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们倒杯葡萄酒吧?”他问道。
“不用了,谢谢。”霍桑代表我们两个做出了回答。
伊万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房间里有一张L形沙发,中间摆着一个堆满东西的咖啡桌,远处是一台宽屏电视。伊万指了下沙发,于是我选了短的那边,把长的那边留给了霍桑。伊万坐进了一把扶手椅里,把酒放在身旁。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镜片。
“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开了口,“我听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呢?”霍桑装傻地问,“像哈丽特·斯罗索比这样的人应该树敌不少。”
“那倒是真的。但即便如此……”
“而且还有人在你面前对她发出了死亡威胁。”
“你指的是乔丹吧。”伊万对这个想法摆了摆手,“他只是在发泄情绪。”
“真的吗?他明确提到要用刀捅她……结果真实的情况也是用刀。”
“我了解到,那不是同一把刀。”我能看出来,伊万对霍桑没有什么好感。无论他对哈丽特是什么感觉,他都会更倾向于保护自己的演员。“乔丹是个好演员,也是个好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如果非要挑出他的缺点,那就是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他会生气,我们都会。戏剧这个行业有时候非常让人抓狂。但不管他那晚说过什么,我保证都不是认真的。你想一想,霍桑先生,如果你打算杀一个人,会先公之于众吗?”
“也许房间里的其他人从他那里得到了灵感。”
“我觉得不可能。”伊万喝光了杯里的红酒,眨着他的小眼睛望着我们,“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个房间里的人,我认为我最能判断他们会做什么和不会做什么。我还记得和乔丹排练的一个即兴表演——他袭击普林普顿护士的那场戏,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根本找不到情绪爆发点……就是发自内心的愤怒之源。”
“你是指他差点把她送进医院那件事之前还是之后?”
“我觉得你夸大其词了。只是一些皮外伤。”他停顿了一下,“我没有说乔丹不情绪化,事实恰恰相反。而且他目前的婚姻问题让他的情绪更糟了……”
“我不知道他有婚姻问题。”霍桑撒谎了。
“那我很抱歉提起这个。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他越过酒杯看了我一眼,“如果你要指控,那你应该也知道乔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安东尼也同意他的说法。”
“我没有!”
“我看见你点头了。”
“伊万,你说的话可不公正。我当时认为他的话很可怕!”
“我相信。我只是想指出,当时大家一直在喝酒,时间已经很晚了,一个紧张的晚上终于结束,所有人都情绪激动。我真希望斯凯从来没有告诉过大家有那篇评论的事。反正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至少可以先读一下。”
“看了那篇评论,你感觉如何?”霍桑问。
“那篇评论?我很生气……极其生气。”到目前为止,伊万一直没有结巴,但他非常卖力,才流畅地说出“极其”中的“极”字。他注意到手中的空酒杯,随即走到放着各种酒瓶的小推车旁边。“你们确定不喝点什么吗?”他问。
“不用了,谢谢。”霍桑说。
伊万又给自己倒满了酒,然后回到椅子上。
“首先,那篇评论很不公正。我们在伦敦之外的地方演出时,许多人都很喜欢那部剧。当我们来到伦敦后,我觉得它更加犀利、更加强大了。即使有些不足之处——无论是剧本还是我的导演,或者别的——她都没必要那么卑劣。”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哈丽特·斯罗索比在用词上字斟句酌,这正是她的可恨之处。批评剧目是一回事,但她就是蓄意要搞得天翻地覆。她在派对上也是如此!你可以想一下,为什么她要来参加首演派对?没有评论家会这样做。而她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她喜欢伤害别人——她乐在其中。你听到她对我说的话了。”
“她没怎么和你说话。”我说。
“说的够多了。”他重重地放下酒杯,红酒溅到他的手指上,“你也许不记得她是怎么评价萨沃伊酒店的了,‘那种大酒店不太能燃起我的火焰’,这是她的原话。”
“我没懂。”
“你不会懂的。”我从未见过伊万这样。虽然他说找不到乔丹·威廉姆斯内心的愤怒之源,但或许在酒精的帮助下,他自己的愤怒却满溢而出。“我的生活被一场大火给毁了。”
“你导演的《圣女贞德》!”我突然记了起来。
“没错。你应该也知道,那场事故发生后,她在评论中做了同样的事。虽然那时候报道满天飞,但其他评论家并没有真正坐下来审视这出戏。为什么呢?因为已经停演了。在开幕夜的灾难事故之后,没有观众会再去看了。但她却对已经发生的事侃侃而谈。当然,她没有明说,只是在其他内容中埋藏一点伏笔。‘在伊万·劳埃德华而不实的导演下,这出戏从未燃起火花。’你听?一样的手法!”
“你有那篇评论的副本吗?”霍桑问。
“没有,我不会在家里留那种垃圾。在网上可以找到。那篇评论的大部分都是充满同情的,或者假装同情。当时没有人知道索尼娅·奇尔兹伤得有多严重,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哈丽特没有被口诛笔伐,因为她赞扬了索尼娅。‘我相信每位观众都会祝愿她早日康复,我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这位才华横溢的女演员再次登上舞台……’但她写的每一个字都在指责我:我的野心,我的傲慢还有我的愚蠢。
“我曾想过起诉她,剧院也全力支持我。但那时候,我内心痛苦不堪。一位年轻美丽的女演员在重症监护室里,三度烧伤。我毁了她的职业生涯。我明白归根结底是我造成了这一切,我怎么还有权利担心自己的声誉呢?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是短路?或者是变压器过热?不知何故,一场假火变成了真火,那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而哈丽特·斯罗索比让它变得雪上加霜。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但我没有杀她。”他看到霍桑审视的眼光后,回敬了一眼,“事发那天的整个上午我都在这座房子里。我接了几个电话,我可以告诉你和我交谈过的人的名字。”
“有人看见你吗?”
“没有,我妻子当时在诊所。她是一名运动治疗师。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我说过了。我认为不会是那天晚上在休息室里的任何一个人。不是乔丹。也不会是斯凯和提里安——他们没有理由杀她。她没有说他们两个人的任何坏话。”
“你没怎么谈到提里安。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伊万摘下眼镜,把它翻了过来,像是把它当成了手里的忧虑珠。“我只能以导演的身份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我对他不太了解——实际上,这也是我对他最不满意的地方。他不合群。很难让他觉得自己是团队的一部分。而且他在最后一刻才加入我们剧组。”他叹了口气。“他没有接受过专业培训,这是他的劣势。他不知道如何把角色表现出来,很容易演得空洞。又不怎么听得进去意见。根据我的经验,我认为他不适合演戏剧。他是那种必须得出名的演员,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想弄死他。”他停了下来,“这么说不合适,但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觉得提里安在镜头里会比较讨喜,他有那种当明星的特质,但这在舞台上可没用。”
“斯凯呢?”
“她是台柱子。在米德尔汉姆城堡的时候我们过得非常艰难,但她从没抱怨过。我很高兴她加入了《心理游戏》的剧组。”
“阿赫梅特和他的那个同事呢?”
“阿赫梅特人畜无害。”伊万笑了下,这是我们进屋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至于莫琳,你知道她看过一百多次《猫》吗?”
“这与案件有关吗?”
“这个应该你告诉我。我就是觉得这点挺有趣的。而且她对阿赫梅特情有独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霍桑刚要问下一个问题,他的手机“嗡”地振了一声。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上的长信息。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事——让外界打断他的思绪。随后他将手机收了起来。“谢谢你,伊万。你帮了我们很多忙。”
我们两个人站起身。
伊万也站了起来。“其实,《心理游戏》首演的那晚,我就觉得会出事。”他说,然后沉思着。
“哦,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一生都是这样。我在戏剧学校时发生过一次摩托车车祸,在上车之前我就感受到了。《圣女贞德》首演日,我病得像狗一样。不是因为紧张。我肚子里有一种可怕而扭曲的感觉。在《心理游戏》的剧院里也是,离开休息室时,我就感觉不太好。我喝得太多了,大家都是。我脖子后面感到一阵寒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
“也许是因为那篇评论。”霍桑提出。
“我不在意评论。那种预感比评论糟多了。当警察告诉我哈丽特被杀时,我一点也不惊讶。”
他停了下来。没想到,这时房门竟然开了。
“你回来得很早嘛!”伊万看向我们身后进来的女士。外面的路灯映在她背后,我只能看到剪影,看不清她的样子。
“最后一位客户取消了。”那位女士说。她听起来有些困惑。显然,伊万没有告诉过她会有客人要来。
“这位是霍桑侦探,他正在询问有关哈丽特·斯罗索比的事。这是安东尼,《心理游戏》的作者。”
那位女士走进房间,这回,我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模样。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漂亮,黑发垂肩,身材苗条,穿着一件薄薄的灰色大衣,系着腰带。眼睛是棕色的。她可能是意大利人或东欧人,说话带着一点轻微口音。
当她转头看向霍桑,我看到了她侧脸上可怕的疤痕,一道红色格状纹路的伤疤从脖子一直爬到额头,在一只眼睛周围变得更加深暗。那天晚上并不冷,但她戴着手套,里面遮盖着未知的伤痕。我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谁,倍感震惊。
“这是索尼娅。”伊万说。
索尼娅·奇尔兹。《圣女贞德》。
“你们在一起了……”我喃喃道。
“是的。”
他对她受到的伤害负有责任,随后他离开了妻子跟她在一起。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霍桑替我开了口。“我们不再占用你的时间了,”他轻松地说道,“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而我,恨不得马上离开。
当我们坐进返回市区的出租车——我回法灵顿,霍桑回黑衣修士,我的脑海中涌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伊万·劳埃德是婚内出轨吗?他和索尼娅在一起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愧疚?我想很多问题我找不到答案,这就是我身处世界的可怕之处。是谁杀了哈丽特·斯罗索比?这才是我当前亟须知道的事,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成为一名侦探,因为那样就必须在如此狭窄的范围内观察生活。
我们俩都没有说话。霍桑陷入了沉思。而我,则是在一连串的访谈之后疲惫不堪。我觉得这些访谈没有带给我们任何进展。当然,我大错特错,各色嫌疑人一定提供了许多线索。问题是,我一条也没看见。我饿了。我在想家里会不会有食物,或者我是不是去家附近刚开业的南多烤鸡餐厅吃一点。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我们沿着约克路向南行驶,从国王十字车站的后面回到市区。这时,我才想起霍桑刚刚收到的短信。于是我问他是什么情况。
“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试图逃避这个话题。
“那是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要不我为什么问你。”
他再次掏出手机。“看起来有突破。卡拉·格伦肖可能找到了什么。”
“她知道是谁干的了?”
“嗯,有新的证据。”
我很惊讶。“天哪,霍桑。是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凝视着屏幕。“在迈达山隧道附近的闭路电视拍到了一张你的照片,那里离哈丽特·斯罗索比的住所只有几分钟路程。你当时穿着一件灰色外套,但因为戴着帽子,他们不能确定是你。不过,他们从你的公寓里找到了一件类似的夹克。”
“那又怎样?”我变得不安起来。
“他们发现了几片日本樱花的花瓣。在外套的帽子里面。”
“我夹克的帽子……”
“是的。你知道,日本樱花有三百多个……不同品种和杂交种。警方已经确认那些是日本染井吉野樱花。显然,在伦敦的街道上它们相当罕见,每年这个时候它们的花色会从粉红逐渐褪成白色。”
“然后呢?”我感到胃中的扭曲和背脊的寒冷,就像伊万描述的那样。
“在帕尔格罗夫花园有一排这样的树。哈丽特的房子外面就有一棵。”
出租车在一组红绿灯旁颠簸而过,继续驶离车站。一刹那,我感受不到饥饿了。
第十五章
克莱肯威尔夜遇
无与伦比(Nonesuch),知名出版商和唱片公司。它成立于一九二〇年,最初专门出版高品质的印刷艺术图书和限量版书籍,后来开始涉足唱片业务,成为一家专注于发行世界音乐、古典音乐和现代音乐的唱片公司。无与伦比唱片公司以其独特的曲目选择、高质量的录音和制作而著名,多次获得格莱美奖和其他音乐奖项。它的音乐风格涵盖了各种流派和风格,包括古典、爵士、民间音乐、世界音乐等。 当我回到公寓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吉尔比我先到家,解冻了一些食物,是我在写上一本书时就烹制好的,一直保存在冷冻库里。我们开了一瓶粉红葡萄酒,坐了下来。在那漫长的一天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正常感,这才是我本应有的生活。持续了三十年的婚姻,两个事业有成的儿子,还有一条睡在篮子里的老狗。我望着房间的一端,那里摆着我从母亲那儿继承来的钢琴,抛光的表面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写作之余我都会弹一会儿。在我身后是定制的书架,上面摆着大约五百本书,其中一半是父亲留给我的。多年来,我也不断在上面添砖加瓦:邦德小说全集,一九四六年无与伦比 出版的狄更斯作品,还有我在海恩韦找到的《我,克劳狄斯》的签名版。每一本书都是一位朋友。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吉尔问。
我的舒适感和安全感顷刻瓦解。
“不太好。”我说,“今天早上我在警局的牢房里醒来。我跟你说过我被逮捕了吗?——因为涉嫌谋杀一位不喜欢我作品的评论家。我整夜都被关在伊斯灵顿的拘留所里,还接受了审讯。情况看起来不太妙。他们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让我被监禁二十年,包括——刚刚收到的消息——案发现场房子外的树上掉落的一片日本樱花花瓣……”
实际上,我没有说出这些话,尽管我很想。我经历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两天,但有可能接下来的两天会愈演愈烈。如果霍桑在DNA证据出来之前找不到凶手,会发生什么?我该如何告诉儿子们,我即将因谋杀被捕?我当然很想告诉她,但我下不了决心。经营公司已经够吉尔忙的了,目前她正在为由我的作品“少年间谍亚历克斯”系列改编制作的八集电视剧筹集资金。她也帮不到我什么,这是我必须独自面对的问题。
“我见到了霍桑。”我说。
“哦,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再和他合作写书了。”
“呃……他正在调查的案件,或许值得再考虑一下。”
她很惊讶。“《猫头鹰谋杀案》怎么样了?”
那是一本我已经筹划了六个月的作品,基于虚构而非真实犯罪写的悬疑小说。我构思出了大概结构,但还没有开始动笔。在监狱里可以使用笔记本电脑吗?对此我表示怀疑。
“我今晚可能会写一点。”我含糊其词地说。
这提醒了她,她问起:“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而且我已经预演过要怎么回答。“我去找伊万·劳埃德了。他住在芬斯伯里公园那边,我们一起喝了很多酒,我就在他家过夜了。”
我讨厌对吉尔撒谎。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她又比我聪明得多,所以对她有所隐瞒毫无意义,而且她总能识破。但这一次,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寄希望于能有人说出点什么,或者某个线索从天而降,然后霍桑就可以解决这一切。我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她永远不需要知道这些。
“你听说一个戏剧评论家被杀了吗?”吉尔问。
“没有!”我强装镇定,“是哪一个?”
“难道伊万没有告诉你吗。我在新闻上听到的。”
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我们一起看了一档电视节目:《权力的游戏》第七季。虽然即使一切正常的时候,我也搞不懂那部电视剧在讲什么,但此刻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甚至无法享受那些免费的性爱和血腥镜头。看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上楼去了我的书房,试图工作一会儿,但我的脑子像面前的电脑屏幕一样空白。我感到疲倦,想去睡觉,但知道自己根本睡不着。于是我离开了书桌,带着我的狗——一只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出去散步。至少我可以整理一下思绪。
这时已经十点半多了,而且今晚的克莱肯威尔尤其黑暗。好在天气还算干爽,但街道上空无一人,月亮躲在密不透风的云层后面。住在这个区域的一大乐趣就是它的疏离感,当办公楼下班、酒吧和餐馆关门后,这里就立刻变回到十九世纪的样子。我的公寓位于牛过街,按照书面意思,就是曾经牛群去往肉市场要穿过的街道。虽然南多烤鸡餐厅、星巴克和赛百味蜂拥而至——十五年前挤走了这里唯一的书店,但这个地区仍然保留着它的历史感。圣保罗大教堂就在远处守望着这里。
周围有三个小公园供我遛狗。离我家最近的圣约翰公园,起初是一座墓地,后来尸体都被转移走了(去了沃金,这一定让尸体们都惊魂未定),只剩下一个铁栅栏围起来的不规则空间,花园里有一块草地、几个花坛、若干小径和一些长凳。为了防止毒贩进入,地方机构到了晚上就会把公园锁上,但他们偶尔会忘记。今晚恰巧正是如此。我悄悄走进去,解开狗绳,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它四处嗅探。地面湿漉漉的,伴随着空气中明显的大麻味,我感受到了一丝春天的暖意。我的四周,有三面是空荡荡的办公楼,还有一面是一排房子的后墙。狗自顾自地去玩了,留下我孤身一人。
不知道一开始是什么吓了我一跳,应该是从通往特恩米尔街的那条窄巷传来的脚步声。这本来很正常,也会有其他人晚上来这个公园遛狗,虽然我不认识那些人,但我认识他们的狗。然而,那个脚步声听起来太沉重、太缓慢,并且太刻意了。拐角处的法灵顿车站,横贯高速线路工程正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因此留了一盏照明灯。一道拉长的影子沿着街道向我走来,然后突然停住了,在光线的映衬下形成了一副剪影,特别像一九七三年电影《驱魔人》海报上的马克斯·冯·西杜。那是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默不作声,一动不动。毫无疑问,他正盯着我,我感到危险万分。
“幸运!”我大声喊道。我不是发出感叹,而是在喊我的狗的名字。
狗不肯过来。
尽管发生了很多事,但我从未想过自己可能处于危险之中。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个变态杀手可能就隐藏在今天见过的某张笑脸之下,而且可能对我有更多企图。毕竟,他/她已经走进小威尼斯的一座房子,在门厅处刺死了哈丽特·斯罗索比。也是他/她试图诬陷于我。假设他/她现在感到威胁了呢?假设霍桑在访谈中的某句话让他/她以为游戏即将结束了呢?虽然没有任何要杀我的理由,但疯子并不需要理由。如果他/她杀害哈丽特是因为她写的东西,他/她是否也可能对我故伎重施?都是因为《心理游戏》,哈丽特讨厌这部作品,而我创造了这部作品。也许我们都需要受到惩罚。
所有这些想法在我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旋涡。我努力说服自己是在胡思乱想,这里离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无比安全。但突然间,我一点都不想待在这儿。我再次呼唤我的狗,这一次它一定听出了我声音中的焦虑,于是轻轻地走过来,让我给它拴上绳子。那个男人仍然一动不动。他看起来体型庞大,从人行道上倾斜出来,好似某种魔像。
“乖!”我故作轻松地咕哝道。我希望那个人能听到我的声音,知道我并不害怕。
我们从北侧离开公园,朝着金匠中心走去,那是这个地区比较新的建筑。那个人立刻跟在我身后,我听到他的鞋踢着人行道。我试图加快步伐。不幸的是,狗不答应。它被一个满溢的垃圾箱吸引了注意力,虽然我用力拉着绳子,但它怎么都不肯走。
我的公寓楼比其他建筑都高一些,我已经能看见它的顶层。如果我大叫,吉尔甚至可能会听到。但在恐怖电影中,呼救并不是人们经常做的事,现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不确定是否真有什么可担心的,也许只是我的想象力在作祟。周围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呼救,而且我的喊叫可能会刺激这个男人发起攻击。我环顾四周,看到他低低地拿着一样东西,大约在腰间。他手中的东西还闪着光。难道是一把刀?
我心一横,弯下腰解开了狗的绳子。它难道不应该保护我吗?如果它感觉到主人有危险,也许会转身吠叫和龇牙。
狗却跑回了垃圾箱。
更糟糕的是,我算错了时机。当我提着绳子站起来时,那个人已经走到我身边。他就在那儿,阴影笼罩着我。我看着他,完全看不清他的脸。接着,他喊出了我的名字,我认出了他的声音。
“乔丹!”我低声说,“真是个惊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乔丹·威廉姆斯会在这里?他是故意吓唬我吗?他为什么不在舞台上?不对,剧已经结束四十五分钟了,足够他换好衣服坐地铁来到法灵顿。他并没有拿刀。此时他就站在我面前,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
“你好,安东尼。”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以为你住在……”我意识到我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住在霍克斯顿。但我需要冷静思考的时候,有时会从这条路回家。”
“今晚的演出怎么样?”
“还不错。”
“观众还可以吗?”
“没有满座,但观众们都很喜欢。”
我们面对面站在那里,狗在旁边搜寻着肯德基的残渣,画面有点可笑。
“我是想去找你。”他承认道,“我想着你家要是亮着灯,我就去楼上找你。但当我从地铁站出来时,看见你正带着狗穿过马路,所以我就跟着你来了这里。”
“为什么?”我意识到自己听起来有些戒备。虽然现在我知道跟着我的人是谁,但乔丹似乎仍然是个危险。毕竟,他曾威胁过哈丽特·斯罗索比,也伤害过斯凯·帕尔默,我还听说他要抛妻弃子。如果在深夜墓地出现的是提里安或伊万,我可能会放松些,他们的身材跟我更相近。“现在已经很晚了,乔丹。也许我们可以明天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