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是故意想要让你不安。”霍桑提议说。

“我想有这种可能。”

原文piss off是表示生气或不耐烦时的粗俗用语。 “那么,给我讲讲那本书的事吧。是什么让你那么不爽?”尽管言语粗俗 ,但霍桑以他自己的方式表现出最大的友善。“顺便说一句,实体书已经绝版了,但我在Kindle上免费下载了一本。我还没有读完,但从目前读到的部分来看,这是一本我绝不会向读书俱乐部推荐的书。”

“必须要讲吗?”

“如果想要找出是谁杀了她,我们就需要快速行动。”

我根本不需要提醒。DNA、指纹、日本樱花花瓣,还有证人陈述。卡拉·格伦肖随时可能出现在我家门口。

显然,霍桑已经和会计师建立了某种信任。朗赫斯特缓缓地点点头,放下水杯。“好吧。”

我们等待着。

“关于一九九八年夏天你想知道的一切,我没法尽数说出来。”朗赫斯特终于开了口,“你得记住,那时我才十八岁,而且大部分状况发生时,我甚至都不在莫克翰。我的父母把我送去了马尔伯勒学院,那是所寄宿学校。斯蒂芬的事发生时,我正值间隔年(gap year),在纳米比亚教小朋友踢足球。父母给我写了一封信,解释了发生的事,并劝我不要回家,尽管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他们想让我远离公众视野,试图保护我,在很大程度上,他们做到了……至少在那本书出版之前是这样的。

“我相信你们已经知道,在千禧年前后,我的父母非常有名,经常出现在报纸、专栏或八卦杂志上。他们创办了一家公司,起初做儿童服装,后来扩展到其他领域,包括玩具、书籍、家具等。你们可能还记得这个名字——红色按钮。那时,有红色按钮商店、红色按钮餐厅,甚至红色按钮度假胜地和冒险中心。他们相当富有,而且和中左翼政党关系密切,当然我指的就是新劳工党。就在同年,彼得·曼德尔森发表了那个著名言论,让大家轻松地看待一些人暴富,或类似的话。他是代表首相发的言……可能暗指的就是我的父母。

“他们早就给新劳工党捐赠了一大笔资金。托尼·布莱尔在一九九四年竞选党首时,我父母是他的主要支持者,三年后,他赢得选举,我父母陪同他进入了唐宁街。我的父亲还参与了千禧年巨蛋相关的早期谈判,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很可能会进入上议院。

“九十年代初,我的父母搬到了莫克翰希思村。我也说不清楚在威尔特郡中部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我在那里的时间并不多。我基本要么在学校,要么在伦敦。那时候我们还留着斯隆广场旁边的房子。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下定决心,认为乡村生活会适合他们——尤其在乡村的很多习俗他们都看不惯的情况下——但是我认为这无疑是他们做过的最糟糕的决定。从购置莫克翰庄园的那一刻起,就已铸成大错。那幢乡村别墅实在过于庞大,占地一百英亩,在村庄外面。乘坐直升机也很不方便——我父亲还得亲自驾驶。

“于是我们和他们(指村民)区分开了——尽管可能不是按照传统方式划定的界线。那时正值保守党失势,坚定的保守派地区难免存在怨恨情绪。我也说不好。我的父母不仅富有,在莫克翰有很多富人。他们是富有的新劳工党派人士。他们支持劳工党反对狩猎的立场,他们还想建一座风力发电机,你可以想象这激怒了多少人。一方面,破坏了风景!另一方面,不让当地居民猎鸟,却自己先害死了那些鸟!我父亲曾经参与过无铅空气运动,于是拥有的直升机停机坪就成了他虚伪的佐证。虽然我一直置身事外,但我仍然记得那时候总是争吵不断。为游泳池吵过;为他们想要把小径挪十米的事吵过;为教堂大厅的修复基金吵过;为每年的村庄集会吵过……那就是个小型英格兰,他们二人是外来者和伪君子……至少在大家的认知中是这样。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最终决定将斯蒂芬送到村里的学校——莫克翰希思小学读书。斯罗索比在她的书中也提到了这件事,说我父母利用斯蒂芬来讨好村民,想证明他俩是‘他们中的一员’。不用说,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但她还是那么写了。

“再和你们讲讲我的弟弟。九岁之前——也就是离开伦敦之前,他是一个非常安静的男孩。他喜欢阅读,在学校表现很好,有许多朋友。哈丽特·斯罗索比把他描述成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虽然我不认同这个用词,但他确实是娇生惯养。因为从各个方面来看,他就像是一个独生子。尽管我的父母经常说斯蒂芬的出生在他们的计划外,但却把他捧在手心里。

“斯蒂芬到了莫克翰希思之后,一切都变了。可想而知这对他来说有多艰难。刚才说了,我当时不在。他失去了伦敦的旧朋友,又很难交到新朋友。我父母在美国推出了红色按钮,他们待在国外的时间越来越多。斯蒂芬有一个可爱的贴身保姆,是个澳大利亚女孩,跟着家人搬到了威尔特郡,她一直在全力帮助斯蒂芬。但回想起来,我首先要承认他确实被忽视了。事情发生得非常快,当大家发现问题时,为时已晚。

“莫克翰希思小学的政策是广招各式各样的学生,而不是只想要当地乡绅和银行家的后代,我相信这是值得称赞的。然而,正是这样,招来的一个男孩从一开始就对斯蒂芬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他叫韦恩·霍华德,住在八英里远的切本哈姆镇郊外的一座庄园里。他从来没在乡村生活过,可能在一个更大的城镇里会更快乐。不管怎样,他每天坐公共汽车来上学,还和斯蒂芬成了朋友。”

他伤心地摇了摇头。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分别只有九岁和十岁。还是孩子!但他们却结成了二人小团体,韦恩是头目。不久,两个人就失控了,总是给学校老师、邻居甚至警察惹麻烦。有一次有人举报他们在村子里一家叫作姜饼盒子的商店行窃。然后,我父母去了学校,要求将这两个男孩分开。但在一个小社区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其实,那时候他们就应该看到苗头,赶紧把斯蒂芬带回伦敦。但我说了,他们一心扑在事业上,认为‘孩子就是孩子’,能够遇到一个同龄人对斯蒂芬来说是件好事,而且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是这个决定,无情地导致了他们的老师菲利普·奥尔登少校的死亡。

“他是一名退伍军人,在这个村庄出生,曾参加福克兰战争,退伍后接受了教师培训,在特罗布里奇工作几年后,申请调到了莫克翰希思小学。他任副校长职位:有点上了年纪,六十多岁,性格古怪,就是那种你想象中的威尔特郡小村庄中的人。他热衷板球,还开设了一家国际象棋俱乐部。他的书房里有一尊西塞罗的大理石半身像,坚固无比。我猜他是从父亲那里继承的。

“菲利普·奥尔登可以说是个很老派的人。他信奉纪律至上——他有从军背景,这并不意外,他对那些学习跟不上或在课堂上行为不端的孩子非常严厉。很快他就盯上了斯蒂芬和韦恩。在春季学期,事情达到了临界点。菲利普·奥尔登把一件非常愚蠢、令人不快的事扣在他俩身上,指责他们在图书馆里毁了很多书籍,撕掉页码,并在页边空白处涂写上污言秽语。他俩不承认,但菲利普·奥尔登还是惩罚了他们,不让他们去巴斯旅行。我知道用这种方式向你描述这一切听起来似乎微不足道,但最终结果却大相径庭。

“韦恩和斯蒂芬决定报复这位副校长,他们想到了一个书上古老的把戏。这当然是韦恩的主意。他们溜进奥尔登的书房,将西塞罗半身像架在门顶上,把门半开着——那个半身像那么重,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弄上去的。但书房里有很多书,其中一些放在高处,因此奥尔登需要使用小梯子爬上爬下,我推测他们可能是用了那个梯子。后来他俩说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害人,但事实是奥尔登走进房间,半身像砸在他头上,导致颅骨骨折,第二天他就去世了。

“两个男孩被送上青少年法庭,因过失杀人罪受审。按照法律规定,他们都达到了刑事责任年龄,而且被他们害死的还是一位战争英雄,真是造孽。最终毫无意外,他们被判有罪,分别被判处五年和十年监禁,分开收押。斯蒂芬的律师团队证明了他是受到年长男孩的影响,因此他的刑期较短。但对于我的家人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审判结束后,他们的名字被公开。之前相对克制的媒体,一下子像饿狼一样扑上来。这一切对我的父母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别再想什么美国市场了!红色按钮几乎顷刻破产。自己的孩子都在坐牢,还怎么销售儿童产品。所有的合作伙伴当然都背弃了他们。他们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年后,他们分开了。我父亲现在住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我母亲回到了温哥华——她本来就出生在加拿大。斯蒂芬在萨福克的沃伦山服刑四年,获释后,他被特许到母亲那里居住。他们现在一起生活在温哥华。”

沉默良久。我从未见过霍桑像此刻这般消沉,他自己有个十三岁的儿子,这个故事一定触动了他。“你们还经常见面吗?”他问。

朗赫斯特摇了摇头。“来往很少。几年前的一个圣诞节,我带着家人去过一次,我不知道怎么向女儿们解释这是他们的杀人犯叔叔。我的母亲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并决定跟我和我的父亲断绝往来。这让我很伤心,但我觉得我能理解。”

“你知道哈丽特·斯罗索比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吗?”

“知道。她当时是个犯罪记者,在布里斯托尔的一家报社工作,她认识那个村子里的一个人。”

“是弗兰克·海伍德?”

“没错。他也在她的那家报社,做戏剧评论员。他去世后,哈丽特接替了他的位置。他能够为她提供许多关于莫克翰人的深入见解,村里的很多人他都认识。在这件事上,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他的眼神暗了下去,“《坏男孩》完全歪曲了事实。它将我的父母描绘成恶棍。法庭明确表示,斯蒂芬任由那个大男孩摆布,两个男孩各自的判决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哈丽特在书中的叙述,看起来像是我的父母要对奥尔登的死负责。他们忙于自己的奢靡生活,忽视了斯蒂芬,又把他宠得不成样子。他是他们不想要的孩子,所以他们才对他的不良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仅如此,她还一章一章地安排了其他情节:他们跟村民对抗,他们傲慢自私,他们不尊重邻居,还有小径、集会……她将所有这些琐碎的争议展示出来,好像它们真的有什么意义似的。她让人觉得奥尔登少校的死不过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这是恶意攻击,但她写得不多不少,巧妙地避开了诽谤的边界。这本书出版时,我的父母还在一起,本来或许他们还有可能熬过这一关。哈丽特·斯罗索比摧毁了他们。我认为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她导致了他们关系的破裂。可以说,拜她所赐,我失去了母亲和弟弟。”

他摊开双手,示意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

“我不否认我恨那个女人。我并不喜欢憎恨这种情绪,但我相信哈丽特·斯罗索比对自己所做的事乐在其中。将一场悲剧的事故,一个玩过火的孩子的恶作剧,作为赚钱的工具?为了书的销量而扭曲或者——往好了说——简化真相?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我甚至可以说,无论是谁杀了她,都是为世界做了好事。”

他第一次笑了,但笑容中没有一丝温暖。

“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可能有嫌疑。”他说,“你想知道她死的时候我在哪里吗?我想警方说的死亡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

“这会有所帮助。”霍桑说。

“我在九点半去了杂耍剧院,要去看一些阿赫梅特留在那里的文件。他给我安排了一个化妆间作为临时办公室。然后我刚好在十点半之前回到这里。”

“你在剧院待了很长时间。”

“不算很长,不超过四十分钟。我确定舞台经理看见我离开了。”

“你到的时候和走的时候有签字吗?”

朗赫斯特回想了一下。“没有,我想我没有。笔没墨水了。但你可以去问……我没有想隐藏什么。”

“谢谢,朗赫斯特先生。你对我们非常坦诚。很抱歉让你再次回忆起这一切。”

听到霍桑为一件事道歉非常罕见。回到街上后,我忍不住问:“你相信他吗?”

我们沿着皇后广场往前走,路的一侧是一个私人花园。阳光明媚,树木开满了花朵,但这幅景象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意义。霍桑已经陷入了沉思:“你具体指相信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苛刻?

“一直以来,我们都假设匕首是在晚上的派对后被拿走的。”我解释道,“但也可能是马丁·朗赫斯特在第二天早上早些时候拿走的。”

“我没有假设任何事。”霍桑说。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一个半小时足够他去小威尼斯再折返。他可以先杀了哈丽特·斯罗索比,然后直接去上班。”

“带着一身血吗?”

“他可以穿件外套!”

“但他为什么要诬陷你?”他问。

“这个,你听见他的话了。他的客户要破产了,也许他怪我的剧本不好。”

霍桑停下脚步。“是有这样的可能性,朗赫斯特第二天早上去剧院时拿走了匕首。”他说,“但你还要思考三个问题:他如何知道匕首在那里?如果他是碰巧看到,他怎么知道那把匕首是你的?”

“还有第三个问题呢?”

“他是怎么拿到了你的头发?”

确实。“朗赫斯特离我很远,”我承认道,“他没法拿到我的头发样本……除非他跟着我进了理发店,而我已经几周没理过发了!”

霍桑停下脚步,我们前面是主路和霍尔本地铁站。

“我们先设想一下,‘谋杀案’和‘你参与’这两件事没有联系。”他说,“假设你跟这件事完全无关。”

“谢谢!”

“在莫克翰希思有个老人死了,是两个孩子杀了他。然后哈丽特把这一切写成了一本书。”

“你认为有人不喜欢她写的东西?”

“没人喜欢她写的东西。那是她的本意。但当命案发生,一般就会有激动的情绪。你问问自己,那本书为什么会在哈丽特的桌子上?”

“《坏男孩》……”

“也许她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们不会要去莫克翰希思吧?”

“托尼,老兄。卡拉·格伦肖离我们不远了。今天晚上,她会拿着所有的东西来逮捕你。”

一个小时后,我们坐上了火车。

 

 

第十七章

 

 

《坏男孩》节选

 

 

当然,他们还是小男孩。没有人能说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有意杀害菲利普·奥尔登少校。那是一位授勋两次的老兵,曾在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服役并参加了福克兰战争;他是顾家好男人,也是备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当他们把西塞罗的大理石半身像架在书房门上时,我相信他们在咯咯笑。哇,真有意思!辩护方一直强调十一岁孩子的概念中不会有“颅骨骨折”这个词汇,尽管两名被告估计都在电视上看过《急诊室》和《巅峰实践》。

菲利普·奥尔登去世(四月十九日)的两周后,葬于美丽的圣斯威恩诺曼教堂。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牧师谈到了宽恕和理解。好吧,我正在努力去理解。这本书的目的也是这样……去理解虚无的生命的意义。但跟从阿伯罗斯和斯坦利港等遥远地方赶来挤在小墓地的悼念者们一样,我很难原谅。菲利普的遗孀罗斯玛丽·奥尔登站在我身边,不停流泪,悲伤欲绝。看着她这样,我不断反思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站在翠绿草地上挖出的丑陋的长方形墓穴前。

特雷弗和安娜贝尔·朗赫斯特送来了鲜花,至少,是他们的私人助理送来的。他们的花圈必须比其他人的大,并且要摆在教堂入口最显眼的位置。价值两百英镑的白色兰花和百合花,用黑色丝带系着,可能是怕人看错,送花人的名字大大地写在标签上。朗赫斯特夫妇本人没有露面,是出于尊重还是出于羞愧?不免让人心生疑窦。也许两者都有,答案如丧钟般回荡。

特雷弗和安娜贝尔从来就不受欢迎。当他们的儿子夺走了一位莫克翰村居民的生命后,他们更成了众矢之的。

我曾描述过他们如何拼命非要迁移一条有数百年历史的徒步小径,仅仅因为在这条小径上可以看到他们家豪华的新泳池;还有一直在莫克翰草地上举行的集会是如何被驱逐到维特罗斯超市停车场。我们已经清楚地看到,从抵达莫克翰的那天起,他们似乎就在刻意寻找理由来激怒那些饱受苦难的村民。

是的,这些鲜花也许写了某种致歉,就像其他花圈上写了兄弟、战士和再见一样。但就在这位老兵进行最后的背包行军时,一场危急的军事行动正在幕后悄然进行。朗赫斯特夫妇不惜血本集结了伦敦最咄咄逼人和毫不留情的律师团队,决意殊死一搏,要将他们儿子难辞其咎的命案扭曲为不幸和意外,使其置身事外。

我曾与一位在布莱克伍德律师楼工作的初级律师交流过,他参与了这起案件。通过严格保密和完全匿名的方式,他告诉我,这是他们商议达成的策略。“我们必须区别看待两个男孩。韦恩·霍华德年龄较大,他甚至都不住在莫克翰希思,而是住在附近切本哈姆镇的谢尔顿庄园。他的父亲因贩毒罪被捕。他个子更高,马上进入青春期。显而易见,尽管他只有十一岁,但却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人物,而斯蒂芬从他俩相识的那一天起就被他控制。我们的任务是让法官看到这一点,证明年长男孩对年幼男孩施加的心理操纵。简而言之,我们的目标是将斯蒂芬·朗赫斯特作为受害者的形象展现出来。”

斯蒂芬身材矮小,还没变声,有一双婴儿般的蓝眼睛,这些外貌特征对他很有利。虽然无从证实,但有几份报道显示,审判开始时(通过视频链接),斯蒂芬穿了一套量身定制的红色按钮的衣服,但这些衣服原本是为七岁孩子设计的。他手里还攥着他最喜欢的《狮子、女巫和魔衣橱》。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极尽可爱和无辜。

正如我们所见,这只是真相的一部分。我们还有罗斯玛丽·奥尔登的回忆,她曾在莫克翰希思小学帮忙,认识两个男孩;也有斯蒂芬的保姆丽莎·卡尔的证词,她至今还带着与他在一起时留下的伤疤;以及警察布朗洛的证言,他是在村庄分配土地的事件之后首次遇到这两个男孩。那么,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呢?很简单。斯蒂芬·朗赫斯特是名副其实的被宠坏的恶童,对员工粗鲁,对动物残忍。往最好说,他是一个等着被引入歧途的无辜者。就算没有韦恩·霍华德,也会有别人。那么这一切应该归咎于谁?

我们再说到特雷弗和安娜贝尔·朗赫斯特夫妇。

他们总是不断地说第二个儿子不在他们的计划内,本来并没打算要生下这个孩子——你们认为这样的话会对斯蒂芬造成什么影响?是的,他们给他提供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四轮摩托车、电子游戏,甚至他还不满九岁时就拥有了自己的马匹——但他们实际上从未真正在他身边,他们的心思都花在投资组合、美国业务和时尚慈善项目上。虽然他们的家在威尔特郡,但他们的心在伦敦和纽约。这个十岁的孩子与十几岁的哥哥基本没有什么联系,那个自我为中心的兄长过去五年一直在顶级公立学校就读,并且即将进行一次非洲的“慈善”旅行。马丁·朗赫斯特并不需要什么间隔年(gap year),他应该看看他和弟弟之间再明显不过的鸿沟(gap)。

斯蒂芬·朗赫斯特形单影只,身边只有受薪员工,没有一个爱自己的家人。他简直是韦恩·霍华德这种男孩的完美目标。就像奥利弗·特维斯特找到了他的机灵小子……在这个实例中,毫不夸张地说,机灵小子就是一个出生在犯罪窝里的小无赖。当韦恩第一次踏入莫克翰庄园时,他肯定认定自己捡到了宝。他和斯蒂芬两个人在蓄意破坏和违法乱纪方面一拍即合。他们踏上了一条只能通向灾难的道路,一场暴力而无辜的死亡只在咫尺之遥。

然而,我仍然为韦恩·霍华德感到遗憾。他可能是个恶霸和负面典型,但我必须提醒自己,他也只有十一岁,而且在一个破旧的公寓楼区长大。生活给过他什么机会呢?父亲因贩卖A级毒品被定罪;母亲在廉价伏特加和香烟上将儿童补助金挥霍一空。后来去谢尔顿庄园霍华德家到访的社工——当然这样的造访为时已晚,描述了他家里一片肮脏的景象。我会为韦恩辩护,因为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没有别人替他辩护。

特雷弗和安娜贝尔·朗赫斯特以及他们犀利的律师团队早就已经决定,如果可以拯救他们自己的孩子,那么抛弃韦恩在所不惜。讽刺的是:他们是一群社会主义者,倡导新工党的价值观,高喊机会和教育平等的口号,却准备对一个工人阶级的孩子发起攻击,而这个孩子从来没有享受到他们儿子十分之一的特权。这可能不是我的观点,但正是这一观点在菲利普·奥尔登少校的葬礼结束时被引用。第一天的庭审即将来临。

 

 

第十八章

 

 

莫克翰庄园

 

 

米尔斯与布恩(Mills & Boon),英国知名出版公司,始于一九〇八年,以出版爱情小说闻名。 和霍桑一样,我也在Kindle上下载了哈丽特的书,在去切本哈姆镇的火车上匆匆浏览了一下。该怎么评价哈丽特·斯罗索比的写作风格呢?那是一种混合了蜜糖般的感伤和砒霜般的恶毒的大杂烩,Kindle上“0.00英镑”的标价可谓货真价实。我不得不赞同马丁·朗赫斯特说的话。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一起发生在英国村庄的悲剧,转化成一种像米尔斯与布恩出版公司 那样的道德寓言,这种做法令人深感冒犯。读了这本书,我对她给《心理游戏》的评论有些释然了。毁掉一部戏剧是一回事,但她用《坏男孩》这本书毁掉了一些人的生活。几乎每一句话都在向我阐释,她是一个多么令人讨厌的人。我为什么要在意这样一个人对我的看法呢?这是一个有趣的悖论。评论家越人道,他们的观点反而越伤人。

《小爵爷》,伯内特夫人的经典名作,畅销近一个世纪,多次被拍成电影。讲述了一个天赋美质的小男孩经历人生巨变,成为爵位继承人的故事。小主人公在各种荣辱面前表现出来的从容优雅,宽容与爱心感染了他周围的人,也感染了一代代读者,唤起人们向善的心愿。 作为一名犯罪记者,她具有一项非凡的本事,那就是混淆事实,以至于几乎无法确定她的同情心到底倾向哪里——虽然总体上她似乎对所有人都心怀恶意。斯蒂芬是被韦恩带坏而误入歧途的小孩,他被冷漠的父母抛弃;但同时他和小爵爷 一样,锦衣玉食、备受宠爱,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韦恩·霍华德是他最大的宿敌,是把他带坏的人,是所有罪行的教唆者;然而韦恩自己也是受害者……受困于他的成长环境和社会地位。奥尔登少校是一位爱国者和战争英雄,但他却墨守成规,根本不应该被现代小学所接纳。他的妻子罗斯玛丽·奥尔登对孩子们关心备至,但从不站在他们的一边忤逆丈夫。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