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K说。

“你又嘘我?”乔琳娜说,“我不相信你了。”她喝了口啤酒,两只手捧着杯子。“哇哦,”她说,“快看,阳台上有个男人出现,太棒了。”

阳台上有动静,门被推开,那个戴眼镜的女人出来了。白大褂不见了,她现在穿的是医院的蓝色护理服。她的头发之前是夹起来的,现在垂下了。另一个美女,K想,马龙也许在全城有许多个漂亮的女朋友。

“哦——喂,”乔琳娜说,“阳台上现在有两个人。”

K不理她。他看着阳台上那一幕的发展。马龙和那个女人看起来并不高兴。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马龙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哦哦,”乔琳娜说,“他没有用两只手。”

 

 

第8章


苏菲·埃莫森仍然戴着我给她买的订婚戒指。她来到阳台时我第一眼注意到:钻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我想你。”她说。

我呷了一口咖啡,这样我就不必马上回应她。因为我可以给出几种回应:“我也想你。”这是一种。“我完全没有想到你。”这是另外一种说法。而事实处于两者之间:我想过她,但没有那么想,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想。

我们已经分开十天,虽然我在这些日子里来过这套公寓,但我总是在她出去的时候来——在她忙于实习工作的时候。她给我的手机打过电话,开始时一天三四次,而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减少。我没有接她的任何一个电话。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说。

我放下咖啡杯。“我知道。”

“我感觉很糟糕。”

“这个我也知道。”

“没有再发生过,和布拉德,如果你想知道。和任何人都没发生过。只是为了说清楚。”

“苏菲——”

“而且也不会再发生,我向你保证。所以问题是:我们能讲和吗?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回到这儿?”

咖啡又发出救援信号,因为我需要拖延时间,需要一个不用回答她的借口。我喝了一口后把咖啡杯放在阳台栏杆上。

“我得告诉你,”我说,“那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差一点对她说出“雌鹿之夜”这个词,但这个词对她毫无意义。对于我和苏菲,那天晚上意味着别的东西:“避孕套包装袋之夜”。

“好的。”她说。

“我离开这儿之后,就开车离开罗马城。然后我认识了一个人。”

“哦。”

“我并没有打算去认识谁。那是一个意外。”我对她讲了那个故事,但只讲了她需要知道的部分:雨、鹿和那个女孩。

她表情冰冷地听着,我以为她不会说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说:“她叫什么名字?”

“嘉娜·弗莱彻。”

“所以这就是你这十来晚的去处?和她在一起?”

“是的。”

苏菲转身背对着我,趴在栏杆上。我看着她手指上的戒指。阳光依然耀眼,但照不到钻石上。

“第一晚,”她说,“你离开家之后,我很担心。一部分的我知道你有充足的理由离开,你对发生的事情感到很气愤;但另一部分的我想,你在下雨天出门,天又那么黑,你的皮卡可能会撞到树上。一切都是因为我做的一件蠢事。”

苏菲咯咯一笑,这声音令人意想不到。“实际上,为了确认你没有受伤入院,我去医院看了看。后来,你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我就生气了。我觉得你在耍小孩子脾气。但我今天看到你时,我想一切可能都会好起来。”她低下头,头发遮住她的脸,“现在你给了我一记闷棍。那天晚上发现布拉德的事情时,你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的。”

“我很抱歉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肯定恨我。”

“我不恨你,苏菲。我受到了伤害,但已经缓过来了。”

“真的吗?”

“所以你没必要为那件事责备自己。你不应该沉浸在悔恨中。我不怪你,我也不后悔。”

苏菲从栏杆上立起身,面对着我。“真的吗?”

“是的,”我说,“我想所有这些事可能注定会发生。我们也许只能让一切都过去。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可能也不会遇见她。”

这种话不应该对着一个戴着你送的戒指的女人说。

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想到。前一刻苏菲的手还在栏杆上,后一刻它就快速移动了。她打了我两下。首先是手掌——轻巧的一巴掌,比起受伤我更多感到的是吃惊。我想,她也很惊讶。第二下更蓄意,意味深长。她用手背打我,钻石戒指在我的太阳穴上划了一道口子。

“刚才怎么了?”乔琳娜说。

“我不知道。”K说。

“挺好的一场戏,对吧?结尾有高潮。”

阳台上现在空了。马龙进了玻璃推拉门,那个女人跟着他。K发动汽车,把车开出停车位。

“我们要走了?”乔琳娜说。

“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K瞅准一个空隙,向左拐到街上。在他身边,乔琳娜用双膝夹着外带杯。

“别担心,”她说,“空了。”

“没事的,”他告诉她,“我很抱歉刚才对你粗鲁了。”

“你人还不赖。”

“我想补偿你。看看手套箱。”

“这里?”

“对。看见了吗?”

“我看见一份用户手册。”

“下面。”

K听见她翻找的声音。“一根冰棒棍。”

“继续找。”他说。

“等一下,这是卷烟纸吗?”

“你快找到了。”

她发出一声尖叫,拽出一个小袋子,举起来。“中大奖了!”

“送给你。”

“喔,你太棒了,”她说,“你是最棒的。”

K把车开到野外。这就是他的计划。在城市边缘之外的小路上,他在找一个他记得的地方:一个岔路口,一段由木头柱子组成的破旧栅栏,以及树下的一条旧骡子路。当他找到岔路口时,乔琳娜已经打开袋子和卷烟纸,在行驶的汽车里有条不紊地“制作”——她卷了两根粗粗的烟卷。

他们下了车,翻过栅栏。他们看不见公路之后,乔琳娜从小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燃其中一支大麻。她让烟待在肺里的时间长得超乎K的想象,然后她在一阵笑声中把烟吐出来。她的头向后仰,脸朝天。

这条小路笔直而平坦。他们在温暖的午后沿着它向东走,一路只听到鸟鸣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他们互递着大麻,直到烟卷被烧得一干二净,K本以为乔琳娜会马上抽第二根,但她漫步了一会儿,哼着歌,欣赏风景。小路的一边生长着树木,另一边是条水渠——水渠又低又宽又黑。乔琳娜停下来,往下看,好像第一次注意到它。

“这是什么?”她说。

“从前是伊利运河。”K说。“不可能。”

“我敢和你打赌。”

“我不知道这条运河还在使用,”她说,“我记得这条运河好像是两百年前开凿的。”

“很多段都被填平了,但你还是能看到一些有水的运河段。”他看着女人朝水面倾身。

“这条路曾经也是运河的一部分,”他说,“骡子走在这条路上,拉运河上的驳船。”

“我知道这个,”她说,“我们在学校里学过。我们从前唱过一首关于运河的歌。”

“‘桥好矮’,”K说,“‘所有人都掉下了河’。”

“就是这首。”

“‘我有一头骡子,萨尔是它的名字’,”他唱道,“‘在伊利运河旁走了几十里’。”

“你真的从没在唱诗班待过?”

K大笑。乔琳娜仍在倾身看着河水,K意识到她是想看到自己的倒影。K抓住她的手,稳住她。

“别掉下去了。”他说。

“我在唱诗班待过。”乔琳娜说。

他们继续往东走。她紧靠着K,他们的胳膊有时会碰到一起。

“我那时候读高中,”她说,“有一次,我们去纽约参加比赛。我们没赢。但我记得那时候是圣诞节,我们去看了一场表演。火箭女郎舞蹈团的节目。”她在犹豫,正在考虑应该讲多少,“然后我就决定干这个,当舞者。但妈妈说我不够高。”

K把一颗小石子踢到路边。“你得多高才行呢?”

“我不知道。”声音轻柔又悲伤。

“我看你可以当舞者,”他说,“你的腿很漂亮。”

这句话让她开心起来。“你真可爱。”她说,害羞地挽起他的胳膊,好像他们是少男少女,而K正送她回家。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说,“我想你可能是私家侦探什么的,你正在跟踪那个家伙,因为他妻子雇了你。你在搜集他出轨的证据。我的猜测接近正确答案吗?”

差得太远了,K想。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他说。

“那么,阳台上的那个女人是妻子还是情妇?”

“我不能谈论这个,”K说,“这是机密。”

他看向小路前方,发现一只牛蛙在一片阳光底下悠闲地趴着。他停下脚步,拉住乔琳娜,把牛蛙指给她看。几秒钟后,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那只牛蛙跳到运河的边缘。它又向前了一步,接着跳进黑色的水中。

乔琳娜去寻找它,站到小路边上,盯着荡漾的水面。K走到她身后。

“它不见了。”她说。

K什么也没说。他用双臂环住女人的腰,女人向后倚进他的怀里。

“这样真好。”她轻声说。

她闻起来有烟草和大麻的气味,但还有别的气味。一种甜蜜的气味。他想她一定是在小包里放了薄荷。

“我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说。

“你知道?”

“这里很漂亮。大路上的人看不见我们。完美。”

“完美,对吧?”K说,“你知道,我等会儿有事要做,我一整天都在担心做不成这件事。我需要放松。和你在一起我放松下来了。”

“真酷。这也是我的想法,帮助你放松。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我们可以让那件事发生。如果我们有毯子,会更好些,但我们可以将就一下。”她的屁股贴着他,摩擦着,“你想做这件事,对吧?”

“是的。”

“我想也是。”

他把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做这件事。”

“哦,我想你应该。”

“这件事很复杂。需要考虑到许多因素。”

“不要想那么多,”乔琳娜说,“就想想我能为你做哪些让你放松的事。”

K的双手从她的上衣下滑过,她肚子上的肌肉抽紧。然后她打了个哈欠,一个大哈欠,使她拱起了背。她打完哈欠后咯咯笑起来。“大麻有时就会对我产生这样的效果,让我疲惫不堪。”

“它还会产生什么效果?”K问,“会影响你的记忆吗?”

“不会。从来都不会。”

“饮酒呢——会让你忘记发生过的事情吗?”

她大笑。“你觉得我今天喝了多少?”

K低头看了看平静的水面。“所以你不会忘记我?你不会在明天醒来时只模糊地记得我的模样或你在哪里看到过我?”

乔琳娜用自己的身体摩擦着他。“完全不可能,”她说,“我肯定会记住你的。”

K从女人的腰部抽出一条胳膊,环住她的脖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

 

 

第9章


在墙上贴着白色瓷砖的房间里——在嘉娜·弗莱彻去世后,在我发现她的尸体后——我看着弗兰克·莫雷蒂警探用指尖捏着他那肉乎乎的鼻梁;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

“冰棒棍?”他说。

“在嘉娜公寓后面的树林里,”我说,“我可以带你去。”

他一只手按着我们两人之间的桌子。“我们不要自作主张了。我需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什么。从你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从那时开始。”

我照他说的做了。我告诉他我记得的关于“雌鹿之夜”的一切,以及嘉娜认为她被监视的那个月夜。我对他讲到女房东的孙子西蒙·兰尼克。我们谈到了我每次见到嘉娜的情况,我们一起去的每个地方。莫雷蒂有时会做笔记。偶尔,他的某个同事会敲门,把他叫到走廊上,我会听到他们谈话的片段——在莫雷蒂离开关门时和回来开门时的瞬间。

我们也谈到了苏菲·埃莫森。我不该把她牵扯进来,但莫雷蒂已经知道她的存在——知道我们订过婚。而且他可以看见我太阳穴上的伤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了他,他哈哈大笑。“你这算轻的。”他说。

苏菲打了我之后就后悔了——至少,她说她很抱歉。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后悔,或者是否应该后悔。她提议为我缝合伤口,或者开车送我去医院,让别人来做。我最终自己处理了伤口——在我们公寓的浴室里用酒精擦拭,然后又用纱布和胶带包上。

那时,嘉娜还有四个小时的生命,在那四个小时里,我没有做任何能增加她生还概率的事。

我溜出公寓,没有再跟苏菲说一句话。这很容易——她好像并不想阻止我。我在市中心的一家小餐馆吃了午饭。之后,我开车去了一个有人工湖和九洞高尔夫球场的小区,为一个保险推销员和他怀孕的妻子做房屋检查。四个卧室,三个卫生间,装修好的地下室——除了屋顶需要重修,其他都很好。

我去保险推销员那里取了一张支票,又去银行把支票存进我的账户。然后我停车喝了杯咖啡。那时已经快到五点了,我和嘉娜定好七点半在“猎鹰”餐厅吃晚饭——就是天花板下面挂着独木舟的那家餐厅。

计划是这样,但我本可以不按计划行事。我本可以主动去找她,完成我一直在拖延的事情——告诉她关于苏菲的事。

而我却继续开着车,思考该怎么告诉她关于苏菲的事,如何实施计划。你可以说太阳穴上的伤口让我对和女人说话感到胆怯。你也可以说我是个懦夫,我的懦弱让嘉娜失去了生命。

很难回想起我开车路过的每一个地方,尽管弗兰克·莫雷蒂想让我回想起来;在满墙白色瓷砖的房间里,他向我询问了每一个细节。我知道我去了奎克山路。除了普利茅斯挡风玻璃碎裂后落下的几块碎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标记嘉娜与鹿相遇的地点。

七点半,我坐在我们平常坐的卡座里,就是独木舟下面的那个位置。我撕掉太阳穴上的胶布和纱布,因为我想,伤口无论看起来有多严重,都不会像头上贴着一个白色方块那样引人注目。我等着嘉娜。

七点四十五分,嘉娜还没有出现,我用手机打电话到她的公寓。没有人接。我给电话答录机留了言。八点时我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八点十分,我喝完我点的饮料,把账单钱留在桌上给服务员。我开车去嘉娜的公寓——速度很快,但不是太快。因为一方面有人把她弄伤过,这个人可能还在树林里偷看过她;但另一方面,我不想反应过度。也许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也许她的车坏了。

我在八点半左右来到她的公寓所在的街上,看到她那辆破旧的普利茅斯停在车道上——挡风玻璃是崭新的,那是在鹿撞碎了旧挡风玻璃后新装的。公寓里所有的灯似乎都关了,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问题。起初,连前门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在我正要把钥匙插进锁里时,门自己向内转开,随后我看到门框的一部分已经裂开。

关于灯光,我错了。屋里还有一盏灯亮着。有一盏茶烛在客厅地板上烧着,离嘉娜的左脚四十五厘米左右。

我打开开关,头顶上的灯亮了。如果我此前心中对嘉娜已经死了还有怀疑,那么现在怀疑消失了。

她仰面躺着,睁着眼睛,脸向右肩倾斜。我记得自己当时在想,她脸颊上的新月形瘀伤已经消失了。

“正在消退。再过几天,你就看不到它了。”

但她身上现在有其他伤痕:脖子上有好多处丑陋的瘀伤,有人用拇指掐住她的喉咙。她的上衣被撕开了。她的牛仔裤和内裤被拉到了膝盖上。她光着脚。

壁炉台上的那根木条现在在她身边的地板上。它有一百二十厘米长,比棒球棒还长——她可能把它当成了棍子使用。我希望她这样做了,我希望她至少用这根木条痛打了杀她的人一次。

如果她这样做了,就可以解释茶烛的情况了。它们本来是在壁炉台上燃烧着的,在木条上的浅孔里。现在茶烛散落在硬木地板上,其中三盏已经熄灭,只剩一盏还在烧着。

我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一幕,但无法回想起嘉娜的表情,这是一件幸事。我只记得她的表情不对。就像你在街上瞥见一个你认识的人,而他们不知道你在看他们,他们表情痛苦,或愤怒,或沮丧,你看到的是并未处于防备状态的他们。他们看起来不对劲,他们看起来不像他们自己。

这个比喻不够贴切,但已经接近事实。我只能做到这么接近了。

“所以你根本就没检查脉搏。”弗兰克·莫雷蒂说。“是的。”

“有些人会检查脉搏。”

“我根本没必要那样做,”我说,“她已经走了。”

“你也没有盖住她。”

“盖住她?”

“用床单或者毯子。”

“我应该那样做?”

“你没那样做更好,不然可能会破坏证据。”

“那为什么——”

“因为一般人会那样做,”莫雷蒂说,“她在地板上,衣衫不整,脆弱不堪。关心她的人可能会想把她盖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不关心她。”

“我没这么说。”

不管怎样,我握住她的手。我用手机报了警,跪在她身边等待。她的手既不冷也不热,感觉像手套一样空空如也,但我还是握着。我不知道自己握她的手握了多久,反正一直持续到第一个警察出现。

他很年轻,是一名执行交通任务的巡警。我去门口迎接他,他一眼就看到尸体,迅速从我旁边擦身过去。我站在通往厨房的过道上看着他的背影,他正低头看着嘉娜。我想这一定是他第一次遇到凶杀案。他终于转过身来时脸色灰暗。我向后退到厨房里,对着水槽做了个手势。我想他可能需要水槽。

他最终没吐。他趴在水槽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但没吐出来。然后他直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嘴,尽管在我看来他的嘴巴上干干净净的。

“你没事了。”我告诉他。

我说错话了,因为这话提醒了他,我一直都在他旁边。他一直很粗心。谁知道我在他背对着我时能做什么?我本可以打他的头,抢走他的枪,开着他的车去兜风。他决定强硬起来。

“双手抱头。”

“哦,别这样。”

“快点儿。”

他解开枪套,摸到枪柄,我把双手放在头上。他让我转身,我也照做了。我面对着过道旁边的墙壁。我听到汽车驶入车道的声音,更多的警察来了。我感觉到他把手放在我的衣领后面,听到他说我有权利保持沉默。他粗暴地把我往前推,我想我如果没有转头,鼻子就被他弄断了。果然,我的侧脸撞到墙上,太阳穴上的伤口被撞得裂开了。

在满墙白色瓷砖的房间里,我的手指不断回到太阳穴的伤口上。伤口好像是地貌独特的一个区域:一条长长细细的山脊。莫雷蒂给了我一片创可贴,但创可贴不够大,盖不住伤口。我可以感觉到伤口两边的末端。

莫雷蒂看着我不停地摸伤口。他合上笔记本,说:“好吧,我们要休息一下。十分钟,然后我们从头开始。”

“不用了。”我说。

“不用?”

“我要走了。”

他听了这话后笑了。“你哪儿也去不了。”

“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我还有问题要问。”

当时差不多是凌晨三点,我也有问题。不是那种可以在那个房间里得到答案的问题。我很累,我需要知道我的处境。要知道我的处境,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面这个问题。

“我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我说,“你必须让我离开,不然就以什么罪名控告我。但我不认为你会控告我。”

“为什么呢?”莫雷蒂说。

“因为你现在已经可以弄清楚嘉娜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这是在猜测,但这似乎很有可能。这可能是他在走廊上的一次谈话的主题。“嘉娜可能是在我坐在‘猎鹰’餐厅里等她的时候去世的,你可以去证实这一点。你可能已经这么做过了。”

我希望这可能是真的,但莫雷蒂的反应——只是摇了一下头——表明我不会那么幸运。

“法医猜测,嘉娜·弗莱彻很有可能是在六点到七点之间死亡的,”他说,“这意味着事情发生在你开车、思考的时候,根据你的故事来说。”

“那不是故事。”

“在我确认之前就是故事。”

我耸耸肩。“你不会起诉我的,太仓促了。你想拿得准一些。你不会希望自己过几天就被证明错了——当你发现另有其人时。那会让你难堪——”

“我不在乎难堪不难堪。”

“不让我走,对你和整个警察部门都不利。你好像忘记了我是谁。这个城市的好几幢建筑上都有我家的姓。你如果在这件事上做错了,我可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莫雷蒂皱眉。“你在威胁我吗?”

“不是。我已经没话和你讲了。你如果打算把我留在这儿,我要打电话给律师。”

我坐回到椅子里,抱起胳膊;他浓眉下的眼睛瞪着我。在我们头顶上,荧光灯嘶嘶作响——为我们的意志较量提供了恰当的背景音。我们本可能就这样待很长时间,但有人敲了门;莫雷蒂慢慢站起来,拿着笔记本走了出去。

他在外面待了二十分钟。第一个十分钟后,我起身检查了一下门(锁着),然后伸了个懒腰,在桌子周围踱步。我听不到走廊上的任何声音,但我猜莫雷蒂正在外面和某个人谈话——他们也许在谈如果他们拒绝放我走,我是否真的能给他们带来麻烦。我希望他们在谈论这个问题,我希望这种可能性能让他们感到紧张;但我不认为自己能给他们制造什么麻烦——他们调查一下我和家族的关系就会知道这一点。我对莫雷蒂说的一切都只是虚张声势。

是莫雷蒂主动提奥斯丁·马龙这个名字的——那位成功使自己的名字雕刻在贝拉米大学的某些建筑上的人。奥斯丁的确是我的曾祖父,他在他那个时代是个有钱人。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生意:一家生产电话铜线和铜制水管的工厂。但工厂是脏兮兮的地方,而奥斯丁·马龙对待在脏兮兮的地方没兴趣。他在父亲去世后将工厂卖给了雷维尔铜业公司(1928年),并用这笔钱买下了它能买到的所有声名和精致的生活。

这笔钱买到了相当多的东西。奥斯丁·马龙没有投资股市,平稳度过了大萧条时期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但他于1949年去世时,身边有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一笔巨大的财富被分成八份后,相当于八份非常普通的财富。时光荏苒,两代人之后,那笔财富已经不剩什么,只剩下随处可见的石头外墙上刻着的名字,以及舒适的中产阶级生活。我的父亲是建筑承包商,便也送我去大学学习工程。我的亲戚们都有很好的职业——我有个表弟甚至从事和法律相关的工作,但他学的是税法而非刑法。他帮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