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黄色金丝雀,正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好似一只蜂鸟——却不像蜂鸟那样拼命地扇动翅膀,她的两翼静静地贴在身体两侧。我俩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我的脑子还晕乎乎的。这时,她做了一个神奇的、向后飞的动作,我敢说,被地球重力束缚住的金丝雀绝对没有这种本事,而她只是从容地轻拍了几下翅膀。很明显,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零重力环境下飞行,而且绝不会多做无用功。
起初几天里,斯汶始终不承认这是他的宠物,不过后来就没关系了,克拉丽蓓尔成了大家的宠儿。他是在休假回来,搭乘最后一班运输船时把她偷偷带进来的——但他郑重强调,这么做,有部分原因是出于科学上的好奇心。他想看看一只小鸟在体重为零的情况下会怎样使用她的翅膀。
克拉丽蓓尔茁壮成长,越来越胖,但总的来说,这个未经批准就登上太空站的小家伙没惹什么麻烦。当地球上的大人物来参观视察时,我们能找到无数地方让她藏身,唯一的问题是,每当克拉丽蓓尔觉得自己受到打扰时,就会变得特别吵,我们有时只好随机应变,说这些奇怪的叽叽喳喳声是从通风管道和储藏室里传出来的。有几次差点儿就露馅了——可谁能想到太空站里会藏着一只金丝雀呢?
我们现在实行十二小时值班制,这不像听起来那么糟糕,因为在太空里,你只要睡一会儿就足够了。我们飘浮在空中,面对着一成不变的阳光,已经失去了“白昼”与“黑夜”的概念,但继续使用这些术语还是很方便的。于是我还是在“早晨”醒来,应该是地球上的六点钟吧。我感觉不太好,头有点儿疼,迷迷糊糊地还能想起昨晚那些烦人的梦。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解开铺位上的皮带,半睡半醒地和其他值班人员会合,场面一团混乱。不过早餐时间异常地安静,有个位置上空空如也。
“斯汶去哪儿了?”我虽然这么问,实际上并不怎么关心。
“他在找克拉丽蓓尔。”有人回答,“他说哪儿都找不到。平时都是她叫他起床的。”
还经常把我也吵醒——没等我这么说出口,斯汶已经穿过门口进来了,我们立刻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他慢慢地摊开手掌,露出一小团黄色的羽毛,两只悲伤的小爪子直愣愣地撅在空中。
“这是怎么了?”我们问道。大家都很心疼。
“不知道。”斯汶伤心地说,“我找到时就已经这样了。”
“让我看看。”说话的是卓克·邓肯,站里的厨师、医生兼营养师。我们全都肃静下来,静静地等着。只见他把克拉丽蓓尔捧到耳边,好像在听有没有心跳。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什么也听不到,但这不能证明她已经死了。我还从没听过金丝雀的心跳呢。”他带着歉意说道。
“给她吸点儿氧气。”有人建议道,还指了指门边壁龛里画着绿色条纹的应急氧气瓶。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克拉丽蓓尔被温柔地扣在一只氧气面罩下。对她来说,这哪是面罩啊,简直就是一副氧气帐幕。
让我们又惊又喜的是,她立刻就苏醒了。斯汶喜笑颜开,拿开面罩,她一下子跳到他的手指上,唱出一连串啭鸣,好像在说:“小伙子们,快去厨房看看吧。”然后,又一头栽倒在地。
“我不明白。”斯汶伤心地说,“她这是怎么了?她以前从没这样啊。”
在这几分钟里,有个念头在我脑中辗转反侧。这个“早上”,我的脑袋迟钝得要命,好像一直无法摆脱睡魔的纠缠。我感觉我也应该吸几口氧气——但还没等我抓过氧气面罩,我突然如梦方醒。我转过身,对值班的工程师急切地说:“吉姆,一定是空气出问题了!所以克拉丽蓓尔才会这样。我刚刚才想起来,以前的矿工常常会带着金丝雀下矿,好提醒他们有没有瓦斯。”
“胡说八道!”吉姆回答,“警报根本就没响。我们有两套线路,它们可是相互独立的。”
“呃…第二套报警线路还没接好呢。”他的助手提醒道。吉姆浑身一震,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我们还留在原地,一边争论,一边传递着氧气瓶,仿佛它就是和平的象征。
十分钟后,他面色窘迫地回来了。这是一起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故,昨天“夜里”,我们遭遇了一场罕见的日食,在地球的阴影中,空气净化装置有一部分被冻住了,唯一一条报警线路却没有响。耗资五十万美元打造的化学与电子设备彻底辜负了我们。要不是克拉丽蓓尔,我们很快就会全都静悄悄地死掉了。
所以,现在,无论您访问哪一座太空站,都会听到阵阵鸟儿的歌唱。请不要惊讶,也不用费解,更无需惊慌——实际上,您反而应该高兴才是。因为这说明您正处于双重保护之下,而且不用多花钱。
月球上的罗宾汉
这套弓箭是临时制造的,但如果你技术还行,把箭射到一英里开外还是不成问题。只是特雷弗不想浪费,毕竟箭也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现在他对如何提高准度更感兴趣。看到箭头以近乎水平的轨迹射出,真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仿佛它们会沿着月球表面一直飞出去似的。甚至还有人因此警告特雷弗千万要当心,那些被他射出去的箭,很可能会变成月球的卫星,绕着月亮飞一圈,直接扎到他的背上。
我们于黎明前登陆,这时,月球的漫漫长昼还未降临。狭长的阴影笼罩在我们周围,沿着广阔的平原延伸出去长达数英里。随着太阳在空中越升越高,影子会渐渐缩短,到了正午时分,它们会完全消失——只是现在,距月球的正午还有五天时间(这里说的当然是地球时间)。然后,还要再过七天才是黄昏。月球上的白昼差不多会持续两周,等到太阳下山,闪耀着蔚蓝光辉的地球母亲将会成为天空的主人。
我们在月球上的“第一天”过得异常忙乱,没有时间进行勘探活动。我们把设备和器材从飞船上卸下来,熟悉一下周围的外星环境,调试好大型牵引车和小型电动机车,还要搭设圆顶帐篷充当休息室、办公间和实验室——我们得在帐篷里一直住到离开。迫不得已时,我们还可以住在飞船里,只是船舱太挤了,一点儿也不舒服。说实话,帐篷也不算宽敞,可我们已经在太空里飞了整整五天,钻进帐篷简直就是进了豪华包间。帐篷是用特殊塑料制成的,非常结实,而且柔韧,充满空气之后就像一只大气球,内部还分隔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气密锁会把月球的真空环境挡在外面,无数空气管道连接在飞船的空气净化装置和帐篷之间,保证空气清新洁净。不出所料,美国人的帐篷体积最大,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厨房里甚至还有洗碗槽,更不用说洗衣机了——我们和苏联人洗衣服时最爱找他们。
到了“下午”晚些时候——也就是降落后的第十天——一切才算是安排妥当,我们可以考虑开展科学考察活动了。头几批小组只是到营地周围的荒地中转了转,熟悉熟悉地形地貌。我们手里已经有了着陆点及周边地区的地图和照片,上面的细节非常详尽,但有些地方的误差却大得惊人。比如这里,在地图上看只是一块小丘,实际上却是一座大山,想要穿着宇航服翻过山去简直能把人累死;还有那边,看地图是一片无遮无挡的平原,实际上却覆盖着齐膝深的月尘,穿行其间又缓慢又艰难。
还好,这都是些小麻烦,因为这里重力很低——所有物体的重量只有地球上的六分之一——也算是一种补偿了。不过,等到科学家们开始搜集样本、演算数据,与地球方面通讯的无线电和电视线路就越来越繁忙,后来干脆变成了不间断操作,我们这些人根本插不进去。没办法,这些材料和数据比人精贵得多,就算我们回不了地球,也得把它们传送回去。
日落前两天,第一艘运送物资的全自动火箭大驾光临,降落过程严格遵守既定程序。当时,天空中群星闪耀,我们看着火箭身下喷吐着火舌,慢慢减速,下降,在落地前几秒,火箭又喷出一阵火焰,这才稳稳落地。出于安全考虑,着陆地点距离基地三英里,而在月球上,三英里的距离便足以“远在天边”。火箭最后接触地面的瞬间发生在地平线另一边,我们无缘得见。
当我们赶到着陆点时,只见火箭立在那里,角度稍微有点儿歪,三条减震架稳稳地托着它,一切完好无损。火箭里搭载的货物,从科研设备到食品供应,也是一切完好。我们带着货物凯旋,随后举办了一场迟来的庆祝会。大家工作都很辛苦,也该放松一下了。
这场聚会还真不错。要我说,克拉希尼克队长穿着宇航服大跳哥萨克舞,把气氛带到了最高潮。我们本来还想来一场体育比赛的,但室外运动有诸多限制。原因明摆着呢,只要有器材,曲棍球和保龄球还可以考虑,但板球和足球连想都别想。在这种重力条件下,一个大脚就能把足球开出去半英里——至于板球,更是连影子都别想再见着。
特雷弗?威廉姆斯教授是头一个想到在月球上应该玩什么的人。他是一位天文学家,还是最年轻的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当这顶至高无上的桂冠落到他头上时,他只有三十岁。令他举世闻名的,是他在星际航行方面的研究成果,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箭术大师,曾连续两年蝉联威尔士的射箭冠军。所以,看到他接二连三地射中用月球火山岩撑起的靶子时,我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使用的弓很奇特。弓弦是一根金属线,弓臂则用分层复合的塑料杆制成,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到这些材料的。这时我才想起,那艘全自动货运火箭已被就地拆解,想必每一块零件都已物尽其用,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功效了吧。他的箭也很有意思——月球上没有空气,所以不必在箭尾插上羽毛以保持平衡,另外,特雷弗还参照来复枪的原理,对它们进行了改造,他在弓上安装了一个小配件,这样,当箭矢射出时,会像子弹一般旋转,沿着发射轨迹一路向前。
虽然这套弓箭是临时制造的,但如果你技术还行,把箭射到一英里开外还是不成问题。只是特雷弗不想浪费,毕竟箭也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现在他对如何提高准度更感兴趣。看到箭头以近乎水平的轨迹射出,真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仿佛它们会沿着月球表面一直飞出去似的。甚至还有人因此警告特雷弗千万要当心,那些被他射出去的箭,很可能会变成月球的卫星,绕着月亮飞一圈,直接扎到他的背上。
第二天,下一艘运载火箭也降落了,只是这一次没能按照计划进行。其实,这次着陆也很成功,可惜自动驾驶装置的感应雷达犯了个小错误,死心眼的计算机却高高兴兴地听从了命令。结果它瞄准一座高山,稳稳地降落在山顶,雄赳赳气昂昂,活像一只归巢的老鹰。基地周围有很多山,唯独这一座我们打死也爬不上去。
千呼万唤的补给就这么立在我们头顶,离地五百英尺高。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该黑了。这可怎么办?
大概有十五个人马上想到了同一个主意。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每个人都一阵乱跑,在基地里四处翻找所有的尼龙绳。不一会儿,一捆绳索便堆在特雷弗脚下,长度足有一千码。所有人都热切地期待着。他把绳子的一头绑在箭上,拉弓,瞄准,放箭,看那架势仿佛要把星星射下来。箭往上蹿,可惜只飞到山崖的一半高,绳索的重量便将它拉了回来。
“抱歉。”特雷弗说,“我射不了那么高。而且别忘了,如果我们想把绳子挂到上面,箭头还要绑上挂钩,那可就更沉了。”
绳索在空中飞舞了好几分钟,我们看着它缓缓降落,气氛变得十分阴郁。现在的形势确实有点儿可笑,我们的飞船能量充足,足以在月球表面飞上二十五万英里——可现在,我们却被这段不算太高的山崖难住了。如果有时间,或许我们可以绕到山的另一边找条路登顶,但那需要多跑好几英里,也会增加许多危险。离太阳落山只剩几个小时,那简直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科学家们永远不会束手无策,只要问题尚未解决,他们就会想出无数巧妙(有时候却是过于巧妙)的方案。但这一次,情况有些麻烦,只有三个人同时想到了办法。特雷弗听了之后想了想说:“好吧,可以试一下。”完全是一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口气。
准备工作花费了一点儿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写满了焦急。日头低垂,夕阳仅剩的余晖在峭壁上渐渐攀升,阴影蚕食着大地。我心中暗想:就算特雷弗把抓钩挂上去,想要穿着宇航服爬到山顶也没那么容易啊。看看那么高的山崖,我就头晕目眩,幸好有几位登山健将已经跃跃欲试地准备大显身手了。
终于,万事俱备。绳索经过精心的整理,确保它飞上天空时不会受到多余的阻碍。箭矢后方几英尺处的绳索上系着一只会发光的小抓钩,希望它能顺利地勾住岩石,不要掉落下来——更不要让我们失望——我们的希望全寄托在它身上了。
这一次,特雷弗用了不止一支箭。他把四支箭系在绳索上,每一支间隔两百码。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他那一身笨重可笑的太空服在落日最后的光辉中闪闪发亮,却带有一种不协调的庄严感。他拉满弓,指向苍穹。
箭矢离弦,刺向群星。没等它飞升到五十英尺,特雷弗已经用他临时制造的宝弓射出了第二支箭。它紧紧跟随第一支的脚步,带着另一段长长的绳索跃上星空。几乎是同时,第三支箭紧随其后,又带起一段绳索——紧接着是第四支,我敢发誓,这时,第一支箭的劲头还没有出现颓势。
仅凭一支箭无法带动整条绳索,但用四支箭分段完成,想要达到预期的高度却是不难。前两次试射,挂钩都落空了,但第三次,它牢牢地挂到悬崖上——第一位志愿者开始沿着绳索向上攀爬。虽然在低重力环境下他只有三十磅重,但这么高的距离,摔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他没事。一个小时后,火箭里的供给品源源不断地运下山崖,在日落以前,所有重要物品都送到了地面。但我必须承认,当一位工程师骄傲地向我展示地球那边寄给他的口琴时,我的满足感一落千丈。我相信,不用等到月球的漫漫长夜过去,所有人就会被这件乐器彻底烦死…
当然了,这又不是特雷弗的错。
随后,我们一起返回飞船。我们走在这片平原上,在飞速流动的巨大阴影之间穿行,这时,特雷弗发起了一个提议。我敢肯定,从此以后,当人们看到月球第一考察队出版的内容详尽的地图时,一定会感到非常困惑。
想想看,在所有版本的月球地图中,有一片一马平川、毫无生气的广袤平原,名字叫作“舍伍德森林”,当中还有一座小山异峰突起,谁看了不会感觉奇怪呢?
相会于黎明
小路突然变得开阔,眼前一片空地几乎完全被村庄占据,到处都是简陋的小屋。一道木篱笆环绕四周,明显是为了抵御当前尚未现身的敌人。小屋的大门都敞开着,里面的居民各自忙碌,气氛一派祥和。
三位探险家大气不敢出,大眼瞪小眼紧紧盯着屏幕长达几分钟之久。克林德的身体微微发颤,他说:“太不可思议了。这简直就是我们自己的星球十万年前的景象。”
这是帝国最后的日子。一艘小飞船远离故土,距离伟大的主舰足有一百光年,正在银河系外缘地带稀疏的恒星之间探查。即便在这里,依然逃不掉笼罩在文明头顶的阴影——处于阴影之下的人们时不时便会停下手中的工作,心中惦念遥远的故乡,不知银河系调查委员会的科学家们是不是还在忙于手中永无止境的研究。
飞船上只有三名成员,可就在这三人脑中,承载着无数科学知识,还有在太空中游历大半生的丰富阅历。经历了星际间的漫漫长夜,他们正向一颗喷吐烈焰的恒星驶去,眼前的星光温暖着他们的心灵。那点点的金光,闪闪的光辉,胜似他们儿时所见的传奇般的太阳。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们,在那里,找到合适行星的机会超过百分之九十。这一发现令他们兴奋不已,也让他们暂时忘记了一切。
进入这个恒星系不过几分钟,他们发现了第一颗行星。这是一颗巨行星,是他们熟悉的类型,可它太冷了,不可能存有原生质生命,就连行星表面也极不稳定。于是他们调头,继续向着恒星前进,不久之后便有了收获。
这个世界令他们的思乡之心隐隐作痛,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他们还从没见过与故乡如此相像的星球。蓝绿色的海洋簇拥着两块宽广的大陆,两极覆盖着冰帽。大陆上有些地区被沙漠占据,但更多的土地看起来相当肥沃。即便在这么遥远的距离观望,植被的迹象依然醒目。
他们进入大气层,朝亚热带中部地区飞去,眼前的景观渐渐扩大,他们如饥似渴地望着这一切。飞船垂直降下,掠过万里无云的天空,目标直指一条大河。接近地面时,一阵无声无形的力量将飞船稳稳托住,使其降落在水边一块长长的草地中间。
几个人一动不动——在自动化仪器完成工作以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随后,一阵柔和的铃声响起,控制面板上灯光闪烁,这亮光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迹可循。奥尔特曼船长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我们很幸运。”船长说,“如果疫病检测结果令人满意,我们到外面就不用穿防护衣了。既然我们已经降落,波特朗德,你的勘察结果如何?”
“地质形态稳定——起码没有活火山。我找不到任何城市的迹象,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假如这里有文明,或许他们已经越过了这一阶段。”
“或者还没达到这个阶段?”
波特朗德耸耸肩:“两种可能都有。这么大的星球,想看个遍儿需要不少时间。”
“可我们时间不多啊。”克林德说着,瞥了一眼连接母舰的通讯面板,母舰另一头则是时日不多的银河系中央星球。一瞬间,飞船里出现一阵忧郁的宁静。随后克林德走向控制平台,手法娴熟地在键盘上一阵敲打。
伴随一阵轻微的震动,飞船表面滑开一扇小门,第四位“船员”迈步踏上行星表面。它活动几下钢铁打造的四肢,调整伺服电动机以适应当地的重力。飞船内,一块电视屏幕闪烁着开启,视野中出现了一片随风起伏的草地,不远处有几棵树,隐约还能见到一条大河。克林德按下一个按钮,机器人转动头部,画面随之平稳地来回移动。
“往哪个方向走?”克林德问道。
“先去看看那些树。”奥尔特曼回答,“如果有动物,我们应该能发现。”
“快看!”波特朗德大叫起来,“一只鸟!”
克林德的手指掠过键盘——屏幕左侧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儿,机器人的长焦镜头立即做出应对,画面焦点向其飞快靠拢,并迅速扩大。
“你说对了。”他说,“羽毛——鸟喙——进化相当完备。我很看好这颗星球。现在开始录像。”
机器人向前行进,监控画面晃动得厉害,但没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很久以前就习惯了。可他们从来都不甘心躲在屏幕后面,由机器人作代理完成勘探工作。他们心中有种冲动,有个声音在大声疾呼,鼓动他们离开飞船,到草地上奔跑,感受微风迎面吹过脸颊。可是,虽然外面的世界看起来风和日丽,他们却不敢冒这个风险。在大自然的慈祥笑脸背后,往往深藏着一具狰狞的骷髅。野兽、毒虫、泥沼——在成千上万的伪装之下,探险者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死亡。最恐怖的还有那些无形的敌人,比如细菌和病毒,上千光年的遥远距离才是对抗它们的唯一屏障。
但在机器人面前,哪怕更严酷的危险也可一笑置之。不过有时候,它还是会碰上凶猛的野兽,会被对方“杀死”——好吧,反正机器随时可以更换嘛。
机器人一路穿过草地,途中什么也没遇见。就算有些小动物在机器人经过时受到惊扰,它们也没出现在镜头中。接近大树时,克林德让机器人放慢脚步。有时,树枝会突然弹进“眼帘”,让飞船里的观察者们不由自主地往后躲闪;还有的时候,画面会突然变暗,于是镜头自动调整以适应微弱的光线,画面随即恢复如初。
森林里到处都是生命,它们有的潜伏在灌木丛中,有的攀附于树枝之间,有的在半空中飞舞。机器人经过时,它们唧唧喳喳一顿乱叫,在林木中间飞速遁逃。自动摄像机一直处于工作状态,屏幕上的一切都被记录下来,得到的材料将在飞船返回基地之后,交给生物学家做出分析。
林木一下子变得稀疏,克林德长出一口气。操纵机器人穿过森林,绕过各种障碍物,可是个劳心费神的活计。一旦走上空旷之处,机器人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突然,监控画面剧烈摇晃起来,好像是挨了一记重击,金属构造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整个镜头迅速仰向天空,令人头晕目眩。机器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