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我也不想,”她说,“但我担心你。我不希望你一个人过日子。我不希望你过这样的日子——翻加里的东西,沉浸在不好的回忆里。我觉得你应该回家。我们会更好的。我想你。”

“没用的。”他说。

“我们可以让它有用。我们不谈加里,我们搁置争议。其他所有的事都是小事。”

尼尔把冰棒棍握在右手里。紧紧地攥着。感受到香烟烫伤带来的疼痛。

“我怕的就是这个,”他说,“小事。”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把时间花在争论小事上。”

“我们不会的。”

“争论该谁打扫卫生了,让草长多久了。或者争论料理台上的碎屑。”

梅根笑了。“我们也许应该就碎屑进行谈判。”

尼尔松开手指,接着又将冰棒棍攥紧。烫伤带来的痛苦噬咬着他。他在思考回到梅根身边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一部分的他想回去。虚弱的那部分,他不喜欢的那部分。

“没用的。”他说。

梅根的目光越过自己红酒杯的边缘,注视着他。“如果你愿意试一试,就有用。”她说,“如果我们都试一试。回家吧。”

“一点好处都没有。”

“为什么?”

“我解释不清,”他说,“但可以展示给你看。”

“那展示吧。”

“你会觉得我古怪。”

梅根开玩笑地推推他。“噢,尼尔。我已经觉得你古怪了。”

他把冰棒棍塞进衬衫口袋,站起来。

“好吧,”他说,“我展示给你看。”

他接过梅根的红酒杯,将其放到桌上,然后帮着梅根站起来。他把梅根领到挂着镜子的那面墙前。“站到这儿。”他说。

他站在梅根身后,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引导着她。梅根愉悦地在镜子里看着他。

他放开梅根,往后退。

“现在,把镜子拿下来。”他说。

困惑。“我应该拿这面镜子做什么呢?”

“不重要。放到地上。”

梅根照做了。“这里怎么了?”她说,“墙上为什么有个字母K?”

“不要转身,”他告诉梅根,“也不要问问题。现在还不行。”

雨水有节奏地拍打着窗户。他拿起沙发上的弓。把箭搭在弦上,拉弦。

“你现在可以转身了。”

梅根转身。困惑。愤怒。“尼尔,你在干什么?这不好玩。”

他松手,箭飞出去。箭呼啸着飞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射中梅根的心脏。

梅根·普鲁伊特跪下来,向前倒去。她用一条胳膊撑住身体。尼尔放下弓,走向她。他把梅根翻过来,让她仰面躺着。

血沾染了梅根的上衣,但血没有尼尔想的那么多。箭头随着她的心跳颤动。梅根舔舔嘴唇,轻呼尼尔的名字。

“不要说话。”他说。

他肯定梅根不会坚持太久,但梅根伸出右手,用手指握住箭头。她想把箭拔出来。尼尔抓住梅根的手,牢牢地握着。

梅根的嘴角颤抖着。她低声说:“为什么?”

他可以感受到梅根的胸膛在尽力隆起,她的肺正试图吸入更多的空气。

“梅根,”他说,“不止有一个原因。”

梅根集聚所有的力气,又低声说:“为什么?”

梅根的眼睑颤动着。尼尔靠近一些,好让梅根能听到。

“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和你在一起,”他说,“我不打算余生再听你抱怨碎屑了。”

 

 

第43章


插曲:1996年夏

尼尔·普鲁伊特与卢克·道尔纠缠在一起时,已经三十八岁了。他有稳定的工作,负担得起的房贷,过得去的妻子。他饮酒适度,周末抽抽大麻,地下室的一个旧文件柜中收藏了一些《花花公子》杂志。

他的父母已经去世:父亲死于心脏病,母亲死于白血病。他的哥哥加里在两次葬礼上发表了悼词,悼词让尼尔流下了眼泪。加里在这两个场合的口才和善意让尼尔相信了两件事:加里真的爱他们的父母,他可能也真的爱尼尔。

但加里在他们还是孩子时的那个夏日在后院做的事,使他无法确定第二点。

尼尔不相信是某一件事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他知道,弓箭事件让他觉得:人是深不可测的,世界是险恶而不可预测的。这种看法伴随了他一生。这可能就是他最终碌碌无为,向对这些知识并不感兴趣的高中生教授基本的物理和化学的原因,尽管他曾经梦想在实验室或天文台工作,发现新的行星或新的亚原子粒子。

随着年纪渐长,尼尔越来越相信,整个宇宙是个空洞,没有神,没有道德。如果这个世界有秘密,那这个秘密就是: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要足够聪明,你就可以摆脱你做过的事。知道这个秘密后,你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加里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尼尔相信他知道。尼尔自己也知道,不过从未真正采取行动。直到他与卢克·道尔发生联系。

1996年3月的一个周六下午,尼尔告诉梅根他要出去买一些密封胶来修补院子里混凝土的裂缝。他开车来到罗马城南部的一栋公寓楼,爬上三楼的楼梯。在3B公寓门口迎接他的女人名叫希拉·科顿,是位兼职代课教师。

她让尼尔进门,他们一起坐在红色皮质长榻上。尼尔递给她一些卷起的钞票,她从长榻下面拿出一个鞋盒,递给他一个装有四克大麻的袋子。

她说出尼尔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说的话:“我可以卖给你更多。”

他的回应每次也都一样:“我买得多,就会抽得多。”

他像往常一样借了一张卷纸,在鞋盒的盖子上卷了一根大麻。他们躺在长榻上,大腿相触,来回传递大麻。他们有时会交谈。从不谈任何严肃的事情。这一次,女人播放了音乐。摇滚乐队“蓝调旅行者”的歌。

尼尔知道希拉·科顿的一些事。他知道希拉已经结婚并离婚两次,尽管她还不到三十岁。他知道如果自己讲笑话,希拉会大笑——纵酒者会发出的那种嘶哑的笑。

他知道希拉大腿的触感,因为他们总是这样坐着,紧贴着彼此。这就是他每次买这么少的原因,这样他就有理由经常来。

她的大腿很粗,不像梅根。梅根苗条,有棱有角,但希拉丰满、圆润,拥有沙漏型身材。她经常穿紧身毛衣和紧身牛仔裤。尼尔能够想象出希拉的样子,即使在他离开之后。希拉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流连不去,当他晚些时候回到家时,他会偷偷溜到地下室,找出一本《花花公子》,里面的女主角看起来就和他想象中的希拉的裸体一样。然后他就会花几分钟疯狂地幻想希拉。

希拉把大麻烟卷递给尼尔时,他们听到有人在拍希拉家的门。一个滑稽的时刻随之而来。尼尔惊慌失措,对被抓到感到内疚,他掐灭烟卷,想找地方将其藏起来;希拉笑着站起来,拍拍他的膝盖,叫他放松。

希拉关掉音响,去开门,让客人进来。一个顶着黑色乱发的年轻人:卢克·道尔。他穿着长外套,胳膊下夹着一个加厚信封。他嘴里嚼着一根冰棒棍。

尼尔认出了他,但立即希望自己没有认出他。他没教过卢克,但知道卢克的名声。你会离他远远的那种孩子。你等着他退学的那一天,并希望永远不会再见到他的那种孩子。

尼尔可以猜出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如果从前有人问他卢克·道尔的前程会怎么样,他的回答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向更小的毒贩卖毒品的小毒贩。

希拉带着卢克去了卧室,关上门。几分钟后,他们出来了,他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信封不见了。在门口,卢克将其黑眼睛转向尼尔,微笑。他将两根指头伸到眉毛上,随即一挥:嘲讽的致意。

卢克离开后,希拉回到长榻上。她用打火机点燃烟卷。她把烟卷递给尼尔时,尼尔挥挥手。

“你对这个家伙了解多少?”他问希拉。

“卢克?足够多了。”

“你和他在一起时舒服吗?”

“舒服?”

“你信任他吗?”

“我对他的信任足够满足我的需要了。”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信任他。他问起我了吗?”

希拉在他身边,无精打采的,抬头看着烟雾。

“他问你是朋友还是客人。”她说。

“你是怎么告诉他的?”

“我告诉他,你是朋友。其他的,他就不需要知道了。”

“你没告诉他我的名字吧?”

“没有。”

“我猜他认出我了。”

“那又怎么样?”

“我不喜欢有学生知道我的……习惯。”

“他已经不是学生了。”

“但他还年轻。假设他和我的某个学生聊天。我得考虑我的名声。”

希拉大笑,又把烟卷递给他。

“放松,”她说,“你的名声很安全。卢克很聪明。”

没过多久,尼尔就离开了希拉。希拉在门口拥抱他——一种此前并未表达过的承诺。他吃力地下了楼梯,走出去。时间已是下午。他发现卢克·道尔在公寓楼前面的人行道上等着。

尼尔尽量忽视卢克的存在,但他往停车场走时,听见卢克在跟着他。

“我感觉我认识你。”卢克说。

尼尔在停车场的边缘停下,转过身。“你搞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尼尔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凯文。”凯文是他的中名。卢克微笑。“我记得不是叫这个名字。”

他们站在下午的冷风中,隔着一米来远。春寒料峭。他们周围有许多小水坑。

卢克仍然拿着冰棒棍。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冰棒棍,像夹着香烟一样。

“你快乐吗,凯文?”他问。

一个古怪的问题。尼尔的第一反应是想问:“在什么意义上?”但这等于邀请卢克和他聊下去。最好简单些。

“当然。”他说。

“如果你需要什么,”卢克说,“你可以告诉我。”

“我什么也不需要。”

卢克走近些。“我有的,比希拉有的多。我只能这么说。可卡因。药丸——维柯丁。羟考酮。想要什么有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

“你看起来并不快乐。”

“我得走了。”尼尔说。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但很快发现自己没那么容易摆脱卢克。

尼尔之前把车停在了停车场正对着铁栅栏的边缘。他的车两边的车位是空的,但后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野马。他没办法把车倒出来。

尼尔站在自己的车驾驶座门的旁边,卢克走过去,说道:“这是你的车吗?”

“是的,是我的。”尼尔说。“好车。”

卢克倚靠到尼尔的车上。他开始用手指不停地反转冰棒棍。他看了福特野马一眼。“我猜我挡住你了。”他说。

很明显,卢克此前已经知道哪辆车是他的,尼尔想道。不难猜。挡风玻璃上有张他任教高中的停车证。

尼尔对着福特野马点点头。“麻烦挪一下车,感谢。”他说。

“哦,当然,”卢克说,“但我们正在聊天,不是吗?”

“我得走了。”

“你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但我在你第一次说这句话之前已经说了,你看起来并不快乐。我想帮你。”

尼尔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他说。

“你不和我聊,”卢克说,“怎么知道呢?”

他注视着尼尔,但没再说话。他的眼睛里除了冷酷的愉悦,别无其他。

尼尔想走开。他不想和卢克·道尔玩心理游戏,或者更糟,毫无缘由地和他打一架。但他的自尊心很强。他站着。

“请挪一下车,好吗?”他说。没有回应。

“我不想找麻烦。”他说。

卢克迅疾地一笑,牙齿一闪而过。“谁说到麻烦啦?”他用大拇指折弯冰棒棍,“你不怕我,对吧?”

“是的。”

“很好。我只是想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东西。听着,你有一百美元吗?”

“什么?”

“一百美元。”

尼尔皱眉。“别这样。”

“‘别这样’是什么意思?”

“打住吧,”尼尔说,“我真的得走了。”

“凯夫注,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必须赶紧走呢?我并不想吓你。”

“我不害怕。”

“很好。那么给我一百美元,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

“肯定有。而且我告诉你,你能得到它。价格就是一百美元。”

尼尔犹豫着,然后拿出钱包。他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但他受够卢克·道尔了。他找到四张二十美元和两张十美元的钞票,拿出来。卢克把冰棒棍丢进小水坑里。他随意地接过钞票,钞票消失在他外套的口袋里。

“看见了吧?”他说,“没有那么难。”

他走开,钻进自己的福特野马里。尼尔站在自己的车旁边。他说不清刚才发生的算是怎么回事。他被抢劫了,还是卢克实际上准备给他什么东西,以交换他那一百美元?卢克会给他什么呢?他应该等着吗?

他很快就得到答案。卢克发动福特野马,挥手再见,驶出停车场,到了街上。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尼尔一直留心卢克有没有出现在自己四周。他害怕这孩子到学校或者他家里来。他不希望卢克和梅根说话。梅根不知道希拉·科顿的存在,也不需要知道。

一周过去,卢克始终没有出现。尼尔笑自己神经过敏。他考虑离开希拉,找个新的货源,但最终觉得没有理由这样做。他等着正常的间隔时间过去,一个周六的下午,他又开车去希拉的公寓。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我可以卖给你更多。”

“我买得多,就会抽得多。”

他们在长榻上共享一根烟卷,当烟卷变成烟头,有事发生了。希拉站起来,弯腰向着他,把手放到他的膝盖上,说:“你不着急走,对吧?”

她的眼神里有明显的邀请。很难相信,但尼尔允许自己相信了。过了一会儿,他羞涩地吻了希拉:一个干燥、尴尬的吻。然后是另一个吻。他们的嘴张开,彼此的呼吸中都有香烟的气味。他的羞涩过去了。他很急促,希拉笑了(那种嘶哑的笑),让他慢慢来。希拉跨坐到他身上,他把希拉的毛衣脱掉,她的胸罩是红色的、丝质的——梅根永远不会穿的那种。

他寻找希拉牛仔裤的纽扣。希拉站起来,抓住他的手,领着他去卧室。希拉把被子掀到一边,倒在白色的床单上。他扯掉希拉的牛仔裤,发现她穿着一条与胸罩成套的丁字内裤。

他吻希拉的肚子。皮肤光洁无瑕,奶油的颜色。希拉张开双臂躺着,屈服了。希拉的黑发落在枕头上。胸罩从前面解开,丝质丁字内裤脱下,从她的大腿滑落。他看到与自己想象中一样的丰熟的身体。柔软而屈服。不像梅根。一个你可以沉进去的身体。

第一次太激烈。他无法坚持太久。但她让他有了第二次,第二次很好。最后,她紧紧抓住床单,用大腿缠住他。她闭着眼睛,嘴里低声说着“来了”。

之后希拉起身去开卧室的窗户。希拉回来了,他们并排躺在床单上。尼尔看着天花板:白色灰泥旋涡。他感到汗水从皮肤上蒸发了。

“我没想到会这样。”希拉说。“我也没想到。”尼尔告诉她。

“我很高兴它发生了。”

“我也是。”

希拉侧身躺着,面对着他。“我不希望你有错误的想法。”

“什么错误的想法?”

“就是我经常这样做,和每个来这儿的男人这样做。”

“哦。”

“因为我并没有这样。”

“你当然没有。”

“事实上,我一开始以为这是个笑话。”尼尔觉得胸口一紧。

“笑话?”他说。

“当卢克建议的时候。我以为他在逗我玩。”

尼尔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旋涡。他听到卢克的名字后应该更警觉些。但一部分的他早就知道了。

“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这不大可能,”希拉说,“你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在你告诉我你不信任他之后。但他一直说是真的。我想是真的。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这样了。对吗?”

“对。”尼尔说。

“一开始,我觉得受到了冒犯。但接着我想:这有点甜蜜。因为你太害羞了,不会主动问我。也许你没问更好,因为不然我可能会扇你耳光。然后我们在这件事上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我们为什么要错过机会呢?”

“我们不应该错过机会。”尼尔说。

“我知道。而且反正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但我也很高兴有钱。因为我真的需要钱。”她用一只手按住尼尔的胸口,“但这和为了钱和随便哪个男人睡不一样。仅限于我们之间。一种特殊的约定。”

“听起来很好。”尼尔说。

希拉把手掌移到他的肚子上,靠得更近些。“只有一个问题,”她说,“我们应该对彼此诚实,可以吗?”

“当然。”

“嗯,诚实,我想了很久,一百似乎低了。更高些,你介意吗?不是这次。从现在开始。”

尼尔没有看她的脸。他仍在注视天花板。但他可以感受到希拉的身体压在了他身上。完美的身体。

“多高呢?”他问。

“两百怎么样?”她说。

他没有反应——至少他并不希望自己有反应。但希拉肯定看到了些什么。

“或者一百五。”她迅速地说。

他坐起来,看着希拉。希拉的身体。还有脸。无畏的脸,但掩藏了什么。怀疑。软弱。不安。

他温柔地笑了。“一百五听起来正合适。”

他离开希拉的公寓时,以为卢克·道尔会在停车场等他。但卢克·道尔并没有出现。他开车回家,梅根问他去哪儿了,他编了个遇到大学里的老朋友的故事。梅根相信他。很简单。

下一个周六,他又去见希拉。他不需要这么快再买大麻,但还是买了一些。他开始在鞋盒盖子上卷烟,希拉让他把烟卷放在那儿。希拉领着他进了卧室,脱掉自己的毛衣。她今天的胸罩是紫色的。丁字内裤也是紫色。

他们事后抽烟卷。希拉有个老式的爪足浴缸,浴缸有个带链条的排水口。她放水,然后钻进浴缸。尼尔穿了一半的衣服,坐在浴缸边的一把直背椅上,陪着她。尼尔为她拿着烟卷,以免烟卷湿掉。

水变凉后,她用脚趾钩住链条,拔掉塞子。她站起来——就像从海里升起的裸体女神——尼尔用浴巾帮她擦干。过了很久,浴缸里的水才排干。

他把钱放在浴室的洗手台上。一百五。希拉穿上睡袍,送他出去。在门口吻他。

这就是他们的行事模式,一周又一周,从春天到夏天。这是尼尔·普鲁伊特人生的高点,但这件事将如何结束,很早就有迹象了。一些小事情。希拉想要他的更多时间。她想说话——不是从前那种有趣的谈话。她想分享自己生活中那些无聊的细节。

而且她开始请尼尔帮忙——各种小忙。一天,当他离开时,希拉问他能否帮她把垃圾带下去扔进垃圾桶。有时,她想让尼尔帮她检查她车的油量,或者修水龙头,修电灯开关。

一个周六,尼尔来到她的公寓,发现她有些歇斯底里。她的客厅有老鼠,所以她放了个老鼠夹子。现在,公寓里有只断了脖子的死老鼠——请问你能处理掉它吗?她可不敢碰它。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尼尔能够忍受。老鼠事件过去几天后,他在周中来到希拉的公寓。希拉穿着白色T恤和运动裤来开门。尼尔瞥到一个困惑的表情——希拉没想到他会来。但她很快就恢复常态:吻了他好久,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去卧室。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把希拉推到墙边,扯掉T恤——他发现下面是白色胸罩。他将希拉的运动裤褪到臀部,把她推倒在地。希拉没有反抗。他听到希拉那种嘶哑的笑声。“周三新玩法。”她说。

事后她去泡澡,尼尔坐在她旁边。他们抽烟卷。水从浴缸里溢出来,念珠一样落在浴室的瓷砖地面上。希拉双手搭在浴缸边缘,头向后仰着。

“太疯狂了。”她说。尼尔没说话。

“我猜你给我留下了瘀伤。”她说。

他把只剩下一小截的烟卷递给希拉。“也许我可以再留一些瘀伤给你。”

他也爬进浴缸,他的脚在浴缸底部打滑,他打了个踉跄。希拉向前移动,他绕到希拉身后,让希拉背对着他躺下。水从浴缸的边缘流到地上。过了一会儿,她扭动着身子,把自己抬起来,让他进入。

后来,希拉爬出浴缸。尼尔自己泡在浴缸里。她回来时,穿上了睡袍;她为尼尔准备了一条毛巾。在他擦干身体后穿衣服的时候,希拉说:“你是个可爱的男人。”

他愣了一下。他没打算可爱。

他那天走的时候没有给希拉钱。这是新模式的开始。从那以后,他每周见希拉两次:周三和周六。在周六,他照常给希拉一百五十美元。在周三,他不给钱。他以为希拉会抱怨,但希拉从没抱怨过。

他没有去想为什么。后来,当他回首往事,他意识到这是警示——和希拉称他为“可爱的男人”那一刻一样。希拉给了他暗示,但他没注意到。如果他更在意些,他当时也许会意识到,希拉开始认为自己是他的情妇。

如果说尼尔对希拉的关注不够,这也许是因为他的脑子里在想别的事。他不知道怎么应付卢克·道尔。

他希望卢克不要再来找他,但他没有那么幸运。卢克似乎一直对他与希拉的事很感兴趣。尼尔不知道希拉对卢克讲了多少,但卢克起码知道尼尔周六会去找希拉。每隔几周,卢克会在周六下午出现在停车场。

第一次发生在5月初。尼尔下楼,发现卢克的福特野马停在他的车旁边。卢克摇下车窗,喊他。

“凯文!很高兴见到你。”

尼尔不情愿地走过去。“你想干吗?”

“我想确保你快乐。”卢克说。

“你如果让我自己待着,我会更快乐。”

“别这样,凯夫,”卢克说,“我是你的朋友。我没说错,对吧?”

“什么没说错?”

“关于你想要的东西,”卢克说,抬头看着希拉在三楼的公寓的窗户,“但是天哪,这也不难猜。我的意思是,谁不想要那个呢?我没说错吧?”

尼尔一动不动地站着。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福特野马的车门上。黑色加黑色。他没说话。

“别这么粗鲁,凯夫,”卢克说,“我喜欢你。我想帮你。如果你还需要别的,你告诉我。”

他倒车,然后开车走了。尼尔看着他离开,希望自己不要再见到他。但卢克·道尔每隔两三周就会回来,总是说同样的话:“我是你的朋友。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说威胁的话,从来没找尼尔要钱。从来没叫他的真名。对卢克而言,尼尔就是凯文或凯夫。有时候是K。

 

* * *

 

时间流逝,希拉·科顿的光芒消退。她对尼尔的吸引力没有那么强了。尼尔依然去见希拉,但希拉对他而言没那么真实了。希拉说话的时候,他会走神。他找各种理由,缩短自己待在希拉公寓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