确的位置,然后扣下扳机。“噢呜。”感觉像是被小蜜蜂螫了一下,管子把智元插入到离内耳不远的地方,让震动可以被转换成正常的声音。管子施放一滴消炎液,刺痛立刻变得清凉。她把空的弹壳丢掉,再把罩子套在右耳后。接下来是声带智元,在嘴巴里面,下排后侧臼齿后面。然后双手掌心各一颗,每根指头各一颗。
最后她拿出隐形网络镜片盒。打开封条就会启动,所以她很快便把小而厚的透明圆片贴上,异物的侵入感让她快速眨起眼睛,同时利用附带的小镜子检查位置是否适中。满意之后,她启动了有专属躯网启用码的垫子。隐形网络镜片是这一包里最贵的东西,每一片上面都有十二颗智元,也是最小的。一旦接收到密码,镜片便朝她的眼球施放纳米线,在瞳孔周围以圆圈状安装智元,全部智元相互连接定位之后,再朝她的视觉神经施放测试脉冲。
视觉突然而来的清晰让她大为震惊,她没想到自己的视觉会变得这么锐利,有那么一秒钟,她好怕智元会把她的水晶体烧掉,感觉就是这么强烈。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让人很不舒服。可是一片绿线组成的基础网格立刻出现,让她松了口气。她按照指示书的建议把眼睛闭上,躯网开始进行全面调整程序。耳边响起声音,她低声念出网格上出现的字,好让接口可以学习她的语言模式。躯网网络花了一分钟才把她的个人设定建成一个基本e-i。锁定声纹之后,她通过e-i选定网格的颜色和位置,选择图形,最后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网格呈现的虚拟键盘空间,在她旁边的空间上方有一个红色轮廓的方块,里面飘着图形。她的手挥过方块时,躯网会定位手的位置,好让她能在网格的转轴式界面里弹拨,再经过最后两分钟的设定与熟悉之后,一切完成。她再次成为一个完整的数字公民。她摘下空掉的隐形镜片,把镜片以及用完的施用管与弹壳放回空包装。
她要e-i去跟小巴的网络信号点要求连接。然后,经过二十年后,安杰拉终于获得不受监控、不受限制的跨网联结。在她的网格中猛然出现的缤纷路径选取符号很熟悉,她在霍洛韦的课程里看过,只是现在每个符号都是启用状态。她利用社会银行卡账号为e-i买了联结码,从一家德国公司买了安全储存库,然后一头栽进了虚拟宇宙。
她的旧特拉梅洛e-i当然还在,暂存在永久储存库里,没有启用,但是她早就交给了HDA她的登入码,他们一定把里面的所有内容都用AI分析过一遍,也安装了监控程序,里面的东西现在对她而言已经没用了。她没办法用数字方式重新联络上她需要找到的那个人,尤其是现在她的跨网接点还是HDA车辆的信号点,就更困难了。她必须等到有一个独立、不受监控的联结时再进行。她已经等了二十年,再多等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她的e-i送出五六个搜寻,获得了一些HDA也预料得到她会想得到的信息:搜寻当时豪宅中幸存的女孩下落,关于她自己的在新闻节目和网站上的资料整理,一些纽卡斯尔市里不错的服装店和餐厅,对于该市的HDA基地的简介,当前圣天秤星的新闻(尤其是与HDA活动有关的),以及有关被谋杀的诺思族人的警方报道,当然还有GE中最好的民权律师的跨网住址码。可是她没有再去查她在南特的母亲,没有去搜寻她是否还活着,没有列出任何公开的通信码。这个骗局已经无须再维持下去,埃尔斯顿如今已知道关于她过去的档案都是谎言,他也弄砸了,错过了质询她的唯一机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回去前线。至少不会活着回去。
“你知道吗,我听不太出来你的口音。”帕瑞西说,露出可怜巴巴的笑容,看着她把包装揉皱成一团,丢到椅子下的垃圾筒里。
“真的啊?”有趣的是,无论是在监狱里还是监狱外,这个游戏规则几十年来都没变过,而且从来不需要有人教她怎么样玩得圆转如意,“你猜呢?”
“好吧,我会说不是纯粹的英国某地的口音,所以我猜,你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
“或者我在美国长大,然后过去二十年在监狱里,只有英式英语口音的人跟我说话。”
“哦,这样。”他没有脸红,“所以是美国哪里,地球还是星际?”
“我不是在美国长大。我母亲是法国人。”
他笑了,“哇,你还真难猜。”
“这你就错了。”
“你的档案上写你四十岁了。”
“不要跟政府档案争论,它们很睿智的。”
“如果真是这样,意思就是你是个‘十选一’。”
“你介意吗?”
“一点也不。”
“你真开放啊。”安杰拉瞥到A1旁边的标志,前面是A167的出口,也就是说,他们离HDA基地只剩下几分钟的路程。一旦她进去了,绝对会被囚禁在它的围墙之内。埃尔斯顿一定会确保这点。她看向小巴的挡风玻璃外,“前面就是临门区?”
“对,但是我们要直接去HDA基地。”帕瑞西说。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要去那里很快转一圈。”
“什么?”
“听我说,我们到基地以后,没多久就会被送往圣天秤星。你知道临门区是什么吧?”
“当然,那里贩卖所有在圣天秤星生存所需的东西。干吗,你要在那里买个农场吗?”
“我才不要待在那里,一找到外星人,我就要回文明世界来。”
“那你要去临门区做什么?”
安杰拉扬起声音,好让小巴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瞄准的就是那些难得的心灵与意志。“我去过圣天秤星。”她扯扯身上粗糙的灰色军劳动服,“相信我,你到了那里之后,绝对不希望身上只有几片政府发放的破布。”
帕瑞西瞠目结舌,“你想去购物?”
“你过去十五分钟内看过窗外吗?”
“干吗?”
“看看路上的车流。现在跟我们一起北上的所有车辆中,有一半都是某种HDA交通工具。你们听着,这是真实要发生的事,就算他们懒得通知你们一声,探勘队也一定会成行。”
她看到所有人突然开始观察起路面。
“好吧。我们原本就知道要去圣天秤星。我不会跟你争论这点。”帕瑞西坦承。
“很好,因为我去临门区不是去买什么漂亮衣服,而是因为我下个月还想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穿不会因为湿气和沼泽泥泞而烂掉的靴子,而且不止一双。你确定你的靴子能抵挡圣天秤星森林里的一切?还有,相信我,无论你在星球的哪里,你都需要双层透气型袜子。你穿的是HDA标准袜子吗?你们见过腐足菌吗?我在那里见得多了。HDA医疗服务有足够的新肉贴去递补他们会从你们身上割下的部分吗?还有抗紫外线衬衫、长裤、防晒系数八十的防晒油呢。没有这些东西,你的皮肤会焦掉。记得吗,天狼星是白色A级星,比太阳要亮上二十六倍。你不需要微波炉来加热冷冻食品,只需要举在空中三十秒就可以了。你们也可以跟我说说,有几次出勤的时候HDA给对了配备?然后再跟我说说,给对的那几次,有哪一次成行的时间比这次快?你打算告诉我,坐在地球冷气房里的后勤会替我们这些八个半光年外的可怜虫设想周全?需要去临门区的人不只是我,帕瑞西。如果你真的关心你的小队,你会让他们去购买他们在圣天秤星上用得到的最基本配备,那些东西现在全部就放在架上,还是跨星系最便宜的价钱。”
帕瑞西举起双手。“够了够了,老天爷的,我听懂了。”他环顾周围,一张张充满期待的面孔看着他,只有一个沉默的要求,“好吧,我们没有规定的抵达时间,只需要在十五点时到达,听取简报,所以我们也许能花一个小时。不能更多了。”
“我只需要三十分钟,而且我很乐意告诉各位什么有用,什么是骗人的。”
“好吧,亚提欧,取消自动驾驶,带我们去临门区。”
在小巴驾驶座的大头兵亚提欧舒了口气,笑了,“是的,下士。”
“开心了吗?”帕瑞西装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谢啦。”
他们从刚才经过“北方天使”的交会口出去,古老的巨大钢铁雕像孤独地站在那里,守护泰恩河畔。当时的人真有远见。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哪里需要神灵的保佑,那一定是这个拥有通向圣天秤星通道的城市,安杰拉心想。不过,如果埃尔斯顿关于最近这次诺思家族成员谋杀案的说法正确,那就已经太迟了。宏伟、生锈的年迈天使忙着打盹儿,老早忘了正事。
几分钟后,他们转入临门区。纽卡斯尔市中心乔治亚风格的优雅与住宅区的实用逻辑在此都被舍弃,被交易之神取代。缓和的山谷曾经是一片工业区,有轻工厂、批发市场、仓库店。很多21世纪的钢架玻璃窗户建筑被保留下来,可是轮廓已经看不出来了,由22世纪的组合屋掩埋取代。机器人在搭建时把新架构建立在原有建筑物的周围及上方,看起来就像是机械肿瘤一样。
笔直连向通道的主要大路国王大道由大型跨星际公司主宰。安杰拉示意亚提欧把车子开向主要道路旁边的一条岔路,停在丰田企业前面。展示间的玻璃帷幕显示一系列最新型号的车辆,但圣天秤星用不着引人注意、受各个星域小学生崇拜的流线型轿车与路行车,这里显示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设备、农用货车、陆上探险车,可以应付最蛮荒的环境中所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展示间不到建筑物的四分之一,其他地方放着一排3D印刷机,还有微制造细胞,能够打印自定义的零件和外装,让组合机可以锁、卡、弹夹、粘上一系列从更先进的主工厂运送出的标准主机/母体组合。
安杰拉带领他们顺着马路的另一边前进,经过GM谷类贩卖区,以及保证能在圣天秤星活跃的异种细菌土壤中发芽的种子,最后来到一道玻璃门,带领他们进入巨大的比克——昂温商店。
“这是第一批贩卖物品给移民的商店。”安杰拉说道,所有人从门口鱼贯而入,“比克当年只是一个小摊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吉莉恩·科瓦斯基看着周围如峡谷一般耸立的货架问。
“我以前来过。”安杰拉说。这不是完全的真话,却是一句蠢话,因为泄露太多她的私事,“应该说是他们在亚贝利亚的分店。”她补上一句。
比克——昂温主要是零售卖场,贩卖衣服和日用品,非常适合他们买低囤积的理念,旁边有一小区专门放置露营用品,所谓小也只是相对于这家巨型商店的总面积而已。里面没有销售人员,人工成本太昂贵了,只有智慧粉尘罩网看守,还有安全机器警卫巡逻,以杜绝偷窃。顾客会从柜上的格子里把东西拿出来试穿,不合身就往旁边一丢,拿下一个尺寸。一小群员工专门穿梭在柜子间补货,以及把别人试穿过的东西丢回去。
在露营区中,安杰拉为自己找到两双非常好的皮质登山鞋,是由一家很有名的澳洲公司制造(三季以前的产品),然后得爬上更高的架子去找搭配的防水绑腿,之后是八双优质(非合成)羊毛袜、长袖T恤、三条防紫外线薄长裤,还有一升装的防晒油。接下来,她开始搜集使用配备:一个太阳能充电机,一小只手动发电手电筒,惯性导航组,可以跟她的躯网连接的小实体储存槽,还有两副比较高价位的全面罩型太阳眼镜,附有智能镜片,提供夜视、红外线、数字影像放大等功能。最后她找到一条不错的工具腰带,里面已经配备一系列有用的小型露营工具。她花了一段时间才搜集好所有东西,因为小组成员不断拿他们找到的东西询问她的意见。
她正在给雷欧拉·福克斯挑的自动降温水瓶建议的时候,注意到帕瑞西全身僵直,嘴巴正无声地开合,显然他正在通信。她立刻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随即把两顶棉制遮阳帽丢到她放在推车上的可折叠压缩全气候型行李袋里。手把上的屏幕接收到帽子上的智尘标签,她立刻点下结账符号。她的e-i通知已经授权付款给比克——昂温的账号。她选的所有东西都放在袋子里,最后利落地把拉链一拉。
“全体都有!我们要走了。”帕瑞西大声宣布。
安杰拉把袋子甩到肩膀,手臂穿过肩带。帕瑞西突然站在她身边。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更像是担忧。
“出事了?”她问。
“我们得走了。”他紧绷地说道。
“好。”保持轻松。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没法想象埃尔斯顿发现他们无辜地改道时,立刻崩溃的样子。
小巴开回国王大道,爬上蹲踞在斜坡顶的HDA基地,现在里面挤满了车辆。载着一排排商店袋子,紧张担忧的气氛随着他们逐步靠近高高的边界围墙而越发浓重。安杰拉注意到尖刀刺网间的轨道上有着不起眼、纯黑色的圆球滚动,上面有狮子和老鹰的徽章。大型的感应圈笼罩着入口前面红白相间的栅栏上方,穿着厚外套的警卫站在一旁,抗恶劣气候枪套里放着自动手枪,等着正在检视与深度扫描每一辆进入车辆的AI发出警报。她盯着狮子与老鹰的标志,无法别过头。她的体温似乎随着每一秒的过去在降低,让她动弹不得,回忆全部涌现。她上一次通过的栅栏,上面有着同样邪恶的符号,骄傲地在柱子上发光,已经是二十年前……
那个小混蛋万斯·埃尔斯顿和她一起坐在车子里。他们跟她说这是运送囚犯的车辆——蠢极了,蠢极了,英国区域的监狱系统什么时候启用窗户不透明的黑色礼车了。这是法院对她的案子做出那可怕的、疯狂的判决之后的第二天,她仍然因为被宣判有罪而处于晕眩、麻木到甚至没有质问任何事的状态。问了其实也没有用。她现在只是一团肉,已经不是具有人权的人类。虽然她一开始有的人权就不多。
她看了一眼埃尔斯顿,全身散发的优越感与笔挺的灰色军用便服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人物,正苦哈哈地一级一级往上爬,对于自己出身强烈的不安全感,让他成为崇拜权力的法西斯主义者。可是法庭已经宣判她有罪,做出判决,所以她也不在乎是什么样的混蛋被派来送她去霍洛韦。他平静有礼地带她走出法院的监牢,她什么都没问,直到看到礼车——这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