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这三人在墓前逗留的时间最长:莉迪亚·弗莱彻、沃伦·芬恩和他的妻子。罗杰·托利弗与他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然后慢慢走向他的车。其他人也是如此。我沿着一排墓碑走了一圈,走到墓地的栅栏时,又沿着栅栏转了一圈,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最后回到开始的地方。那时莉迪亚·弗莱彻正要离开,沃伦·芬恩在她的一侧,他的妻子在另一侧。沃伦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让我知道他一直在关注着我。这并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们三人驾车离开后,我独自在嘉娜的墓旁待了一会儿,但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我对她说我爱她,但这话听起来空洞。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没对她说过这句话。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暂了。
一台割草机在不知什么地方启动。一只知更鸟飞上天空。我开始察觉来自远处的声音:墓地的人,正在等待填土的工人。现在是做出最后动作的时候了:把玫瑰扔到墓穴里。我没有玫瑰。现在再去买就太晚了。
我默默地说声再见,然后转身离开墓地。走到我停车的地方需要十分钟。我坐进皮卡里,皮卡因为日晒暖暖的。我启动皮卡,绕着湖边开起来。我来到一条长长的直路,这条路将带我离开日内瓦城,回到州际高速。我看着两边的田地向后退去。它们退得很慢,我意识到自己正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行驶。我加速到每小时四十、五十公里,但感觉还是不够快。到了每小时七十公里,似乎好些了。我想我该试试每小时八十公里。主啊,在你眼中,每小时八十公里,就像在海滩上愉快地漫步。
当指针指向八十五时,我把脚从油门上抬起来,让皮卡滑行;看着指针下移,等待皮卡自己停下来,但它不会停下来。发动机的空转使皮卡继续前进。我把车停在路肩上,转了个大弯,往回开。
莉迪亚·弗莱彻住在日内瓦城西部边缘的6号县道上。我在离开家之前就查过了。她家所在的那条街上的房子都是一样的:一层,牧场风格,附带车库。我寻找阴凉的地方停车,在街道很远的另一头找到一个地方。
弗莱彻家的前门被涂成了绿色。窗台上有花箱,前面的树上挂着喂鸟器。我站在人行道上,想着嘉娜在这里长大是什么感觉,想着我该对她母亲说什么,我是否应该说什么。就在决定走过去敲门时,我听到一个声音。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见到客人。”
沃伦·芬恩。他穿着他在墓地穿的那套衣服,不过脱了外套,摘了领带。他站在隔壁房子的车道上,身后车库的门开着。
我走过去介绍自己。“大卫·马龙。我是在罗马城认识嘉娜的。”
他在考虑要不要和我握手;最后决定要,向我展示他有多强的握力。
“猜到是你了,”他说,“我们这里的人听说过你。”
我想应该是罗杰·托利弗提到了我,但我错了。
“一个警探来找过我们——莫雷蒂,”沃伦说,“他问嘉娜有没有提起过你。嘉娜有没有告诉过我们,你打过她。我帮不到他。嘉娜从来没对我提起过你。”
“我从没打过她。”
他耸耸肩。“她母亲也是这样想的,但不是根据嘉娜说的话。莉迪亚对施虐的男人从来没有耐心。她想,嘉娜知道最好不要和任何对她动手动脚的人在一起。”
他退回到自家的车库里,似乎他在那里感觉更舒服。车库里有一辆车,其余的空间是一个木工车间。他有一台台锯、一台钻床和一整套的手工工具。他似乎正在做一件东西:梳妆台或橱柜——我说不上来。有块木头被夹在老虎钳里,他在我来之前一直在用砂纸磨这块木头。他的拇指划过木头光滑的边缘。
“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他说。他在“有趣”这个词上停顿了一下,好像他知道这样说不对。他犹豫着。我现在离他很近,注意到两件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一件是他眼神游移不定,不太想看我;另一件是一条垂直的白线从他的上唇延伸到鼻子——很久以前的一道疤痕。
他又说话了:“我告诉你一件事。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嘉娜和我,我们希望在这个小镇上能发生一些令人兴奋的事情:绑架、外星人入侵,或者谋杀。任何可以打破无聊的事情。我不确定那些事情的吸引力是什么——也许是有一个谜团需要解决。我希望能找回那种无聊的感觉。”
他松开老虎钳,把木板翻过来,又用老虎钳夹住木板。“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杀她,”他说,突然抬头看着我,紧盯着我的眼睛,“莫雷蒂似乎认为,凶手是她认识的人。”
这是没有言明的挑衅。我没有上钩。他如果想指控我谋杀,必须大胆地说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说话时,似乎已经读懂了我的心思。“如果我认为是你杀了她,”他说,“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所以,我不知道是谁杀了她也许是件好事。”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我看着他拉开工作台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把锉刀。他并没有用它来刺我。他开始在老虎钳中的木板上工作,把一个角磨圆。
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来,仿佛以为我已经走了。他把锉刀朝莉迪亚·弗莱彻的房子挥了挥。“你如果真的想,可以试着和她谈谈,”他说,“但不要待得太久。我知道她很累。”
第16章
“沃伦是个可爱的男孩。”莉迪亚·弗莱彻说。“他有点……”我寻找合适的词汇,“紧张。”
我在敲她家门时已经想好道歉的话:我不想打扰她。我可以以后再来。但她欢迎了我,并坚持要煮咖啡。她为我们两个人都倒了一些咖啡,用的是精美的瓷杯。
“哦,他的人生比较艰难,”她说,“因为……”她的手指转了一圈,指向嘴巴。我想到沃伦的伤疤。
“兔唇,”她轻声说,“天生的,医生们尽其所能治疗了,但其他孩子总是取笑他。嘉娜没这么做过。她对他全心全意,尽管她本可以有……其他朋友。”她已经开始要说“更好的朋友”,但控制住了自己。
我们在狭长的客厅里相对而坐。在葬礼上,莉迪亚·弗莱彻穿的是黑色毛衣和裙子;她现在还穿着毛衣,不过裙子换成了牛仔裤。她有和嘉娜一样的棕色眼睛和卷发,不过她的头发里有些灰色。她五十岁左右。
我可以看出她此前一直在哭,但她已经整理好心情,现在看起来很自在,或者说在这样一栋房子里那已经是她所能做到最自在的状态了。因为这房子有些不对劲、不协调的地方:家具很旧;我的椅背上没有挂着印着百合花的织物,但我想这样的房子里应该有百合花;一部分墙壁上贴着墙纸;没有贴着墙纸的那部分墙壁上嵌着廉价木条,挂着古董镜子和油画——画着别墅和灯塔的油画。
边桌上有些嘉娜的照片——入学照——但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表明这里曾经住过孩子,甚至连我们喝水的杯子也好像时空错位了:它们脆弱而精致,装饰着复杂的几何图案,就像哥特式大教堂的窗户。这是七十岁老太太的杯子。
我尝了口咖啡,加了些糖。我指了指房间,说:“这就是嘉娜长大的地方?”
莉迪亚·弗莱彻点点头。“我可以带你去她的卧室,但那里没什么可看的。她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所有东西。没带走的东西全被她扔掉了,但我有照片。”她迅速站起来,消失在走道尽头,片刻后带着一本厚厚的相簿回来了。
她在咖啡桌上打开相簿,然后拍拍身边的沙发靠垫,请我坐过去。我端着咖啡坐过去。
“这是我和嘉娜的父亲。”照片上有个漂亮的女孩,她穿着扎染的衣服,梳着辫子。她旁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黑人男子,笑容可掬。嘉娜的父亲身穿斜纹软呢外套,戴着圆形金属框眼镜。
他在本地的大学里任教,莉迪亚告诉我,他是来自苏丹的客座教授,她是他的学生。那时候,莉迪亚想学历史。
“在我怀孕之后,一切都泡汤了。”她说。
嘉娜的父亲在嘉娜出生前就离开了这个国家。他的签证一直都是临时的。他本想回来,但一年后死在喀土穆街头的抗议活动中,成为防暴警察的受害者。莉迪亚·弗莱彻从大学辍学,回来和母亲同住。莉迪亚的母亲是个面相严厉的女人,留着蜂窝状的头发——我们现在待的这栋房子就是她的。
“我母亲的这张照片拍得不好,”莉迪亚对我说,“她有时候还是会笑的。她把我从悲伤欲绝中拯救出来,让我住在这里。而且她把嘉娜照顾得很好。”
嘉娜看起来的确被照顾得很好。在照片中,她总是笑容灿烂。在一张照片里,她是个穿着高帮运动鞋的假小子,待在树上;在另一张照片里,她骑着自行车,牛仔裤的膝盖部分有补丁;还有张照片拍的是过万圣节的嘉娜,她是拿着光剑的莱娅公主,旁边是胖乎乎的沃伦·芬恩,他打扮成了天行者卢克。
这些照片都有故事,莉迪亚·弗莱彻讲了这些故事。她说了很多细节:谁来参加生日聚会了,他们带了什么礼物;去罗切斯特的动物园玩过好几次;去蒙特利尔做学校要求做的田野调查。
嘉娜在高中时开始了戏剧表演。我知道她演过《皆大欢喜》,但她也演过其他的:《我们的小镇》注《红男绿女》注《不可儿戏》注《大鼻子情圣》注。嘉娜演大鼻子情圣的妹妹罗克珊,身穿白色长袍,头发上插着鲜花,显得格外空灵。
高中毕业后,嘉娜进了日内瓦城的大学。“她拿到了其他大学的录取通知,”莉迪亚·弗莱彻告诉我,“她可以去那些大学念书,但她留下来帮我。我母亲病了,肾病,必须有人每周带她去透析三次。”
所以嘉娜一边照顾外祖母,一边在大学里孜孜求学。她主修心理学。她在大学里一直是个好学生,演了更多的戏。我看到了照片:她是《暴风雨》中的米兰达,《无事生非》中的贝特丽丝,《武器与人》注中的瑞娜。
我们来到嘉娜大学生活的尾声——嘉娜站在草坪前面,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我们的咖啡早就凉了。莉迪亚收走咖啡杯,又拿着一瓶酒和两个盛着冰块的平底杯回来了。
“大卫,你喝威士忌吗?”她问。我告诉她我不喝。
“你介意尝尝吗?”
她需要威士忌,因为在嘉娜大学毕业后,事情变得棘手。在母亲的祝福下,嘉娜申请了法学院——也申请了戏剧专业,但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希望她能去康奈尔大学或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法律,”莉迪亚说,“但她对纽约大学的戏剧专业情有独钟。我们负担不起任何一所学校,但通过财政援助和贷款,她可以去读。而且,她如果读法律,还有一些偿还贷款的希望。我希望她能务实些。”
嘉娜顺从母亲的意愿,接受了康奈尔大学法学院的录取。但她没去康奈尔大学——她外祖母的病情恶化了。
“痴呆症。”莉迪亚·弗莱彻看着酒杯边缘说,用的是她说“兔唇”这个词时用的那种柔和的声音,“回过头来看,我可以告诉你,症状很久之前就出现了。但在嘉娜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母亲迅速走下坡路,情况恶化到你无法离开她的地步。你无法预测她会做什么。她可能会走到街上,开始脱衣服。”
所以嘉娜为了外祖母放弃了法学院。外祖母又活了一年,到最后她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必须有人替她洗澡和换衣服,给她喂饭。
“她在两年前的5月底去世了,”莉迪亚·弗莱彻说,“这是一种解脱,对她自己和嘉娜都是这样。我看到了照顾外祖母对她的影响,而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但是,随着我母亲的离去,我认为嘉娜终于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她可以去康奈尔大学——他们已经同意将她的入学时间推迟一年——她会很高兴。”
我看着莉迪亚拧开威士忌的盖子。“她没有去康奈尔。”我说。
“是的,”她说,“她有一年的时间考虑,考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一年的时间,早上帮我母亲下床,晚上帮她上床——以及做一整天里要做的所有其他事情。她得离开日内瓦城,但她不想去法学院。她想表演。”
嘉娜下定决心后就迅速行动。“我希望她慢慢来,做好计划。”莉迪亚说,“她需要重新申请戏剧学校,而且当时申请秋季入学已经太晚了,但嘉娜已经厌倦了等待。她有辆车,一辆我母亲过户给她的旧别克名使。6月的一天,我回家后发现她在收拾行李。
“她告诉我她要去纽约。她会找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同时参加试演。她也许还会上戏剧课。我告诉她,她太鲁莽了。她在那儿一个人也不认识。她没有住的地方。她在那儿的生活会很艰难——她想象不到会有多艰难。‘比去年还难?’她对我说。”
莉迪亚端着杯子倚到沙发上。“我担心她,我们争论了,她不听我的。她那天晚上就离开了,太疯狂了。她至少应该等到早上,但她生我的气。她在纽约时从没给我打过电话,一次都没有,而我不知道怎么打电话给她。她给我寄了几张明信片,让我知道她很好——我记得有一张关于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明信片,还有一张自由女神像的照片。我想去找她,我想报警,让他们去找她。但他们肯定不会做任何事,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她,她肯定会因此恨我。
“最后,我是对的:她在那儿的生活太难了。她三个月后回来了,突然就在9月的一天出现在这里。试演从来就没有通过过,做服务员也没能挣到足够的钱。她为了付房租,只能卖掉我母亲的车。她是坐灰狗大巴回家的。”
莉迪亚把杯子放在腿上,它现在只是个道具——她并没有用它来喝酒。她说:“嘉娜不愿留在这里,留在这栋房子里。我想她认为我不相信她,而她不得不回来只会使情况更糟。她住在隔壁,和沃伦在一起。这让我很担心,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是新情况。他们以前从来就不是一对。沃伦的父母退休后把那栋房子给了他。他们现在住在亚利桑那州。沃伦在大学里有一份工作,在书店工作。我担心嘉娜最后会和他结婚,他们会生孩子,她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镇上。但到了第二年春末,她又搬回来和我一起住,而且她又说起法学院。这次是贝拉米大学的法学院,因为她听说了一位教授。”
“罗杰·托利弗。”我说。
“就是他。我放心了。嘉娜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此时此刻,我希望她当时能和沃伦待在一起。我希望她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去贝拉米。”
莉迪亚转头看向窗户,我追随她的目光。从这扇窗户可以看到沃伦·芬恩房子的一部分。
“他现在和别人在一起了。”我说。
她点了点头。“罗丝。当嘉娜从纽约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约会。当嘉娜搬到他家时,沃伦就与罗丝分手了。而当嘉娜离开他时,他又和罗丝在一起了。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了。”她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但我已经看到了眼泪,“我一直在想,现在住在那栋房子里的可能是嘉娜,嘉娜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那幅景象有那么可怕吗?但她做了我希望她做的事,她去法学院了;而现在我失去了她。”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坐直身体,用手背擦去泪水。她把杯子递给我,我接住。她找出一盒纸巾,抽出一张擦擦眼睛。我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上。
她低头坐着,拿着那张揉皱的纸巾。“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她说,“我女儿走了,我却在这里为自己哭泣。”
“我没以为——”
“我并不想这样的,”她说,“你能来这儿很好,我有事情要问你。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你可以问我任何事情。”
“因为我从来没有去罗马城找过她。我不知道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伸出双手,抓住我的一只手,“现在只有一件重要的事了。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你觉得她快乐吗?”
注 《我们的小镇》是美国知名剧作家桑顿·怀尔德的代表作,曾获普利策奖。 《红男绿女》是百老汇长寿音乐剧,马龙·白兰度演过该剧电影版。 《不可儿戏》是奥斯卡·王尔德写的讽刺风俗喜剧。 《大鼻子情圣》是法国剧作家罗斯丹的作品,多次被改编成电影。 萧伯纳的名剧。
第17章
那天,我天黑后才到家。我本可以早点到家,但莉迪亚·弗莱彻想给我弄点吃的,而我不想拒绝,而且我觉得最好给身体一点时间消化威士忌。
她做了培根、鸡蛋和薄饼。“晚上吃早餐,”她说,“嘉娜小时候最爱这样吃。”鸡蛋是炒蛋,薄饼里有蓝莓。莉迪亚做的分量大过我们的饭量,而我吃得也比做客应该吃的多。当她把剩余的食物装在特百惠塑料盒里,让我带走时,我接受了。
我也带走了一张照片——嘉娜大学年鉴上的肖像照。莉迪亚想让我收下这张照片,我很高兴。当我把照片塞进钱包时,我意识到这是我拥有的唯一一张嘉娜的照片。我从来没有给她拍过照,那是每个人都带着手机里的相机到处走之前的那个时代。
到家后,我发现苏菲已经睡下了。我躺到她身边。我醒来时,她已经走了。实习生的工作时间。我睡不着了,所以去厨房接杯水。她在桌子上给我留了张字条:“想你。希望一切都好。”我拿着水杯来到阳台上。很凉,依然是深夜,星星不见了。
我想着苏菲留的字条:两行字,但读法有很多。“想你”——“因为尽管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们并没有沟通。我们一直在想念彼此。”这句话也可以表示:“你今天不在,我很难过。我想你。因为我仍然关心你。你想我吗?”
“希望一切都好”:“希望你睡过的另外一个女人的葬礼一切都好。”
“希望一切都好”:“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必须往前走。可以吗?”
好问题。我喝了些水,想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时候作决定了:继续沉迷于一个你几乎不了解的、已经去世的女人,还是抱紧这个试图和你在一起、想念你的活生生的女人?一个理智的男人会怎么做?
答案很明显:我不是个理智的男人。我需要沉迷,至少再沉迷一段时间。
我摸出手机,打电话给罗杰·托利弗。手机响了四声,他才接电话。
我说:“她快乐吗?”
托利弗清清嗓子。“谁——”
“嘉娜的母亲问我嘉娜快不快乐,”我说,“我应该怎么说?”
“几点了——现在已经过午夜了。”
“我认识她十天,”我说,“她看起来快乐。但我怎么知道呢?”
“大卫——”
“而且‘快乐’是什么意思呢?不同的人对它的定义完全不一样。有些哲学家说,你只有过一种好的生活,一种道德的生活,才会快乐。”
“哲学家?”
“古希腊哲学家。嘉娜过的是好的生活吗?她尝试做正确的事,尝试帮助加里·迪恩·普鲁伊特,因为她觉得他是无辜的。这是道德的,对吧?”
托利弗叹了口气。“大卫,你喝醉了吗?”
“没有。我清醒的时候就是这样。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嘉娜生活的事情。否则——”
“停下,”托利弗说,“你就是这样和嘉娜的母亲说话的吗?”
“什么样?”
“当她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时,你抛出许多关于古希腊哲学家的废话。”
我站起来,走到阳台栏杆旁。“没有,”我说,“我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很好。”
“但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重点就在这里,我看到了嘉娜生活的一角,但还不够。”
“不够干吗?”
“还不够。我需要知道更多。她和哪些人谈过?”
“你是什么意思?”
“关于加里·普鲁伊特的案子,她和坡·沃什伯恩谈过。她还和哪些人谈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托利弗说:“我敢肯定她和普鲁伊特的律师谈过,也许还有他的家人。我记得他有个弟弟——”
“我想和他们谈谈,”我说,“你能把名单给我吗?”
“应该可以吧。但你想了解什么呢?”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死。”
更长的静默。我可以听见托利弗那边有动静,他可能正在床上坐起来。“就为了这个?”他问我,“你觉得你能找到杀她的凶手?”
“我想知道关于加里·普鲁伊特案的真相,”我说,“如果嘉娜是因为他而死的,如果他有罪,那嘉娜的死不代表任何事情。如果他是无辜的,应该有人为他的案子做点什么。”
托利弗的声音变得严肃。“你并不是真的关心普鲁伊特。”
“我关心嘉娜。”
“但你现在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情。”
我抬头看着星星。“我能查明普鲁伊特是不是无辜的,”我说,“也许能让他的案子得到重新审理,这是嘉娜希望看到的事情。”
“你觉得这么做有意义?”托利弗说,“对嘉娜?”
“对我。”
* * *
在因杀妻入狱之前,加里·迪恩·普鲁伊特是高中代数老师。
如果我住在他任教的那所学校所在的学区,他可能是我的老师之一。但他在东罗马城高中教书,而我是在市中心的罗马城自由学院上的学。我的代数老师是我父亲的一个远房表弟,一个奇怪的小个子,剪着时髦的发型,戴着角质眼镜,很像阿波罗计划中美国宇航局的科学家。我父亲从来都不喜欢他,但他基本上不喜欢任何一位学校教师。他觉得他们很傲慢。他注意到他们喜欢和教师交往并结婚,他的结论是,他们认为自己比其他人都好。
我不知道加里·普鲁伊特是否傲慢,但他在某个方面符合我父亲的刻板印象:他娶了一位教师同事。凯西·普鲁伊特生前教历史和地理。
加里有个弟弟,同一所高中的另一位老师,尼尔·普鲁伊特。教化学和物理。第二天下午大约四点半,我去找他。我没有找到他,我找到了他的妻子。
她三十多岁,非常瘦,脖子很长,下巴和鼻子很尖。我父亲会说她举止傲慢:肩部呈方形,姿势僵硬。我得知她的职业时并不感到惊讶,她在一所初中教英语。
梅根·普鲁伊特并没有让我进门,她走到门廊上与我交谈。当我提到嘉娜·弗莱彻时,她表露出同情。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是个悲剧,”她说,“她那么年轻。她当然来过这里,想谈谈加里,谈谈他是否得到了公正的审判。她听说认罪是假的。”
“你不相信嘉娜的说法?”我说。
梅根·普鲁伊特摇摇头。“我也许有偏见——凯西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据我所知,加里的确有罪。”
梅根从大学时代起就认识凯西·普鲁伊特。“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分校,”她说,“我们在大一的时候是室友。她当时还叫凯西·多恩,而我是梅根·林尼。毕业后,我们一起在波基普西注找到第一份教师工作,然后我们一起搬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