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有和乔琳娜有关的任何东西——除了那个外带杯。他沿着运河边的小路回到车里时,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空空的红杯子躺在副驾驶座的脚垫上。
到了晚上,红杯子还在那里。K俯过身,把它捡起来。他可以在杯子内壁看到她唇膏的印记。乔琳娜,他真的想她。她帮助了他,无可否认。
但她不能再帮他了。比如,不能再在拿破仑·沃什伯恩的事情上帮他了。
沃什伯恩在一家叫“凯西吧”的公路酒吧里待了两个小时。
在这两个小时里,K一直在外面等着他。他不介意等待。第一个半小时过去后,他感到无聊,打开手套箱,拿出一根冰棒棍,坐在那里用手指反复转动。
过了一会儿,他把冰棒棍放了回去。他想到乔琳娜,想到她的腿,想到从她身体里流出的力量。他拿起她的红色外带杯,放在膝盖上。他希望能保留这个杯子,但知道杯子上有乔琳娜的指纹,可能还有DNA。他转身从后排座位上拿过一盒纸巾,拽出一些,用纸巾擦拭杯子。他打开车门,把杯子丢在地上。
他的罪行清单上应该加上乱扔垃圾这一项。
公路酒吧里面播放着乡村音乐,音响系统的低音太响。K听到砰砰声穿过停车场。人们来来往往,开着皮卡和SUV。他们穿着靴子、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衫。这就是纽约州北部的秘密之一:这里到处都是乡下人。
拿破仑·沃什伯恩就是个乡下人。他住在一条路面没硬化的街上,那栋房子就像老鼠窝一样。据K所知,他独居。K在街边观察过这栋房子。沃什伯恩在九点左右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烟,跌跌撞撞地走下门阶。他身穿黑色T恤和牛仔裤,脚上是乡下人常穿的“踩屎靴”。今天是掐死他的好时机。他身高超过一米八,比那个最有名的拿破仑要高得多。K知道他不容易倒下。
沃什伯恩的皮卡和大卫·马龙的那辆有点像,但锈迹斑斑,消声器也坏了。他开着皮卡走了大约五公里,来到公路酒吧。皮卡一路上喷着尾气,发出一整个坦克师才能发出的噪声。K根本不用担心跟丢。
现在,K在停车场等着他。他没进去,因为他不想和拿破仑·沃什伯恩有任何形式的联系。
十一点左右,公路酒吧的大门打开,沃什伯恩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咧嘴笑着。K怀疑他离开家时就喝醉了,在酒吧里只是更醉的两个小时。他一手拿着烟,一手搂着一个穿着过膝长靴、牛仔裤和紧身长毛衣的女人。她的头发扎得高高的。她有点胖,穿上毛衣不好看。
他们两个人沿着停车场的一排汽车嘻嘻哈哈地走着。他们在沃什伯恩的皮卡旁停下,沃什伯恩扔掉香烟。他们接了个沉醉的吻,吻变成亲热——沃什伯恩磨蹭着女人,最后女人笑着从他身边挣脱。
沃什伯恩钻进皮卡,开着车出了停车场,女人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后面。K跟着他们,闻了沃什伯恩的皮卡尾气五公里路,来到那条路面未硬化的街上,来到沃什伯恩那老鼠窝一样的房子旁。
女人随沃什伯恩进屋,待了十二分钟。K数着时间。
估计三分钟准备,五分钟进行毫无意义的性爱,余下的四分钟用于穿好衣服,意识到一切都已结束,然后尴尬地告别。那个女人独自走出来,没有在门口的最后一吻。她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走向自己的车,这是自尊或不甘的表现。
她走后,K观察房子里的动静。沃什伯恩似乎很可能会在原地睡一夜。这给了K一个完美的机会。他只需要一个计划。
前窗的窗帘后面没有动静。沃什伯恩喝醉了。他可能已经睡着了。他没有把那个女人送到门口。门可能没锁。K可以直接走进去。
K观察着房子。想象沃什伯恩四仰八叉地躺在房子里的床上或沙发上。如果他还没睡着,K可以让他睡着。他只需要动用意念,想象他仰面躺着,嘴张着,打着呼噜。很容易。
K下了车,穿过街道。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戴上。新手套,新外套。他的衣服都成一次性的了。沃什伯恩家的门阶是用煤渣块砌的。门阶上面是塌了一段的门廊。一把扫帚靠在门旁,断成两截:稻草刷子,粗粗的木柄。仿佛是有人有意把它放在那儿,留给K的。
K试了试门把手,门把手转动,门开了。K紧握着扫帚柄走进去。前厅空荡荡的,墙纸剥落,粗糙的家具上雕着花纹。这地方充斥着恶臭的烟味。一个烟头溢出的烟灰缸放在一个被用作咖啡桌的白色牛奶箱上。
K异常小心地穿过房子,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把扫帚柄像护身符一样握在身前。他检查了厨房和一楼的杂物间,沃什伯恩不在这两个地方。他爬上楼梯,看到浴室的门开着,看到沃什伯恩的靴子被踢掉了,丢在走道里。
两间卧室。房子后面的那间里堆满箱子和旧衣服。K走到前面那间,缓缓地打开门。拿破仑·沃什伯恩躺在地板上的床垫上打鼾,正如K所想。
房间里只有一扇挂着长窗帘的窗户。床垫和窗户之间的地板上有一盏灯光微弱的台灯。灯光照在散落的裸女杂志上。杂志旁边放着一堆纸巾和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沃什伯恩与那个穿紧身毛衣的女人约会的遗迹。约会过后,沃什伯恩穿上了他出门时穿的T恤和牛仔裤。他没有费心拉上拉链,也没有扣上皮带。
一根香烟仍在台灯下的陶瓷烟灰缸里冒着烟。K看着烟雾升起,一缕缕灰色的线。他站在沃什伯恩身旁,像握着矛一样握着扫帚柄。他把断裂的一头对准沃什伯恩的心脏。
沃什伯恩在熟睡中动了动,侧身躺着。
K听着沃什伯恩的呼吸,看着那一缕缕烟雾。他有了个想法。他慢慢地蹲下身,每次下蹲一点点,直到单膝跪在床垫旁边。他悄无声息地把扫帚柄放在地板上。他把戴着手套的手伸向冒烟的香烟,然后决定换个方法,因为黑色皮革会让他的手太笨拙。他脱下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他用手帕捡起香烟,烟灰缸里现在只剩下烟灰。他让烟头与地上的一张纸巾接触。他就这样耐心地拿着香烟。什么也没发生。他等待着,纸巾终于开始冒烟。
他弯下腰,让呼出的气能落在纸巾焦黑的边缘。他看到一块橙色的光芒,然后是一团火焰。
他把香烟放在地上,把手帕塞回口袋。他捡起被他放在地上的手套,用它把燃烧的纸巾推向另一张纸巾。这第二张纸巾也烧着了。
K戴上手套,打开去年10月的一本裸女杂志。他拿出插页,展开,让页面的一角碰到燃烧着的纸巾。
火苗蔓延开来,吞噬了“十月小姐”。
他打开另一本杂志。“七月小姐”。金发女郎,和乔琳娜有点像。七月小姐可以成为十月小姐和窗帘之间的完美桥梁。
窗帘一定是由某种合成材料做成的。窗帘熊熊燃烧着,散发出一股塑料味。
K拿起扫帚柄,站起身。沃什伯恩仍在床垫上打鼾。K看了看天花板。没有烟雾探测器。他也不记得走道里是否有。他走出卧室时关上了门。
下楼梯,穿过前厅出去。他转动门把手上的锁,然后关上门。他把扫帚柄放在门廊上他发现它的地方。
他镇定地穿过街道。没必要着急。他把手套丢在副驾驶座上,启动汽车。这样做效果不错,他想,比用扫帚柄刺他或打他要好。那样会造成一场混乱。而K知道沃什伯恩和嘉娜·弗莱彻有过联系。这两人在两天内死去——让其中一个的死看起来像意外更好些。拿破仑·沃什伯恩去了一家酒吧,醉醺醺地回到家,抽着烟时睡着了。
K注视着楼上的窗户。窗帘已经烧掉了,火焰现在应该已经转移到墙壁上。他可以看到,在微弱的灯光下,烟雾沿着天花板不断地往下冒。该走了。
他开车沿着路面未硬化的街道行驶时看到了些东西。他碰了刹车,大声咒骂。他想停下来,但他继续前进。他看到的是大卫·马龙的皮卡。
我找到坡·沃什伯恩家时,他家正在起火。
我一开始没能找到他家。我在找门牌号,但在夜色中很难看清数字。我把车停在沃什伯恩一个邻居家前面的街道上,走到邻居家的门廊上。意识到搞错了之后,我转过身来。
但它就在那里,再走过一栋房子就到了。我走向门阶时听到一阵玻璃爆裂声。大火的热量击碎了楼上的一块窗玻璃。玻璃碎片从门廊的顶上滑下来,落入我身边的一个花坛。
我抬头看了看破碎的窗户,看到了烟雾。我用手机打了报警电话,接电话的女人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紧急情况的性质、姓名和地址,是否有人在房子里。我告诉她我不知道。
“消防员已经在路上了,”她说,“不要回房子里。”
“我从来没进去过。”我告诉她。
“不要进去。”
我挂断电话。门廊旁边的碎石车道上有一辆生锈的皮卡,正是沃什伯恩可能会开的那种车。他可能就在房子里。
现在进去可就太傻了。
我走上由煤渣块砌成的门阶,试了试门把手。锁住了。我犹犹豫豫地用肩膀撞了一下门,像我想的那样没什么效果。我又回到门阶上,拿起一块煤渣。
煤渣块的一击撞开了门。前厅里没有活物存在的迹象,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我可以闻到烟味,但看不到任何冒烟的东西。这里没有。我把煤渣块扔在门廊上,走进去。
我找到楼梯,站在楼梯底部,仰望着一团灰色的烟雾。烟雾正在那里聚集,准备下来。
“沃什伯恩?”我喊道,“坡?有人在上面吗?”没有回答。
上楼去就真的是太傻了。
我冲过前厅来到厨房,在水槽里放水。找不到毛巾。在抽屉里翻来翻去才找到一条。把它浸泡在水中。用它捂住口鼻,呼吸,看看有没有效果。
我转身回到前厅时,听到咳嗽声。沃什伯恩一定是头朝下地爬下了楼梯。他在楼梯底部挣扎着站起来。他高高瘦瘦,眼睛一眨一眨,黑发乱糟糟的。他左手拿着一双靴子,右手搭在裤子上,试图扣上皮带,但没成功。
他突然注意到我。我把毛巾丢开,说:“坡?”
他的脸扭曲了,眼睛眨了眨。他朝我走两步,踢了一脚,一个白色的牛奶箱朝我的方向飞来。牛奶箱上有个烟灰缸,烟灰缸在空中旋转,撞到墙上,烟头散落开来。我挡开牛奶箱,但沃什伯恩随即冲过来,用右肩撞得我摔在厨房的地上。
他落在我身上,跪起来,跨坐在我身上。他左手仍然拿着一只靴子。他甩起靴子,狠狠地砸在我脑袋的侧面。
“你他妈的在我家干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出现在我目光的焦距里又消失。整个世界在慢慢旋转。“我在帮你。”我说。
沃什伯恩咳嗽了几声,往地上吐了口痰,把靴子换到右手上。他的左手抓着我衬衫的领子。
“是啊,你他妈的是个大帮手,”他说,用拳头抵住我的脖子,“你想帮忙?我来告诉你怎样才能帮上忙。你给我听好了。”我刚要说我在听着,他又用靴子打我的头。
“你现在才叫听着呢,”他说,“告诉他我知道了,我收到消息了。叫他不用担心。”
“告诉谁?”
他的脸靠向我,我闻到一缕酒气。
“告诉他没必要烧掉我的房子。我不会说的。我从没想过主动开口。就这样对他说。听清楚了吗?”
我点了点头,因为这似乎是我应该做的事。他的拳头压在我的脖子上,整个世界仍在旋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他的那只拿着靴子的手。我看到一个光环,不知为何,这个光环有股烟火味。靴子挥舞下来,打在我的太阳穴上。
第14章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着。我醒着的时候,看到头上有许多张脸。这些脸上有嘴唇,嘴唇在动,但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任何话。有时我看到许多只手,这些手上布满针状的光点。不知何故,这些光点变得像太阳一样大。所有这些太阳都有烟火味。
有一次,我感到有人握着我的手。我看到一张脸出现在我的上方,那是张谢顶男人的脸,眉毛杂乱。他的嘴唇在动,发出的声音就像通过长纸筒练习鸟叫。一道光在我眼前闪过——不是太阳,而是非常亮的星星。星光一闪而过,天空暗下来。
我终于真的醒来时,觉得自己是在那个墙上贴着白色瓷砖的房间里,但没有椅子和桌子,没有莫雷蒂,也没有瓷砖。
我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醒来,有人握着我的手。我以为是墙壁的东西是帘子。那个谢顶医生在那里,他的眉毛杂乱。他的拳头里握着一盏小灯。他问我的名字。
我感觉嘴唇很干。我试图用舌头湿润嘴唇,但我的舌头也很干。我没有告诉医生我的名字。但是,我让他知道了一个秘密。
“我通常不会像这样和你握手。”
他的右手按掉了灯。他的左手进入我的视野,做了一个表示和平的手势。“我举着几根手指?”他问。
“你有几只手?”我数着。
他挑了挑眉,看向左边。有人在那里动起来,另一张脸靠近我。头发拂过我的脸颊。头发闻起来很甜。一点烟火味都没有。
“浑蛋,你握的是我的手。”苏菲·埃莫森说。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谢顶医生已经走了。苏菲正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读书。
“几点了?”我问她。
她合上书。“差不多五点。”
“早上?”
“是的,早上。不要打什么主意,你哪儿也去不了。”
我坐起来时,以为她会阻止我,但她反而帮着我坐起来。她摆弄了一会儿床边的控制器,然后拿来一杯水让我喝。没过一会儿我就自己拿着杯子。
“我的名字叫戴夫。”我说。
她笑了。“是的,你很聪明,但你还是哪儿也去不了。你有脑震荡。”
“就好像有人把我的脑袋当成鼓敲了?”
“有点像吧,”她说,“脑震荡是一种创伤性脑损伤。脑震荡就是指你的脑袋发生了震荡。你有什么感觉?”
“就好像有人把我的脑袋当成鼓敲了。”
她敲敲自己的太阳穴。“伤口又裂开了。我告诉过你,不要让人把你往墙上撞。”
我伸手摸自己的太阳穴,摸到纱布。“他用的是靴子,”我说,“他们抓到他了吗,坡·沃什伯恩?”
苏菲摇摇头。“他们只在房子里找到你一个人。”
“他肯定是溜了。”
她耸耸肩。“你也许可以找警察问问他的情况。你睡着的时候,有个警察来找你,一个叫莫雷蒂的警探。”
“哦。”
“他这个人挺有意思,”她说,“他不能和你谈,就要求和我谈。”
“谈什么?”
“谈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她指的是嘉娜去世那晚。
“那晚我在医院里,”她说,“医院送进来一个摩托车手,很严重的事故,得把他的脾脏取出来。如果你想知道,大约有十几个人可以为我作证。”
“我不想。”
“莫雷蒂警探似乎很满意。他说他从来没怀疑过我,但他必须把我排除出去。”
“我想他没说假话,”我说,“他有别的嫌疑人。”
“不是你吧,我希望。”
“不是我,是一个叫西蒙·兰尼克的人,嘉娜房东的孙子。”
“那就好,”苏菲说,“但你要当心莫雷蒂,他对昨晚的事很不高兴。火灾,我猜他想以纵火罪控告你。”
“他不喜欢我。”
“幸好他说了不算。我了解到,警方有个纵火案专家,这个专家认为,火灾是意外。有人在床上抽烟。”
不是意外,我想,时间上太巧了。坡·沃什伯恩相信有人为了给他传递信息放火。我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有人试图在我和他谈话之前杀了他。(“一个宏大的想法,”我听到莫雷蒂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是的,你就是这么重要。”)但无论如何,这场火灾不是意外。
但我把这些想法放在心里。我问苏菲:“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儿?”
她坐在床沿上。“如果你坚持要走,他们也许现在就会打发你走。但我一定要让他们给你做次CT扫描。”
五小时后,在CT扫描、大量的手续以及一顿糟糕的早餐之后,我离开了医院。上午十点,我走到明亮的日光下。
苏菲开车送我回家。扫描显示我的大脑没有出血,所以我的脑震荡只是脑震荡。处方是休息和泰诺。我打了一会儿盹,起身,走到沙发旁坐下,打开电视。苏菲来了,给我盖上毯子。她给我做了汤。我问她能否带我去取我的皮卡。她说:“那就不是休息了。”
下午,报纸来了,我看报纸。《罗马城哨兵报》头版报道了这场火灾。邻居们看到沃什伯恩离开了家:在门廊上穿上靴子,在消防车到达时开车离开。警方想和他谈谈。
报道提到了我的名字,说我受伤了。罗杰·托利弗看到了报道,打电话来问我怎么样,是否需要什么帮助。我告诉他,我如果需要帮助,会告诉他的。
报纸没提到坡·沃什伯恩和嘉娜·弗莱彻有任何联系。关于嘉娜被害案的另一篇报道说,警方仍在追查线索。报道指出,警方正在寻找西蒙·兰尼克。警方不会站出来说他是嫌疑人,但这是明显的暗示。
弗兰克·莫雷蒂那天下午来了公寓两次。第一次,苏菲告诉他我在睡觉。第二次,她告诉他,如果他想和我谈话,他可以找我的律师协商。她给了他罗杰·托利弗的电话号码,让他离开。
他打电话给托利弗,托利弗同意我们可以第二天见面——不是在警察局,而是在托利弗位于法学院的办公室。
贝拉米大学法学院占据了一座精美的老建筑,前面有宽阔的草坪,柳树成荫。托利弗在二楼有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很多书柜和两扇百叶窗,还有一张光滑的现代办公桌,桌上铺着一块玻璃。
莫雷蒂到达时,已经冷静了一些:他已经不打算以纵火罪起诉我。但我仍然脱不了干系。
“妨碍谋杀案调查——听起来怎么样?”他对我说,“我特别告诉你不要去找坡·沃什伯恩。”这话并不完全正确:他告诉我的是不要和任何人谈及嘉娜被害案。
但我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我什么话都没说。罗杰·托利弗已经准备好替我辩护。
“警官,首先,”他说,“只是和别人谈及此案并不构成妨碍调查。其次,马龙先生和沃什伯恩先生的会面不是谈话,而是口角——马龙先生没有做过任何可能会引发此次口角的事。他们争论时,并没有说到弗莱彻小姐被害案。”
“第三,”托利弗说,“如果新闻报道可信,你们的调查集中在西蒙·兰尼克身上。如果兰尼克先生杀了弗莱彻小姐,那么拿破仑·沃什伯恩就和她的死毫无关系。因此我的客户和沃什伯恩先生见面理所当然就不应该被认为妨碍了你们的调查。”
还有第四点,这第四点与我美利坚合众国公民的身份,以及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的我可以与任何想与之交谈的人交谈的天赋权利有关。但托利弗讲到此处时,莫雷蒂逐渐开始以一种灼人的眼神看着我。
他就沃什伯恩房子里当时的情况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起身告辞。托利弗问他是否知道沃什伯恩的下落。“无可奉告。”莫雷蒂说。
“但你肯定要以袭击马龙先生的罪名逮捕他。”
“这是我要做的头等大事。”莫雷蒂说。
会面结束后,托利弗开车带我到坡·沃什伯恩家那儿。消防员尽了最大的努力,但那地方已经是一片废墟。二楼的可燃物烧光了,大部分屋顶已经塌陷。整个房子需要被拆掉,重建。
托利弗看着废墟说:“你也许应该丢开这一切。”我知道他不是在说这栋房子。
我感谢他开车带我过来。答应他如果莫雷蒂再联系我,我会告诉他。皮卡还在我当时停的地方。我爬进皮卡,看着托利弗驾车离开。
我没有去找坡·沃什伯恩。我回家了。
那天晚上,苏菲做了一道炒菜:青椒、西蓝花和豆腐,配糙米饭。晚饭后,我走进卧室躺下。她在医院的值班时间十点开始,但在离开家之前,她进来看了我。
“你的头还疼吗?”她问,单膝跪在床边。
“没事了。”我告诉她。
“如果还疼,吃点药。”
“好的。”
“你应该好好休息,”她说,“再休息几天。”
她在告诉我一些事情,也在索求一些东西。我抓住她的手,她突然倾下身,激烈地吻我的嘴唇。
事后,她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低声说:“不要再让自己从着火的房子里被拖出来。”
那天是周六。我休息了一整晚和周日一整天。但我周一没法休息——周一是嘉娜·弗莱彻下葬的日子。
第15章
葬礼在纽约州的日内瓦城举行,那是嘉娜长大的小城。罗杰·托利弗告诉了我时间和地点,他提出让我坐他的车去。我选择自己开车去,开了一百五十公里,大部分时间是行驶在州际高速公路上。我开车的时候下了一会儿雨,但最后天放晴了。我在城里的主街上向南行驶时,可以看到塞内卡湖上方的蓝天。
我到得早,所以把皮卡停好,走到湖边。有学生在湖岸边的小路上骑自行车。日内瓦城有两所共享一个校园的学院——霍巴特学院和威廉史密斯学院。校园占地近两百英亩,我看到的部分很漂亮:郁郁葱葱,古老的建筑,风化的石头墙面。嘉娜的母亲在校园的一个食堂当厨师,她的名字叫莉迪亚——这是嘉娜告诉我的关于她母亲的唯一两件事。
莉迪亚·弗莱彻为女儿安排了一场仪式,仪式在主街区旁边一个叫圣约翰的小教堂举行。仪式在十点过后几分钟开始。牧师的声音强健低沉,让人想到用拉丁语吟诵的僧侣。我坐在最后一排,让他声音的节奏把我带走。时间过得很慢,就像我小时候在教堂时那样。我抬头看拱形的天花板,有时看祭坛后面高高的薄窗,偶尔也会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牧师说的词句上。那些词句是阴郁的:“主啊,在你眼里,一千年就像刚刚过去的一天,或像黑夜中的一次守望。然而,你在死亡的睡梦中带走了人们,他们就像早晨的新草。早晨破土时是新的,到了晚上就干枯了。”
现场有五六十个人,其中大多数人年纪较大——我想,他们是嘉娜母亲的朋友。我发现罗杰·托利弗一个人坐在前面几排,我们互相点头致意。我在仪式结束前走了出去,当时其他人正在唱《奇异恩典》。
在墓地,我在人群的边缘徘徊。我想和莉迪亚·弗莱彻谈谈,但又害怕和她说话。我在小教堂里把她认了出来。这并不难,她与嘉娜长得很像。她站在墓旁,旁边有一对年轻男女,他们是我看到的少数几个与嘉娜同龄的人。这对男女似乎是夫妻。妻子有张丰满的脸,黑亮的直发长到肩上。她怀孕了——我猜有七八个月。
丈夫的头发比妻子的长。他把头发扎成马尾辫。他体形偏胖,但看起来曾经更胖过。他的黑色西装尺寸太大——好像他已经瘦了,但还没来得及买新衣服。他像个儿子那样在莉迪亚·弗莱彻身边徘徊,有时他们手拉手站在一起。但我知道嘉娜没有兄弟。
他的名字叫沃伦·芬恩。牧师向聚集在一起的哀悼者介绍说,他是嘉娜的朋友,从小学时就认识她。然后牧师退后,沃伦站在嘉娜的灵柩旁,读了《旧约·传道书》里的一段内容:“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他应该是不习惯在公众场合讲话的那种人,艰难地读完了这句话。他又读了几句重要的话:“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但他跳过了其他几句话,比如“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我并不在意。我从来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