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跑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年轻小伙受了伤,快跑进森林的时候他摔倒在地,一动不动。数秒后莱勒就出现在了他的上方。他紧抓他汗腻腻的头发,对仰面朝着他的那副苍白脸孔吼骂。
“你他妈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米凯尔·瓦格呻吟不止,扭曲的脸上挂着一条条脏兮兮的汗迹。
“放我走,”他乞求道,“求你了。”
米雅回到家时,看见西莉娅已经把画架搬出来朝着森林摆放,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餐厅窗户前,占据了整个窗框。阳光洒落在她苍白的臀部,米雅可以看见托比沃恩额头上的黑色汗迹。
“你妈妈就像一尊古希腊雕塑。”
米雅以手遮脸。她吹着托比沃恩递给她的咖啡,假装西莉娅不存在。
“我今早骑车去村子里了。”
“去干了些什么?”
“那里有几百号人举着火炬游行,为了一个失踪的女孩。”
托比沃恩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拿它来冰自己热辣辣的脸颊和脖颈:“得嘞,现在你知道了这个村子的大秘密。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但村民们就是过不去,没有一个人忘记。”
“你觉得她出了什么事?”
“上帝知道。”托比沃恩扯开啤酒罐上的拉环,转身去找盛酒的杯子,肮脏的碗碟成摞地堆在厨房灶头,西莉娅的唇印在酒杯上微笑。她已经放弃玩家庭主妇的游戏,而托比沃恩也不为此抱怨,尤其在她裸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他放弃寻找酒杯,直接就着啤酒罐急促地喝酒,仿佛那是水,甚至都不必费力控制自己不要打嗝。
“他们说她那天早晨要去坐公交车,是在等车的时候失踪的。但那根本不对。”
“你怎么知道?”
“因为当时我也在!那段时间我那辆破沃尔沃汽车老是出问题,所以我每天早上都去赶公交车。真是讨厌透顶了!警方根本不放过我,审我,把我的房子和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哪怕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可怜的女孩。公交车司机也没见到她,我觉得她那会儿肯定不在那里。”
他喝完了啤酒,把啤酒罐压扁然后扔掉。
天很热,米雅却战栗起来:“所以他们怀疑过你?”
“他们怀疑过全村人!我自然也不例外。她消失的时间越久,事情的结果就越糟。”
西莉娅开始在外面唱歌,想博得关注。透过质地粗劣的窗帘,米雅看到她极度魅惑地弯腰拿起被草丛掩盖的酒瓶。她倒满一杯酒,喝酒的时候就把画笔搭在肩上。
托比沃恩简直看呆了。米雅想起柴房里的那些照片,好奇他有没有把它们清走。
“你觉得是她自己逃跑了,”她问,“还是有人加害她?”
“要是家里有个那样的父亲,我一点儿都不奇怪她会逃跑。人人都知道莱纳特·古斯塔夫森脾气火暴。他被狩猎队的人排斥是因为他动不动就发火打架。可能他生那女孩的气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等到恢复理智后就想掩盖事实。我就是这么想的。”
托比沃恩脱下身上穿的灰扑扑的网眼背心,拿它去擦胳肢窝下的汗水:“去外面的阳光下看你妈妈吧,站在这里忧虑那事儿没什么意义。”
米凯尔·瓦格坐在莱勒家的厨房里,汗流浃背。他受伤的那只脚搭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苍白的脸不住抽动。莱勒不确定这小伙子是喝醉了还是嗑了药,他胡言乱语,双眼瞳孔紧缩,充满了攻击性。
“你为什么闯进我的房子?”
“我没有闯进任何地方,门根本没锁。”
“那你在黎娜的房间里做什么?”
瓦格啃着自己的指甲,眼睛在房间里瞟来瞟去。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莱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碗筷飞起来:“你最好现在就坦白,因为在得到答案之前我不会放你走。”
瓦格一脸苦相。
“我的脚痛死了。”
“我一点儿都不关心这个。如果你想活着离开这里,最好坦白点儿,你到底在黎娜的房间里干什么?”
“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儿。”
“你想离她近一点儿,所以你闯进我的房子?”
眼泪开始安静地顺着他肮脏的脸颊滴落,瓦格没抬手去擦。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念她,你知道这点。我没有一分钟不想黎娜。我知道你会去参加那没用的游行,这是我可以再次靠近她的机会。我就想看看她的房间,她的物品,闻闻她衣服上的气味。”
莱勒抬起手:“让我理一下。一场纪念你失踪女朋友的火炬游行正在举行,而你选择了不参加?”
“当全村人都在盯着你的时候,参加这种活动太受煎熬了。”
“你不指望得到同情,对吧?”
成串泪珠从他眼中流出,但瓦格似乎毫不知晓。他的T恤衫被打湿了,染上了草渍,像是额外贴在他精瘦身体上的一层皮肤。他的下巴皮肤紧绷,像肥肉被拉得过紧似的。从最后一次和黎娜一起坐在这间厨房以来,这个小伙子的身体完全垮了。那时他肌肉结实,笑声能充盈整个屋子。安妮特喜欢他那种笑。
莱勒越过桌子,距离如此近,他可以嗅到瓦格周身散发的恐惧气息:“把你的口袋掏空。”
瓦格双目大睁。
“为什么?我没拿走任何东西。”
“站起来掏空口袋,趁我还没扭断你另一只脚踝。”
瓦格犹豫着,眼睑也不安地抽动,直到莱勒突然探过身来,一把抓住他,他才慌乱地掏空裤子的侧兜和后袋。他把一部屏幕碎裂的苹果手机、一个黑色皮质钱包,还有一把铅笔刀,通通放在满是刮痕的桌面上。
莱勒拿起钱包检查:五十克朗硬币、银行卡、两张摸旧了的黎娜的照片。一张是她的脸部特写,她以一种神秘的表情看着镜头,双唇紧抿着微笑。另一张照片里她四肢舒展地躺在床上,除了内裤什么也没穿。她的脸偏向一边,丝丝缕缕的头发披散在赤裸的乳房上。他的气息在肺部凝聚,他本能地握紧拳头重重地挥向瓦格,后者连人带椅向后摔倒在地。
“这些都他妈是什么照片?”
“那是我的照片,我拍的。”
“是你拍的,我当然相信是你干的。我想搞明白黎娜当时知不知道你在给她拍裸照?她知不知道?”
莱勒恐吓瓦格,怒视着他缩进椅子里,举着胳膊自我保护。
“她当然知道!我们是情侣。我们给彼此拍照,那一点儿也不奇怪。”
莱勒被愤怒驱使着抓紧黎娜的照片。他双手颤抖着把它撕成碎片,抛向空中,纸屑像雨滴一样落在桌子上。然后他转向瓦格,把他从椅子里拉出来。
“在我还没杀你之前,给我滚出去!”
两个晚上过去,没有卡尔-约翰的消息。当西莉娅和托比沃恩睡着时,米雅就坐在走廊上,满怀期望地等待。她双脚藏在厚厚的狗毛里,喝着西莉娅的酒,不是买醉,只为平息内心的骚动,为了不让孤独近身。她点燃一支烟,觉得那条狗看她的眼神并不赞同。
“有什么关系?”她说,“反正他不会来。”
但是今晚他来了。是狗率先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它站起来,跑到链子能伸到的最远的地方,皮包骨的身体晃来晃去。她看见他的影子在一排排树中间移动,感觉肚子汩汩地胀气。她迅速捻灭烟,把酒倒进了花坛里。
他笑了,是那种让她生命里的一切都颤动起来的笑容。
“你坐在这里等我吗?”
“我睡不着。”
他拥抱她,至于有没有闻到烟味他未置一词。
“我们可以去湖边吗?”
她点头。他们把拴着链子的狗留在这里,然后就朝森林跑去,跑上那条粗壮的树根凸出路面的路。他牵着她的手,她则在他身后傻笑,同时还要费力追上他的步伐。她内心涌动的喜悦就像树梢间的气流。
来到林中小湖后,他领着她来到一块凸出水面的扁平岩石上。
湖中的细碎波浪涌来又退去。尽管夜晚有阳光,空气还是冷峭,卡尔-约翰的手臂环抱着她。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牲畜和牲畜棚的气味。
“我差点儿以为你把我忘了。”她说。
“把你忘了?”他大笑,“永远不会。”
“我一直在等你来。”
“农场里有太多活儿要干,”他说,“我抽不出身。”
她看了看他的双手,皮肤泛红,还有老茧。他如此年轻,不该有这样一双手。
“然后我突然想到我连你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她说,“不然我就给你发信息了。”
“我没有手机。”
她惊讶地盯着他:“为什么?”
“我爸爸不喜欢现代科技产品。”
湖水温柔地拍打岩石。米雅想知道他没有手机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她没有问。她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尴尬,仿佛他很羞愧,也许是他家境贫困买不起手机吧。好多年里她和西莉娅也身陷类似的黑暗,所有的钱都耗费在其他东西上——西莉娅的酒和安定药,大部分时候都是。
“今晚你的兄弟们上哪儿去了?”她转而问道。
“我让他们待在家里。”他笑起来,“我想单独和你待会儿。”
米雅深深吸气,望向湖面,发现它竟然和自己的情绪以相同的频率波动。风送来一阵凉意,带着松针的清香,可她现在不觉得冷了。卡尔-约翰的脸贴着她的额头。
“不过戈然很想打听你有没有姐妹。”他说。
米雅笑了。
“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至少我不知道有他们的存在。”
“一定很孤独吧,在那样的状况下长大。”
她耸肩。
“你爸爸呢,他在哪里?”
米雅一时语塞,胃里的兴奋感被紧张感取代。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出生前他就离开我妈了,我对他一无所知。”
“真可怜!”
“很难说去想念你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你很坚强,”卡尔-约翰说,“我看得出来。我就不行,没有我的家人我一无是处。”
他的指尖轻轻拂开她脸上的发丝,他低垂着白色睫毛看她。米雅的呼吸停止了。她听不见水声或蚊虫的嗡鸣声,但是她看见他把它们拍走了。
“我们去游泳好吗?”
他们下去游泳,尽管湖水冷得他们关节麻木,牙齿无声打战。当他游到她前面时,她能看到他皮肤下的蓝色静脉和肩膀周围单薄的肌肉。她费力地跟上他。湖水很浅,但湖底松软,包裹着她的双脚。卡尔-约翰回头呼唤她,要她一起游到湖中央有一圈岩石的地方。她为自己如此拙劣的泳技而羞愧,当她感觉一群鱼擦着她的臀部游过时,她立即转身往回游。
“我冷。”
卡尔-约翰带了浴巾,米雅用一块浴巾包住滴水的头发,注视他生火。他的动作无比平稳而细腻,他用手折断嫩树枝,然后再剥开树皮。他用膝盖抵着云杉树的大枝干,毫不费力地折断它们。他粗糙的手可以触碰一切却不流血,她自己的手和脚踝则总是被苔藓或低矮的灌木擦伤,留下发痒而灼痛的伤口。
“我不属于这里,”她说,火正噼里啪啦地烧着,火星四溅,“我觉得迷茫。”
卡尔-约翰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亲吻她手背上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她起了鸡皮疙瘩,不禁颤抖起来。
“我会把我懂的都教给你,”他说,“当我教完后,你会变成一个土生土长的丛林人。”
他的气息掠过她的上唇,她的胃里又一次产生兴奋感。当他离她更近时,他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她看着他的唇,鼓励他进一步亲吻她。当他终于照做的时候,她偷偷看他,他的眼睛闭着。西莉娅曾说,你不能相信一个睁着眼亲吻你的人。“如果他没闭眼,那就该打包行李走人了。”
可是卡尔-约翰的眼睛闭着,紧紧闭着。
夜晚颇有生气,它的潮湿气息在歪歪扭扭的树木间飘落,它把薄雾吹向湖泊和河流,让它们在那里起舞。黑暗潜伏着,仿佛刀枪不入。莱勒靠着汽车引擎盖,给自己的肺灌满烟味和水汽。阴暗中雾灯只能照亮前方几米远的地方。“银路”像铺设在他身旁的一个死亡陷阱,已被弃置,却仍在等待猎物,一整晚的寻找都会因此而陷入迷茫。
一辆车驶来停在他后方,透过帘幕一般的雾气,他辨认出警车炫目的颜色。莱勒转身背对它,寂静中他听到开关车门的回声。
“去你的,莱勒,你不能在这种天气下开车。”
“我这样子是在开车吗?”
哈森的身体轮廓变得模糊。他也被迷雾改变,缩水了一般。他走过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保温杯。他在莱勒旁边坐下,拧开杯盖,倒出热气腾腾的液体,并把它递给莱勒。更多水蒸气充满了这个夜晚。
“你愿意让我送你回家吗?”
“我该干什么呢?”
“休息,吃饭,洗澡,看网飞(NFLX)剧集。做些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
“我现在连一动不动地坐着都坚持不了多久。”
莱勒喝了一大口液体,立马又把它吐出去:“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白茶,产自中国,据说有助于血液循环。”
“去他妈的。”
莱勒把杯子递回去,从舌头上拈起几片小小的叶子。哈森轻声笑了笑,自己就着保温杯吞了好几口茶,然后极其夸张地咂了咂嘴。莱勒把一支微微潮湿的烟放进嘴里,它亮闪闪地恢复了生命。他感谢哈森的陪伴,尽管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米凯尔·瓦格昨晚闯进了我家。”
“真的?”
“我回家后在花园里发现了他。他是从黎娜卧室的窗户跳下去的,扭伤了踝关节。”
“那你为什么没打给我?”
“我应付得来。”
哈森拧紧保温瓶的瓶盖,叹了一口气:“我能问你是怎么对付他的吗?”
“我可没请他喝茶吃糕点,如果你那么希望的话。但我放他走了。”
“他偷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
莱勒仔细打量手里这根闪着火光的香烟。他看见瓦格盯着别处的眼、茫然的面颊,以及满脸的泪水。
“他的钱包里夹着一张黎娜的照片,许多裸照中的一张。”
“从他们在一起时就开始拍?”
“我估计是。”
哈森缓缓吸气,一言不发。莱勒把烟灰掸到沟渠里,一种隐隐约约的恶心感攫住他的喉咙。他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湿气,感觉全世界都在哭泣。一切事物都是慢慢露出它的真实内里的。
“你是个大学教师,”哈森说,“你知道这年头孩子们喜欢拍什么照片,那没什么异常之处,我们总是能见到这种事。家长来向我们控告,照片被共享并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如今的孩子喜欢实验和冒险。”
“我明白,但我就是不相信瓦格。黎娜失踪这几年来,这家伙堕落得比我还厉害。”
“也许他非常想念她?”
“也许,不然就是他的良心在自我谴责。”
哈森站起身,莱勒感觉屁股下的车子腾升起来。
“你希望我找他聊聊吗?”
“不,别管他,他迟早会露出马脚。”
“难道你就不能穿上体面的衣服?!”米雅对西莉娅说,她正穿着内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西莉娅迷惑不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看到自己穿着宽松的女士内裤和溅上红色丙烯酸颜料的胸罩。
“你知道我画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回答,“我眼中只有颜色!”
她的身影消失在卧室,再次出来时,她已经穿上了一件紫色蚕丝晨衣,还把头发胡乱在脑袋后绾了一个髻。她喉咙处的皮肤泛红,表情呆滞,这意味着她的行为谁都无法预测。
在车子映入眼帘之前很久,她们就听见了轮胎碾过沙砾的声音。卡尔-约翰的那辆老沃尔沃汽车狭长而笨拙,连车轮的轮罩都生了锈。西莉娅把头搁在米雅的肩上,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米雅可以闻到她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酒臭味。
“他开的车,对吗?他多大?”
“十九岁。”
“比格尔家的小子很有可能从十二岁起就开车了,”托比沃恩说,“在这些村子里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西莉娅把她的晨衣拉直。
“好英俊的小伙!”当卡尔-约翰下车时她这样赞叹,“我从来没发现你居然这么肤浅,米雅!”
他递给她一束已经开始凋谢的牛眼菊,而她则在大厅里尴尬地拥抱了他一下。他的头发还是湿答答的,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他的衬衫从下到上的扣子全都扣上了,衣领上方露出胡茬儿。他不是男孩了。当他们走进饭厅的时候,米雅从西莉娅的反应里看出了这一点,看到她对他印象深刻。托比沃恩和他打招呼时,棕色唾沫溅到了下巴上,他询问比格尔的近况,向他介绍他的新妻子西莉娅。西莉娅仰头大笑,露出亮闪闪的牙齿填充物。她一直在喝酒,可眼神无比犀利,他们不顾失礼地打量卡尔-约翰,从他的脚趾一直看到他的头发梢。
“你想喝点儿咖啡吗?”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去我的房间。”
她拉他爬上楼梯时,感觉到他的手掌冰凉而潮湿,一到她的房间她就放开他的手。
“你一定要原谅我妈,她有点疯。”
“她似乎挺和善。”
卡尔-约翰必须弯腰才不会撞到横梁。他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他冰蓝色的眼睛扫过空荡荡的墙壁,看到她的背包时才停下来。它开着,向他揭示她的一切所有物。米雅生硬地站着不动,感觉羞耻不已。
“所以这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只是暂时的。我可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你不会吗?”
她摇头:“明年春天我就十八岁了。那时我就要回南部去。”
卡尔-约翰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我不想你走。我们才刚刚认识。”
他把盖住她脸庞的头发拂开,亲吻她耳朵下面的皮肤。然后他用指尖抚摸她的锁骨,喃喃地说着什么不准她还没见识到一切就离开。他吻上她的嘴唇,下一秒她就躺在他身下,躺在这张嘎吱作响的床上。他的喘息粗重而急切,双手在她的T恤衫下面摩挲探索。米雅推开他,动手解他衬衫上的扣子。他的胸膛在起伏。她想知道他曾和多少个女孩做过爱,但她不想问。他的衬衫滑到地板上,和她的T恤衫堆在一起。他们火热的唇和温暖的皮肤彼此触碰,米雅的脑子里嗡鸣声不断。她的手指紧抓他的肩膀,她不想让他离开。当听见西莉娅那响亮的笑声时他们才停下来。卡尔-约翰满脸通红。
“托比沃恩有说过关于我的任何事吗?关于我的家庭?”
米雅犹豫了。她觉得自己的嘴唇变得奇怪而肿胀。“只说过你们是某类嬉皮士。”
“嬉皮士?”
“没错,你懂的。过一种回归自然的田园生活,就像以前的人那样。”
他笑的时候她能看见他的全部牙齿。他的一只手握住她的乳房,正好放在她跳动的心脏上方。
“我们能回我家吗?我父母想见见你。”
“你和他们说过我?”
“当然。”
“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说你是我从小到大遇到的最美好的人。”
她的耳中充斥着一阵狂野急促的声音,似乎森林栖居在她的脑袋里。卡尔-约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他的眼睛里荡漾开笑意。
“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可以去吗?”
米雅的舌头违抗了她的指令。她的内心充满欢喜,她却只能以点头作为回应。
他在雾气氤氲的沼泽地不顾泥浆四溅地蹚了大半个晚上,回家的时候整个车子都臭烘烘的,臭味来自他靴子和裤腿上一片狼藉的苔藓和赤红稀泥。回到家后莱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靠在走廊上脱掉他的靴子。
等他站起来时,发现前门虚掩着。借着客厅里昏暗的灯光,他能看见鞋架和碎布地毯。他的心跳陡然加速。他穿着袜子爬上楼梯,侧耳倾听,透过门缝朝里窥视。他的手下意识握住别在腰带上的手枪。门上并没有损坏的痕迹,没有证据表明它是被外力强行打开的。他在过道上小心移动,只弄出了一阵轻微的门链脱落的嘎吱声。他忘记锁门了吗?他糟糕的记忆力,连他自己都无法信赖了。再往里走了几步后,他嗅到一股绝不属于这房间的若有似无的香味。一种女人身上的味道。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走过厨房,然后踏过镶木地板,手依然按着手枪。他努力聆听动静,但只听见血流拍打耳郭的声音,还有他自己的呼吸声。香水味变得更加浓烈。他绕过拐角,看见书房的灯亮着,一条光带沿着门底的缝隙透出来。他大跨几步便来到了门前,一只手抓着门把手,另一只手举起他的武器。他猛地把门推开,直接把手枪瞄准前方,然后他看见房间内的墙上晃动的影子和一个人。首先是一阵惊恐的尖叫声,然后两只白晳的手掌在空中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