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下方,一具直径十米、类似树干的躯体正向海床退去。罗伦这下看清楚了:那些在肉墙表面扭动的“小蛇”都是些小触手,一旦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就失去了重量,它们一路搜寻着可以吞噬的活物——或者人。
“好家伙!”罗伦长出了一口气,紧绷了几分钟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这时,一股自豪、乃至愉悦的感觉在他全身弥漫开来。他知道自己又通过了一关测试,赢得了布兰特和库玛尔的认可,他带着感激之情接受了两人的赞许。
“那东西……危险吗?”他问。
“当然危险啦,所以才要放那个警示浮标嘛。”
“说老实话,我认为杀了它会比较好。”
“为什么?!”布兰特大吃一惊,“它有什么害处?”
“呃……这么大的动物,一定要捕食大量的鱼类吧。”
“那倒没错,不过它抓的都是萨拉萨星鱼,都是我们本来就吃不了的。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我们从前一直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办法让鱼类游进自己嘴里的——它能把笨的鱼都骗进来。后来我们发现,它是分泌出了一种化学诱饵,我们就是这么想到了电网捕鱼。啊对了……”
说到这里,布兰特伸手掏出了通讯器。
“塔纳三号呼叫塔纳自动答录系统。我是布兰特,我们已经修复渔网,所有设备运转正常。不必回复。完毕。”
出乎三人意料的是,对方立即作出了应答,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布兰特,罗伦森博士,你们好。很高兴听到喜讯。我这儿还有几条有趣的消息,你们想听吗?”
“当然想,镇长——”布兰特答话时,另外两名船员乐呵呵地对望了几眼,“——请讲。”
“中央档案库搜索到了一些意外的结果。我们现在遇到的事件,以前也发生过。两百五十年前,有人试过用电沉淀的方法在北岛的外海制造一块礁石,因为这个技术在地球上运用得很好。但是才过了几个星期,海底的缆线就断了,有几段还被偷走了。这件事后来没人追踪,因为实验彻底失败了,海水里的矿物质不够,礁石造不出来。这个你不能怪保育派,那会儿还没他们呢。”
布兰特的表情惊讶到了极点,罗伦看了不由哈哈大笑。
“你们还打算让我意外呢!好吧,你们的确证明了海里有我想象不到的东西。不过看样子,那里头也有你们想象不到的东西!”
20 牧歌
罗伦的话一出口,周围的塔纳人就乐了,还纷纷装出了“我不相信”的表情。
“先是说你没坐过船,现在又说你不会骑自行车!”
“你真该脸红!”米蕾莎一边讥笑,一边眨了眨眼,“这可是人类发明的最高效的交通工具,你居然从来没试过!”
“在飞船里用不上,在城市里又太危险了嘛!”罗伦反驳,“好了,要学些什么?”
他立刻发现,要学的还真不少。自行车不像看上去那么好骑。尽管真要从这架重心低、轮子小的机器上摔下来绝非易事(他有几次差点做到了),但要学会驾驭它却也不简单,他试了几下就心灰意冷。要不是米蕾莎向他保证这是探索岛屿的最佳方法,他还真的坚持不下去——探索岛屿之外,他还想探索探索米蕾莎。
他又跌跌撞撞地骑了几圈,慢慢悟出了窍门:不必刻意保持平衡,一切交给身体的反应。这说起来很合理:如果人在步行中时刻考虑该怎么走,那么立刻就不会走路了。罗伦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花了些时间才学会信任自己的本能。一旦跨过这个槛,他就进步飞快了。最后,米蕾莎终于如他所愿地提出,要带他去看看岛上偏远的小路。
虽然才离开镇子不过五公里,但他感觉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们骑过的距离肯定超过五公里,狭窄的自行车道故意设计得七弯八绕,以便穿过最长但也是风景最佳的路线。利用通讯器上的定位装置,罗伦能轻易找到自己的所在,可是他根本懒得定位,迷路有迷路的乐趣。
米蕾莎却宁可他把通讯器留在营地里。
她刚才就指着他左臂上那条布满控件的绑带,问他干吗非要带着这东西。“偶尔远离人群也不错吧?”
“同意,但飞船的规章是很严格的。要是贝船长紧急呼叫的时候没有应答……”
“他会怎么样?把你关进牢里?”
“我倒是宁愿蹲大牢也不愿听他说教。反正我已经调到睡眠模式了,如果舰载通讯系统还是呼叫成功,那就一定是紧急事态,那样就必须应答了。”
罗伦像过去一千多年的地球人一样,衣服可以不穿,通讯器却不能不带。地球的历史上充满了这样的恐怖故事:在某处发现了一具尸体,几米之外就是安全地带,只因为没按到通讯工具上的报警按钮,最终还是死了。
这条车道显然不是为繁重的交通所建,它的宽度还不到一米。刚开始,罗伦感觉是在一条绷紧的绳索上骑车,得盯着米蕾莎的后背才不会掉下来(这个任务着实不坏)。但骑上几公里之后,他渐渐对自己有了信心,两眼也有空欣赏别的风景了。如果这时有人迎面骑车而来,那么双方都得下车推行。一想到以五十多公里的时速与人相撞,罗伦就不敢再想下去——扛着撞烂的自行车回家,可是得走很长一段路的……
沿途的大部分时间,两人都一声不吭地骑车,只有在米蕾莎指出罕见的树木或绝美的风景时才交谈几句。这种静默是罗伦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在地球上时,他总是被包围在各种声音当中;飞船上的生活更是各种机械噪声的交响曲,这些声音通常叫人放心,可一旦警报响起就让人心跳骤停。
而在这里,树木却在周围拉起了一块无形无声的幕布,无论他们说什么,周围都是一片静默。刚开始,这种新奇的感觉让罗伦十分受用,但渐渐地,他开始渴望能有什么东西来填满耳边的真空。他甚至想过从通讯器里放点背景音乐出来,但米蕾莎肯定不会同意。
可是骑了一阵,他就惊喜地听见了音乐的节拍,那是萨拉萨星上的舞曲,他现在已经听得耳熟了。脚下的车道一路蜿蜒,很少有两三百米长的直道,两人转过一个急弯方才发现声源:那是一头哼唱着音乐的机械怪兽,它占满了整个路面,正以步行的速度朝他们缓缓移动,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机械毛毛虫。两人下了车,看着它慢条斯理地通过,罗伦认出那是一台自动路面修复机。他发现机身上打着几个粗糙的补丁,甚至还有几处凹陷,心里不由觉得纳闷:南岛的劳工部为什么不好好修理修理这东西呢?
他问米蕾莎:“干吗要放音乐?看这机器人的样子应该不喜欢音乐的。”
这个笑话刚说出口,机器人就对他提出了严正警告:“请不要踏上我身边一百米之内的路面,它还没有板结。请不要踏上我身边一百米之内的路面,它还没有板结。谢谢您的配合。”
米蕾莎望着罗伦惊讶的表情,大笑起来。
“是啊,它的智能当然不高。音乐声是对过往行人、车辆的提醒。”
“装个喇叭不是更有效吗?”
“有效是有效,可是……就不亲切了呀!”
他们把自行车推到路边,等候这一串由铰链连接铁罐和控制元件组成的铺路装置慢慢通过。罗伦忍不住摸了摸刚刚轧平的路面,它暖暖的,看着有点湿润,但实际上非常干燥。罗伦稍稍用力,路面微微出现了凹陷;但是不出几秒钟,它就变得如同岩石般坚固了。罗伦看着路面上淡淡的指印,心中暗笑:我也在萨拉萨星上留下印记了——至少能保留到铺路机再度造访之前。
两人上车继续,前方是一片丘陵地带,路面渐渐上升。罗伦感觉大腿和小腿肚上那些不常用的肌肉开始酸痛起来,心想这车要能加点辅助动力就好了。可是米蕾莎对电动马达不屑一顾,觉得那是软弱的标志。她的速度一点都没放慢,罗伦别无选择,只能大口呼吸,紧随其后。
前方隐约传来呼啸声,那是什么?当然不会是有人在南岛的腹地试验火箭引擎!车轮继续向前,呼啸声也越变越大。罗伦刚想明白几秒钟,声源就出现在了眼前。
以地球的标准看,这条瀑布并不怎么壮观:它高约百米,宽约二十米,底部是一片翻腾的泡沫。空中横跨着一座金属桥梁,在水珠的泼溅下闪闪发亮。
米蕾莎总算下了车,一脸坏笑地看着罗伦。罗伦松了口气。
她对着前方的景致挥了挥手:“你注意到什么……奇特的地方了吗?”
“怎么个奇特?”罗伦想让她给点提示。放眼望去,只见连绵的树木和植被,蜿蜒的道路通向瀑布的另一侧。
“看树,看树啊!”
“树怎么了?我又不是……又不是植物学家。”
“我也不是,但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再仔细看看?”
他又看了看,还是困惑。但下一个瞬间,他就突然明白了;因为树木是自然工程的产物,而他又是一位工程师。
瀑布两侧的树木出自两位设计师的手笔。尽管他叫不出自己这一侧的树木的名称,但它们看起来都有点眼熟,肯定是来自地球的品种……对了,那边那棵肯定是橡树——很久以前,他曾经在某地看见过那低矮枝条上绽放的美丽黄花。
但过了桥就是另一个世界了。那一侧的树(还能算树吗?)形状粗糙,一副还未长成的模样。它们有的长着粗短的木桶形树干,上面伸出几根长满尖刺的枝条;有的宛如巨大的蕨类植物;另一些则好像瘦骨嶙峋的巨大手指,指节处长着一圈圈硬毛。整个丛林没有开出一朵花……
“这下我明白了,那些都是萨拉萨星的本土植被。”
“没错,它们几百万年前刚从海里爬上来。我们管这地方叫‘大裂谷’,但实际上,它更像是两支军队交锋的战场,没人知道哪一边能赢。不过有我们插手,就谁都赢不了!地球上的植被比较先进,但土生植物更适应化学环境。这里不时会发生一方入侵另一方的事件,每次我们都会干预,在入侵者站稳脚跟前把它们铲倒。”
两人推着自行车走过修长的桥梁,罗伦一路上都在感叹这奇异的景色。自从在萨拉萨星上着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正在一颗地外行星上。
当年,就是这些长相别扭的树木和原始蕨类形成了煤层,推动了工业革命,正好及时地挽救人类。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不由想象一头恐龙从植物丛中一跃而出,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些植物在地球上茂密生长时,那些可怕的蜥蜴还有一千万年的光景才会出现……
两人重新跨上车座,罗伦突然痛呼了一声:“克拉肯!该死的!”
“你怎么了?”
罗伦跌倒在地,仿佛是上天的眷顾,他的脚下正好是一块丝线状的地衣。
“我抽筋了。”他咬紧牙关,低声咕哝,双手捂着小腿肚上痉挛的肌肉。
米蕾莎用关切而不失自信的口吻说:“让我来。”
在她那粗疏却舒适的按摩之下,抽搐渐渐消失。
又过了一阵,罗伦开口说话:“谢谢,这下好多了。请别停。”
“你觉得,我会停吗?”米蕾莎悄声说。
不一会儿,两个世界就合为了一体。

第四部

克拉肯山
21 科学院
萨拉萨星科学院的成员人数是二进制整数100000000,对那些喜欢掰着指头计数的人来说,也就是256。麦哲伦号的科学官安妮瓦莱对这个控制人数的举措相当推崇,因为它维持住了高标准。科学院对自己的职责也非常看重,总统对她坦言,目前的院士人数实际只有241人,因为根本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人选填补空缺。
在这241人中,至少有105人亲自来到了科学院的报告厅,116人经由通讯器登录。这个出席率破了历史纪录,安妮瓦莱博士觉得万分荣幸,但她也忍不住对未能出席的那20人感到了一丝好奇。
还有一点让她感到不大自在:主持人在介绍中称赞她是地球上的天文学权威。唉,在麦哲伦号驶离地球时,这倒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时势和机遇的关系,这位史克劳夫斯基月球观测站的前主任(现在连观测站都得加上“前”字了)得到了幸存的机会。她心里明白,如果用阿克莱、钱德拉赛卡、赫歇尔这些大师作为标准衡量,她顶多算是称职;如果用伽利略、哥白尼或托勒密作为标准,那么她连称职都算不上。
“我们开始吧,”她对听众说道,“各位肯定已经看过了萨根二的地图,这是我们用航拍和无线电全息技术合成的最清晰的图片。当然了,它在细节方面还很糟糕,分辨率最多只有十公里,但已经足够我们掌握基本事实了。
“它的直径是一万五千公里,比地球稍微大点儿;大气十分稠密,几乎完全由氮气组成,没有一点氧气,这一点非常幸运——”
“非常幸运”这几个字每次都能引起关注;观众一下子都坐直了。
“——我理解各位的惊讶,毕竟大多数人都对人在上面能直接呼吸的行星有所偏爱。然而在大移民之前的几十年里,许多事情改变了我们对宇宙的认识。
“人类在太阳系的其他行星上没有发现任何生物或是生物的遗迹,长达十六个世纪的SETI项目也以失败告终。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一点:生命在宇宙中非常稀少,也非常宝贵。
“因此,一切生命形式都该得到尊敬、受到保护;甚至有人宣称,连有害的病原体和病媒都不能消灭,而应该在严格的安全措施下加以保存。在最后那些日子里,‘尊重生命’成了一句流行的口号,而且多数人都不把它局限在人类身上。
“不干预其他生物的原则得到了认可,也在实践上产生了影响。人类在很早之前就取得共识,不在有智慧生物的行星上建立据点。在这方面,人类过去曾在自己的行星上写下过糟糕的纪录。不过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有智慧生物的行星一直没有出现。
“后来,又有人把这个问题引申开去:假设发现了一颗刚刚出现动物的行星,那我们也该袖手旁观吗?也该等着演化自然发生、等着智慧生物在百万年后自动产生吗?”
“再退一步:如果那颗行星上只有植物,那又如何呢?如果只有单细胞微生物呢?
“各位或许觉得奇怪:连人类自身的生存都岌岌可危了,居然还有人辩论这些抽象的道德和哲学问题。但是死亡会迫使人思考终极问题: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又该做些什么?
“有一个说法开始流行起来,各位肯定也听说过,那就是所谓的‘元法则’。我们是否能提出这样的法律和道德准则:它不仅对两足行走、呼吸空气、暂时主宰地球的哺乳动物适用,也对一切智慧生物适用?
“我们的卡尔多博士恰好就是这场辩论的发起人之一,他也因此受到了一些人的反对。那些人认为智人是唯一已知的智能物种,因此智人的生存高于一切;当时还有一句有力的口号:‘如果要在人类和粘菌之间选择,我选人类!’
“还好,这样的正面冲突从来就没发生过,至少现在还没有听说。或许得再过几百年,我们才能收到所有播种飞船发回的报告。如果其中有不吭声的,那就说明胜利的是粘菌……
“3505年召开了最后一届全球议会,与会代表通过了未来行星殖民的纲领,也就是著名的《日内瓦章程》。很多人觉得这些章程太理想化,根本没法实施,但它的意图是好的,它是人类在对一个或许不能领会善意的宇宙,发出最后的善意。
“我们现在来看看章程中的一条纲领。它是最著名的,引起过激烈的辩论。就是因为它,一些最有希望的目标才被排除在了殖民计划之外。
“只要一颗行星的大气中有几个百分点的氧气,那就说明上面一定存在生命,因为氧气会在化学反应中快速消耗,除非是有植物——或者其他类似的生物——不断补充。当然了,有氧气的地方不一定就有动物,但氧气至少为动物的生存铺平了道路。另外一点,虽说动物很少演化出智能,但从理论上说,别的生物更不可能演化出智能。
“因此根据‘元法则’,凡是大气中含有氧气的行星都不能殖民。不过说句老实话,要不是量子引擎确保了航程和动力的无限,我很怀疑人类是否会作出这么极端的决定。
“下面再介绍一下我们抵达萨根二之后的行动计划。如地图所示:萨根二表面的百分之五十以上都覆盖着冰层,厚度估计有三公里,那里面藏着需要的所有氧气。
“在确定最终轨道之后,麦哲伦号会启动量子引擎的一小部分马力,当作火把使用。引擎会融化冰层,并将融化产生的水蒸气分解成氧和氢,其中的氢会迅速逃逸进太空。必要的话,我们还会使用调谐激光。
“只要十年时间,萨根二大气中的氧气浓度就会达到百分之十,但其中也会充满大量二氧化氮等有毒气体,暂时还无法呼吸。为了加速改造,我们将投放特别培养的细菌,乃至植物。但就算在那之后,行星的温度也还是太低,即便算上我们注入的热量,除了赤道附近在中午的几个小时之外,行星各处的气温基本还会低于冰点。
“到那时,我们会再次使用量子引擎;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使用了。然后,在太空中航行了一辈子的麦哲伦号,就终于能在一颗行星的表面上着陆了。
“着陆后,在每天适当的时候,量子引擎会在飞船和飞船下方的岩层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全力开动,连续喷射十五分钟。我们首先会进行一轮测试,以能确定这个行动的持续时间。如果初始着陆点的地质结构不够稳定,我们还可能再度开动飞船。
“据初步估计,引擎要喷射三十年,才能让行星的公转速度慢下来,它将朝恒星的方向跌落一定距离,然后就能获得更加宜人的气候。此后量子引擎还将喷射二十五年时间,将行星的轨道修正为正圆形。在这二十五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萨根二都会是相当宜居的。尽管在轨道最终确定之前,那里的冬天还是会十分寒冷。
“等到修正完毕,一颗崭新的行星就诞生了,它比地球大,表面的百分之四十是海洋,平均气温二十五度,大气中的氧气含量是地球的百分之七十五,并且不断上升。到了这时,我们就能唤醒飞船上的九十万名休眠者,并把一个崭新的世界交到他们手里。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或是意料之外的发现,那么麦哲伦号的前景就是这样的;可是万一发生了最坏的情况……”
瓦莱博士犹豫片刻,但随即又露出坚强的微笑。
“嗨,无论发生什么,各位都不会再见到我们了!就算萨根二没法居住,我们也还有下一个目标,那个目标距离萨根二三十光年,说不定还更好呢。
“也许我们最终会在两颗行星上全都殖民,但这个要留待未来决定了。”
观众席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响起了讨论声。大多数院士都被演讲震住了,但他们鼓掌时绝对发自真心。总统见惯了大场面,在这时候总是会提前准备几个问题,他第一个起身发言。
“瓦莱博士,我有个小问题:萨根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的名字吗?”
“那是个人名,他是位科普作家,生活在第三个千年初。”
接着,就像总统预料的那样,问题纷至沓来。
“博士,您说过萨根二至少有一颗卫星;那么在行星的轨道改变后,会对卫星产生什么影响?”
“除了极轻微的扰动之外,不会有影响,它会继续围绕主星转动。”
“可是,如果那个章程……哪年的来着,3500年?”
“是3505年。”
“如果那章程早批准几百年,就没有我们了吧?毕竟萨拉萨星也属于不能殖民的行星啊!”
“问得好,我们也经常辩论这个问题。2751年的那次播种任务——也就是你们的母船在南岛上完成的那次——无疑是违反章程的。幸好当时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你们这儿没有陆地动物,所以殖民不算违反不干预原则。”
“但是这样做也太冒险了吧?”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女院士,一旁的长辈们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就算‘有氧气就代表有生命’这个命题成立,可是你们又怎么知道相反的命题就是错的呢?就算在没有氧气,甚至没有大气层的行星上,也可能存在着各种生命,甚至可能有智能生物。许多哲学家都提出过这样的假设:如果我们的祖先是智能机器,他们就肯定会选择一个不容易生锈的环境。你们知道萨根二的历史有多长吗?它可能已经过了好氧生物的阶段了;上面可能会有一个机器文明等着你们呢。”
听众中的反对者嚷嚷了几句,还有人嘀咕,“科幻小说都来了!”语气中带着厌恶。瓦莱博士等待骚动渐渐平息,然后简短地答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没少操心。要是真的遇上了机器文明,那么不干预原则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我更担心的是他们怎么对我们,而不是我们怎么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