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小路,开始爬坡。我抬起头,看见谷仓骨架一般的屋顶上有道明亮的光。半遮在一片云后面的满月。沃伦打算往谷仓走。但我抓住他的胳膊,领着他往曾是农舍的那堆木头走。

“卢克和埃利曾和外祖父住在这里,”我说,“夏天,他们在农场上给他打工。”我第一次找她谈话时,温蒂·道尔是这样对我说的,“他们如果表现不好,他会把他们锁在菜窖里。”

我的手电筒扫过房子的废墟。朽烂的木头。用作地基的石头。石板瓦。菜窖可能就在这堆废墟下面,但应该有办法进去——房子外面应该有个入口。一扇通往地下的门。

但入口在哪儿呢?我想起上次在这里时看见的一样东西:儿童充气泳池。我走到房子的西边,找到了泳池,雨水正在从泳池里往外溢。沃伦和我把泳池拖到旁边,水和湿树叶从泳池边缘晃出来。但泳池下面没有门。

我们去看的第二个地方是位于房子西南角的工具房。工具房只剩下廉价的金属结构和破烂的屋顶。我们没办法钻进去,只能把它推倒。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光秃秃的地。

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什么地方找。沃伦和我分开,各自沿着房子的边缘查看。我走过一个拐角时,听到哗啦啦的雨声中传来一声怪叫。我晃动手电筒,搜寻着。没有鸟。手电筒的光束落到一圈木头上:半埋在地下的马车轮。我走过去,在湿漉漉的杂草间搜寻着。手电筒的光照在一件金属物上。

一个铁环,手铐大小。

我弯腰拉铁环。挺重的。铁环上带着草叶。我拉起的是一扇九十厘米宽、一百五十厘米长的门。门通往地下。

通往地下的台阶,台阶底部还有一扇门。一扇更加普通的门,门开着。我穿过门,走进一个看起来像是木制立方体的房间。很像嘉娜公寓里壁炉架上的那个。不是完美的立方体,但很接近了:长宽各约三米六,高约两米四。

我知道这肯定是卢克·道尔的作品。他把冰棒棍换成了木条。而且我也知道嘉娜曾待在这里,因为有一根木条不见了,房间后部的墙上空了一块。

我知道卢克·道尔的下落了。他在这里。他的一些碎片散落在地上。骨头。他遭遇了啃食和撕咬,衣服成了破布。老鼠、甲虫和蠕虫都吃过他。它们吃了他一年半。已经没有肉剩下了。吃他的那些动物也不在这里。它们搬走了。

我找到了他的钱包,驾驶证给了我并不需要的确认。我丢下钱包,往房间后部走。我看到了铁链和挂锁——锁是开着的。铁链从一个豁口里穿墙而过。我蹲下来,将手电筒往豁口里照,看到一根立柱。立柱在大约一米之外,手够不到。立柱后面除了菜窖的土墙别无他物。

我将手电筒的光移到豁口上方的那根木条上。两根螺丝将其固定在墙上。不知为何,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嘉娜的那枚硬币。也许是直觉。我把硬币带尖头的那边插进一根螺丝的螺帽里。贴合。我试图转动螺丝。螺丝分毫不动。我放下手电筒,用两只手尝试。我不停地尝试,汗水淋漓。我屏住呼吸,对着硬币用力,终于让螺丝转动了大概四分之一圈。

我背贴着墙坐下来,握着硬币,大口喘气。衣服紧贴着我。我听到上面闷闷的落雨声。手电筒的光束照在铁链和挂锁上。锁里有把钥匙。我想着嘉娜是如何摆脱这两样东西的。我感到一阵寒意,随即又感受到一股热量,因为我知道,我只看到了她为了把钥匙插进那把锁里做的所有事情的一小部分。

我听到台阶上传来脚步声,沃伦·芬恩下来了。他站在门口,朝里张望。他手电筒的光划破黑暗。他走进房间,光圈找到地上卢克·道尔的驾驶证。光圈扫过一张肮脏的床垫,一本破旧的平装书,一条肮脏的毯子。光圈又找到一个塑料桶。光圈到处乱跑,找到卢克·道尔的骨头。光圈爬到墙上,找到一条条或圆或弯的黑色线条。这些线条看起来像血。

光圈转移到一个角落。沃伦跟着光圈。他用鞋尖戳了戳一样东西。我听到那东西在地板上滚起来。沃伦把它从角落里踢出来,猛的一脚,头骨撞到远处的墙上。

“我想杀了他。”

我在闷闷的雨声中听到了这句话。几乎听不清。沃伦的声音低沉、紧绷,控制得很好。你用以代替尖叫的那种声音。

“我知道。”我说。

沃伦又踢了头骨一脚,这件可恶之物撞到另一面墙上,但还是没碎。他又用鞋跟跺,它终于裂开。他又跺了一脚,它碎成三块,他又跺这三块。这三块变成了更多的小块,当这些碎片不能再变小之后,他又去找其他骨头跺。

他想杀卢克·道尔。我也想做这件事。但我们都不能得偿所愿,因为嘉娜已经杀了他。这意味着我错了。卢克·道尔不是从树林里监视嘉娜的那个人。他也不是破门而入,掐住嘉娜的脖子,把她留在地板上等着我发现的那个人。

放火烧坡·沃什伯恩家的并不是卢克·道尔。乔琳娜·哈利维尔和西蒙·兰尼克也不是他杀的。

我之前相信所有这些事,但它们全不是真的。还剩下什么?我依然相信是道尔家兄弟俩杀了凯西·普鲁伊特,而且就是在这座农场杀的。我相信嘉娜知道这件事,所以她相信加里·普鲁伊特是无辜的。

我站起来,倚着墙,感受着后腰上“肾击”带来的疼痛。我看着沃伦慢吞吞地走来走去,安静但愤怒,用鞋跟碾碎卢克·道尔骨头的碎片。

这个空间之小让我震惊。三米六见方。一张又薄又窄的床垫。一条穿墙而过的铁链。这是个只用于囚禁一个囚犯的监牢。

卢克·道尔和埃利·道尔已经把嘉娜囚禁在这儿,但他们还是绑架了凯西·普鲁伊特。他们从白色面包车里监视她,然后掳走她。我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也许他们打算用一个囚犯代替另一个囚犯。但为什么是凯西·普鲁伊特?他们已经绑架了嘉娜,二十出头的女孩,完全不认识他们。他们为什么选择用凯西代替嘉娜呢?凯西快四十岁,认识他们,因为她在他们念的那所高中教书。

如果我错了呢?我一直在假定,道尔家兄弟俩绑架了凯西,把她带到这儿。我这样假定,部分是因为嘉娜似乎是这么认为的——基于她对坡·沃什伯恩说的话。但嘉娜被关在这里,能够知道,或者说能够猜到凯西·普鲁伊特是怎么死的吗?

如果有别的解释呢?

如果凯西·普鲁伊特自己来到农场,看见了道尔家兄弟俩不希望被她看见的事情呢?

凯西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卢克和埃利是毒贩。温蒂·道尔曾告诉我,他们在社区学院卖大麻。他们把大麻卖给学生——也卖给教授。所以他们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把毒品卖给高中教师。

但凯西·普鲁伊特从来没尝试过毒品。我听她的妯娌梅根说,凯西连含有大麻的烟卷都没抽过。

加里·普鲁伊特呢?他欺骗妻子,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有染。他的道德标准很低。抽大麻对他而言应该不算大事。

在人生的最后几天,凯西·普鲁伊特怀疑加里又开始了婚外情。假定她想确认。假定她跟踪了丈夫。

想象一下加里开车来到胡马斯顿路的这座农场,找卢克·道尔买大麻。加里敲拖车的门。交易应该是在那里进行的。不可能是在这里,在地下。

除非卢克不止卖大麻。

假定卢克在7月末带着加里走过小路。他有东西要卖。不是毒品。比毒品更好的东西。他们两个来到马车轮旁边,卢克找到铁环。他拉开地上的门。

但凯西一直在跟踪他们。他们看见了她。卢克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他杀了她。

一个聪明的理论,但听起来并不真实。因为如果这个理论就是事实,为什么加里会对真正发生的事保持沉默?为什么他会任由自己因为谋杀妻子接受审判,并被关进监狱?另外,是谁杀了嘉娜?不是卢克,也不是埃利。更不会是身在监狱的加里。

我把这些猜测抛到一边,倚着墙看沃伦·芬恩用鞋跟跺一根长骨头——我猜是股骨。没断。他需要运用杠杆原理。他捡起骨头,将其一头靠在地上,另一头靠在墙上。他对着中间踹了一脚,骨头咔嚓一声断了。他将这两根骨头斜靠在墙上,继续发泄他对卢克·道尔的仇恨。

不理性。人们愤怒的时候就会这样。他们会做不理性的事。我决定再给沃伦几分钟,然后就带他离开这儿,进入雨中,走向卡车。我得带他回嘉娜的公寓。

我就在这时想到了尼尔·普鲁伊特。

有四个姓普鲁伊特的人:尼尔和梅根夫妇,加里和凯西夫妇。在嫁给普鲁伊特家兄弟俩之前,梅根和凯西一直是最好的朋友。这两个女人互相照应。凯西怀疑丈夫出轨时,首先想到找朋友倾诉。梅根决定跟踪凯西的丈夫,发现了真相。这个真相让凯西的婚姻分崩离析。

梅根·普鲁伊特对我毫无保留:加里是个骗子。他永远不会改变。她告诉凯西,她应该和加里离婚。

“我告诉凯西,我如果处在她的位置,不会想第二次。那会是我最容易下的决定。她生我的气了。我并不处在她的位置,她说,如果我没有跟踪她的丈夫,逮到他——她从没让我这样做——她也不会处在这样的位置。”

凯西·普鲁伊特很生气。她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梅根。这不公平:梅根只是传递了信息。但愤怒会让人做出不理性的事。

梅根跟踪凯西的丈夫,发现他有外遇。如果凯西决定做同样的事呢?

想象一下:7月末的一天,凯西跟踪梅根的丈夫尼尔。她不知道能发现什么,但尼尔也许和他哥哥一样:也许他在外面也有个女朋友。她跟踪尼尔到胡马斯顿路。尼尔去见卢克·道尔。卢克领着他上了这条小路。来到马车轮旁边。来到地板门旁边。凯西跟着。卢克发现了她,杀了她。

他把凯西的尸体放在农场——也许就放在这个房间里——直到他想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办法。然后他把尸体抛弃在城市的另一边。

加里·普鲁伊特因为谋杀罪入狱。他的弟弟尼尔任由此事发生。尼尔不能说出真相。他不能承认自己那天在农场,也不能说出他那天来这里的原因。

嘉娜逃脱了。她知道凯西,但她以为凯西是道尔家兄弟俩随机犯罪的受害者。她知道加里·普鲁伊特是无辜的,但她不能说出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她有自己的秘密。她杀卢克·道尔是自卫。但她没有就此罢手:她开车到埃利·道尔的拖车,开枪打死了他。我觉得这是正当的。但司法人员也许有自己的看法。

嘉娜是个照顾过生病外祖母多年的女孩。她认为自己应该做正确的事。这是她的天性。所以她找到一个帮助加里·普鲁伊特的办法:罗杰·托利弗的“无辜者计划”。她开始找与加里的案子有关的人交谈。这让她最终来到尼尔·普鲁伊特的门前。

外面,一声巨雷响彻整座农场。我通过背后的墙感受到它。沃伦·芬恩抬起头,用手电筒照着天花板。

“你结束了吗?”我问他。

沃伦低下头跺卢克的下颌骨。我听见骨头碎成两半。

“我在等你。”他说。

“我准备走了。”

我看着他踢卢克·道尔的牙齿。

“你打算分享吗?”他问。

我没回答。我走向门口,在台阶底部停下。

“嘉娜不是卢克杀的,”沃伦说,“所以凶手仍在逍遥法外。你一直很安静。沉思了很久。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分享自己的想法。”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有个想法。”我说。

“说出来听听。”

“但我对这件事非常不确定。”

“我不介意。”

“我得知道我可以信任你,才可以告诉你。你必须保持冷静。”

“我很冷静。”

我严肃地看着他。“我想到了一个家伙,他可能是无辜的。我们不可以直接过去,打碎他的下巴,虽然我们可能都想这么做。我们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是报警。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的发现。让他们处理。”

他拖着脚走着,卢克的一颗牙齿被他踢到房间的另一头。声音消逝在隆隆的雷声中。

沃伦说:“这和嘉娜有关。”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想报警。”

“我想不想不重要。我应该报警。”

“但是你还没打电话。”

我扫了手机一眼。“地下没有信号。”

“你以为上去就有信号了?”沃伦说,“忘记警方吧。告诉我他是谁。我们一起去找他谈谈。我不会伤害他的。”

他把手电筒照向自己。他想让我看到他是严肃的。他目光稳定,没有到处游移。这目光似乎进入了我的心里,告诉了我他没有说出的话:“我不会伤害他。在确定他有罪之前不会。”

镜子是件危险的东西——当时,沃伦·芬恩就是一面镜子。他催促我去做我已经想做的事。我想和尼尔·普鲁伊特对峙,尽管我没有不利于他的实际证据。我想忘记警方,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信任弗兰克·莫雷蒂。

我想到布鲁姆菲尔德街那栋漆成淡蓝色的房子。我想我可以在那里找到尼尔·普鲁伊特。沃伦如果想去,可以去。我们会和普鲁伊特谈谈。我们不会伤害他。在确定他有罪之前不会。

我可以听到雨水倾泻到我们头上那栋倒掉的农舍上。沃伦走到门口,来到我旁边。

“是谁?”他轻声说。

我转过身,开始上台阶。

“走吧,”我说,“路上告诉你。”

 

 

第42章


在布鲁姆菲尔德街的房子里,尼尔·普鲁伊特拉开他哥哥那张弓的弓弦。

他听到一个困扰他的声音:敲门声。他呼出一口气,射出箭。箭飞过房间,没进墙里。

又一阵敲门声,听起来更坚决些。

尼尔不管敲门声。他走过房间——穿着袜子的脚踩在光滑的硬木地板上——把箭从墙里拔出来。箭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圆孔。诸多圆孔中的一个。六个圆孔组成一条垂直的线。四个圆孔从右往左斜着下来,还有四个从左往右斜着下来。所有的圆孔组成字母“K”。

第三阵敲门声。

尼尔还是没去开门。房间里有一张沙发和一张双人椅。它们面对面摆着,中间是张咖啡桌。咖啡桌上摆着五支圆柱形蜡烛——都在燃烧着,高度各不相同。尼尔把弓箭放在沙发上。他拿起一面镶着桃花心木框的镜子。他是为了腾出一块墙面而把镜子拿下来的。现在他把镜子放回去。镜子盖住了箭孔。

第四阵敲门声。尼尔打开门,面对雷雨声,看见了梅根。“你睡了吗?”她说。

“没有。”

“你过了好久才来开门。”

“抱歉。”

“也许我不应该来。”

“别傻了,”他说,“进来吧。”

他接过梅根的外套,将其挂在壁橱里。梅根将湿头发从额头上拨开。棕色短齐发。

“暴风雨——”她说。

她不用说完。他们已婚九年。从法律上讲,他们依然是夫妻。他知道她不喜欢在暴风雨天一个人待着,尤其是晚上。

“家里没电了。”梅根又说。

他对着蜡烛做了个手势。“我这里也没电。”

“也许我应该走。”

“你应该留下来。”

他让她坐下,留下她独自待了一会儿。他去厨房,带着一瓶红酒、一个开瓶器和两个杯子回来了。

梅根靠着枕头斜坐在双人椅上,两条腿伸出,搭在坐垫上。他打开瓶子,倒酒。给了梅根一杯:对付暴风雨的良药。梅根把双膝歪向一边,腾出点空间给他坐。

他已经拉上房间里的所有窗帘,但风还是吹得他们背后的窗玻璃喀喀地响。每一阵狂风都令梅根转头。尼尔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脚踝上,安抚她。

他给梅根倒第二杯酒时,梅根显得自在了些。她坐定了。把双脚搭在尼尔的大腿上。

“你刚才在吃冰棒?”梅根问。一个古怪的问题。他摇摇头。

“我以为你冰箱冷冻室里的东西正在融化,”她说,“所以你得赶紧吃掉里面的东西。”

古怪。直到他低头看见手里拿着一根冰棒棍,他的手指像在交接接力棒一样转着它。他一直没意识到。

“这不是从冰棒里来的,”他说,“我在工艺品店买了一盒。”

“为什么?”

“我喜欢它们带给我的感觉,”他转得更快了,“我几年前有了这个习惯。”

“我从没见过你做这件事。”

“你在旁边的时候,我从没做过。”

梅根微笑。“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有我想告诉你的事了。”

“有秘密的尼尔,”她宽容地说,“你的手怎么了?”他低头看着那个红点。烟头烫伤。

“我出了个小意外,”他说,“在我煎培根的时候,油溅了出来。”

“单身汉尼尔,”她说,“你从来都不擅长做饭。”她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滑过咖啡桌的表面。手指上沾了不少灰尘。“也不擅长做家务。我如果走进厨房,会发现什么?也许料理台上全是碎屑?”

这是她诸多抱怨中的一个:料理台上有碎屑。还有其他抱怨:湿毛巾到了地板上,脏衣服放错了篮子,窗户没擦,树叶没清理,邮件分错类了,洗碗机坏了,恒温器的温度设得太高,恒温器的温度设得太低。很长的清单。

“我们说点别的吧。”他说。

梅根喝了一口红酒。“好的。你的客厅里有弓箭。你在玩射箭吗?”

“弓箭是加里的,”他说,“我在阁楼里找到的。”

他注意到,他提到加里的名字时,梅根皱起了眉。梅根五官锐利,不适合皱眉。皱眉让她看起来像童话里的巫婆。

“我不记得自己给你讲过这张弓,”尼尔说,“它有情感价值。加里曾用它射我。”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震惊和好奇。故事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他对大卫·马龙讲过。现在他又对梅根讲了。关于十五岁的加里和十岁的尼尔的故事。

加里想要弓箭,但他们的父母没有给他买。不过他自己攒钱买了。夏季的一天,他和尼尔独自在家时,他出去试弓箭。他射后院的树。但对着树射太无聊了。所以他射了一只鸽子。

箭射中目标。加里和尼尔看着鸽子死去。

如果爸爸妈妈发现了,加里会有麻烦。所以尼尔威胁要告诉他们。他十岁。当弟弟的总是干这样的事。

加里反过来又威胁尼尔。当哥哥的也总会这样干。但他可能比其他哥哥更过分。他在弓弦上搭了一支箭,将其对准尼尔。

然后他的手指打滑了。

意外。

这是故事的一个版本。尼尔之前讲给大卫·马龙听的是这个版本。但这不是真相。

此刻,在烛光中,他对梅根讲起真相。

“加里往后拉弦,然后松手。一切似乎都变慢了。我看见箭朝我飞来。我想我死定了。但箭从我的肩膀上飞过去。它是擦着我的脖子飞过去的。”

梅根深吸一口气。

“我猜你只能这么说——‘擦着’,”尼尔说,“事实上,箭划破了我的那边脖子,我如果再往右两厘米左右,我想箭会正中我的颈动脉。”

“噢天哪,”梅根说,“你接下来是怎么做的?”

“我往后退,远离他,很害怕。我绊倒了,仰面摔在草坪上。我拿手去摸脖子,感觉到了血,然后看看手掌,血是鲜红色的。我尖叫。”

加里放下弓。一个特别的细节,这么多年过去,尼尔依然记得。加里没有丢下弓或把它扔到旁边。他跪在尼尔身边的草坪里,小心地把弓放到地上。

“他低头看着我,”尼尔对梅根说,“我又把手掌放到伤口上。但他把我的手扯开。他感到好奇。他想看看。”

尼尔记得加里眼睛里的着迷神色。他记得自己又尖叫了。但加里把一根手指伸到嘴唇上——你想让别人保守秘密时会用的手势。尼尔第三次尖叫,加里把一只手捂到尼尔的嘴上——像他把弓放到地上时那样小心。力道一开始很轻,只是为了让尼尔安静下来。但尼尔挣扎,情况不一样了。加里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加里往下按的手更用力了。

“一个邻居救了我,”尼尔告诉梅根,“一个我们从来都不喜欢的老处女,因为我们骑自行车穿过她家草坪时,她总是抱怨。我的尖叫声把她从房子里吸引了出来。我们听见她走过来,嘴里说:‘你们两个小家伙又在干什么?’加里把手从我的嘴巴上拿开。老处女绕过我们家后院的树篱时,加里已经拉着我坐起来了。”

这位邻居把他们两人都送去了急诊室。他们的父母一个小时后赶到。加里对他们编了个故事——和他对邻居以及急诊室医生编的一样:他在对着树射箭,尼尔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跑过来。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没办法,他很抱歉。他过分自责,以显得抱歉。他真的哭了。父亲很生气,但不想在急诊室里发作。母亲跟着加里一起哭。

尼尔没有揭穿加里。他仍然处在震惊之中,而且整件事显得不真实。另外,在意识深处,他很害怕——害怕如果他讲出真相,加里可能会对他做的事。也害怕父母可能不会相信他。

那年9月,他带着伤疤回到学校。不管什么时候有人问起伤疤,他都撒谎:他在树林里奔跑,一根低垂的树枝刮到他的脖子。多年后,伤疤消退。人们几乎不会再注意到它。他们如果注意到了,他会告诉他们,他做过一个小手术——清除了几块胎记。

梅根第一次注意到伤疤时,他就是这样对梅根说的。现在,他对梅根讲完真实的故事后,梅根在他身边的双人椅上坐起来。梅根的手指滑过他衬衫衣领的内侧,摸到了伤疤。

“尼尔,太可怕了,”她说,“你差一点就死了。”

尼尔注视着咖啡桌上的蜡烛。“我猜我很幸运。”

“你可以说这是幸运。我觉得也许有人在照看着你。”

这一说法并没有让他生气。他知道梅根是真诚的。但他抬起头,不再看蜡烛,说道:“谁在照看我?神?”

梅根把手从他的脖子上移开。“或者天使。”她说。

“这只是神的另一种称呼。我不记得神那天在那儿。他肯定没有在那儿照看那只鸽子。他如果想保护我,箭根本就不会碰到我。”

梅根喝了一口尼尔的红酒。尝起来更苦。尼尔把酒杯推到一边。“没有神,”他说,“而且在我看来,也没有正义。没有人因为做好人得到奖赏,也没有人因为做坏人受到惩罚。我对这件事很肯定。我十岁的时候,我的亲哥哥差一点杀了我。因为什么呢?因为我说我会打他的小报告。我们严肃一点。没有人在照看我。加里好好的。他没有受到惩罚——”

“他现在在监狱里。”

尼尔不耐烦地摇摇头。“他是因为杀凯西进监狱的。因为一件他根本没做过的事。”

“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肯定,”梅根说,“我始终没能想明白。现在——今晚听到你这么说之后——我更不明白了。”

“我很肯定,”尼尔说,“但我们别说这个了。我不想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