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罗摩从来都不曾有人来过。这里竟有似曾相识之感——这真是让人震惊。诺顿船长停下脚步,在这水晶般的谷底站了许久,努力理顺自己的种种情绪。他那曾经秩序井然的宇宙观已经被彻底颠覆,恍惚间,他瞥见了那些处于万物边缘、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被他成功地无视掉了的神迹。

紧跟着,他又感到无比的放松——常识又赶来挽救他了。那让人迷惑的“似曾相识”之感退却了,取而代之的是年轻时一段真实的、明确的回忆。

这回忆是真的——他曾经站在两堵跟这里一样带有陡坡的高墙之间,看着两堵墙向远方延伸,一直在前头无限远处汇于一点。不过那两堵墙上都覆盖着修剪整齐的草坪,夹在中间的是破损的石头路面,而不是平滑的水晶。

这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当时他在英格兰休假。彼时诺顿选修了一门工业考古学的课程(选这门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个同学——诺顿至今记得她的容貌,却忘记了她的名字),后来在理工科研究生当中获得极好的人缘。他们探索过废弃的煤矿和棉花纺织厂,爬过已成废墟的高炉和蒸汽机,难以置信地察看原始(并且仍然危险)的核反应堆,还在经过修复的公路上驾驶过用涡轮机驱动的昂贵的老爷车。

他们见过的东西也不全都是真的,其中有很多在过去几百年间遗失了,因为人们很少费心思去保存日常生活中的寻常物件。可一旦需要制造复制品,这些东西又会被人精雕细琢地制造出来。

于是,比尔·诺顿兴奋地用铁锹把宝贵的煤块铲进一辆火车头的锅炉里,让火车以一百多公里的时速一路狂奔,这火车头虽然看起来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实际上却比诺顿的岁数还小。不过,这段三十公里长的大西部铁路公司[30]铁路的铁路却如假包换,尽管他们做了很多挖掘工作,才让这段铁路重见天日。

汽笛鸣响,他们一头钻进山里,冲过浓烟滚滚、伴着火光的黑暗。经过一段出奇漫长的时间,他们又钻出隧道,冲进一条深深的、笔直的坑道,两侧坑壁上覆盖着青草。那段被遗忘已久的回忆跟此刻眼前的景象十分相似。

“怎么样,头儿?”罗德里格上尉呼叫道,“有发现吗?”

诺顿把自己拖回现实,与此同时,脑海中一些被尘封已久的事情也浮了上来。这里存在着谜团——没错,不过也许这并非不能为人类所理解。他曾经学到过一个教训,尽管这教训并不是他乐于跟别人分享的。不论如何,他决不能被罗摩所慑服。一旦如此,他必败无疑,甚至会丧失心智。

“没有,”他回答道,“下面什么都没有。把我拖上来——咱们直接去巴黎。”

 

 

第十四章 风暴警告


“我召集此次委员会会议,”火星驻联合行星大使阁下说道,“是因为佩雷拉博士有重要情况通知大家。他坚持要我们立刻与诺顿船长取得联系,并且使用优先频道,我得说,这条优先频道我们可是克服了很大困难才建立起来的。佩雷拉博士的陈述相当专业,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有必要大概介绍一下当前的状况,普莱斯博士已经有所准备。哦,对了——有几位成员因为缺席,要我代为转达歉意。路易斯·桑德斯爵士不能到场,因为他正在主持一次会议,泰勒博士也请求大家的原谅。”

后者的缺席让他十分高兴。那位人类学家一发现罗摩提供不了什么可供他施展拳脚的机会,便很快就对罗摩失去了兴趣。跟许多人一样,发现这个移动的小世界一片死寂让他痛苦又失望;如今,那些耸人听闻、讲述罗摩人的宗教仪式和行为特点的书和录像再没机会出版了。其他人或许还能挖挖骨头、给其中的人造物品分分类,可这类事情用不着康拉德·泰勒。要把他一下子吸引回来,除非是发现了一些相当露骨的艺术作品吧,像是锡拉[31]或是庞贝古城里名声在外的湿壁画那种。

考古学家瑟尔玛·普莱斯的观点与之正好相反。她更喜欢那些未曾受到当地居民破坏的废墟和考古发掘现场,因为当地人有可能对客观、科学的研究工作造成干扰。地中海的海床的情况就相当理想——至少在城市规划者和园艺设计师过来碍事之前是这样。罗摩的情形堪称完美,只除了一个让人抓狂的小细节——它跟自己隔着上亿公里,她永远也不可能亲自前去拜访。

“诸位都知道,”普莱斯博士开口道,“诺顿船长已经跋涉了将近三十公里,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问题。他勘察过那里的古怪沟渠,在诸位的地图上标注为‘直谷’。直谷的用途目前不得而知,不过它显然很重要,因为它贯通罗摩——只在中间被柱面海拦腰截断——而且还有两道相似的沟渠,三道沟渠彼此间隔一百二十度,分布在那个环形世界的内壁上。

“探险队随后转向左边——或者说向东,如果我们惯用北极坐标系的话——一直走到巴黎。这张照片是中轴区的望远镜照相机拍摄的,在这张照片里,诸位可以看到,巴黎大约有几百栋建筑,彼此之间还有宽阔的街道。

“而这一组照片则是由诺顿船长的团队在抵达巴黎后拍摄的。如果巴黎是一座城市,那它真是够古怪的。请注意,所有建筑都没有窗户,连门都没有!所有建筑都是简单的立方体结构,而且全都是三十五米高。它们看起来像是被从地面挤出来的——没有接缝,也没有裂口——看看这张墙根的近照——墙根平滑地过渡到地面。

“我的个人感觉是,这地方并非居住区,而是个仓库或是供应站。这一观点的支撑,请看这张照片……

“这些狭窄的沟槽,大约五厘米宽,每条街道上都有,有一道窄槽直通所有建筑——直接通进墙里。这跟二十世纪早期的有轨电车的轨道有着惊人的相似,这些沟槽显然也是某种运输系统的一部分。

“我们从不觉得有必要让公共运输系统直通到每家每户。这样做在经济上极不合理——人们总可以自己走上几百米的。可是如果这些建筑被用来存放沉重的物资,这样一来就合理了。”

“我能提个问题吗?”地球大使问道。

“当然可以,罗伯特爵士。”

“诺顿船长连一栋建筑也进不去?”

“是的。您听他报告时就能听出来,他当时相当崩溃。他一开始以为这些建筑只能从地底下进去,后来他发现了运输系统的那些沟槽,于是改变了看法。”

“他有没有尝试硬闯进去?”

“他既没有炸药,也没有重型装备,根本办不到。而且在其他努力全都失败前,他也不想这样做。”

“我想到了!”丹尼斯·所罗门斯突然说道,“是茧封!”

“您说什么?”

“这是一两百年前发展出来的一项技术,”科学史学家继续说道,“又叫封存技术。如果你想长时间保存什么东西,你就用一个塑料密封袋把它密封起来,然后往里面充入惰性气体。这种技术最初用来在和平时期保存军事装备,曾经一度用来保存整艘军舰,至今仍被存储空间不足的博物馆所使用。史密森尼学会[32]的地下仓库里,有的茧封足有上百年历史,谁也不知道里面都装的什么。”

卡莱尔·佩雷拉的性格从来都缺乏耐心,他一直想要宣布一个重大消息,这会儿他没法再等下去了。

“好了,大使先生!你说的这些都非常有趣,可是我认为我要说的却更不等人。”

“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您请吧,佩雷拉博士。”

和康拉德·泰勒不同,这位外星生物学家对罗摩一点儿都不失望。的确,他已不再期待在罗摩发现生命了——可是他已经十分肯定,他们早晚会发现建造这个奇妙世界的生物残骸。毕竟探索才刚刚开始,尽管也所剩不多。过段时间,“奋进”号就不得不脱离罗摩轨道,以免被太阳烤化。

可是现在,如果他的计算准确,人类与罗摩的接触时间会比他之前担心的还要短暂。因为大家都忽略了一个细节——这个细节如此重要、如此显眼,以至于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它。

“根据我们最新收到的消息,”佩雷拉开口道,“一支探险小队正在前往柱面海的路上,与此同时,诺顿船长正另外派人在阿尔法扶梯脚下设立后勤基地。等基地建好,他打算同时进行至少两项探索任务。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充分利用其有限的人力。

“计划虽然不错,可是没时间执行了。实际上,我建议立刻让他们做好准备,叫他们在收到通知十二小时之内全部撤离。请让我解释……

“罗摩上有一个相当明显的不同寻常之处,让人吃惊的是,几乎没有人说起过它。如今罗摩已经位于金星轨道内侧——不过眼下其内部仍然结冰。可是在罗摩所在的那个位置,物体的向阳面温度可达到五百摄氏度!

“当然,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罗摩还没有时间暖和起来。罗摩过去在星际空间中,其温度一定接近绝对零度,也就是零下二百七十摄氏度。而现在,随着它距离太阳越来越近,它的外壳已经跟融化的铅差不多热了。可是罗摩内部仍旧冰冷,一直到热量透过几公里厚的外壁传到里面。

“这就好比一种奇特的小点心,外面滚烫,里面却是冰激凌——我记不起那东西叫什么了……”

“烤阿拉斯加。不幸的是,这道甜点在联合行星的宴会上很受欢迎。”

“谢谢你,罗伯特爵士。罗摩此刻的情形就像这样,可是这持续不了多久。几周以来,太阳的热量其实一直在起作用,据我们估计,再过几个小时,罗摩内的气温将会陡然升高。而这还不是问题,反正在我们被迫撤离之前,罗摩内的温度顶多只相当于舒适的热带气候。”

“那问题是什么?”

“我可以用一个词来回答您,大使先生。飓风。”

 

 

第十五章 海边


现在罗摩内部的男男女女已经有二十多人了——其中六人在下面的平原上,其余人手都在通过气闸舱系统和扶梯向下运送设备和补给物品。飞船里面几乎没人了,只留下尽可能少的船员在上面值班;大家都开玩笑说,“奋进”号实际上正由那四只超级黑猩猩维持运转,而小金已经被提拔为代理船长。

诺顿为最初的这几次探险制定了几条基本规则,最重要的一条可追溯到人类进入太空的最早期阶段。他命令每支探险队中必须包含一名之前下来过的老队员。而且顶多只能有一个。这样一来,每个人都有机会尽快学到东西。

于是,第一支前往柱面海的小队,虽然由医务官劳拉·厄恩斯特带队,却有上尉波瑞斯·罗德里格加入,后者刚从巴黎回来,算是队中的老手。第三位成员是彼得·卢梭中士,他之前留在中轴区,属于支援小队——他是使用太空探测仪器的专家,不过这趟出来,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眼睛和小型的便携望远镜了。

从阿尔法扶梯脚下到柱面海边不到十五公里,在罗摩的低重力条件下,其活动量相当于地球上的八公里。劳拉·厄恩斯特早就证明她适应了她自己制定的标准,此刻她的步伐毫不费力。路走到一半,三人停下来休息三十分钟,然后走完全程。这一路花了三个小时,一切顺利。

另外,在探照灯的照耀下,走在罗摩空寂得听不见回声的黑暗中,这一路也相当单调乏味。照着他们的一团光斑,随着他们的前进,慢慢变成一道细长的椭圆形,光柱的变化是表明他们的前进结果的唯一可见标志。要不是上面的中轴区里有人在看着他们,并且时常报告他们的前进距离,这三人都没办法知道自己是走了一公里、五公里,还是十公里。他们只是一直向前跋涉,踩着看不到一丝接缝的金属表面,走在这绵延一百万年的夜色中。

探照灯光逐渐变暗,不过在前方,远在灯光照到的极限处,终于有新东西出现了。在正常的世界里,那里应该是一道地平线;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他们可以看见,他们脚下的平原突然到头了。他们快走到海边了。

“距离仅剩一百米,”中轴区指挥台说,“最好慢点儿走。”

没必要这样,不过他们已经放慢了脚步。尽头是一道断崖,有五十米高,从平原边沿垂直跌落到柱面海里——也不知那到底是不是海,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大片那种水晶一样的神秘物质。虽然诺顿已经提醒大家,把罗摩中的任何一种东西视作寻常之物都十分危险,但柱面海里真的是冰,这一点几乎没有疑问。可是南岸的断崖却不是五十米,而是高达五百米,这该如何解释呢?

他们仿佛正在接近世界的边缘——椭圆形的灯光在他们前方突然缺了一截,变得越来越短。可是在远处柱面海弯曲的海面上,队员们被放大了的影子又如怪兽般现出身来,也让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夸张。这一路上,队员们一直都在探照灯光下前进,这些影子都寸步不离地陪伴着队员,可是现在,影子在断崖处分成两截,看起来不再像是与队员们一体了。影子仿佛是柱面海中的生物,等着对付一切胆敢闯入它们领地的入侵者。

三人站在五十米高的断崖边上,从而第一次有机会欣赏罗摩里的弯曲景象。可是任谁也不曾见过哪片冰封湖泊会向上弯曲,形成柱面。这真是叫人难受,于是双眼竭尽全力寻找其他解释。厄恩斯特医生曾经研究过视觉幻觉,她有一半时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在看向一片水平的弧形海湾,而不是一环升到天上的柱面。要接受这番离奇的真实景象可需要凭借意志作一番努力才行。

正常景象只存在于正前方与罗摩自转轴平行的一线区域里。也只有在这个方向上,视觉和逻辑能够达成一致。在这个方向上——至少在前方几公里范围内——罗摩看起来是平的,也的确是平的……在那边,在他们扭曲的影子和探照灯光的照射范围之外,有一座独自矗立于柱面海上的孤岛。

“中轴区指挥台,”厄恩斯特医生通过无线电呼叫道,“请把探照灯光打到纽约上。”

椭圆形的光斑扫向海面,罗摩的夜晚突然笼罩上队员头顶。三人一想到脚下的断崖看不见了,便全都退后了几米。然后,仿佛用了某种神奇的舞台布景变换,纽约上的高塔一下子跃入眼帘。

这里与旧时代曼哈顿仅仅存在着表面上的相似。地球的过去在宇宙中的这个回响拥有它自己的特征。厄恩斯特医生越是盯着它看,就越是确定,这根本不是一座城市。

真正的纽约和人类所有栖居地一样,永远都没有建设完工那一天,同样也很少被设计过。可是这个地方,虽然复杂得让人难以理解,却无处不对称,无处不整齐。这地方由某种主宰一切的智慧生命所构思和规划——并且建造完成,就像一台为了某种特殊目的而设计的机器。一旦完工,这里就根本不可能扩张或是作出改动。

探照灯的灯光缓缓地扫过远方的高塔、穹隆屋顶、连成一片的球形构造,以及十字交叉的管道。岛上时不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那是平整的表面朝他们反射过来的探照灯光。第一次有反射光照过来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那场景就像是,对面那座奇怪的岛上有人在朝他们打信号……

可是他们这里所看到的,中轴区上拍到的照片里全都有,而且细节更丰富,没有丝毫新鲜内容。过了几分钟,队员们叫探照灯照回他们的位置,开始沿着断崖边缘向东走。有一个貌似很在理的说法,认为肯定在哪儿有架梯子,或是一道斜坡,可以通向下面的柱面海。飞船上有一名船员,是一个航海发烧友,曾经提出过一条有意思的推论。

“有海的地方,”露比·巴恩斯中士早有预言,“就一定有码头和港口——还有船。通过研究他们的造船技术,你能了解一个文化的方方面面。”同事们认为她的这个想法虽然过于偏颇,但起码还算振奋人心。

厄恩斯特医生几乎放弃搜索了,正打算用绳子溜下去,这时罗德里格上尉发现了那道狭窄的阶梯。阶梯位于断崖下方阴影笼罩的黑暗处,差一点儿就没看着,因为阶梯上既没有栏杆,也没有其他可以标明其存在的东西。而且梯子似乎什么地方也通不到——它以一个陡峭的角度顺着这道五十米高的垂直崖壁向下延伸,然后消失在海面下方。

队员们用头灯仔细检查了梯子的台阶,看不出可能出现意外的地方,于是厄恩斯特医生获得诺顿船长的批准,去了下面。不到一分钟,她就小心翼翼地检验柱面海的海面。

她的脚滑来滑去,脚下几乎没有丝毫摩擦。这东西感觉十分像冰。这真是冰。

她用锤头敲上去,敲击位置上生出几道裂痕,裂痕的样子十分熟悉,她毫不费力地随意收集敲下来的碎片。她对着灯光举起样品夹,有些碎片却已经化了。液体看起来就像略有浑浊的水,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这样做安全吗?”罗德里格带着一丝紧张,向下喊道。

“相信我,波瑞斯,”劳拉回答说,“要是这附近有什么病原体,并且躲过了我的检测器的检查,咱们的人身保险一个星期前就该终止了。”

可是波瑞斯自有看法。虽然所有测试都已经做过,这种物质仍然存在着一丝十分细微的风险,也许有毒,也可能带来某种未知疾病。若是在往常,厄恩斯特医生一定连这点儿风险都不会冒。可现在呢,时间短暂,投入的本钱却十分巨大。如果到最后需要隔离“奋进”号,那么相比她在这里的收获,这点儿代价微乎其微。

“是水,不过我可不想喝它——这水闻起来像是变质的藻类培养液。我简直等不及要把它弄到实验室去。”

“在冰面上行走安全吗?”

“安全,硬得像石头。”

“那咱们就能去纽约了。”

“真的吗,彼得?你以前试过在冰面上行走四公里吗?”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象一下,要是咱们跟库房说,要几双溜冰鞋,他们会怎么回答!就算船上真有这东西,咱们也没几个人会用。”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波瑞斯·罗德里格插嘴道,“你有没有意识到,气温已经高过冰点了?要不了多久,冰层就会融化。有几个宇航员能够泅渡四公里?我肯定不行……”

厄恩斯特医生回到断崖边,与另外两人会合,兴高采烈地举着收集样本的小瓶子。

“走了这么远,就为这几毫升脏水,不过它能告诉我们的关于罗摩的知识比目前发现的任何东西都要多。咱们回去吧。”

三人转回身,迎着远方中轴区的灯光,轻轻地、一跳一跳地走回去。事实证明,在这种低重力环境下,像这样走最为舒适。他们时不时地回头张望,被位于冰封大海中央的小岛中所隐藏的谜团所吸引。

有一回,厄恩斯特觉得自己脸颊上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微风。

那微风再没吹起过,她也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第十六章 凯阿拉凯夸湾


“您十分清楚,佩雷拉博士,”布斯大使用耐心而又无奈的语气说,“在座诸位都不了解您那套数学气象学知识。所以请体谅我们的无知。”

“我很乐意解释,”外星生物学家坦然地说,“要解释它,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你们接下来罗摩内部将会发生什么——而且很快就会发生。

“随着太阳的热脉冲抵达内部,罗摩里的气温很快就会升高。根据我所收到的最新消息,那里气温已经高过冰点。柱面海很快就会开始融化;与地球上的水体不同,柱面海将从底部向上渐渐融化。这就会造成一些奇特的影响,不过我更关心的是大气。

“罗摩内的空气随着受热将逐渐膨胀——还会逐渐上升到自转轴,而这就是问题所在。靠近地面的空气虽然表面看来静止不动,实际上它却与罗摩自转同步——时速超过八百公里。随着地面空气向自转轴上升,它将尝试保持这个速度——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其结果就是狂暴的大风和湍流,据我估计,风速将在每小时两百到三百公里。

“地球上偶尔也会发生十分类似的事情。地球自转在赤道上的速度可达到每小时六百公里,那里的空气受热后上升,并且向南北方向扩散,这时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啊,信风!我记得我在地理课上学过。”

“一点儿没错,罗伯特爵士。罗摩上将要有信风了,而且狂风肆虐。我确信那里的信风只会持续几个小时,然后又会达到某种新的平衡。与此同时,我必须建议诺顿船长立刻撤离——越快越好。我要求发送的信息就是这些。”

诺顿船长心想,只要稍微运用一点儿想象,他就能假装自己是在亚洲或者美洲偏远地区的某座山脚下临时扎营。到处乱放的防潮垫、折叠桌椅、便携式发电机、照明设备、电动自清洁厕所,还有各种各样的科学仪器,这些东西放在地球上也挺合适——尤其是在这儿工作的男男女女都没有携带生命维持装置。

修建阿尔法营地真是件苦差事,因为这里的每件东西都必须靠人力搬过一连串气闸舱,用雪橇从中轴区顺着斜坡运下来,然后在营地接货、卸货。有时候减速伞失灵,货物会随着雪橇滑到好几公里外的平原上。尽管如此,好多船员还是请求批准坐一趟雪橇,诺顿坚决地禁止了这一行为。然而,紧急情况下他会重新审视这一禁令的。

差不多所有设备都会留在这里,因为要把它们都搬回去,工作量简直无法想象——实际上,一想到要把这么多人类的鸡零狗碎留在这样一个奇异而圣洁的地方,诺顿船长心里就会生出并不理性的羞愧。等最后他们要离开时,他打算牺牲一点儿宝贵时间,把东西都摆放整齐。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几百万年后,罗摩高速穿过别的什么星系时,没准儿又会迎来别的访客。诺顿希望他们能对地球有个好印象。

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个更加急迫的麻烦。过去二十四小时内,他分别从火星和地球上收到几条内容相差无几的信息。这巧合看起来着实古怪,两位妻子在各自的星球上一直过得好好的,可一受到什么刺激就会不约而同地采取行动。她们俩直截了当地提醒他,尽管他如今成了大英雄,可他仍然对家庭负有责任。

诺顿船长提着一把折叠椅,走到探照灯的照射范围外,走进包围营地的黑暗里。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一点儿独处的空间,而且离开乱哄哄的营地,他想事情也更清楚些。他满腹心事地转身背对着身后有组织的忙乱,开始对着挂在脖子上的录音器说话。

“归入个人文档,抄送火星和地球。哈啰,亲爱的——是,我知道自己有多么不靠谱,可是我这一个星期都没在飞船上。船上只留了基本的人手,其他人都在罗摩内部扎营,就在被我们标为阿尔法的梯子下面。

“我眼下派出了三支小队来探索平原,不过让人失望的是,我们的进展十分缓慢,因为所有事情都得靠两条腿来完成。要是我们带了运输工具该多好!要是能有几辆电动自行车,我准保会乐开花……做这项工作,自行车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你曾经见过我的医务官劳拉·厄恩斯特——”他犹豫着停了下来,劳拉见过他的一位妻子,可是是哪一位?还是别说这个了——

他抹掉这句话,又开始录音。

“我的队医,医务官厄恩斯特,带队第一次前往柱面海,柱面海距离这里十五公里。正如我们事前所料,她发现柱面海里全是冰——不过你最好别喝那东西。厄恩斯特医生说那都是些有机物的稀汤,里面包含了几乎所有你叫得出名字的碳化合物,以及磷酸盐、硝酸盐,还有几十种金属盐。水里没有一丁点儿生命迹象——连死掉的微生物都没有。所以我们对罗摩人的生化机理仍旧一无所知……尽管这可能跟我们没有太大差别。”

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他的头发。他太忙了,总是忘记剪头发,下回再需要戴宇航头盔之前,他一定得修剪修剪头发……

“你已经看过录影带了,我们已经探索过巴黎,还有柱面海这边的其他城镇……伦敦、罗马,还有莫斯科。这些地方让人无法相信它们修来是供什么东西居住的。巴黎看起来就像是个巨大的仓储基地。伦敦则是许许多多个圆柱体,被管线连在一起,而管线则通往一个明显是泵站的地方。所有东西都被密封得严严实实,而且除非用炸药和激光,也完全没有办法进到里面。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候,我们不会这么干。

“至于罗马和莫斯科——”

“抱歉,头儿。地球来的紧急消息。”

这回又怎么了?诺顿心中问道。就不能给人几分钟,跟家里面说说话?

他从中士手中接过信,飞快地浏览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紧事。然后他又看了一遍,这回慢了许多。

这个罗摩委员会是个什么鬼东西?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各种协会、社团还有专业团队他都听说过——有的是些严肃的组织,有的纯粹是搞怪,这些组织都在尝试联系上他;指挥中心一直在帮他们挡着,要不是他们认为这消息重要,也不会转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