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解释说:“这件作品叫做‘生命’,已经在米蕾莎家传了两百年,现在有点漏气了,记得以前比这个还亮。”
就算漏了气,这也还是件动人的作品。底部的电子枪和激光束由程序控制,在肥皂泡上绘出一幅幅几何图形,程序是由一位早已谢世的艺术家精心编写而成的。几何图形不断演化,终于形成了有机体的结构。这时,球体的中心又涌现出了更加复杂的图案,它们越变越大,最终消散,新的图案又取而代之。在一串机巧的画面中,单细胞生物沿着一架螺旋形的阶梯攀援,观众瞬间就认出那代表了DNA分子。它们每攀爬一步,就有新的物种加入进来,几分钟之后,画面就跨越了四十亿年的历史,包含了从变形虫到人类的全部生物。
接着,那位艺术家往前更进了一步,但卡尔多却看不明白了。莹光气体扭曲成了非常复杂而又抽象的形状,或许要多观赏几次,才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图形。
然后,肥皂泡里那阵色彩绚丽的风暴戛然而止。“今天怎么没声音?”多琳问,“以前都有配乐的,可好听了,尤其是结尾的那段。”
“我就担心有人问到这个,”米蕾莎抱歉似的笑笑说,“我们不知道是播放器出了故障,还是程序本身出了问题。”
“你们应该另外备了一套的吧!”
“哦,有,当然有。可多余的那套放在库玛尔的房间里,大概是压在那条独木舟下面了。他的那个窝呀,你看过了才会真正理解‘熵’的意义。”
“那不是‘独木舟’,是‘赛艇’——”库玛尔抗议着走了过来,他正巧才到,胳膊上还挽着个漂亮的本地姑娘,“——还有,‘熵’是什么?”
有个傻乎乎的火星人想给库玛尔上一课,他把两种颜色的饮料倒进了同一个杯子,接着便开始解释“熵”的定义,但还没说几句,气体雕塑那儿就传来震耳欲聋的乐声,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瞧瞧!”库玛尔在喧嚣中大声嚷嚷,表情骄傲极了,“布兰特什么都能修好!”
真的吗?罗伦心说:我看未必吧……
17 层层下达
发件人:船长
收件人:全体船员
主题:日历
由于这个问题上已经产生了许多不必要的混乱,我希望能作以下几点说明:1. 在航行结束前,船上的记录和时间表都将保持地球时间(修正相对论效应后)。船上的所有钟表和计时系统都将继续按地球时间运行。
2. 便捷起见,地面船员将在必要时使用萨拉萨星时间,但必须在所有记录中使用地球时间,并在括号中附上萨拉萨星时间。
3. 提醒各位几点:
萨拉萨星的平均太阳日长度是29.4325小时,一个恒星年相当于313.1561天,即11个月,每月28天。萨拉萨星的日历上只有11个月,多余的5天紧跟在最后一月的28日之后。闰月每六年出现一次,在我们逗留期间不会出现。
4. 萨拉萨星上一天的长度比地球长22%,一年中的总天数比地球少14%,也就是说,萨拉萨星的一年长度只比地球长了5%。各位明白,这就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切实的便利:我们的年龄无需更改。在萨拉萨星和地球上,一个人的年岁基本保持不变;一个21岁的萨拉萨星人,其生活的时间相当于一个20岁的地球人。萨拉萨星的历史从登陆元年开始计算,据今718个萨拉萨星年,或者754个地球年。
5. 最后一点值得庆幸:萨拉萨星上只有一个时区。
瑟达尔贝(船长)
地球时间 3864.05.26.20:30
萨拉萨星时间 718.00.02.15:00
“谁能想到,这么简单的东西里竟然有这么多门道!”米蕾莎扫视了新地球村告示牌上的这张布告之后,不由大笑起来,“我想,著名的‘贝雷’就是指这个了吧。船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我还没和他好好说过话呢。”
“他这个人可不好懂,”摩西卡尔多答道,“我和他私下说话也就十来次。另外,整条船上,就他一个是所有人都得叫‘长官’的。不管什么场合,大家都这么叫他;除了马林纳副船长可能在私下里对他有别的称呼……这张布告嘛,其实还称不上‘贝雷’——它太专业了,一定是科学官瓦莱和秘书勒罗耶起草的。贝船长对工程原理十分精通,比我可精通多啦,但他主要还是个行政长官,必要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摆出总司令的样子来。”
“真是令人避之不及的职位。”
“总得有人来干嘛。常规的问题可以征询高级军官和计算机数据库,但有的事情需要有人拍板,并且用自己的权威施行,这就是为什么船上需要船长。飞船不能由一个委员会来管理,至少不能什么时候都靠委员会。”
“我们萨拉萨星就是靠委员会来管理的。你想想,法拉丁总统能担起船长的责任吗?”
“唔,这些桃子可真甜——”卡尔多又吃了一颗,圆滑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这些桃子都是为罗伦准备的,“——可是你们运气好啊,一连七百年都没有什么大的危机!你们这儿不是有人说嘛:‘萨拉萨星没有历史,只有统计数字’?”
“才不是这样呢!克拉肯山不是爆发过么?”
“你说的那是自然灾害,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灾难。我说的是……嗯……是政治危机、社会动乱之类的。”
“这个得感谢地球。是你们给了我们《杰斐逊马克三号宪法》;它非常有效,曾有人把它称作‘容量两兆的乌托邦’。这个程序已经三百年没有修改过了,到现在只添加了六条修正案。”
“愿你们保持下去!”卡尔多由衷地说道,“我可不想你们因为我们再添加个第七条。”
“如果真的要加,也会先输入档案库处理的。你什么时候再来啊?我还有好些东西要给你看呢。”
“我想看更多。你们肯定有许多能在萨根二上派上用场的东西,虽说那里和你们这儿截然不同。”(他暗自加了一句:“比你们这儿差远了。”)
两人正说着话,罗伦一声不响地来到了会客区域,他显然是刚从运动室出来,正要去浴室洗澡。他只穿了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裤,一条毛巾搭在光溜溜的肩膀上;米蕾莎看了不由腿脚发软。
卡尔多跟他打了招呼:“看来又得冠军了,不觉得枯燥吗?”
罗伦坏笑了一下。
“有两个萨拉萨星小青年还挺有希望的,有一个还从我这儿得了三分,当然了,是因为我用了左手。”
“罗伦不会还没告诉你吧?”卡尔多对米蕾莎说,“他曾是地球上的乒乓球冠军。”
“别太夸张了,摩西,我只得过第五名。再说最后那几年的运动水平实在低得不行,第三个千年的随便哪个中国选手都能让我一败涂地。”
“我说,你没想过要教布兰特吧?”卡尔多不怀好意地问,“那可是很有意思的哦。”
室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罗伦说了句:“我可不想占他便宜。”——自鸣得意,却也不失精准。
“正巧,布兰特也有东西想给你看。”米蕾莎说。
“哦?”
“你说你从来没上过船?”
“的确。”
“那么,布兰特和库玛尔想请你明早八点三十分到三号码头碰面。”
罗伦转头望着卡尔多。
“你觉得,我去安全吗?”他假装正经地问他,“我不会游泳啊。”
“没什么可担心的,”卡尔多作出了热心解答的样子,“他们要是真为你准备了单程旅行,那么会游泳也不管用。”
18 库玛尔
在库玛尔里奥尼达十八年的人生里,丧气的事情只有一件:他的身高老是比期望的少了十公分。难怪人家给他取了“小狮子”的绰号,尽管没几个人敢当面这么叫他。
为了补偿高度的不足,他就在宽度和厚度上猛下工夫。米蕾莎曾经好几次喜怒交加地对他说:“库玛尔,如果你把健身的这点时间花在学习上,你早就成萨拉萨星上最伟大的天才了。”但还有些事她没对他说,对自己也不敢承认:看到他每天晨练的情景,她的胸膛里总会涌起姐姐不该有的情愫;另外,她对过来围观的仰慕者也会产生一丝嫉妒,而这就将库玛尔的大多数同龄人都囊括了进去。外间有传闻说,库玛尔和萨拉萨星上的所有女孩,外加半数男孩都上过床,这无疑是严重的夸大,但也并非无稽之谈。
库玛尔和姐姐在智力上差了一大截,但也绝非空有一身肌肉的白痴。他要是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就会不停钻研,直到精通为止,无论花费多少时间他都愿意。他是个出色的水手,过去的两年都在建造一条四米长的精美赛艇,主要都是自己动手,只是偶尔请布兰特帮帮忙。现在船壳已经完成,只是甲板还未动工。
他发过誓:总有一天要让赛艇下水,让笑话他的人都闭嘴。与此同时,“库玛尔的赛艇”也成了塔纳镇上的一句成语,专指任何尚未完成的工作——而这样的工作还真不少。
除了萨拉萨星人都有的拖拉毛病之外,库玛尔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冒险,有时爱搞点危险的恶作剧。别人都觉得这个毛病早晚会给他惹来大麻烦。
可是,即使是他最不像话的恶作剧也不会让大家发火,因为他是完全没有恶意的。他对人开诚布公,甚至毫无心机,没人能想象他会说一句谎话。有了这样的个性自然容易得到原谅;他也的确经常得到别人的谅解。
地球访客的到来当然是库玛尔生活中最兴奋的事件。地球人的装备,他们带来的音频、视频和感觉记录,他们说的故事,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新鲜。再加上他见罗伦的次数比见别人都多,对罗伦产生依恋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罗伦却一点不喜欢这样子。如果有什么比不配合的伙伴更加讨厌,那一定就是个煞风景的黏人小弟了。
19 美女珊珊
“真不敢相信,你从来没上过船?”布兰特问道,“大船小船都没上过?”
“印象中在一个小池塘里划过小的橡皮艇,应该是我五岁那会儿的事吧。”
“那你肯定会喜欢这个的:没有浪,不会晕船;或许我们还能说服你跟我们一块儿潜水呢。”
“不,谢了,我还是一样样来吧,再说,我也明白别的男人干活时不该挡道。”
布兰特说对了:随着小小的三体帆船在喷水引擎的推动下默默驶向礁石,他的确喜欢上了这种感觉。然而,当他翻过船舷,望着安全的陆地渐行渐远,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恐慌。
他经历了人类历史上的最漫长的旅程,飞行了五十光年来到此地,现在却在为自己和陆地间的区区几百米担心。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荒诞之处,他这才镇定下来,没有出丑。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挑战。他悠闲地坐在船尾,看着掌舵的布兰特(他肩上的白色伤疤是怎么来的?哦对了,他提过几年前的一次小快艇事故……),心里盘算着这个萨拉萨星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相信任何人类社会能免于妒忌和性爱上的独占欲,即便是最开明、最随和的社会也不例外。但这不代表他有什么可以让布兰特妒忌的,至少现在还没有。
罗伦怀疑自己和米蕾莎说过的话总共还不到一百个字,而且大多数都是她丈夫在场时说的。更正一下:在萨拉萨星,“丈夫”和“妻子”的称呼要到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才能使用。如果生的是个儿子,母亲通常就会随夫姓(但也有例外);如果第一胎是女儿,那么夫妇俩都用女方的姓。至少在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出生之前都是如此。
让萨拉萨星人震惊的事实在不多。暴行,尤其是对孩子的暴行,算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件,就是在这片幅员仅两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下第三胎。
这里的婴儿死亡率极低,所以只要生一个以上的孩子,就能维持人口的稳定。几年前发生过一起在萨拉萨星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著名事件:不知是福还是祸,有个家庭先后两次生下了五胞胎。尽管那位母亲无可指摘,但是后人说起她时,还是会像说起卢克蕾齐亚博尔吉亚、美莎丽娜或者福斯蒂娜①那样津津有味。
罗伦心说,这局棋我可得下得小心再小心。米蕾莎喜欢他,这个他已经知道了,从她的表情和语气里都能看得出来。肢体上的证据就更有力了:手掌的无意接触,超出必要时间的轻柔碰撞,这些都很能说明问题。
两人都知道,这关系迟早是要挑明的。罗伦确信布兰特也清楚这一点。到现在为止,两个男人的关系虽然紧张,相互间的气氛还算友好。
这时,推进器的突突声消失了,小船漂着漂着停了下来,附近有枚巨大的玻璃浮标,正在海水中轻柔地上下浮动。
“这就是我们的供电系统,”布兰特说,“我们只需要几百瓦电力,用太阳能电池就能凑合。这也是淡水海洋的优势之一,在地球上就行不通了。你们的海洋盐度太高,肯定会几千瓦几千瓦地侵吞电力。”
“罗伦叔叔,你改主意了吗?”库玛尔咧着嘴笑问。
罗伦摇了摇头。刚听到别人喊他“叔叔”时他还觉得吃惊,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萨拉萨星年轻人对长者的通用称呼。一下子有了几十个侄子侄女,其实还是挺愉快的。
“谢谢,我不下水了,还是透过水下舷窗望风吧,万一你们被鲨鱼吃掉就糟了。”
“鲨鱼!”库玛尔露出向往的表情,“好神奇的动物!真希望我们这儿也来两条,那样潜起水来就刺激了!”
罗伦带着一名技术员的兴趣,看着布兰特和库玛尔调整自己的装备。和太空中所需的装备相比,潜水装备要简单得多,氧气瓶就只有小小的一罐,一只手就能轻易提起。
“这么小的氧气瓶,看起来只能支撑几分钟呢。”他说。
布兰特和库玛尔望着他,露出责备的表情。
“什么氧气!”布兰特语带轻蔑,“氧气在二十米以下可是致命的毒素。这瓶子里装的是空气,而且是应急用的,只够用十五分钟。”
他指了指库玛尔正在往身上背的背包,上面有个鱼鳍般的装置。
“海水里溶解有足够的氧气,只要提取出来就行了;但是提取需要电力,所以下去时得带上电池,以便驱动水泵和过滤器。有了这套装置,我想在底下待上一个星期都没问题。”
说着,他敲打了两下左腕上那个发着绿光的电脑屏幕。
“这东西能显示我需要的所有信息:下潜深度、电池状态、上浮时间、减压站。”
罗伦又大着胆子问了个蠢问题。
“为什么你戴着面罩,而库玛尔没有?”
“我戴着呢,”库玛尔又咧嘴笑了,“仔细看。”
“哦……看见了,好精致。”
“但是触感很讨厌,”布兰特说,“除非你像库玛尔一样整天待在水里。这种接触式的我也试过,弄得我眼睛疼。所以我还是喜欢旧式面罩,没那么多麻烦事——准备好了吗?”
“好了,船长。”
两人从左右舷同时翻滚下水,动作非常整齐,小船都没怎么摇晃。透过船底那块厚厚的玻璃,罗伦看着两人毫不费力地朝礁石游去。他知道目标有二十多米深,但看起来比那浅多了。
工具和网线已经预先投放好了,两位潜水员一就位就立刻修起了破损的渔网。他们偶尔交换几个神秘的单音节词语,但多数时候都在一声不吭地干活。他们对自己和搭档的工作了如指掌,无需多费口舌。
罗伦感到时间过得飞快。他觉得自己正在目睹一个新世界。这也的确是个新世界。他曾经观看过大量在地球的海洋中拍摄的录像资料,可是现在游弋于脚下的生物几乎全都是陌生的:打着转的圆盘、搏动的水母、起伏的毯子和曲折向前的螺线,它们大多数形状怪异,无论怎么放宽标准,都不能冠上“鱼”的称号。只有一次,他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条电鳐快速掠过,他几乎肯定自己没有认错。如果确实是电鳐,那也一定是从地球流放到此地的。
就在他觉得布兰特和库玛尔已经把他彻底忘了时,水下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了人声,把他吓了一跳。
“准备上浮,二十分钟后与你会合。一切正常吧?”
“一切都好,”罗伦回答,“刚才是有条地球的鱼游过吧?”
“我没注意。”
“库玛尔叔叔说得没错,布兰特,五分钟前来了一条二十公斤的变种鳟鱼,又被你的电焊枪吓跑了。”
两人已经离开海床,正顺着弧度优美的锚线缓缓上浮。到了水面下大约五米的地方,他们停下了。
“这是潜水中最无聊的时刻,”布兰特说,“我们得在这儿等上十五分钟。麻烦放一下第二频道,谢谢,别放这么大声。”
减压时的音乐大概是库玛尔挑选的,节奏十分强劲,和静谧的水下气氛根本对不上号。罗伦由衷感到欣慰:幸好他不像水下的两位那样被乐声包围。两位潜水者刚开始继续上浮,他就乐呵呵地把音乐关了。
“今天早上干得不错,”布兰特爬上甲板后说了一句,“电压和电流都正常,现在可以返航了。”
罗伦笨手笨脚地帮着两人脱下装备,两人感谢地接受了。他们都又累又冷,但在喝下几杯又甜又热的饮料之后,就很快恢复了。萨拉萨星人管这东西叫“茶”,尽管它和地球上的同名饮料没有丝毫共性。
库玛尔打开引擎,发动了船只;布兰特在船底部的那堆装备中翻了一阵,找出了一个彩色的小盒子。
他从里面掏出一片轻度麻醉药递给罗伦,罗伦拒绝了:“不,谢了,我可不想在这儿染上什么轻易甩不掉的瘾。”
话一说出口他就懊悔了;这一定是潜意识里的什么冲动在作怪,也可能是他的内疚在起作用。但布兰特只是躺在甲板上,交叉双手枕着脑袋,凝视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显然没有听出什么言下之意来。
罗伦慌忙转移话题:“在白天也能看见麦哲伦号,只要知道往哪儿看。我自己倒是从来没试过。”
库玛尔在一旁插话:“米蕾莎试过,她经常看,还教我怎么看。只要给天文网打个电话,问问麦哲伦号通过的时间,然后到外面躺着就行了。它跟一颗亮星似的,就在我们头顶,看上去一动不动,可你要是稍微往别的地方看一眼,就找不到它了。”
突然,库玛尔毫无征兆地关小了引擎,他先以低速行驶了几分钟,然后让船彻底停下。罗伦东张西望地确定方位,接着便吃惊地发现小船已经离塔纳镇一公里有余。他们身边的海水中浮着另一枚浮标,上面刷了个大大的字母P,还插着一面红旗。
“怎么停下了?”罗伦问。
库玛尔咯咯一笑,抬起一只小桶往海里就倒。幸好这小桶刚才一直封着口:里面装的东西看着像血,还散发出比血更重的腥味。罗伦在甲板上的狭小空间里不住后退,躲到了离桶最远的位置。
“拜访老朋友而已,”布兰特轻声说道,“坐稳,别出声,这姑娘挺容易紧张的。”
姑娘?罗伦心里纳闷。搞什么呢?
至少过了五分钟,什么都没发生。罗伦没想到库玛尔能保持那么久不动。接着他就看见了:海面下不远处出现了一条黑色、弯曲的带子,距船身仅几米之遥。他的视线跟着那东西的移动,眼看着它形成了一个圆环,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与此同时,他还意识到了一件事:布兰特和库玛尔不在看那东西,而是在看他。这么说,他们是要给他一个意外喽,那就看看是什么意外吧……
尽管罗伦作好了思想准备,他还是拼尽全力才没有发出恐惧的呼喊。海面下升起了一堵粉红色——不,是腐肉色的肉墙。那东西嘀嘀嗒嗒地淌着水,升到了大约齐腰高的位置,在三人周围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最可怕的是,肉墙的上表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有的鲜红,有的深蓝,全都一刻不停地蠕动着。
就在这时,一张长着触须的大嘴从深海中浮了上来,眼看就要将他们吞没……
但这肯定没什么危险:他能从两位同伴的表情里看出这一点来。
“我的上……克拉肯呀!这是什么东西啊?”他低声惊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你的反应不错嘛,”布兰特敬佩地说,“有人就直接钻船底下了。这是珊珊,美女珊珊,珊瑚虫的珊。她是本地的无脊椎动物,有几十亿个相互协作的特化细胞。地球上也有类似的动物,但我想没这么大。”
“当然没这么大!”罗伦激动地嚷嚷,“还有,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脱身?”
布兰特朝库玛尔点了点头,后者一下子把引擎开到最大,周围的活动肉墙蓦地沉入了水底,海面上只剩下一圈油腻的涟漪——别看这姑娘身躯庞大,速度却快得惊人。
“她是被引擎的震动吓跑的,”布兰特解释说,“看看船底的观测窗吧,现在能看清楚她的全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