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听来就像是你需要一名新的嫌疑人去审讯。”
哈森头靠门框,闭上双眼:“你现在是如履薄冰,莱勒。我知道你痛苦,但我真的快受不了你了,还有你的这些指控。”
莱勒后退一步,疲倦和兴奋穿透他的双腿,让他感觉脚下的大地在摇晃。他回过头看向阳光下闪亮的巡逻警车,还有自己脚下那该死的紫罗兰花丛。
“我需要车,”他说,“我想开车去拉耶卡斯找那兄弟俩聊聊。”
“你的车在警局。”哈森紧紧注视着莱勒,“要是我听说你要去拉耶卡斯,我保证让你的车整个夏天都被扣押。”
莱勒靠在走廊栏杆上,尝试让颤抖的小腿舒缓下来。哈森把门让出来。
“进来睡会儿觉吧,我们晚点再谈这个问题。”
“我不希望你和戈然单独待在一起。”
卡尔-约翰的头发擦过她的脖子。米雅在床上翻过身子,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女孩,”他说,“戈然总是想要我得到的东西。”
米雅一把推开他。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某种私有物品。”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了吗?”
米雅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他的唇上。
“他可以随便看,只要他喜欢,”她说,“你没必要担心这件事。”
他把她拉近身边,温热的呼吸喷向她的喉咙:“别和他走得太近,答应我。”
拂晓时分他就不在她身边了。米雅仍然可以感受到他先前放着手臂的地方还有余温。房间里的空气潮湿黏腻,但他还是坚持整晚搂着她。她梦见森林,梦见她沿着一条小路奔跑,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向她,想要抓住她。长长的发丝被扯断,悬挂在松叶上。
她伸手拿起手机,看到西莉娅发来了一条短信。
所有下流杂志都清走了,我已经原谅了托,他希望你能回家接受他的道歉。
米雅起床打开百叶窗,让阳光照进屋里。她的眼睛过了很久才适应光亮,然后这座天堂乐园才在她眼前显现轮廓。真像某个电影里的场景,牛群在草地上吃草,鲜花爬上牲畜棚的墙壁。母鸡低头在地上啄食,她以为她看到了柴屋旁的卡尔-约翰。他曾告诉她,他们已经把今年要用的木柴储备好了。她当时点头,一副懂了的样子。她熟悉失落的感觉,那种终于和崭新的人在崭新的地方生活,却不知道他们期待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的感觉。她的生活就是观光和假意附和。
安妮塔在楼下厨房,忙碌地奔走于烤箱和木柴炉之间。她用一块血红的围巾包着她的白发,一看见米雅,她就停下来温柔地拥抱她,小心翼翼不让沾满面粉的手碰到她的身体。几片面包从一张茶巾下方露出来,屋子里飘荡着沸腾的果酱香味。米雅感觉那头饥饿怪兽即将在她的胃里凿出一个窟窿。
“比格尔想和你聊聊。”
“我?”
“他在外面的狗舍里。”
米雅一直都喜欢狗,但诺尔兰的狗似乎更加狂野,更加像狼,尤其当它们蹲坐在狗舍里号叫的时候。总共有七条狗,清一色长着厚厚的灰毛皮,蓝眼睛,不论她走到哪里,那些眼睛都跟着她。卡尔-约翰曾说它们是工作犬而非宠物。如果她想轻轻抚摸什么东西,她应该去找头山羊。
她找到比格尔的时候他正提着两个桶。他脖子上的肌肉像粗绳一样突出。
“早上好,米雅。睡得还好吗?”
“当然,谢谢。”
“听到这话我很开心。”
他脸上的皮肤已经开始下垂,说话的时候下巴抖动着。他放下桶,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害怕太用力会把她压垮。
“我们非常高兴你能住在这里。”
米雅低头看见他的工作靴牢固地钉在潮湿的地面上。一股强烈的腐烂气味从水桶里飘出。
“我才是非常高兴的那个人。”
他终于把手拿开,提起桶走进狗舍。他把鱼内脏铲进一长排碗里,狗迫不及待地在他身旁挤来挤去。米雅站在围栏外面,为避免吸进鱼腥味而选择用嘴呼吸。她尽量不去看狗群冲着那堆满是黏液的粉色条状物狼吞虎咽。
“现在你很有可能已经注意到在斯瓦特利登,为了养活自己,我们必须辛苦劳作。如果你打算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就得承担你那份责任。”
米雅抓紧围栏:“我一直住在城里,我一点儿也不熟悉农活。”
“不用担心,我们自然会教你所有事,你会得到再好不过的训练。”
比格尔把剩下的最后一点鱼内脏倒在地上,其中两条狗顿时疯狂地争抢起来。他气愤地朝它们晃动铁桶。
“我觉得你可以先从鸡舍的活儿开始学起,比如捡鸡蛋,给鸡舍打扫卫生。安妮塔会教你怎么做,怎么样?”
“听上去不错。”
“那我们说定了。”
他笑起来,露出残缺不齐的牙齿,这令她想起钢琴琴键。她听见她的胃在尖叫,渴望着早餐,于是她用手捂住它以盖住这声音。围栏后面,狗群开始对着空空的碗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另外一件事。你可能不乐意,但是我希望你能摆脱你们所谓的智能手机的束缚。”
米雅感觉苹果手机正在她的兜里烧出一个洞:“为什么?”
“因为那玩意儿不过就是监视工具。在斯瓦特利登,我们一致决定要尽全力保护我们个人数据信息的完整,为了实现这点,恐怕我们得抛弃一些新技术。”
米雅从兜里拿出手机,紧紧握着。
比格尔把手指伸到他的眼镜框下方揩拭眼睛,并同情地看着她:“我知道很难。你们这代人是在一种渴望时刻跟世界连接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我的儿子们同样挣扎过。但我们做这个决定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
“可是西莉娅只能通过它联系上我。”
“我们安装了有线电话。告诉她我们的号码,她随时可以打过来。”他费力穿过狗群,牢牢地锁上身后的门。
“仔细想想吧。不幸的是,我不可能允许你做我的儿子们被禁止的事。我们全都要遵守相同的准则。”
米雅掂量手里的手机,开始思考这事儿。她觉得脊椎一阵刺痛:“我就再发最后一条短信给西莉娅。”
她的心情十分急切,以至于手指在按键上胡乱地摸索。只有两句话,她按下发送键后就把手机交给了比格尔。他接过手机时,她感觉双手轻盈,似乎他拿走了手上的重负,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希望。没有手机,西莉娅就找不到她。现在她自由了。
黎明时分莱勒醒来,这时阳光照着哈森新近打磨的橡木地板。枕着手臂睡在沙发上数小时,他的脖子变得僵硬,但至少他还没有把口水流满精致的靠垫。他听见钢琴声,以及厨房里有人用平底锅炒鸡蛋的声音。他向厨房走去,感觉脸颊又覆上第一个冬季喝醉时产生的那种羞耻。
哈森家的厨房是现代装潢,一片雪白,还有一些拐来拐去却毫无特色的管道,所有不高雅或不时髦的物品似乎都与这个厨房格格不入,可能也包括他自己。他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听到他的声音,哈森转过身来。
“啊,你起来了。你睡着了吗?”
“睡了一小时左右。”
“坐下来吃点东西。”
“谢谢,不过我得走了。”
哈森放下锅铲看着他:“但愿你没有打算去干任何愚蠢至极的事。”
“你什么意思?”
“没人敢惹阮贝格兄弟。”
“这年头也没人敢惹我。”
哈森在炒鸡蛋里撒上盐和胡椒,就着平底锅开始吃起来:“你真的相信米凯尔·瓦格是幕后凶手?你真的觉得那傻蛋聪明到可以糊弄我们三年?”
“我什么都不相信。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事。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要调查我遇到的每个恶棍的巢穴,不管那会让我多反感。”
“阮贝格兄弟可不仅仅是什么恶棍。他们就是十恶不赦的一坨屎,相信我。他们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莱勒抓抓脸上的水疱:“听上去他们需要受点教训,彻底的教训。”
“你能答应我别招惹阮贝格兄弟吗?”
莱勒觑眼看天花板上的聚光灯:“什么时候我可以取车了记得通知我。”
一天可以捡到四个鸡蛋,有时是五个。米雅在鸡舍里来来回回地跑,她害怕鸡群会攻击她,它们亮闪闪的眼睛和抽动的脖子令她惊恐。刚开始她只是把手探进鸡窝,尽可能伸到足够远去摸索鸡蛋,然后再把它们拿出来,但很快她就开始在这里长待,试图了解它们的习性。它们不停拉屎,因此很难让鸡舍保持干净。有一只鸡总是被其他鸡啄,哪怕是小鸡崽,从它身旁走过时也会逮住机会啄它几口。一天早上,米雅走进昏暗的鸡舍时,这只被欺凌的鸡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身上的羽毛都没剩多少了,而地上的锯屑沾满血迹。
安妮塔给了她一盒松馏油软膏:“给那只受欺负的鸡搽上,它们就会放它一马。不要费心为它哭。”
卡尔-约翰在柴房里,拿着锯子和斧头辛苦劈柴,米雅则坐在旁边的草丛里注视他。她迷恋他汗津津的肉体。他每次用力时,手臂和肩膀的肌肉都会鼓起,这令她兴奋。她不介意他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身体是否有难闻的气味,也不在意他站在她面前时,湿透的头发是否会在自己的衣服上留下污迹。休息时他们就藏在深深的草丛里,用因劳动而长疤且变得粗糙的双手探索彼此的身体。泥土和疲倦都不能阻止他们,他们总能找到彼此,直到有人喊他们继续工作。那是短暂而热烈的时刻,时间永远不够长,短得无法熄灭他们内心的热火。
吃饭的时候他们挨着坐,哪怕周围没有人坐。比格尔和帕喜欢谈论末世。夜晚他们收听播客节目,多数时候都是美国人在里面探讨生存问题,以及人类应该如何做好应对各类危机的准备,从储存必要物品到如何实施简单的手术。也有很多场谈话围绕迫在眉睫的灾难展开。比格尔和帕很喜欢交流他们各自的理论: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阴谋论、生物战、传播虚假新闻的项目。有时他们愤怒澎湃得重重拍击桌子,震得桌上的盘子跳起来。米雅无法理解这些。她的情绪自始至终都拴在卡尔-约翰身上。他裸露的膝盖抵着她的,他的手指抚摸她短裤下的小腿,那总是浮现在唇上的微笑引得她也微笑起来。
“你俩坐在这里傻笑什么?”比格尔问。
米雅希望他们能独处,这样她便不必面对这些问题。比格尔喜欢把所有人的注意引到她身上,而这时帕和戈然往往袖手旁观,一脸嗤笑。
“我们站在即将崩塌的世界前面,瑞典缩减了国民护卫军的规模。米雅,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什么?”
“你怎么看待我们缩减了国民护卫军的规模?”
“因为太浪费钱。”
帕放声大笑,食物从他嘴里喷到桌子对面。
“那就是他们希望我们相信的东西,”比格尔温和地说,“事实上,他们巴不得我们沉沦,在大祸临头的时候无望地呆立着。”
“别为难她,”卡尔-约翰说,“没必要吓坏她。”
“我只是想让她清醒点,打开她的视野。世界并不是游乐场,真可悲。”
有时候,夜里他们抱着对方,疲倦却满足地躺着,这时她会问他,是否真的赞同比格尔和他兄弟们说的话。
“人倾向于不去相信关于世界或他人的最邪恶的观点,”他说,“我们不愿直面那些不可避免的事物。我们的本能反应是在最后的关头降临之前像鸵鸟那样把头埋进沙子。可是父亲教我们像一个求生者那样思考,总是未雨绸缪,总是防患于未然。”
“但那不是很压抑吗,总是思考万事万物最糟糕的一面?”
“在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可能更令人沮丧吧,失去你爱的每个人,你努力经营的事业,而这一切的发生仅仅因为你没有勇气直面现实。”
“你真的相信世界会在灾难中终结吗?比如一场在瑞典爆发的战争?”
卡尔-约翰的手臂滑到她的腰间,下巴抵在她的锁骨上。他的沙哑嗓音中掺杂着疲倦。
“没错,我相信,周围到处都是迹象。但没什么大不了,最重要的是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全副武装。没人能抓住我们。尤其是你,米雅,我会用生命保护你。”
在她的梦境里,她就是那只被欺凌的鸡。他们——比格尔和其他人——开始撕扯她的时候,她就坐在安妮塔那阳光明媚的厨房里。他们扑向她,用尖锐的喙撕扯她的羽毛,直到她只剩下粗糙的皮肤。
星期六晚上,天空低垂在树梢之上,乌压压的云团仿佛随时要破开。莱勒穿上靴子,戴上风帽。他把枪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最后把它留在原处。这是最安全的方式。他没法开车去,但还好格里默山不太远。杰斯帕向他透露过阮贝格兄弟和米凯尔·瓦格每个周末的会面地点。
他沿着桦树林中的小道穿行,觉得自己闻到了烟味,很久后他才看见火光。
山峦像一个凶恶的影子般,笼罩在整个村子上方。一条沙砾路从东边伸过来,因此车子可顺着它直接开到山顶,假如你有一辆车的话。但是莱勒选择了一条环绕山峦南面的无名道路。这条路很快就变得陡峭且杂草丛生,他迫不得已在被雨打湿变得滑溜溜的花岗石路面上沿“之”字拐来拐去。
透过几处从火堆升起缭绕林间的烟雾,他可以听见人的说话声像一首歌随风起伏,听起来似乎对方是一大群人。他的小腿肌肉酸痛起来,于是停在一块突出路面的岩石上调整呼吸。他感觉黎娜在他身边,尽管他看不见她。每年冬天他们都会开机动雪橇来这里,北极光就在他们头顶跃动,寒冷渗入他们的肺部,她的眼睛像天空一样热烈地燃烧。
“看起来像天使的翅膀。”
“你这样觉得?”
“难道你看不见它们在飞吗?”
回忆跟艰难的前行一样让他痛苦。他弯腰蹲伏在树林间,感觉天空悬在头顶。不一会儿下起雨来,雨水顺着他的鼻子往下滴,流进了他的衣领。他可以听见黎娜急促的声音穿过雨滴传来。
“回家吧,爸爸。你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
她怒吼的声音穿透倾盆大雨抵达他的耳朵,就像一群野生动物在号叫,他感觉喉咙一紧。他正在缓慢地走完最后一段路,像一个猎人般蹲在矮矮的灌木丛中移动,直到他能看清他们。他们绕着火堆围成一圈,那火噼里啪啦地响,火焰直烧上天,他觉得脸部皮肤火辣辣的。沉重的贝斯音乐在树林间回荡,淹没了其他声音。他脚下的大地仿佛在晃动。他们的人数远比他预想的多,而且大多数都是躁动不安的年轻男孩,火光映得他们的脸颊苍白如幽灵,肉体的气味与湿泥土以及森林的气味混在一起。他认出来有几个是托巴卡的学生,他觉得自己看见了杰斯帕·斯库格,但他不是很确定。
莱勒深吸一口气,努力克服内心的抗拒,然后从悬垂的枝干间走出去。他试图数清他们有多少人,但实在太多了。他大跨步地走向他们,站在他们中间寻找可疑的人,放任火焰灼烧他的背。几个小伙子把啤酒罐藏进他们的外套袖子里,还把大块烤肉扔到火里。
“我来这里不是要当不速之客,”莱勒开口,“我只想找阮贝格兄弟,约纳斯和尤纳,你们见过他们吗?”
一个青年一边盯着莱勒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是警察,还是什么?”
音乐沉寂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们从四面八方聚拢在他身旁,如同狼群包围一只猎物。
“我不是警方的人。”他说,但他的声音背叛了他。
一个矮壮的家伙走上前来,举起一支火炬朝莱勒脸上一晃:“我认识你,你是托巴卡的老师。”
莱勒听见人群倒抽一口气。他举起一只手挡住射在脸上的火光。
“没错,”他说,“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们在干什么。我只想知道阮贝格兄弟的行踪。你们有谁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举火炬的家伙走近他:“你找阮贝格兄弟干吗?”
“我想和他们聊聊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显而易见,他们掌握了一些关于我女儿失踪案的线索。”
莱勒把手伸进他的衣兜里,拿出黎娜的照片,把她微笑的那一面朝那伙人挥动:“这是我的女儿黎娜。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三年前她在格洛默斯特莱斯克的一个公交站失踪,要是你们当中有人知晓关于她失踪的任何线索,我求你们告诉我。现在还不晚。”
回应他的只是些茫然空洞的面庞,被雨冲刷过的难以解读的面庞。他的恐惧令他愤怒。
“你们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
莱勒戴上风帽,四下看着这些苍白的脸。他注意到他们避免和他进行眼神接触,他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指责他们、赤手空拳把他们打倒在地,然后疯狂地踩过一堆懦弱的大块头,可他只能按捺住冲动。他多希望他带了枪。那会让他们开口的。最后,当他转身朝森林走去时,他的身体因愤恨而抖动不已。他甫一走到云杉树林,一小队人就噌地追到他身后。其中一个人拽住他的手臂。
“我就是约纳斯·阮贝格。”
米雅浑身酸痛。她已经推着一辆装满木柴的独轮车在劈柴区和柴房来回穿行了至少一百次。她卸下木柴堆成柴垛,直到她的双肩发出抗议。卡尔-约翰说他们完工后就可以去游泳,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让她心花怒放。
安妮塔突然出现在她身旁,用手帮她挡住阳光:“有人来看你了,米雅,就在大门口。”
她老远就看见了托比沃恩·福斯。不知怎的那辆生锈的车令她想起了那只被啄的鸡。他们已经从车里下来,他们两个人。托比沃恩来回踱步,就像一头烦躁不安的公牛,西莉娅的眼睛却藏在黑色太阳镜的镜片后,故作冷漠地抽着一支烟,那通常意味着她情绪紧张。她裸露的双脚深深埋在草丛里,她只穿了一条裤腿剪裁过的牛仔裤和一件褪色的比基尼背心。她的头发尤其显眼,就像头上顶了一个鸟窝。
米雅察觉嗓子眼里产生一股反感:“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想看看你怎么样了。你妈妈非常担心你。”
西莉娅把太阳镜推至鼻梁,直视米雅:“我的天啊,看看你脏成什么样!你都干了些什么?”
“工作。”
“工作?要是那样我希望你拿到了工资。你的衣服完全毁了。”
“至少我还穿着衣服,不像你。”
托比沃恩站在她们中间举起双手。
“我觉得我们都该冷静一点。我们希望你回家,米雅。”
“现在斯瓦特利登就是我的家。”
托比沃恩的头顶闪闪发光,像一颗熟透的蔓越莓:“如果你是介意我的那些杂志,我希望你明白,那事完全翻篇了。那些东西永远消失了。多亏西莉娅——还有你——我才有机会开始一段新生活……”
“和那些杂志没关系。我就是想和卡尔-约翰住在这里。”
“我们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根本不关心你们怎么想。”
托比沃恩无助地转向西莉娅。他看上去快要哭了。
“比格尔和安妮塔怎么说?”
“他们毫无保留地敞开大门欢迎我。”
西莉娅把太阳镜推回去,扬起下巴,她吸着香烟的嘴周围皱起来:“我怎样才能联系上你,我能问一下吗,你现在连手机都不用了?”
“你可以打比格尔和安妮塔家的座机,然后找我接电话。”
西莉娅在草丛里晃悠着身体:“他们是给你洗脑了吗,还是干了什么别的事?”
“天啊,你闭嘴!”
“你为什么不用手机?”
“我就是不用。现在你不用再抱怨账单了。”
西莉娅凑到她身旁:“他们这里有什么秘密吗?他们是不是利用卡尔-约翰做诱饵,引你上钩?”
米雅发出一声空洞的大笑。
“回家去醒醒酒吧,”她说,“你根本就没活在现实世界。卡尔-约翰爱我。”
西莉娅的嘴扭曲成一朵愤怒绽开的花。她在汽车生锈的车身上按灭香烟,然后打开客座门。
“你知道我在哪里,”她说,“我是说一切结束的时候,因为万事总有终结。”
她重重地把门甩上,关门声震彻松林。
托比沃恩依旧站在原地,眼里流露出乞求神色:“你还太小,米雅,不该离开家。你还不满十八岁。”
“去问问西莉娅离家出走的时候多大。”
“我们想念你,你明白的,我们俩。”
他踩在沙砾路面上,活像一个溺水之人。她感觉两行眼泪滴落,于是便转头寻找柴房里的卡尔-约翰,并清了清嗓子。
“我们会回家探望你们的,我发誓。”
“我确信你们会来。别让比格尔弄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