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能打个电话?所有钱都花到你的手机上了,你竟然还不用。”
“没电了。”
“托比沃恩快疯了。你真该看看他,他开了大半个晚上的车去找你。”
米雅瞟了一眼托比沃恩。他未洗的头发乱糟糟的,手臂上多了些紫红色的伤口,好像是他自己抓伤的。
“昨晚又有一个女孩失踪了,”他说,“我很担心你。”
米雅朝着肮脏的碗碟,还有地板上装满空食物罐和空酒瓶的黑色垃圾袋挥了一下手。她对着啤酒和烟蒂发出的臭味,流露出痛苦纠结的表情,想起斯瓦特利登的那间厨房,那么整洁明亮,清新净爽。这份想念给予她力量,她转身凝视托比沃恩。
“我觉得你应该担心的那个人不是我。”
那晚他在新闻报道里看到她的脸,汉娜·拉尔森,一个化着烟熏妆的笑容羞涩的漂亮金发女孩。还有一张照片:银光闪闪的湖泊前搭着一顶蓝色帐篷。她和黎娜实在太像了,他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胸腔那种熟悉的痛感袭来,痛得他弯腰握紧拳头压住疼痛的部位。安妮特曾唠叨他去找医生看看,但他知道不会有治愈的方法,悲伤已经在这里生根。
他再次抬头,看见汉娜·拉尔森的父母出现在屏幕上。他们一副惊讶和恐惧的表情,似乎在脸上戴了一副苍白的面具。那位父亲用一种他熟悉的嘶哑声音乞求,这令他的胸口越发疼痛欲裂。他恳求所有不必承受失去孩子这种痛苦的幸运儿们,恳求不为人知的嫌犯。莱勒看着男人的嘴唇,敞开的衬衣领,胡子拉碴的脸颊,以及蚀刻进他面孔里的绝望神情。然后是那位母亲,她简直说不出话。当插播广告时,他的全副身躯都抖动起来。
他可以感觉到她从壁炉那边投射来的凝视。照片中的黎娜正在微笑,可那是一个带有指责意味的笑容:“不要干坐在这里,爸爸,做点事!”他在地板上踱步,努力呼吸,尽管一切是如此令人痛苦。他在客厅里穿上厚重的靴子和他的北极狐外套,这件外套有一个可以阻挡蚊虫的巨大风帽,上面只给眼睛留了一条缝。他拍拍胸脯,以确保他的烟和打火机都在口袋里。他懒得锁门了。透过窗户他看见夜晚的太阳在树梢之上的高空燃烧,他察觉指尖产生了熟悉的刺痛感。从邻居家的花园飘来浓浓的青草香,草坪刚修剪过,还有烤肉味。视线越过黑加仑灌木丛,他看见孩子们在一张蹦床上跳跃,他们细细绒绒的头发在空气中飞舞。难道他不渴望再看到那样的场景吗?
可怜的家伙。
你怎样才能继续生活?
除非他们找到一具尸体。
他没有时间去寻找别人的孩子,这些白夜如此珍贵因此不能浪费。很快这光就会暗淡下去,黑暗中所有东西都会腐烂、凝固,然后被茫茫大雪无情地掩埋。夏季弥足珍贵,必须一点儿都不浪费。就算如此,方向盘和油门踏板还是引导他朝北走,去内陆,向第二个女孩失踪的地方开去。
克拉亚野营地的路边停着一队车,他只好停在至少一公里外的地方。他戴上风帽,感觉心脏在面对人群的喧闹声、狗叫声,还有巡逻警车的静电噪声时阵阵紧缩。这地方人满为患。他们的制服马甲和反光胶带令他眩晕。莱勒来到已搭起警戒线的露营区。蓝色和白色的栅栏胶带包围着一顶孤零零的塌陷的帐篷,那里是一切行动的中心。他的胃里开始翻腾。一个男人正用手机拍摄帐篷,一名年轻警员走过去让他离开。莱勒继续向前,绕着犯罪现场兜圈子,直到他找到一个嗓音尖厉的短发女人,指给他人工搜救队伍的方向。队伍刚刚出发,要是他加快速度就可以赶上。她也许问了他的名字,但他不确定,因为他对外界已充耳不闻。
这地方到处是如乱麻般缠绕的灌木丛和浓密的植被,他必须抬高双脚,仿佛是在雪地里穿行。他的右手边是一位年长的妇女,气喘吁吁的,行动起来却像一只猞猁,能够轻而易举地穿过各种复杂地形。左手边是一个男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谈论他在K4游骑兵团军营度过的时光,讲述他在森林里拉屎时如何被蚊子偷袭屁股。他说他从来没忘记过那些日子,还说每个人都应该经历一次那种训练。莱勒冷漠地咕哝了几句以回应他,他低头看着地面,倾听其他一切声音:湍流的喧哗声,国民护军队直升机的螺旋桨在远处旋转的声音。森林里生机勃勃,气氛沉重,恐惧和希望交织,还有其他人呼出的气息。莱勒自己则是空虚茫然。除了敲打他五脏六腑的焦虑和缺少睡眠,他无法让自己感受到其他任何事物。一开始他们也正是用这种方式搜寻黎娜的,在变成他一个人的旅途之前。他曾极度生他们的气——那些人群——无比强烈的气愤。气他们表现出来的尴尬神情,眼神躲闪,还有他们一定要拍拍他的肩,好像他是一只动物。他生气,因为他们一无所知,因为他们帮不了他,因为他们在一天的搜寻工作结束后就回家陪伴自己的孩子,若无其事地继续过他们的日子。这是一种从未离他而去的愤怒,他永远不会用和从前一样的眼光看待人群了。
拂晓时分,搜救工作被叫停,他感觉脚上水泡流出的血粘住了袜子。没有失踪女孩的踪迹,搜救领队们一脸严肃。当他穿过薄雾笼罩的森林走回车旁的时候,他觉得浑身乏力。模糊一片的人影在他身边移动。森林依然人满为患,但空中悬浮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喊声、口哨声、狗叫声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耷拉下来的脑袋。这寂静如此熟悉,他感觉它快要把他碎尸万段。
他发现他的时候,差点被一条从树上垂下的围栏胶带绊倒。那位父亲,接受采访时他灰白的头发还平顺地盖在他的头顶,现在已经乱糟糟地蓬起。即便如此,认不出他也还是不太可能的事。
莱勒想埋头径直走过去,可他做不到。于是他径直穿过低矮的野莓树灌木丛走到男人面前,似乎他就是在找他。他们互相打量彼此,莱勒费尽心思地找话说。他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并以咳嗽淹没嗓音里的悲痛。
“三年前我的女儿失踪了,如果说还有谁可以完全了解你的心情的话,那个人就是我。”
汉娜·拉尔森的父亲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他的脸色惨白,眼中充满恐惧。莱勒看到了,并因此感到愧疚。
“总之,如果你想聊聊,我住在埃尼瑞。”
他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他意识到他的出现引起男人恐慌,而且他认出了他。也许那段时间他曾在电视新闻报道里看见过莱勒,而那时希望尚存。可是时间流逝,三年的行动并没燃起新希望。莱勒经历的是一场没有人想去深入了解的梦魇,因为他们不想被传染。
回到车上,他头抵方向盘无声地抽泣,没有流泪。他觉得惭愧。惭愧是因为绝望之下其实有新希望在萌芽:希望这次失踪会改变一切。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西莉娅躺在日光浴浴床上,她剃光阴毛的三角区白色的皮肤在子夜阳光下闪光。她身旁的草丛上放着一盏高脚杯,旁边是一堆越积越高的烟头,她随手把烟头在地上捻灭。
“这里的气候和空气让衣服显得多余。”
她的声音清楚地表明,她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她不得不服从一时冲动。黑色染发剂仅仅是一个开始,下次的行为可能会更具毁灭性。米雅想起卢斯医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一张处方笺,尽管她们已经搬走,或者西莉娅是否应该找个新医生。她估摸这里没有任何医院,更别说精神病治疗医生了。她拿起西莉娅的一根烟放到鼻子下方,深深地闻了一下烟草的气味。
“我戒烟了。”
“为什么?”
“因为抽烟很恶心,而且我答应了卡尔-约翰。”
她点燃一支烟,故意把烟雾朝米雅扇去。
“他真的叫卡尔-约翰?”她冷嘲道,“他难道没有绰号吗,叫着顺口点儿的名字?”
“卡尔-约翰这个名字怎么了?”
“听起来有点做作,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好听。”
“你不该做所有事都是为了取悦他。男人喜欢反抗,否则他们会厌倦你。”
“我不需要你的指点。”
西莉娅倒出更多红酒。她的手不停颤抖,一些酒洒到了草地上。她朝前俯身,用空闲的手抚摸米雅的头发,透过缭绕上升的烟雾对着她微笑。
“我聪明的小米雅,你不需要我的指点,你也不需要一个男人。像我一直说的那样,你一个人就可以所向披靡。”
米雅躲开西莉娅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红酒总是让她变得多愁善感。
“卡尔-约翰可不像别的家伙,他真的喜欢我,真心实意。”
“你们上床了?”
米雅把没点燃的烟掰成两截,烟丝洒落在她的牛仔裤上。
“不干你的事。”
“我知道你觉得难以置信,但我是你妈妈。”
她们听见车轮声好一阵儿后才看到汽车,米雅把草地上的毯子扯起来扔给西莉娅。就在卡尔-约翰的沃尔沃汽车逐渐减速时,她已经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你去哪儿?”
“我要和卡尔-约翰去斯瓦特利登过仲夏节。”
西莉娅把烟灰抖到草丛里,伸出双臂:“如果你要离开整整一周的话,我需要一个拥抱。”
虽然极不情愿,米雅还是转身了。她感觉西莉娅的拥抱让她变得浑身僵硬,她还闻到烟草味和染发剂的气味。西莉娅推开她,取下她的太阳镜,她们四目相对。
“你和我不一样,米雅,记住这点,你不必依靠一个男人生活。”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到阿尔耶普卢格。帐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竖立的仲夏花柱。莱勒避开人群,消失在灌木丛中,心无旁骛地独自搜寻。他一直走到湖中浓雾飘进林间、模糊了他的双眼时才肯罢休。
可能是太疲倦,也可能是烟雾或阳光遮掩了视线,当他开车经过朗格斯科灌木地时他竟然没能看到驯鹿,至少,没有及时看到。它们在阳光下四散分布,正在脱毛,可以看见裸露的蓝色皮肤下起伏的胸腔。他本能地打方向盘,紧急刹车,车子滑到路中央,却还是无法避免地发生了碰撞。他感觉到一阵强烈震动,随后传来沉闷的响声,一只体格瘦小的驯鹿撞到了汽车引擎盖。汽车发出尖锐声响并随即静止,他看见动物四散逃离,很快就消失在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他心跳加速,抽了一半的香烟从手中滑落,掉在窗框上,徐徐燃烧。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把它捡起来,然后爬出车子。
一个黑色物体躺在沥青路面上,从体格判断,得有一岁了。当发现它呼吸尚存时,莱勒忍不住骂出声来。它的胸脯在颤抖,可以看见经冬的白色毛发染上了一条条血痕。莱勒从工具箱拿出他的手枪,飞快跑回动物身边。当他把枪口抵住驯鹿的额头并扣动扳机时,它的眼白对着他倏地一闪。动物的小腿随着生命力的减弱而数次颤抖,随后归于平静。莱勒把枪插到皮带里,弯腰用力抓住它的后腿。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尸体拉到路边,抛进沟渠里。沥青路面上留下一抹血色。莱勒在牛仔裤上擦干净手,努力平复呼吸。他跪在车旁,确认车身没有被损坏。只要还可以开,只要他还可以继续寻找黎娜,他就不担心。太阳马不停蹄地攀上云霄,鸟鸣声不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当他再次回到车里时,一阵冷瑟的战栗穿过他的身体,他无声地流起泪来。
仲夏之夜,森林和田地都被染上一层蓝色,一群蚊虫乌压压地在野花上空盘旋,叮咬带给人持续不断的刺痛。那天早些时候他们宰杀了一头猪。米雅没去看,但它濒死的惨叫声在她脑中回响了很久。猪舍旁还有一摊正朝四面八方流去的血,苍蝇聚集其上。然后是那头猪,就挂在粗粗的扦子上被大火炙烤。肉已经不剩多少。仲夏花柱在地面投射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安妮塔编的野花环还挂在柱头上随风摇摆。比格尔带领大家绕着花柱跳舞,直跳到双腿酸痛。整个晚上连一滴酒都没有见到。米雅头枕卡尔-约翰的胸膛,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今天笑得多。”
“我也是。”
火焰蹿上天空,用尽全力驱散蚊虫。比格尔和安妮塔老早就对他们说晚安了,但夜深对年轻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最初几个小时,帕突然变得极其健谈,吐出一连串古怪的关于末世的神话。这些故事让这个夜晚变得美妙,至少他是这么形容的。米雅装作没听他说话,而去和卡尔-约翰窃窃私语,用手指沿着他皮肤上那些难以察觉的纹路转圈,细数他手臂上的痣,用一根小草拂拭他的耳垂,惹得他咯咯笑着用双臂抱住她。
“核武器会是罪魁祸首,”帕说,“这位炸弹之母将会杀死全世界一半的人口。在那以后,只有那些强者和全副武装的人才能活下来。于是我们的历史可以从头开始,从犯下的错误中吸取教训。”他戳了戳烧焦的木头,脸庞像火光一样闪亮,“不是它,就是自然,将导致我们没落。如果我们自己没有先走到那一步,自然也会抗议。可能是黄石公园,可能是其他地方。幸存者会找到的。但是不论它如何开始,最后总会爆发战争,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战争。”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盼望那一切。他的声音颤抖,伴着一种压抑的焦虑感。有好几次他轻轻推旁边的戈然,戈然像一个安静的幽灵一般坐着,似乎并没有听他说话。当他坐着凝视火苗时,几乎都不怎么看得见他。他偶尔会狠狠地抓挠自己的胸口和手臂,仿佛他受不了自己的皮肤。
帕用一根焦黑的烤肉棒在地上画了一个黑色的十字架。
“我不赞成那个老头,”他说,“他的言论全围绕致命病菌和疾病展开。没错,那样的事会发生,但还不至于终结全人类的命运。病毒仅仅是减少人口的一种手段,让人类覆没则需要全面性的战争。”
在卡尔-约翰的怀里,米雅觉得内心充满勇气。她抬头看帕,质疑他的观点:“你真的相信所有那些事吗?”
“所有什么?”
“将会爆发一场战争。”
“当然会爆发一场战争。看看人类的历史,我们始终在争斗。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造出了能够毁灭全世界的武器。没有人能幸免。”
他摸着他有胡茬儿的下巴,隔着火焰面带挑衅地看着米雅。
“假设社会崩溃了,你能存在多久?”他问。
“你想说什么?”
“不再有电、自来水、超市,你能活多久?”
米雅低头观察卡尔-约翰放在自己掌心的手,抚摸上面厚厚的老茧:“不知道。”
“你知道在斯瓦特利登我们能活多久吗?”
她摇头。
帕举起一只手,五根手指张开:“五年,至少。或许是永远。”他转向卡尔-约翰,“你要带她去看吗?”
卡尔-约翰把鼻子埋进米雅的头发。
“带我看什么?”她问。
“明天吧,”他喃喃地说,“我们明天去。”
“够了,全都是胡言乱语!”戈然突然说,随后便站起来。他抓过一个桶盛满水,一股脑儿倒在火堆里,还用脚踩灭最后一点未燃尽的木柴。他那因抓挠而破开的疮疤渗着血,可是即便他觉察到了这点,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驱赶着身边的蚊虫,走进了树林中。帕把肉串扔进灰烬里。
“只有未雨绸缪的人才能够存活下去,”他看着米雅说道,“剩下的人只能乞求怜悯。”
黑暗中,他们沉默不语地紧靠彼此躺着,子夜阳光褪去,蚊虫也不见了,房间里只有卡尔-约翰的呼吸声,那种熟睡时发出的深长而低沉的声音。他伸展的手臂沉沉地压在她的臀部,但她不想推开。她觉得孤独离她而去。她想起她过去的城市生活,她和西莉娅居住的高楼公寓,楼层间的电梯,以及从来不可能从她家飘出来的饭菜香味。那些生活在一起的亲密家人之间的嗡嗡私语声,如此亲密,对她来说却触不可及。西莉娅深夜未归的时候,那些声音就是她拥有的全世界。
她是被身旁手机的振动声唤醒的。卡尔-约翰已经不在她身边,但她还是能感觉到背部残留着他的体温。她瞥见屏幕显示西莉娅来电,她不想接,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脉搏开始迅速跳动。现在甚至没到早上八点,西莉娅从来不会醒得这么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喂?”
“米雅,你得回家一趟。”
“怎么了?”
西莉娅的呼吸声在她耳边翕动:“是托比沃恩,拜托,米雅,我再也不想单独和他待一分钟,你要尽快回来。”
信号不好,她的声音听上去断断续续,似乎她说话的时候是把手机直接放在唇边,就好像她不希望被谁偷听。
警车停在他家车道上的时候,莱勒正穿着内裤煎土豆泥饺子。他飞奔到卧室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衬衫,把带油的锅铲搁在床头柜上。经过一夜的寻找,他的牛仔裤裤脚潮湿,泥迹斑斑,但他并没有注意到。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他看见警官走上沙砾小道,双臂上的制服袖管绷得紧紧的,帽子下方露出浓密的黑色头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自言自语道。熟悉的期待一如往常地从意识深处浮出来,血液在他的静脉里飞快奔流。可能他们找到她了,可能现在一切可以结束了,或者一切只是要重新开始。他用力打开门,吓得哈森连连后退。
“怎么回事?”
哈森举起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不是关于黎娜的事,这次不是。”
失望,或者其实是解脱,令他猛地重重撞在门把手上。
“那是什么事?”
“你能让我进屋吗?”
莱勒站到一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察觉哈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真该理理你的头发,伙计。”
莱勒抬手摸自己的头发,发丝僵硬,油腻,一片杂乱。
“你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我们可没法都像你一样衣冠楚楚。”
哈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闻到食物的气味了。”
“我正在煎土豆泥饺子,来点吗?”
“你很清楚我不吃猪肉。”
“但你吃土豆,对吧?”
“里面有猪肉,不是吗?”
“你可以把肉挑出来,吃一点猪肉又不会死。”
哈森脱掉他的黑色警服,他正要把它挂在一把椅子的后背上时,听见莱勒大声说:“别动那把椅子!我们不用那把,它是黎娜的椅子。”
哈森猛地把外套从椅子上扯回来,一言不发地去找其他椅子。他的眼神透着忧虑,但他没说话。他坐下,手撑在桌子上看着莱勒,好像他可以看见他脑海中滚动的每个想法。
莱勒在两个盘子里堆满亮晶晶的饺子,挖了几勺越橘酱。哈森面露疑色。
“你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我真的只是想过来坐坐。”
“过来坐坐,在上班时间?”
哈森叉起一个亮闪闪的饺子,沉思了半天才把它放进嘴里。“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过得很艰难,”他咬了几口后说,说完就继续吃饺子,“但我只是想确认你一切都好。”
“你可以直接说重点。”莱勒说。
哈森扮了个鬼脸,然后吞下饺子。他把叉子放下,正视莱勒:“好,那我就不废话了。星期六和星期日之间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
“开车。”
“大概在哪个地方?”
“在95号公路上来回跑。”
“你有可能在阿尔耶普卢格附近吗?”
“我每晚都要路过阿尔耶普卢格。”
“你到那里是什么时候?”
莱勒耸肩:“我估计是在夜里三点到四点之间,可能还要稍微晚一点。”
“你在克拉亚野营地停过车吗?”
“我想不起来了,好像不是在星期日。”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莱勒。”
莱勒在越橘酱里画圈。可能是因为他们以前也怀疑过他,他现在没感到任何恐惧,更多的只是疲惫。黎娜失踪之前,他是最后一个在车站看见她的人,现在,汉娜·拉尔森失踪了,他同样在那当口到过事发现场附近,自然会引起误解。
“你前几天告诉我,我们永远找不到她了,”哈森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莱勒把盘子推开:“只是一种感觉。她和黎娜太像了,这不可能是巧合,一定存在什么关联。”
“三年时间太长了,不大可能存在什么关联。”
莱勒用指甲剔牙。他不接受这种敷衍:“关于汉娜·拉尔森,警方到底掌握多少情况?”
“我什么都无法向你透露。”
“这就是说你们他妈的掌握了一切消息。”
“换作我是你,莱勒,我绝对会谨言慎行。”哈森用一种莱勒琢磨不透的语气说道。
“她的男朋友,你们对他采取了什么措施?”
“关于他的最新消息是说他被释放了。汉娜仍然下落不明,我们也就无法推进其他程序。你懂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