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难道真的认为我会袖手旁观?”
哈森用手揉揉脸,摩擦着自己疲倦的两颊:“我想看一眼你的车。”
“你请便,钥匙就挂在客厅墙上。”
哈森端起他的餐盘和餐具走到洗碗槽前,先把盘子里残留的饺子刮掉,再用水清洗,最后把它放进碗架。莱勒注视他粗壮的脖子和肥大的膀子,当他躺在自己的呕吐物中时,同样是这双手臂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拖他上楼,把垃圾桶放在他的床边。就是这个人整夜陪着他,尽管那远远超出一名本地警官的职责范畴。安妮特离开后,是哈森清空了装满烈酒的塑料箱,打碎酒柜里的每一瓶酒。一想起这些,他的眼睛就刺痛起来。
“你觉得附近的森林里有没有可能住着老兵?”
哈森关掉水龙头:“你是说退伍老兵?”
“没错。有天晚上我找黎娜的时候,偶然碰到一个前联合国士兵,他在一片荒废的农场安家。你应该见过他吧,长发,邋遢,像头野生动物。”
哈森用厨房餐巾擦干双手,悲伤地看着莱勒。“你难道不觉得是时候从这一切事物中抽身,短暂地休息一下了吗?”
“休息?”莱勒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我的女儿失踪了三年。三年过去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我怎么可能去休息?”
“你正在搞垮自己。”
莱勒摆摆手,无视这句话,但眼睛的刺痛感越发强烈:“你想喝咖啡吗?”
“没时间,不过还是感谢你的饺子。”
哈森消失在客厅,莱勒听见他取下钥匙环时发出的咔嗒声。他的视线穿过起居室的窗户,看见哈森戴上一副蓝色的一次性手套朝沃尔沃汽车走去。车门被打开,哈森用两只手在垃圾桶里翻找,烟灰飞起来绕着他的头飘舞。
他转头瞥了一眼黎娜,她仍旧站在壁炉边朝他微笑。
“你能相信你的耳朵吗?”他大声说,“他们又来责问我。”
哈森回来的时候他就坐在饭厅里,听着咖啡逐渐沸腾起来的声响。他站在门边,举起一团污渍斑斑的棉布。莱勒瞥了一眼,想起那是他昨晚穿的背心。
“前面的座椅全染上了血,莱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用陪我进去。”
“别犯傻,我当然要陪你。”
卡尔-约翰把手臂伸到车座下,抽出一把刀。
“你要干什么?”
“你到底了解托比沃恩什么?你才认识他多久?”
米雅一时语塞。她的嘴里泛起一股酸涩的味道:“我不知道。西莉娅是在网上认识他的。”
卡尔-约翰苦笑着看向那栋房子:“我希望你躲远一点。”
他在跨出车子前把刀藏在了袖子里。抗议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米雅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她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犹豫地跟在他身后。未修剪的草坪上露珠闪烁,浸湿了他们的鞋子。卡尔-约翰站在走廊上敲门,他伸出一只手臂挡在米雅前面,让她往后退。
托比沃恩开了门,他举着一张血迹斑斑的餐巾按着脑袋一侧。他的目光扫来扫去,最后落在米雅身上。
“那个女人疯了,净说胡话!根本没人在和她说话。”
卡尔-约翰一把推开他,大声叫西莉娅的名字。
米雅赶紧跟上他,瞥见他把刀拿在手里。西莉娅正坐在饭厅地板上一堆用光面纸印刷的杂志中间。她那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皮包骨的喉咙上,眼影呈两条黑线顺着凹陷的面颊往下流。她举起几张泛着光泽的纸给卡尔-约翰和米雅看,上面是乳房饱满的女人的图像,她们浑身赤裸,双腿分开,翘着屁股。
“整个柴房全塞满了这种玩意儿,”她说,“全是年轻女孩,还不到十八岁,足够让你发狂,想把它们全扔出去!”
米雅感觉脚下的乙烯塑料地板在塌陷。羞耻灼烧着她的脸颊。
卡尔-约翰合上刀,把它揣进兜里。他的脖子红得像被晒伤了一般。他们听见身后的托比沃恩发出粗哑的声音。
“我当了四十多年的单身汉。那些杂志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本打算处理掉,但不知怎的我始终戒不掉。我对此感到惭愧。”
“可是装了满满一间柴房啊!”西莉娅吼道,“而且他还告诉我他是去外面做雕刻,雕刻!”她的笑声变成刺耳的啜泣声。她用手遮住脸庞哭泣,全身抖动,似乎她行将崩溃。他们站着,面面相觑,尴尬得不知所措。最后卡尔-约翰转身对托比沃恩说:“我可以帮你把那些东西烧掉。”
花了整整一个早上,独轮车中的杂志和陈旧的录像带被倒入火焰,肮脏的黑烟升腾到纯净的夏日天空中。米雅整理好她的背包,等待着。她走进浴室,注视镜中的自己。她的手指因攥紧布满灰尘的陶瓷台面而作痛。耻辱把自己刻进她的面颊,她满脸通红。然后她走进厨房喝咖啡,直到双手开始颤抖。她看见外面两个汗流浃背的男人用长柄铁锹把色情杂志铲进火堆里,仿佛那是牛粪。卡尔-约翰推着独轮车跑上跑下的时候,他的肌肉反射着太阳光。她想知道她要如何才能再次凝望他的脸。
西莉娅正专注地握着铅笔,以惊人的稳当手劲儿速写外面燃烧的火堆。好长一段时间里,话语就在米雅口中打转,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这次太过分了。”
“我用一根木头打他,所以他才流血了。”
“你打电话喊我回家,只是因为你的男人在柴房里藏了一堆色情杂志。你知道那有多病态吗?”
“我手足无措,我受到惊吓了!他说他要去做点木工活儿,等我走去看时,就像走进了肮脏不堪的丛林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全是小姑娘的照片——和你一样大,米雅,我震惊得大声尖叫,你真该听听我的尖叫声。”
“也许你在搬来之前就该想到这一切。稍微打听一下,你就会知道全村人都叫他破沃恩。”
“你在嘲讽我。”西莉娅把她的脸藏在速写画板后好一会儿,似乎她即将再次大哭。然而米雅听到了笑声。
“这不好笑。你让我感到耻辱,你让我们感到耻辱。你为什么就不能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西莉娅把画纸放低,用手背擦干笑出来的眼泪:“我知道他有些问题,这很明显。涉及性方面的事情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到……”
“我不想听这些!”米雅伸手拿起她的背包,跑到走廊上。她狠狠甩上了门,那声音听上去好像整个破旧的房子即将倒塌。
她径直朝卡尔-约翰走去,把独轮车推到一边,手指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她听见那句话从她嘴里飘出来:“带我离开这里,马上。”
斯瓦特利登,仲夏节的祭猪仍在扦子上对着白得耀眼的天空微笑。烤肉的气味弥漫在雾气里,一路飘向树林,飘向浮在沙砾车道上的一朵轻盈的云。
卡尔-约翰和米雅坐在车窗大开的车里,呼吸着充盈的空气。卡尔-约翰将那把刀又放回驾驶座下面。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就这样把你妈妈留在那里。”他冷不防地说。
“她见过更糟的事情,相信我。她只是想得到关注。”
他深深地叹气:“你看见他的收藏物了吗?这个老家伙肯定买了村子里出售的所有色情杂志。”
大笑让她放松下来,挪动了她喉咙里耻辱的肿块。
“不要和任何人说,可以吗?”米雅问,她已经停止发笑,“包括你的父母,戈然和帕。这件事令我觉得难为情。”
“我答应你。”
他的指尖在她的指关节上画圈,她的身体不禁微微颤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森林边缘,安妮塔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她那浸润在水溶溶的光里的白发,呈现神秘超然的色泽。她含着胸,但她并没有看向他们。米雅感到一股战栗的紧张。
“如果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觉得比格尔和安妮塔会介意吗?”
“不会,他们只会非常高兴。”
尽管说了这句话,但他仍然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米雅可以看见他的心脏在T恤衫下跳动。
“也许你不想收留我?”
“我当然愿意!但这不是个简简单单的决定。我希望你先弄清楚,你让自己进入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的家庭和其他人家不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工作非常辛苦。”
米雅伸出手,把挡住他脸颊的金发拂向一边。她可以感觉到从他皮肤毛孔蒸发的热量,她想自己从来没遇到过如此鲜活、有生命力且满腔热情的人。
“不管我需要多辛苦地工作都没关系。没有什么会比跟西莉娅一起生活更糟糕。”
他们在牲畜棚里找到了比格尔。他身穿藏蓝棉布服,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体格健壮如青年小伙,灰白的头发全藏在棒球帽下,地上的泥浆和苍蝇似乎并没让他感到困扰。他看见他们走过来,便放下了耙子。
“要不是我身上脏得很,我真想拥抱你,米雅。”
米雅咧嘴一笑,突然变得害羞起来。昏暗的牲畜棚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她还没习惯动物的气味,它们在稻草里摩擦碰撞的热烘烘的身体,以及与苍蝇作战时甩动的尾巴。
卡尔-约翰看上去也有点迷茫,面对他的父亲,他的声音变得低缓而断续:“米雅在我们家住几天可以吗?她在家里不太好过。”
他冰水般深蓝的眼睛在饱受风霜的脸上闪光,可是比格尔的笑容却渐渐褪去。他站得笔直,盯着米雅。她低头看着牲畜棚不平整的地面、泥浆块和干草垛,还有从畜栏处往外滴淌的猪尿。她的心猛然一沉,突然后悔自己提出这个建议。没有人愿意接纳她生活在自己家里。她现在明白了,她浑身上下无一不透露着她有多坏的信号。她还不够好。
比格尔的声音像天鹅绒拂过她急速跳动的脉搏:“米雅当然可以待在我们家,只要她的妈妈没意见。”
解脱感令她头晕目眩,卡尔-约翰伸出手臂,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
她听见他们正在笑,可能她自己也在笑。
他们把比格尔和动物们甩在身后,飞快地跑进阳光中。太阳直射他们的眼睛。卡尔-约翰牵着她走到阴凉地带,不停亲吻她,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把她抱起来抵在发烫的墙上,然后用身体压着她,似乎想融化在她体内。
戈然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他们噌地跳开。
“你们为什么不去房间里?”
“你这么神出鬼没的到底是为什么?”
戈然得意地一笑,在外套上擦手。他大汗淋漓,裤腿随意地塞进靴筒里。
“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你们看上去很兴奋。”
“米雅要搬来住。”卡尔-约翰说。
戈然退后一步,猛然跌坐在坑坑洼洼的地上。他转向米雅:“真的吗,你要住在这里?”
“住一段时间,至少。”
蓝色外套上方的脸变了颜色。戈然抬头看了一眼那栋房子,又转而盯着卡尔-约翰。
“某人真是撞了大运。”他说,然后朝草地啐了一口。
差不多是半夜。莱勒发觉自己很难静坐。他从一间屋子游荡到另一间屋子,一根没点燃的烟先是夹在手指间,接着放进嘴里,然后又别在耳朵背后。哈森叫来一个同事,他们收押了他的车。尽管莱勒反复解释,谢莱夫特奥警局的法医还是想看一眼这辆车。
“我在斯多乔沼泽地附近撞到了一只驯鹿崽。”
“我长得像一条德国牧羊犬吗?你觉得我可以分辨人血和驯鹿血的区别吗?”
“我需要我的车。”
“庆幸我们没把你一起抓走吧。”
可能他是个白痴吧,居然觉得哈森是值得他信任的朋友。你最好永远不要撤下防线,因为最后你会被遗留在那里,手无寸铁地站着,愚蠢无比。如果说这三年梦魇般的日子教会了他什么,那就是世界是一个喧哗的、不值得信赖的地方,就连诺尔兰内部也不例外,最终你无法依靠任何人。
十二点十分的时候,他再也受不了了。他穿上夹克和鞋,出门走进明亮的夜晚。鸟群已经归巢,天地间只有他的靴子踩在沙砾路面上的声音。空气凝滞,携带着一股浓烈的植被香气。他穿过松林,黎娜小时候曾在那里搭建过一个营地。一些发霉的板条仍然固定在树干上,但其余的都已经倒塌,被苔藓和杂草覆盖。他尽量不去看。
他走到埃尔斯埃德,继续朝斯特伦松德和凄凉的公交站行进。他的双脚指引方向,身体的其余部分则机械地挪动,包括他的思绪。他点燃一支烟,看着在水坑里闪光的夜空。他抽着烟走过去,坐在四下无人的候车棚里。石椅上有一个半空的嘉士伯啤酒罐,他觉得此时此刻很需要一瓶啤酒。就在对酒精的渴望涌过身体的时候,他听见了声音。他把香烟放进嘴里用力吸一口,用眼角余光瞥见两个年轻男人朝他靠近。一个人抱着一块滑雪板,另一个则走路有点跛脚。走到转角处,他们相互碰拳之后就各走各的了。那个抱着滑雪板的小伙子出发朝斯特伦松德去了,小小的车轮有节奏地摩擦沥青路面。另一个则一瘸一拐地往莱勒的方向走来。黑色头发垂下来盖住了他的耳朵,精瘦的手臂上有一圈黑色的、一直缠绕到他颈项的文身。他的眼睛周围也有一圈黑色,像是化了眼妆。莱勒立马坐直身体,当小伙子的速度慢下来时,他感到自己的指节变得僵硬。
“你不会碰巧有一根多余的烟吧,有吗?”
“当然。”莱勒把烟盒递给他,男孩跛着脚走进候车棚。他的指关节上也有文身,左手上是一片四叶草的图案,右手上则是一些字母。
“你的脚怎么了?”莱勒问。
“从滑板上摔下来了。”
“原来如此。”
莱勒掐灭手里的烟,察觉男孩的目光盯在他身上,像是两道从黑暗影子里发出的怪异光芒。
“你难道是黎娜·古斯塔夫森的爸爸?”
莱勒的心猛地跳动起来:“没错,我就是。你认识她?”
“不,但人人都知道她是谁。”
莱勒点头,他很乐意听到他用现在时态来描述黎娜:“你叫什么名字?”
“杰斯帕,”男孩说,“杰斯帕·斯库格。”
“你去托巴卡读过书吗?”
“我去年就离开那儿了。我比黎娜小一级。”
莱勒不记得以前有见过这个男孩,不过当时他也不像现在这样注意别人。
“我有没有教过你数学?”
“本来是你,但你那会儿基本上都是请病假。”
莱勒打量这个男孩,他瘦弱无力的四肢,还有不停摩擦地面的双脚。
“所以,你从来没和黎娜出去玩过?”
“我怀疑她都不知道我是谁。”
“真的?”
杰斯帕吸完最后一口烟便把烟头甩掉了,他舌头上的舌环撞得门牙直响。
“她只看得上米凯尔·瓦格。”
“你说对了。”
“他们完全为对方倾倒。”
“倾倒?”
“没错,每个人都这样觉得。”
莱勒思索了一会儿。黑夜在他们身边沉默着,唯有银质舌环撞击牙齿的声音。时间长了可能对牙齿不怎么好。莱勒递出香烟盒,邀请杰斯帕再抽一支。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和其他人谈论黎娜。
“你可能奇怪我为什么半夜还坐在这里。”莱勒说。
“这里不就是她消失的地方吗?”
“说对了。”
“你坐在这里自然是为了等她回来。”这更像是一句陈述而非一个疑问。
“对,但愿如此。”
杰斯帕快速而深长地吸烟。夜晚的太阳照亮他黑发中的银色发丝,黑色眼睑下是茫然失措的孩子气的眼睛。
“每个人都喜欢黎娜,”他说,“可是没人喜欢瓦格。”
“没有人和我说过这话。”
男孩深吸一口烟,传出更激烈的舌环撞击牙齿的声音。
“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他就像一个十足的浑蛋。他彻头彻尾地看不起我们。”杰斯帕啐了一口,“他太自以为是了。”
“噢,没错,他就是自视甚高。”莱勒回应。
“她对他很好,每个人都这样觉得。”
“我倒没发觉这点。”
杰斯帕把烟头扔进一个小水洼里,莱勒眼看它的火光渐渐熄灭。“有人说是他干的,而且他也承认了。”
“承认什么?”
“杀死黎娜。”
这几个字在莱勒的脑海中回响:“谁说的?”
“我认识的一些人,从拉耶卡斯亚维来的一对兄弟。他们以前经常卖酒给他和跟他狼狈为奸的同伙。他们说是他喝醉的时候坦白的。”
“那肯定是撒谎。据警方说,米凯尔·瓦格有不在场的证明。”
杰斯帕又用牙齿撞他的舌环:“我只是在陈述我听说的事。”
“黎娜没有死,”莱勒说,察觉他放在牛仔裤上的手在冒汗,“没有人杀她,因为她没有死。”
杰斯帕的视线越过地面。莱勒感觉自己正逐渐失去耐心。
“他们叫什么,那对兄弟?”
“约纳斯和尤纳,姓氏是阮贝格。”
“约纳斯和尤纳?”
“双胞胎兄弟。”
莱勒拿出手机输入这两个名字,他试图回想这里距拉耶卡斯亚维有多远。
“你知道我怎样才能找到这兄弟俩吗?”
“他们周末的时候经常在格里默山晃悠,他们在那里卖酒给孩子们。”
莱勒往手机里输入这些信息,竭力控制着不让手颤抖。
“现在我要回家了,”杰斯帕说,“你打算在这里坐一整夜?”
“也许吧。”
“想喝杯啤酒吗?”
莱勒大口吞咽,这才注意到焦渴一直伴随着自己烦躁的神经。
“我当然不会拒绝。”
杰斯帕把他褪色的蓝色北极狐背包从肩上取下,摸出一瓶珂罗娜递给莱勒。
“夏日啤酒,”他说,“你真该加一块酸橙在里面。”
“就这样喝味道也不错。”
杰斯帕把头发抖到身后,开始一瘸一拐地朝村子中心走去。当接近地下通道时他转身,莱勒看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真的希望她能回来!”他大喊。
莱勒抬起一只手,想说的那些词语悬浮在空中,他呷了几口酒。
“我也是。”
啤酒已下肚,莱勒却没有丝毫醉意。太阳光线落在狭窄的候车棚,但他并没有感受到温暖,他全身都在颤抖。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听说阮贝格兄弟?如果流言是米凯尔·瓦格供认了罪行,警方难道不应该了解一切吗?
他把空酒瓶扔进垃圾回收桶,然后开始奔跑。他跑过格洛默斯特莱斯克那黎明时分空无一人、死气沉沉的购物中心,无视水坑里溅起的水花在牛仔裤上留下黑色污渍。他把斯特伦松德抛在身后,抄近道跑过足球场,这里的洒水器喷出的水正在空中画出一道彩虹。
等他跑到山脊上那栋白房子时,喉咙如火在烧。一辆警车停在车道上,花床里一小丛紫罗兰花艳丽无比。他脚踩沙砾路面的声音同心跳的节奏相和,他在走廊上弯腰调整呼吸。他按了门铃,没人开门,于是他开始紧握拳头野蛮地捶门。敲门声在森林边缘回荡。
门打开的时候他差点一头撞在哈森赤裸的胸膛上。他穿着内裤,头发乱糟糟地竖着。
“怎么回事?”
“阮贝格兄弟,”莱勒气喘吁吁地说,“约纳斯和尤纳,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哈森在夜晚阳光的照射下眯起双眼,似乎阳光刺伤了他的眼睛:“究竟怎么了,莱勒?你一直在喝酒吗?浑身一股啤酒味!”
“就喝了一瓶。但是别想这个了,听我说,我坐在公交站和一个叫杰斯帕的小伙子聊天,他对我说阮贝格兄弟四处传播说米凯尔·瓦格承认杀了黎娜。”
这些词句在他嘴里留下糟糕的味道,他转身朝沙砾路面啐口水。
哈森挠了挠胸毛,似乎困得难以理解莱勒话的重要性:“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你认识阮贝格兄弟吗?”
“每个社会工作者和松兹瓦尔北部的警察都认识那两个家伙。两个无足轻重的骗子,喜欢在附近兜售私酿酒,干些入室偷盗或小偷小摸的勾当。大体上说,从会走路开始,他们就从一家孤儿院辗转到一家又一家的收养家庭。”
“他们说米凯尔·瓦格承认了罪行。”
哈森叹气:“阮贝格兄弟的可信度就像天气一样变化无常。我不会相信他们说的任何事。”
“所以你听说过他们指控瓦格的话?”
“听我说,莱勒。这几年里我们听过无数关于黎娜失踪事件的流言,你我都清楚那些话。调查最初阶段,我们就对瓦格的家进行过彻头彻尾的搜查,出动了法医、警犬,还有很多别的手段。我们甚至还去查过他们在维坦吉的度假别墅。我们听说过他承认犯罪的流言,因此还盘问了瓦格好几个小时。但经过四十几次审讯,我们还是一无所获。他什么都没承认,而且在没有找到尸体以及没有任何法医证明的情况下,我们根本不能逮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