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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刚过,湿漉漉的阳光洒向伦敦大地。如果你此刻心情舒畅,就会觉得这是在预示即将到来的好天气。
阳光照在摄政公园附近一栋巨大的白色建筑物上,似乎暗示着他们面临的难题也即将迎刃而解。
戴安娜·泰维纳的办公室位于顶层。曾经她还能享受窗边奢侈的风景,但自从伦敦的七七爆炸案后,高层人员的办公室就被移到了建筑中心,远离外墙。现在她唯一的窗户是一扇巨大的玻璃门,方便她监控自己的团队,也方便他们看到她。情报中心也没有窗户,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柔和的蓝光。某份可供借阅的档案称,这是最接近自然光的人造光。
泰维纳对此没有什么怨言。她不怪那些年轻人拿走她辛苦争取到的东西,没必要为了一样东西发动两次战争。
她接受训练时,冷战正临近结尾。有时她会感慨,那时的世界更单纯易懂。在安全局漫长的历史中,无数妇女牺牲在了敌方战线后,但很少有人身居高位。泰维纳一直在努力打破这种传统。她知道,很多人在背后喊她“戴女士”。如果十年前有人告诉她安全局会拥有一位女局长,那么她觉得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会是自己。
然而历史的发展难以预料。查尔斯·帕特纳去世后,安全局的走廊里也弥漫着改朝换代的气息。“困难时期”这个词反复出现,人们需要一个可靠的领导,也就是英格丽德·蒂尔尼。蒂尔尼是一位女性,这让泰维纳烦躁不已,她本该为此高兴的。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进步。虽然不被别人抢先会更好,但她确实向前了一步。虽然新政策下设置了好几位副局长,但泰维纳现在是二把手了。她的团队享受着人体工程学椅子,沐浴着春日阳光,但没关系,因为他们还要面对地铁上背着自杀式炸弹的年轻人。只要能帮他们投入工作,泰维纳都愿意支持。
今天早晨,他们还要处理一件斩首案。
网页链接是凌晨四点左右出现在BBC的博客上的。附带的留言精简无比:四十八小时后我们会将他斩首示众。没有标点,用词简洁。极端组织,尤其是宗教极端组织往往会来一次小小的布道:撒旦之子,永恒之火,诸如此类的。如此反常的留言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他们只是想设一场骗局,并不打算动手,附上的信息应该会更详细一些。
如今这条视频就像任何成功的媒体盛事一样,出现在所有身边乃至全国范围的屏幕上。无论在家中还是办公室,健身房的跑步机上,移动设备和苹果手机上,出租车的显示屏上,甚至整个世界的人都会在一天的不同时刻看到这个视频。他们对此的第一反应会和情报中心一样: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英国?明明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法外之地。就算你说哈萨克斯坦人至今还用人头玩马球,那些西方人都会点点头相信你,说:“是啊,我也听说过。”但即便在英国最混乱的街区,也不应该有人去砍别人的脑袋——至少不应该是在BBC上。
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泰维纳这样对自己说道。她不会让他们得逞。阻止这起案件会成为她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同样地,这也会成为“混乱年代”的终结,给无数造假的文件、可疑的死亡事件画上句号。然后她、她的上层和手下们都能够摆脱这种僵持的现状,挽回安全局的名誉。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守护者,危难时刻率先挺身而出,问题解决后却不一定能得到感谢。一年前,某恐怖组织对伦敦发起了袭击,安全局在两天内捕获了该组织的全部人员,收缴了他们的武器。然而事后在法庭上,人们最关注的问题竟然是“为什么这个组织能存活那么久?为什么要放任他们存在,甚至差一点就让他们达成目的?”
失败的时刻会被铭记。每年都会有人来到街上,为无辜的牺牲者默哀。成功的时刻却会被遗忘,被明星八卦或者经济下行的话题替代。
泰维纳看了下手表,要处理的文件堆积如山,第一份简报随时可能出现在她的书桌上。三十分钟后还有一场紧急会议,要向内务部长汇报情况。然后要对媒体表明立场态度,还要和管治委员会开会。英格丽德·蒂尔尼在华盛顿,戴安娜·泰维纳还要将情况如实相告。蒂尔尼肯定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这件事搞砸了,一位公民在电视上被当众斩首,处理事件的人也是泰维纳而不是她。
然而在那之前有人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是尼克·达菲,监察部门的主管。
无论你职位多高,当看门狗突然来访时,你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心虚。
“怎么了?”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汇报给你。”
“我很忙。”
“是很重要的事,老大。”
“说吧。”
“我昨天和前同事喝了一杯。他叫穆迪,杰德·穆迪。”
她说:“米洛·韦斯那件事之后他就被踢出队伍了,他不是在斯劳部门吗?”
“是的。而且他对此心怀不满。”
门打开了,一个叫汤姆的年轻人进屋,将一个文件夹放在泰维纳桌上。是案件的第一份简报,看起来薄得可怜。
泰维纳点点头,汤姆无言地离开了。
她对达菲说:“三十分钟后我有一个会。”
“穆迪提到了一个任务。”
“他有保密义务。”她拿起文件夹,“如果他在吹嘘曾经的功绩,把他带回局里教训一顿,或者让某个警察替你教训一顿。我真的有必要教你该怎么做好本职工作吗?”
“他不是在聊过去的事。他说杰克逊·兰姆在给人派任务。”
她顿了顿,然后说:“斯劳部门从不出任务。”
“所以我才会来跟你汇报。”
她看向他身后,玻璃门对面是情报中心的团队。然后她又看到了玻璃中映出的自己。她今年四十九岁,积攒的压力、无穷尽的工作,还有残忍的岁月都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她生来有一副好皮囊,也知道该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今天她穿着一件浅粉色上衣,搭配黑色西装外套,衬出及肩短发的颜色。她看起来状态不错,会议间歇再收拾一下,没准儿到了晚上就不会像在牧场被猪拉着跑了几圈。
前提是别再让她遇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她说:“什么样的任务?”
“我之前以为是派给一个男的,但其实——”
“希多尼·贝克。”泰维纳的声音锐利得仿佛能割开玻璃,“杰克逊·兰姆派她去查一个记者,罗伯特·霍布顿。”
尼克·达菲点点头,原来她早就知道了。给老板叼来一块骨头是一回事,给她叼来一块她亲自埋好的骨头又是另一回事。他说:“好吧,当然了,呃——”
她冷冷地看着他,但他没有退缩,这点值得褒奖。
“但是你也说过,斯劳部门不出任务。”
“这不算是任务,只是跑个腿。”
他有些惊讶,这几乎就是他对杰德·穆迪说的原话。
泰维纳说:“那些下等马不是在写报告就是在整理文件,但偶尔偷个东西还是可以的。我们人手不够,达菲,现在是困难时期。”
“需要全员出击。”他听到自己说。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还有别的事吗?”
他摇了摇头:“抱歉打扰了。”
“没事,警觉一点总是没错的。”
达菲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她又开口了。
“对了,尼克?”
他转过身来。
“有一些人如果知道我找了外部人员帮忙,可能会觉得我们不够专业。”
“明白了,老大。”
“但我们只是在合理利用资源。”
“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说完后离开了。
如果可以避免的话,戴安娜·泰维纳一般不会留下书面记录。杰德·穆迪也不例外。
挂在墙上的电视屏幕里,影像还在继续播放:身穿橙色连体服、头戴面罩的男孩。全世界无数的人都在同情他的遭遇,为他祈祷,猜测他的身世。对戴安娜·泰维纳而言,他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必须如此。如果她任自己被情绪吞没,就无法做出必要的决策,把他安全地带回家来。她会做好自己的工作,手下团队也会做好他们的工作,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就这么简单。
她站起身,拿起文件。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把一只U盘锁进抽屉里。这是昨天下午詹姆斯·韦布给她的,希多·贝克拷贝了霍布顿的文件。U盘和电脑被安全地运送至此,没有人看过其中的内容。装了文件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被格式化,她相信韦布的说辞。如果他真的看了文件内容,她对他的评价反而还会高一点,但那样她就不会派他去执行任务了。
电视上,被罩住脸的男孩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报纸颤抖不已。他会活下来的。她对自己说道。
但就算是戴安娜·泰维纳也不得不承认,他肯定吓坏了。
恐惧寄生在人的肚子里。它会钻进去,把那里变成自己的家,将里面的东西搬空,给自己腾出一片空地。它喜欢听到自己翅膀扇动的回声,欣赏自己制造的恶果。
他感觉自己的英勇无畏持续了大概十分钟,实际上却只有三分钟。那之后,恐惧重新布置了他腹中的家具,让他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在了铁桶里。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直到腹腔开始绞痛。还没吐完,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简单的恶作剧。无论那些混蛋怎么想,这早就超过了玩笑的范围。等警方介入后,“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这种借口在法庭上可行不通。
他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他在那辆车里待了多久?相机应该是昨天架起来的,但也可能只是两个小时之前。今天可能变成了明天,那张报纸可能是假的,刊载着一些尚未发生的新闻。
集中精神,振作起来。不要让拉瑞、摩尔和库里影响到他。
是的,他给那三个人起了名字:拉瑞、摩尔和库里。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这么喊三人一组的客人的。如果是两人一组,就叫劳莱和哈代。
以前他觉得给客人起这种名字很无聊,更别提父亲每周都要这么喊上两三次。拉瑞、摩尔和库里干了这个,劳莱和哈代干了那个。他会想:换点新鲜的吧。但如今这种无聊的名字反倒给了他一丝慰藉。他甚至能听到父亲的声音:瞧瞧你,整天混在喜剧演员中间就是这个下场。不是我的错,爸爸。他想道,不是我的错。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但是他确实在边走边发呆,大脑在努力构思段子,想得太久太入神,才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但这也挺好笑的,不是吗?一群十二岁的小孩都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又不是机动兵。
但是他们把他绑走、给他下药,还扒光了他的衣服,只留一条内裤丢在这座地窖里。他们把他关在这里一个、两个、三个小时,或者整整两个星期,直到他习惯了黑暗,突然亮起的光就像把天空撕开一样刺眼。
拉瑞、摩尔和库里行事粗鲁,总是扯着嗓门说话。
天哪,你简直脏死了——
这地方臭死了——
然后他们把新衣服扔给他:一件橙色的连体服,还有面罩和手套。
“你们为什么——”
“闭嘴。”
“我就是个普通人,我谁都不是——”
“你以为我们在乎你的身份吗?”
他们把他按在椅子上,往他手里塞了一份报纸。周围响起了器械的声音,他听着他们说话,知道他们是在设置一台相机。他发现自己正在哭,成年人也会这样吗?成年人会意识不到自己哭出来了吗?
“别乱动。”
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就像告诉一个人让他不要觉得痒一样。
“坐好。”
坐好……
他坐在椅子上,眼泪被面罩遮住。没人说话,空气里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应该就是那台相机。还有纸张抖动的声音,那是他手中的报纸。他不由得想道:还是太安静了。他应该尖叫,他应该大骂出声,让那些混蛋知道他并不害怕。他才不怕这些社会渣滓。他应该大喊大叫、破口大骂,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如果你骂出来,他们就会生气,他们会觉得你不配合,到时候这些人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这个声音和相机的低吟、报纸的颤动一同回响在他的脑海中,直到其中一人说:“好了。”然后相机声停止,报纸被从他手中抽走,他被推下了椅子。
跌倒在地时,他咬破了嘴唇,他本想顺势反击,一颗沉重的脑袋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嘴里一股洋葱的臭气,对着他的耳朵呼出了一句话。那句话就像一颗炸弹。三人离开,他再次被黑暗吞没。脑海中那个催促他做出行动的声音消失了,因为此刻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无论他在他们眼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他咒骂还是顺从,都不重要。因为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早就被写好了。他的肤色就足以说明一切:他们的信仰不同。他们痛恨他,他的存在冒犯了他们。无论他骂得多难听,甚至跪下来祈求都是没用的。他的身份就是原罪,那几人早就决定好了要如何处罚他。
我们要把你的头砍掉。
那人是这么说的。
放在网上直播。
他继续道。
你这个该死的巴基佬。
哈桑哭了出来。
7
马路对面的酒吧提供各色食物,宽阔的空间可以容纳许多隐蔽的角落。瑞弗提前下楼午休,所以这算是一顿早午餐。斯劳部门的人都沉浸在早上的新闻中,没有人意识到他离开了工位。他必须找点文书工作之外的事做,他想感受一下蜘蛛·韦布的日常。于是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插进U盘。这其实算是犯罪,但瑞弗很生气,顾不上那么多。很多时候对于年轻人来讲,义愤填膺就是足够的理由和动机。
十分钟之后,他的决心动摇了。
他点的培根法棍被放在一旁,咖啡难以入口。杯子和盘子分别在电脑的左右两侧,他正在浏览希多从霍布顿那里偷来的文件。但这不可能啊,为什么会是这样?除非……
“你在干什么?”
瑞弗吓了一跳,心虚得就像被抓到在看黄片。
“工作。”他说。
希多·贝克坐在他的对面:“我们有一间办公室,专门用来工作的。”
“我饿了。”
“是吗?”她看向那根被冷落的法棍。
“希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以为你是来买醉的。”
“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你不应该那样做。”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问:“发生了什么?”
“何说视频是循环的。”
“我没看出来。”
“他好歹是专业的。他说整个视频的长度有三十多分钟——三十七分或者三十八分。”
“所以也不是直播。”
“不过是早上录制的,因为——”
“因为那份报纸,是啊,我看出来了。地点呢?”
“何说查不出来,他们用的代理横跨整个地球,等你查到最近的一次信号,代理已经又换了三十台电脑。不过这只是何得出的结论,情报中心应该能查出更多。”
“所以他们很谨慎,应该不是骗局?”
希多说:“查出那个孩子和绑匪的身份之前,谁也不能断言。但整个世界都在关注这件事,所以我们必须认真对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靠回座椅上。“有意思,你说‘我们’?”
她红了脸。“你知道我的意思。而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显然我错过了一场动员大会。”
“你是不是从来不会老实回答问题?”
“你不也是吗?”
“你可以问一个试试。”
“关于霍布顿,你都做了什么调查?”
她错开了目光。“我没怎么查。”
“但是你查到了他在哪儿吃早饭。”
“这又不难,瑞弗。”
“你平时不叫我瑞弗。”
“我也没喊过其他人瑞弗,这不是个常见的名字。”
“都怪我母亲,她当过一段时间嬉皮士。兰姆跟你说了执行任务的时候要保密吗?”
“哦,没有啊,他让我写一篇攻略发到博客上,你可以在政府的弱智问题官网上看到。换我了。你对霍布顿了解多少?”
“曾经是个明星记者,左翼分子,随着年龄增长变成了极端右翼。最后沦落到给小报写政治专栏,把国家问题都怪罪到移民、福利国家和一个叫罗伊·詹金斯的家伙身上。”
“他是六十年代的工党内政大臣。”希多亲切地补充道。
“高中历史课上教的?”
“谷歌教的。”
“行吧。总之他的履历就像典型的退役军官,但是他可以在国家报刊上发言,偶尔还能上BBC的《提问时间》。”
“至少比在教区聚会上演讲要好。”她说,“二十年后,愤怒的年轻人变成了愤怒的老年人,这就是罗伯特·霍布顿。”
“很常见的人生轨迹。”
“只不过他的经历更戏剧化一点,当人们发现他是英国爱国党成员之后,他的事业也就毁于一旦。”
“官网上说他们是‘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
“成立这个党派的人觉得英国国家党已经被驯化了。”
瑞弗开始享受这次谈话了。“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大英帝国的传统美德被‘政治正确’这种新兴概念取代。”
“我记得他们号称要采取‘直接行动’。”希多说。“巴基斯坦清除计划。”瑞弗说。
“一般加入这种组织都得低调一点。”
“但如果成员名单被发布到网上就很难低调了。”
两人相视一笑。
瑞弗说:“于是曾经辉煌的事业一落千丈。”他想起了外公的话:他并不是因为信仰原因才被排挤的。如果你想混进核心圈子,有一些想法就必须要藏好。
这些都是他昨晚回家的一个小时内从网上查到的。
“名单真的是安全局泄露的吗?”
瑞弗耸了耸肩。“有可能,兰姆什么都没说吗?”
“我不能讨论任务细节。”
“你不应该来酒吧。”
“兰姆什么都没说。”
“反正我问什么你都不会说的。”
“我知道你很沮丧。你知道这是我们最长的一次聊天吗?”他们在一天内打破了两次纪录。
“你真的读完了《英国特工阿申登》?”他问。
“你是说整本书吗?”
“好吧,你没读完。”
“我经常去酒吧的问答大赛,所以知道很多这本书的章节名,虽然我没读过内容。”她看向瑞弗的笔记本电脑,“你到底在干什么?还在处理通话记录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拿过电脑,掀开屏幕,上面是一串数字。
“π。”她说。
“想吃派的话你得去柜台点单。”
“哈哈,真好笑。这个是圆周率。”
“是啊。”
她滚动页面。“无限不循环小数。”
“是的。”
他将电脑转回自己的方向,关上了文档。U盘上有十五个文档,他只打开了其中七个,但每一个里面都是圆周率。无限不循环小数。
他敢赌一根培根法棍三明治,剩下的八个文档也是一样。
希多抬起了一边眉头,等着他说些什么。
“怎么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背圆周率吗?”
“没什么。”
“嗯哼,”她说,“没什么。”
他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你平时午饭都来这里吃吗?”她问。
“如果我想一个人待着就会来。”
她摇了摇头:“酒吧是公共场所,所以才叫酒吧。”她看了眼手表,“好吧,既然你还活着,我就先回去了。”
“你真的拷贝了霍布顿的文件吗?”
这也是老家伙给他上的一堂课:很多问题没有答案只是因为没有人问。
“你不是知道吗?”
“再对我说一遍。”
她叹了一口气:“他每天早上都在同一家店喝咖啡。他会先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其中就包括U盘。”她停顿了一下,但是瑞弗什么都没说。“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打翻了一杯咖啡。他去拿抹布,我趁机用假U盘换掉了他的U盘。拷完文件后,我又把U盘还了回去。”她又停顿了片刻,“拷文件用的电脑就是你送去总部的那个。”
“你看过文件的内容吗?”
“当然没有。”
有时要看出一个人是否撒谎是很容易的。比如,你可以观察他们的眼神:向左看就是在回忆,向右看就是在撒谎。但是希多直视着瑞弗的双眼,所以她应该没有撒谎,或者她非常擅长撒谎。毕竟他们都学过同样的课程。
“好吧,那——”
但是她已经走了。
他摇了摇头,将注意力转回了电脑前。五分钟后,他确认剩下的文档也是一样的内容:无限不循环小数。除非霍布顿算出了科学家都不知道的圆周率位数,这不太可能是总部想要的文件。所以霍布顿要么是个神经质的被害妄想狂,甚至会给自己的秘密做假备份,要么就是希多手疾眼快地把文件调包了。
当然也有其他可能,但瑞弗完全猜不到。
这确实有可能,完全有可能……瑞弗抛下了三明治,回到了斯劳部门。
回来的时候,同事们又聚在了一起。路易莎·盖伊和明·哈珀把他喊进了何的办公室,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分享新闻的对象。“他们播了一段新的视频。”
“新的视频?”
“没错。”何面对着屏幕说道。其他人都围在他身边,包括希多。“第一个视频是循环播放的。”他说。虽然语气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大家都能读出他的潜台词:第一个视频是循环播放的,而他是第一个发现的人。“现在他们换了一个新的,也是循环播放。”
瑞弗往边上挪了挪,找准角度,终于看到了被大家挡住的屏幕。
“而且,”斯图安·罗伊说,“你绝对不会相信——”
但瑞弗已经相信了,因为画面就在何的屏幕上。布景和之前一致,但这次人质没戴面罩,能直接看到他的脸,而那张脸和大家的预测相差甚远。
有人说:“但这并不能说明绑架他的人不属于伊斯兰组织。”
“要看这孩子到底是谁了。”
“他可能是个新兵,身为穆斯林,却为英国政府效力,绑架犯想要以儆效尤。”
希多·贝克说:“他看起来不像个士兵。”
他当然不像一名士兵,他看起来柔弱又无力,吓得浑身僵硬。虽然士兵也可能被吓成这样,但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军人绝不会有的天真。
“所以他们才要给他戴手套。”希多说,“隐藏他的肤色。”
“循环大概持续多久?”瑞弗问。
“十二分钟。十二分钟多一点。”何说。
“为什么要做成循环视频?”
“播放持续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追踪他们的信号。至少能把找到他们的可能性从无变成有。”何叹了一口气。他喜欢让别人知道他很专业,但不喜欢解释细节。“他们每次换电脑,我们收到的信号就会中断。如果他们的网络局限在一组固定的代理内,我们就有可能查到他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