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乐意一辈子都住在这里。萨拉萨星上有着丰富的研究素材,足够一大群人类学家、心理学家、社会科学家研究上好一阵了。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希望能见见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同行;我想告诉他们,我们之间那些无休止的辩论,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事实证明,要建立一个理性的、人道的、完全不受超自然因素威胁的文化,是完全可能的。尽管我在原则上不认同审查制度,但我必须承认,那些为萨拉萨星殖民地准备档案库的人,的确完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他们清理了一万年的历史和文学,结果证明,他们的做法是对的。如果要重新引入这些失落的文化遗产,我们必须做到非常谨慎;就算是对美到极致、动人心魄的艺术品,也得遵循这个原则。
萨拉萨文明从未受过那些已死宗教的毒害,在它七百年的历史上,也没出现过什么鼓吹新宗教的先知。“上帝”这个词差不多已经从他们的语汇中消失了。当地人听我们说出这两个字时都感到相当意外——或者说有趣。
我的科学家朋友喜欢说,孤证不等于统计。因此,虽然这个社会完全没有宗教,我也不敢说这就证明了什么。据我们所知,萨拉萨星人的基因都经过了仔细甄选,尽可能去除了负面的社会特质。是的,是的,我也知道人类的行为只有百分之五由基因决定,然而这部分基因是非常重要的!萨拉萨星人仿佛完全没有羡慕、狭隘、嫉妒、愤怒等负面情绪。这难道完全是文化塑造的?
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那就是二十六世纪的那些宗教团体发射的播种飞船,现在都怎么样了?那批播种船共有六艘,其中包括摩门教的“约柜号”和“先知之剑号”。我想知道:它们当中有没有成功的?宗教在它们的成败中起了什么作用?也许有一天,等局域通讯网建立起来,我们就能知道那些先驱的下落了。
萨拉萨星的彻底无神论也造成了感叹词的贫乏。一个萨拉萨星人在不慎砸到脚趾时会一下子哑口无言,即便是呼喊某些身体功能的句子也不足以抒发情绪,因为它们在这儿都不是什么禁忌。唯一不分场合的感叹词是“克拉肯!”这句话简直叫当地人给用滥了,但它也明确显示了克拉肯山在四百年前的那场喷发对当地人的造成的影响。我希望能在离开之前去会一会这座大山。
未来还有好几个月,但我在心里已经害怕起来,我并不害怕前方可能的危险——即使飞船在途中遭遇不测,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一旦发生不测,我和地球的联系——还有,亲爱的,和你的联系——就又断了一根。
13 别动队
“总统听了肯定不高兴,”瓦德伦镇长饶有兴味地说,“他可是铁了心要送你们去北岛。”
“我知道,”马林纳副船长答道,“我真的不想让他失望,他可是帮了不少忙。可北岛的岩石实在太多了,最合适的沿海区域又已经开发了。这儿倒是有一处被彻底遗弃的海湾,它有一片带点坡度的沙滩,离塔纳镇也只有九公里,是个理想的地点。”
“听起来好得都不像是真的。布兰特,那个海湾为什么会被遗弃?”
“都是因为红树林计划。那儿的树全死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原因,留下的烂摊子也没人敢去清理。那地方看起来很糟糕,闻起来更糟糕。”
“这么说,那里已经是个生态灾区了……船长,请随便使用!你们去还能改善改善当地环境呢。”
“我们保证把制冰站造得非常美观,而且不对环境产生一点儿影响。当然了,我们在离开时一定会把它彻底拆除,除非你们想要保留。”
“谢谢您的提议,但是每天几百吨冰对我们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那么塔纳镇能为你们提供什么呢,住宿,饮食,交通?只要你们开口,我们一定乐意帮忙。我猜你们会有好些人下来干活的吧?”
“大概一百来人吧。感谢您的提议,但好意只能心领,因为一旦开工,我们就得日夜不停地和母舰开会,所以要一直待在一起。我们已经预先设计了一个小村庄,组装好了我们就立刻带着设备住进去。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识好歹:别的任何安排都派不上什么用处。”
镇长叹了口气:“我想您是对的。”她刚刚还在盘算怎么开个后门,把贵宾套间拨给那位仪表堂堂的罗伦森少校,而不是副船长马林纳。这个问题还真伤脑筋呢。现在可好,这压根就不再是问题了。
她觉得灰心极了,差点想呼叫北岛,请上一任正式配偶过来一起度假。但那个混蛋多半又会拒绝的,她可受不了这个。
14 米蕾莎
许多年之后,米蕾莎里奥尼达还能记起第一次看见罗伦的情景。那种感觉她从未在别人身上体验过,连布兰特都不例外。
这和新鲜感没有关系:她在遇见罗伦之前已经和几个地球人打了照面,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寻常;只要在太阳底下晒上几天,他们多数会变得和萨拉萨星人别无二致。
罗伦就不同了:他的皮肤一点儿都没晒黑,那头惊人的头发倒显得更白了。那天他和两个同事一起从瓦德伦镇长的办公室里出来,那头泛着银色的头发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当时,他们三个人看起来都略有些垂头丧气,只要和镇上那个迟缓僵硬的官僚体制打过交道,正常人都会是这个反应。
就在这当口,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片刻之后又分开了。米蕾莎先是朝前走了几步,然后不由自主地骤然停下,转头回望。她看见那位访客也在注视着她。
转瞬之间,两人都已明白:他们的生活将从此改变。
当晚,云雨之后,她问布兰特:“他们说了要待多久吗?”
“怎么挑这时候问啊?”布兰特睡意朦胧地咕哝着,“至少一年吧,也许两年。晚安——第二次说了。”
她丝毫没有睡意,但也明白不该追问了。好一阵子,她就这么睁眼躺着,望着内月的光芒扫过地板,听着身边那具令人珍爱的身躯轻轻沉入睡眠。
她在布兰特之前结交过许多男人,但在认识布兰特之后就对别人没了兴趣。可是现在,她的心中又燃起了兴趣(她还在假装那仅仅是兴趣),对方是一个她才看了几秒的男人,连叫什么都不得而知。(打听名字是明天的头等大事。)
米蕾莎一直对自己的清醒敏锐感到自豪,她看不起那些为感情左右的男女。她明白这个地球人的魅力部分源于他的不同和他所代表的宏伟的新世界:这个人曾用自己的双脚在地球的城市中穿行,他曾目睹了太阳系的最后几小时,现在又踏上了前往新恒星的道路。能和这样一个人交谈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奇迹。她又一次察觉到了内心深处对现状的不满:萨拉萨星的生活平淡如水,除了和布兰特的幸福时光,其余都乏善可陈。
或许,她对布兰特的感情不是幸福,而仅仅是满足?她到底想要什么呀?这些来自群星的陌生人身上,是否就有她想要的,这一点她还不得而知。但至少,她得在他们离开萨拉萨星之前试上一试。
那天早晨,布兰特也拜访了瓦德伦镇长。当他把渔网的碎片扔到她面前时,镇长的反应不温不火。
“我也知道你有大事要忙,”布兰特说,“可这件事我们怎么处理?”
镇长看着卷成一团的缆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经历了目眩神驰的星际政治之后,日常事务已经很难让她集中精神了。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她问。
“这显然是蓄意的。看这儿,网线在断裂前还被扭了两下。他们不仅破坏了我们的网,还带走了部分网线。这种事肯定不是南岛的人干的,没有动机啊。我一定会找到真相,迟早会找到……”
布兰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你怀疑是谁?”
“自从开始试验电网捕鱼技术,我就一直在和两类人较量,一类是保育派,还有一类就是那些个疯子——他们觉得一切食物都必须是合成的,吃活的东西是邪恶的,无论吃的是动物还是植物。”
“保育派的想法还算有点道理:如果你的渔网真像你说得那么有效,那就会干扰他们一直在说的生态平衡。”
“这个得看常规礁石普查结果,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会把实验停一阵。我感兴趣的毕竟是远洋鱼类,我的电网似乎能把它们从三四公里外吸引过来。再说了,就算三岛上的人都只靠吃鱼过活,也不会对海洋的生物总数造成任何影响。”
“就本土的假鱼而言,我觉得你做的一点儿没错,这可是件大好事呢——它们毒性太强,根本没法加工。但是你肯定地球的鱼群已经在这个星球上站稳脚跟了吗?那句老话可能是对的:你或许充当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布兰特满怀敬意地看着镇长:她总是能提出些机灵的问题,让他觉得意外。他没有想到的是:要不是因为内涵远超外表,她是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的。
“金枪鱼可能活不下去,海洋的盐度还得过几百万年才能赶上它们的需求;鳟鱼和鲑鱼倒是活得挺好。”
“而且它们真是好吃,好吃到可能突破合成派的道德戒律。你的猜测很有趣,但我不太接受。那些人也就是嘴上说说,不会真动手的。”
“他们几年前在一个试验农场释放过一整群牲畜。”
“不是未遂么?释放的奶牛直接走回去了,大伙儿都笑得不行,他们只能把后来的抗议活动都取消了。我可不认为他们会花这么大力气搞破坏。”镇长说着指了指破裂的渔网。
“这也花不了多少力气,夜里驾一艘小船,船上带几个会潜水的就行。那一带的海水才二十米深。”
“好了好了,我去调查调查。另外,我还想要你做两件事。”
“什么事啊?”布兰特想要隐藏语气中的怀疑,但完全隐藏不住。
“第一是把渔网修好,技术商店会为你提供一切设备。第二是在证据确凿之前别再指控人。你如果猜错了就会出洋相,还得道歉;如果猜对则会打草惊蛇,让破坏分子逃跑。明不明白?”
布兰特微微张嘴:他还从没见过镇长表现出这么尖锐的态度。他收起罪证,有些灰溜溜地离开了。
如果他知道了瓦德伦镇长已经不那么喜欢自己,他或许会更加垂头丧气的,但也可能会觉得好笑。
那天早晨,副总工程师罗伦罗伦森征服了不止一位镇民的心。
15 新地球村
给基地起这么个让人怀念地球的名字,实在是不吉利,没有人肯承认是自己的主意,但“新地球村”总比“基地”好听一些,于是大家很快就接受了。
一座座事先设计好的小屋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几乎一夜之间就全盖好了。这是塔纳镇的居民头一次见识地球人——应该说是地球的机器人——的工作风格。他们全都看呆了,连布兰特也不例外。他一直认为机器人弊大于利,只能在危险单调的工作中使用,但现在,他的想法也改变了。工地上,一台优雅的多功能移动建筑机正忙碌着,它工作起来风驰电掣,叫人看得眼花缭乱。无论它开到哪里,都会有一群小小的萨拉萨星人跟在后头,面带仰慕之色。无论在做什么,只要看到前面有人,这台巨大的机器都会礼貌地停下,等到海岸边的人走光了才重新开工。布兰特拿定了主意:他就是需要一个这样的帮手,或许他能说服这些客人,让自己也……
过了一周之后,新地球村已经开始正常运作,成为了大气层外的那艘星舰在地面上的缩影。村里的员工宿舍外观朴实,内部舒适,能供一百名船员居住;室内装备了住客所需的一切生命维持设备,还有图书馆、健身房、游泳池、电影院等等。萨拉萨星人很喜欢这些设备,急不可待地把他们占满了。结果新地球村名义上只有一百居民,但随便什么时候,它的实际人口都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两倍。
多数参观者都迫不及待地伸出援手(有的是不请自来的),似乎是铁了心要让客人过得尽量舒适。这份友善让地球人非常开心,并从心里觉得感激,但也常常叫他们觉得尴尬。萨拉萨星人拥有无穷的好奇心,对“隐私”这个说法,他们闻所未闻。要是在门口竖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就会被视为挑衅,并常常引发有趣的纠纷……
在麦哲伦号上的最后一次船员会议上,贝船长这么对船员发表了如下指示:“各位都是高级军官,也是智力出众的成年人,我这话不说你们也明白:在了解萨拉萨星人的确切想法之前,尽量不要卷入……嗯……卷入纷争。他们表面上非常随和,但这可能只是假象。卡尔多博士,你也这么认为,对吧?”
“长官,我对萨拉萨星人的研究时间很短,还不敢自称是萨拉萨星习俗方面的权威。但我们眼下的处境在地球的历史上不乏先例:当古代的帆船在长途远航后靠岸,就往往会和当地人发生冲突——许多人想必都看过那部经典古董片《叛舰喋血记》吧?”
“卡尔多博士,你不是要把我比作库克船长——不,是布莱船长吧?”
“就算那样也不算侮辱,布莱在历史上是位出色的航海家,他是被人恶意中伤的。总之,在现阶段,我们需要的是常识、礼貌、还有您刚才所说的,谨慎。”
卡尔多说最后一句时是在朝自己这边看吗?罗伦心想:事情还没那么明显吧……
由于职责需要,他每天都要和布兰特法考纳见上几十面;而见了布兰特就不可能不见米蕾莎,想躲都躲不了——尽管他不想躲。
他和米蕾莎还没有单独相处过,说过的话也不过是几句礼貌的寒暄。但是和她之间,已经无需再说什么了。
16 聚会
“这叫‘婴儿’,”米蕾莎说,“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总有一天,他会长成一个完全正常的人类。”
她脸上带着微笑,两眼却湿湿的。看着罗伦惊讶的表情,她意识到了一件从来没想到过的事:单是这个镇子上的孩子,就可能比末日之前地球上的孩子总数还多——那会儿的地球,出生率已经接近为零。
“这小东西……是你生的吗?”罗伦低声问道。
“嗯……首先,这不是‘小东西’,是个‘小男孩’。他叫莱斯特,是布兰特的外甥,孩子的父母这会儿在北岛,暂时由我们照顾一下。”
“他可真美,能让我抱抱吗?”
小莱斯特仿佛听懂了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米蕾莎哈哈大笑:“看来不行!”说着急忙把孩子抱到手里,朝最近的厕所走去。“他这是在发信号呢。趁别的客人还没来,你先跟着布兰特和库玛尔四处转转吧。”
萨拉萨星人热爱聚会,一有机会就组织,而麦哲伦号的来访无疑是他们一辈子才有的机会;准确地说,是几辈子才有的。幸好船员们足够小心,没有接受每一个邀请,不然的话,他们就得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在各种官方、非官方的招待会之间奔波了。没过多久,船长就发布了一条罕见而强硬的命令,船员们打趣地称之为“贝爷雷霆”,简称“贝雷”——命令规定,每位船员最多每五天参加一次聚会,但也有人觉得这个频率还是太高,因为萨拉萨星人实在太好客,五天时间还不足以从聚会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里奥尼达家的宅子现在住着米蕾莎、库玛尔和布兰特三人。那是一栋庞大的环形建筑,已经住过六代家族成员了。房子只有一层(塔纳镇上很少有多层楼房),中间有一方边长三十米的庭院,青草萋萋。庭院正中有个小池子,一道造型优美的木桥通向池中的一座小岛,小岛上种着一棵棕榈树,看着有点病恹恹的样子。
“这树过一阵就得换,”布兰特带着歉意说,“有些地球植物在这儿生长得很好,但有的怎么也长不好,不管用了什么化学催生剂都会死掉。我们尝试引进的鱼类也是这样。如果有鱼塘当然好,可我们这儿没什么湖泊,海洋倒是大得不得了,这事想想就丧气。真希望能够好好利用海洋啊。”
罗伦暗想:布兰特法考纳一说到海的话题就变得相当无聊。但他也承认:谈论海洋总比谈论米蕾莎来得保险。在那边,米蕾莎已经照顾好了莱斯特,正在招呼新来的客人。
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处境吧?他以前也恋爱过,但是那些记忆,甚至那些名字,都已经被记忆擦除程序擦除了——每个船员在离开太阳系时都接受了擦除,目的是让他们免于痛苦。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找回那些记忆:他的过去已经彻底毁灭,何苦用那些形象来折磨自己呢?
就连绮塔妮的面庞都渐渐变模糊了,尽管他一周前刚在休眠舱里见过她。他曾和绮塔妮一同计划了未来,但那个未来是可能永远实现不了;米蕾莎就不同了,她没有冰冻在五百年的休眠中,而是就在此刻,就在眼前,浑身散发着活力,散发着欢笑,她让罗伦重新觉得完整。他欣喜地发现:末日时代的紧张和疲劳,终究没能夺走他的青春。
和米蕾莎在一起时,他总能急迫地感受到作为男人的冲动。只要体内的压力得不到释放,他的内心就不会平静,工作起来也没有效率。有几次研究红树林海湾的建造计划时,流程图中浮现出了米蕾莎的面庞,他不得不给计算机下达暂停指令,然后在脑海中对她倾诉。有几次两人一起待了几个小时,相隔不过几米,却只能礼貌地寒暄几句,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感受到分外强烈的折磨。
布兰特突然告辞,匆匆走了出去,罗伦松了口气,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布兰特离开的原因——
瓦德伦镇长走了过来:“罗伦森少校!希望塔纳镇没有亏待你。”
罗伦暗叫了一声苦。他知道自己应该对镇长以礼相待,但社交礼仪向来不是他的长处。
“没有没有,谢谢您。您大概还没见过这几位先生吧——”
他冲着院子另一头几个刚到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嗓门大得有点过分。运气不错,对方都是上尉。军人就算离开了岗位,军衔也不会失效,对这一点他向来是充分利用的。
“瓦德伦镇长,这位是欧文弗莱彻上尉。欧文,你这是第一次下来对吧?这几位是华纳瑙上尉,兰吉文森上尉,卡尔鲍斯莱上尉……”
这几个年轻人是典型的火星人,喜欢拉帮结派,老是同进同出,不过这样目标就明显了,加上他们风度也好——罗伦确信,镇长对自己的脱身毫无知觉。
多琳张本想和船长交谈几句,但他只是象征性地露了露面,喝了杯东西,对主人道了声歉,然后就迅速离开了。
张问卡尔多:“他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采访呢?”卡尔多在这方面没有禁忌,他接受的视频和音频采访加起来已经能播放几天了。
“贝船长具有特殊的地位,”他对张说,“他和我们不一样,不用解释,也不用道歉。”
“你的语气好像有点讽刺。”萨拉萨广播公司的这位明星记者说道。
“我没想讽刺什么。我对船长十分敬仰,也接受他对我的看法,当然了,是有所保留地接受——呃,你在录音吗?”
“目前还没有,背景噪音太大。”
“算你运气好,虽然跟我不熟,可我还是什么都对你说。”
“你说的我肯定不录,摩西。船长对你到底是什么评价?”
“他很看重我的想法和经验,对我这个人却不怎么当回事,他的理由我完全明白。他有一次对我说:‘摩西,你喜欢权力,不喜欢责任;而我两样都喜欢。’这句评论很精到,一下子概括了我们俩的区别。”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还能怎么回答?他说的可是一点不错。我只有过一次参政的经历,结果嘛……不能说是一场灾难,但绝对不是我乐于见到的。”
“你是指卡尔多圣战?”
“哦,原来你知道。‘圣战’之类的说法很蠢,我听了就来气。这又是船长和我产生分歧的地方。他那会儿认为,章程不该强制我们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生命的行星,他认为这婆婆妈妈、没有意义;他肯定到现在还这么想。船长还有一句名言:‘法则我能理解,但元法则纯粹是胡扯——呃,纯粹是胡话了。’”
“太精彩了!我以后一定得把这个录下来。”
“绝对不行——那边出什么事了?”
多琳张懂得何时穷追,也懂得何时放手。
“那个啊,是米蕾莎最喜欢的气体雕塑。你们地球上一定也有吧?”
“当然有。既然你还没开始录音,我就再说句心里话:我觉得那算不上什么艺术,好玩倒是挺好玩的。”
庭院一角的大灯已经熄灭,十几名宾客聚拢在了一枚直径接近一米的硕大肥皂泡周围。卡尔多和张也走了过去。只见肥皂泡内部闪出螺旋形的彩色光芒,仿佛是一块旋涡星云正在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