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碰巧和莫琳·贝茨聊过。”他对我的话置之不理。

“哦,真的吗?”我轻快地回答道,“我今晚去了她的办公室,她没有提到见过你。”

“我们在电话里聊的。她告诉我你好像在写一本书。”

“一本书?”

“关于我们的——关于哈丽特·斯罗索比的。”

我不明白莫琳怎么会得知这件事,我并没有跟她说过。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根本没有时间想这个。

“据说,你已经写了一本关于那个侦探的书。她说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两个会一起出现的原因。”

“嗯,我还没有想好。不妨告诉你,我和霍桑已经解约了。”虽然听起来有点愚蠢,但我还是忍不住又补充道:“但我想,什么都有可能。”

这句话让他再次激动起来:“你应该在进我的化妆间之前告诉我这个。”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出现在你的书里。你明白吗?如果你事先告诉我你的想法,我就不会和你说话了。”

“为什么不想?”我真的困惑了。我能想到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谋杀了哈丽特,他不想将此公之于众。毕竟,这对他的事业毫无帮助。“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我没什么害怕的!”他没有提高声音,但能听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使用我生活中的任何一个方面作为创作素材,你都应该获得我的同意,当然我根本不会同意。我不想在你的书中出现。我不想参与其中。就此打住。”

“等一下,乔丹。”我也生气了。他没有权利像刚才那样跟踪我,还从阴影里跳出来,大半夜把我吓个半死。我的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听着,我可能会写,也可能不会。但无论如何,我认为这都跟你无关。我不明白你有什么权力阻止我。”

“所以你还没有开始写吗?”

我无法对他撒谎,于是说道:“我做了一些笔记。”

他指着我说:“你要敢写我的事,我就会送你下地狱。那是我的生活,我的经历。你没有任何权利挪用我的故事,把我刻画成一种文化的刻板印象,仅仅是为了点缀你的世界观。”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一个优越的白人作家,描述着自己一无所知的事物,全方位地从中获利,而那个事物,是他永远都无法真正理解的,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而我经历过!”

“你不是认真的吧!”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你是说,如果我决定写关于哈丽特·斯罗索比谋杀案的故事,因为你的血统,不能在书中提到你?”

“你是怎么形容我的?在你的那些笔记里。你说我是美国原住民吗?”

脚下的地面似乎突然摇动起来,我感到一阵恶心。他居然在谈论文化挪用!写出“文化挪用”这几个字甚至都让我觉得厌恶。我从来不触碰政治或社会问题,是有原因的。我写作是为了娱乐大众。如果我生活中非要有一个目标,那应该就是我不想做任何会让别人感到不悦的事。推特,就像一只潜伏着等待时机扑出来撕裂我喉咙的巨兽,让我时刻保持警觉。

我拼命思考着该如何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因为你被收养的背景,我想我可能会把你当作美国原住民。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跟我说的。”

“我说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用。我只是告诉了霍桑先生,因为我在接受警方调查。我别无选择。而你是个窃听者。你根本无权出现在那个房间里。”

“天哪,乔丹。你不能指责我文化挪用。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说它不存在。当然存在。这太可怕了!”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无伦次。“我和你共事已久。”我接着说,“在见到你之前我就知道你的血统了。这又怎么样呢?按照你的说法,我不能写阿赫梅特因为他是土耳其人?不能写普冉奈因为他是印度人?”

“如果你说的普冉奈是那个舞台经理,那么他是巴基斯坦人!”他的眼里充满怒火,“你是怎么描述我的?你提到我的肤色了吗?还有我的马尾辫?”

“我应该是提到了……”

“这些都会加剧刻板印象。”

“你本来就梳着马尾辫啊!”我说,“这不是我的问题。而且你梳马尾辫很好看,很适合你。”

“我说过的其他东西呢?罗斯布德、波莫纳。你也打算写吗……?”

“为什么不能写呢?这些我之前都不知道,还有你被带离家人的方式、同化方案、卡莱尔印第安工业学校,都是骇人听闻的事!人们了解这些故事并从中学习,不好吗?”

“但那是我们的故事。”

“是的,当然。我完全理解。但故事的意义就在于分享,这是它们存在的本质。是故事将人们联系在一起,人们通过故事理解彼此,而理解就是我工作的目的。”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很累,想睡觉了。“你是说你希望我忽略你告诉我的事,假装你什么都没有说过吗?”

“我是说这与你无关。你对我的感受一无所知。”

“我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吗?那我还能写什么?按照你的逻辑,我不能写阿赫梅特,不能写普冉奈,那我大概也不能写莫琳或斯凯……因为她们都是女性!幸运也不行,因为它是只狗!到最后,如果我听了你的话,我就只能写我自己!一本中年白人作家描述中年白人作家被中年白人作家谋杀的书!”

我们都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在这里不是为了这个。”我说,“和什么文化挪用没有关系。你只是不想让我写你的事,因为你感到羞耻。”

“我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你威胁要杀了哈丽特!你捅了一个蛋糕。还有和斯凯的那个事。而且,你还和你的妻子发生过口角。”

乔丹明显退缩了:“没有的事……”

“对不起。我对你的私生活完全没有兴趣。但每个人都听过你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她都没有来观看首演。”

“我说了,她在工作。”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犹豫不决,我知道我说中了。“我不希望你写杰恩的事。”

我对自己很失望。我从一开始就很喜欢乔丹·威廉姆斯,并且对他心怀感激。当他同意扮演法夸尔医生时,对我们来说是个重大突破。他全身心投入其中,从始至终地支持这部剧。在我们开演的前一周,他还在广播中说了很多好话。而现在我们却为了毫无道理的事在大声争吵。

“那个,”我说,“现在我没精力考虑那本书,我甚至都不想写它。我唯一关心的只有是谁杀了哈丽特·斯罗索比。”我深吸一口气,“你可能也知道,警方认为是我干的。他们关押了我整整二十四小时,还审问了我。法律意义上,我目前处于保释状态。现在你懂了吧。”

“可威胁她的人是我啊!”

“我知道。但是最后插在她胸口的刀是我的。”

他看着我,一脸不解。然后他像是想到什么的样子。“你在休息室的时候拿着刀呢!”他说,“我看见你拿着它。”

“你还记得我拿刀做了什么吗?”

“我想你把它放在了一边。靠近冰箱的地方。是的!我确定在那儿见过它。”

“到晚上结束的时候,它都在那儿吗?”

“我记不清了。”他摇了摇头,“可能有人拿走了。”

“这就是我们今天去剧院问你那些问题的原因。霍桑是我的朋友——嗯,算是吧。他只是在帮我免受牢狱之灾。”我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筋疲力尽。“如果冒犯了你,我很抱歉。”我说,“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他笑了,那一刻我突然蹦出一个毫不相干的想法,他扮演神秘博士应该会非常出色。

“我也许能帮到你。”他说。

“怎么帮?”

“我可能知道谁是凶手。”

我盯着他。

“提里安。”在我开口前,他连忙继续往下说,“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不管发生什么事,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但你也应该知道。哈丽特·斯罗索比真的让提里安很焦虑,他焦虑得要命!他觉得她会毁了他的事业,是指他在好莱坞电影中的那个出演机会。”

“怎么会这样?”

“你应该知道啊。你就在他旁边!”乔丹向我靠近一步,好像害怕被偷听似的,“在派对上哈丽特过来找我们的时候,提里安正在给我们讲《信条》。你还记得吗?”

“他说那个电影不好。”

“没错。其实他满嘴胡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但他大意是说那个剧本糟透了,那个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然后呢……?”

“他没看到哈丽特从他身后走过来,当他转过身时,已经太晚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晚些时候我和提里安回到剧院后,我看他像叶子一样在颤抖。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他害怕哈丽特会把他刚才的话写下来。”

“写到她的评论里?”

“不,她不仅仅写评论。她在《晚间标准报》有一个日记专栏。她可以写在那里。她也可以给诺兰的办公室打电话去爆料,也许还能换回一个独家采访。她就是个魔鬼,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认为然后会发生什么?如果他们开除提里安,他就会成为一个穿越的秘密特工,重新回到电视剧中的小角色。如果他们继续用他,就只能是这样。诺兰是好莱坞的皇族。提里安的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

“你认为提里安杀了哈丽特是想让她闭嘴?”

“我一直劝他不用担心。我说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他好像听进去了,在休息室的时候看起来还好,至少在我们看到评论前是这样。但我不知道他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这就是跟他合作的麻烦之一。也许第二天他去了她家,然后……”乔丹比画着刀刺向心脏的动作,用默剧完成了剩下的句子。

狗哀号了一声。

“我得回去了。”我说。

“好吧。”他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安东尼……”

“我也很抱歉。”我握住了他的手,“如果我奇迹般地真的写到了你,我会给你换个名字。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把你写成别的地方的人,比如韩国人之类的。”

“不。我想做我自己。”

我们握了握手。乔丹消失在公园的那一边。我回到了家。

 

 

第十六章

 

 

弗罗斯特和朗赫斯特事务所

 

 

第二天早上,我和霍桑约在霍尔本车站附近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见面。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家咖啡店户外的桌子旁抽烟,很显然我来之前他已经抽完好几支了。我时常提到霍桑抽烟的习惯。想了想,我觉得他不仅是对香烟上瘾,更多是沉迷于抽烟的行为本身,他觉得不抽烟,他就不够完整。而且抽烟代表的不健康和不合群,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行为。尽管霍桑的才华无可置疑,但他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他跟妻子和十几岁的儿子早就分开了,我也没有见过他的什么朋友。除了楼下的凯文和他那个相当古怪的读书小组之外,他从未提起过其他朋友。他独自生活。可能因为意识到自己生活中的乐趣寥寥,霍桑更加坚决地抓住仅存的一些爱好。谋杀和香烟,这大概就是他的全部了。

我给自己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坐到他跟前。旁边的车站里不断涌出赶着上班的乘客,早高峰的车流沿着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缓慢前行。这可不是见面的好地方,好在至少太阳终于出来了,天气变得宜人了些。我迫不及待地把昨晚遇到乔丹·威廉姆斯的事告诉了他。我一夜没睡一直在琢磨乔丹的话。打一开始我就对提里安·柯克心存疑虑。现在,乔丹又为这起谋杀案提供了明晰的动机。

令人恼火的是,霍桑并不认同。

“抱歉,老兄,”他吸了一口烟说道,“我知道提里安那次拒绝你的剧本之后,你就不怎么喜欢他。但这不合乎逻辑。”

“为什么?”

“首先,我们不能确定哈丽特在派对上真的听到了提里安说的话,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小餐厅里有很多人,根据你告诉我的情况,那里肯定非常嘈杂,放着土耳其音乐,大家都在聊天,等等之类。”

“他不需要确定,他可以去她家问她。”

霍桑点点头:“这是有可能的,但你要记住谋杀发生的地点。”

“帕尔格罗夫花园。”

“我指的是房子里面的位置。”霍桑略带悲伤地看着我,“她是在门厅被杀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提里安可能担心哈丽特听到他说电影的坏话,但很有可能她并没有当回事。毕竟,那是一个派对。大家都在喝酒。而且记者通常不会报道私人谈话。”

“她不是记者。”

“确实。但他仍然需要百分之百确定她会写对他不利的事,才会决定除掉她——否则他不会冒险。那他会怎么做呢?去她家,跟她谈谈,尝试为自己辩解,了解清楚她听到了什么,知道她打算怎么做。她在评论中说了他不少好话,也许他可以劝她忘了这个小插曲。但如果,事情是另一个走向,她决心毁了他的事业,那么,好吧,他就有理由拿刀捅她了。

“但问题是,托尼,他们会站在门厅那里进行这样的对话吗?我觉得不会。旁边就是哈丽特的书房,他们大可以进去或者走到厨房,坐下来喝杯茶再聊。‘嗨,哈丽特。只是想告诉你,我昨晚说的那些话不是真心的。我就是犯傻了……’类似这样。

“但事实并非如此。非常明显,那天早上去她家的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她。没有闲聊。没有犹豫。哈丽特打开门,被一刀毙命。”

“那就不是提里安干的。”

“也不一定。顺便说一句,我让凯文调查了他,核实他告诉我们的那些事,包括在威尔士长大,父母在车祸中丧生,搬到哈罗盖特,国家信托,等等……”

“然后呢?”

“一切都证实了。《心跳》的那一集叫《我的另一小片心脏》,虽然演员名单上他并没有出现。”

“他只是个跑龙套的。”

“我想他们称之为背景演员。”

我的心沉了下去。“卡拉·格伦肖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她又不会打电话告诉我。”

“法医实验室呢?”

“他们自己还没搞定。”他微微笑了下,“我以为你不赞同我的朋友凯文的做法呢。”

“我愿意破例。”

霍桑把烟掐灭,站起身来。我很高兴不用再继续喝那杯热巧克力了,它有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马丁·朗赫斯特在等我们。”他说。

这位阿赫梅特的会计师也去了派对;我见过他和哈丽特·斯罗索比聊天的画面。不知为何,他显得很紧张。凌晨四点我躺在床上时,突然想起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心理游戏》首演夜他就坐在我后面一排。即便如此,我仍然不知道霍桑为什么对他感兴趣。我们已经知晓阿赫梅特面临的财务困境。除此以外,他还能提供什么信息呢?

与他们捉襟见肘的客户不同,弗罗斯特和朗赫斯特事务所显然运营得很好。事务所的办公室坐落在一条安静的后街上,占据了一座安妮女王风格建筑里的四层楼。他们的名字是整栋楼宇大门上唯一的标识。当我们走进接待区,豪华的地毯和原创油画(马匹和乡村别墅)让我不禁想起阿赫梅特在尤斯顿的地下室。为什么他们会接纳阿赫梅特这样的客户呢?这个机构看起来更适合高端律师、商人和对冲基金经理。

马丁·朗赫斯特几乎立刻出现了,他带着我们来到大楼更深处。在首演派对上,他显得很局促。在阿赫梅特办公室相遇时,我觉得他看起来病恹恹的,但可能只是因为他看到了演出的预售情况。此刻的朗赫斯特完全换了个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穿着塞维尔街定制的西装,黑色的头发往后梳理得整齐油亮,袖子上的金质袖扣闪闪发光。在他的领地穿梭时,他还特意停下来向我们炫耀了几幅画作——“这是爱德华·沃尔特·韦伯的作品。那匹马赢得了一八四〇年的大利物浦跳马大赛……”我们被带进一间会议室,里面摆着一张像镜子一样闪亮的橡木桌,十二把椅子,还有一个咖啡和茶水自助吧台。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坐了下来,他给霍桑倒了咖啡,给我倒了茶。

“安东尼,我很喜欢你的剧,觉得非常有趣。事实上,我女儿是你的粉丝。她年纪小,还读不了‘亚历克斯·莱德’系列,但如果你能送她一本别的签名书——希望你别介意,她会很高兴的。”我看到桌子上有一本翻阅过很多次的《祖母》。如果一个房间里有我的书,那肯定是我第一个会注意到的东西。

朗赫斯特坐下来。也许因为他太高了,所以动作谨小慎微。他坐得笔直,用优雅的手指拿起一瓶气泡水。他三十多岁,可能因为继承的财富或年少有为,显得自信从容,跟我在尤斯顿见到的那个人截然不同。难道他会根据客户差异而打造不同的人设吗?遇到越是殷实和有地位的客户,他就会变得越温文尔雅、充满自信?

“那么,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先生们?”他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我没有答案。我稍感尴尬,因为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显而易见,我们想和你聊聊哈丽特·斯罗索比的事。”霍桑说。

“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聊的,”朗赫斯特谨慎地选择措辞,“特别是关于她的谋杀案,我更没什么可说的。我的客户,尤尔达库尔先生,昨天告诉了我这件事,你可以想象我的反应。”

“尤尔达库尔先生做你的客户多久了?”

“我第一次见他大约是八年前,那时候他在为我们公司开发一款软件系统,做得很出色。后来他决定创业做戏剧制片人时,问我可不可以帮他查账目。虽然我必须承认他并不完全符合我们公司的形象——或者说不符合我跟合伙人希望打造的公司形象,但我还是同意了。很遗憾他的事业没有成功,但我相信他会东山再起。他是个神通广大的人。”

“你知道那天哈丽特·斯罗索比会去剧院吗?”

“我想到了她可能会去。不知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霍桑先生。你是认为我与她的死有关吗?”

“嗯,你是最后几个和她交谈的人之一。”在朗赫斯特否认之前,霍桑继续说,“我知道演出结束后你们俩在托普卡匹土耳其餐厅见过面。”

朗赫斯特犹豫了片刻。“周围人很多,我和她说了几句话。”他承认道,“但我们没谈什么特别的事。”

“你是说,你之前从未见过她?”

我看到会计师的眼中闪过一丝愠火,他意识到无法隐藏真相。“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事实上,虽然我不愿再提,但我们确实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约二十年前。”

“我明白你不愿再提,朗赫斯特先生。不幸的是,当有人被害,尤其是以极度残忍的方式被害,有些问题就必须得回答。”

“我没杀她。”

“但你有充分的理由杀她。”

“我有吗?”

“她写了一本关于你的书。”

听到霍桑的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位于小威尼斯的哈丽特·斯罗索比的办公桌上,有三本她写的书,其中一本叫《坏男孩:英国乡村的生与死》。亚瑟·斯罗索比给我们讲过,“它写的是特雷弗·朗赫斯特和安娜贝尔·朗赫斯特夫妇的故事。你对他们还有印象吗?”他们的儿子牵涉进一位教师的死亡事件。朗赫斯特这个姓氏并不常见,霍桑肯定立刻就跟马丁联系到了一起。

“你的父母就是特雷弗和安娜贝尔·朗赫斯特吧?”霍桑问。

可能有半秒钟,朗赫斯特想要否认,但他明白这样做徒劳无益,于是他开口承认道:“是的。”

“你的弟弟叫斯蒂芬。”

“没错。”他仍然攥着那瓶气泡水,用短促且近乎暴力的动作拧开了瓶盖。

随即霍桑换成安抚的语气说道:“很抱歉不得不再提及这个,朗赫斯特先生。”他说:“我知道对你来说那件事依然非常痛苦。”

“你根本无法明白我的感受,霍桑先生。在我十八岁时,斯蒂芬因为犯错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他是我的亲弟弟,比我小八岁。在那之前,我的童年波澜不惊,可以说,非常幸福。但那一刻,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你弟弟害死了他小学里的一位老师。”

“不。我刚说了,我弟弟只有十岁!不管法律怎么判定,我都认为他还没到负责任的年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个天真的孩子,被比他大一岁的男孩带坏了,于是才出了问题。他根本不是斯罗索比在书中描述的样子——那本书本身不过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二流写手把一堆污蔑、无知的闲言碎语拼凑起来的垃圾。”

“所以,你对她的评价不高,对吗?”

“你大可以随意奚落我。我承认,你们一进办公室,我就应该马上坦白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但时至今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伤口仍未愈合。”

“碰到她肯定让你非常震惊吧?”

“我确实没料到。我刚才也说了,我知道她会去剧院。但是,阿赫梅特希望我去首演——毕竟他的经济前途取决于此——我不想让他失望。而且我觉得在六七百人的礼堂里相遇的概率很小。我看见了她坐的位置,所以我特意避开了。”

“直到你们去了餐厅……”

“嗯,是的。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会参加首演派对,我听闻报纸评论家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可以说是一个惊吓。”

“那你们谈了什么?”

“她先看到我的,”朗赫斯特解释说,“不然我早就找借口离开了。事实上,过去那么久了,她还能认出我来,这让我很意外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过来,做了自我介绍,提醒我她是谁,好像我会很高兴再次见到她似的。我实在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她一靠近,我就感到生理性不适。她开场就问我父母怎么样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内心深处只想马上离开,但我还是简短地回答说他们很好。”

“然后呢?”

“她问我是否喜欢这部剧,这让我感到很诡异。她是评论家,为什么要问我对剧的看法?”

“你怎么说的?”

“我反问了她同样的问题——‘你呢?’当然,我并不在意。我只是希望尽快结束对话。旁边有乐队在演奏,听不清楚她说话。总之,她冲我奇怪地笑了下,回避了这个问题,‘这是我的小秘密!’我猜她不想在写出来之前透露任何东西。”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大口。我看着他的喉结随之上下移动。

“很抱歉,可能让你有些失望,霍桑先生。但这就是我和她的全部对话。我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再见到她。我找了个借口走开了,然后立马就离开了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