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那个是什么?”凯瑟琳·斯坦迪什问道。瑞弗甚至没注意到她也在。
“什么是什么?”
“他左肩后。”
男孩身后几米,有什么东西倚靠在墙上。
“看起来像木头。”
“某种手柄之类的。”
“我觉得那是一柄斧头。”凯瑟琳说。
“天哪……”
罗伊还在纠结男孩的身份。“如果他不是军人,可能是政治要人的亲戚?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外交名单上有失踪人员吗?”
“就算有也不会告诉我们。再说了,如果他真是某个大人物的孩子,绑架犯应该会说明的,这样才能提高收视率。”
希多说:“好吧,所以他不是军人,也不是外交名单上的人。那他会是谁?”
“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背叛了组织。”
“或者被组织发现在和女人鬼混。”
“或者发现他拿着啤酒看成人杂志。”
瑞弗说:“但也可能不是。”
“什么意思?”
“他可能只是个普通青少年,单纯因为肤色才被抓走。”
何说:“这种肤色一般会被抓走吗?”
希多说:“要看绑架犯是什么人了,对不对?”
瑞弗点了点头。
何说:“我们不是已经聊过这个了吗?沙漠之剑、安拉之怒……无论名字是什么,都是基地组织。”
“除非他们不是基地组织。”瑞弗说。
杰克逊·兰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他盯着屏幕看了十五秒,然后说:“他是巴基斯坦人。”
希多说:“也可能是印度人或者斯里兰卡人,或者——”
兰姆断然道:“他是巴基斯坦人。”
“名字查出来了吗?”瑞弗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但抓他的人肯定不是基地组织,不是吗?”
虽然瑞弗也说了类似观点,但他还是反驳道:“也不一定。”
“再说了,”何说,“还会有谁在黄金时段直播斩首?除了那群人,根本不会有——”
“太傻了。”兰姆说,“你们都是傻子吗?”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所有人:瑞弗、希多、罗德里克·何、明·哈珀、路易莎·盖伊、斯图安·罗伊,还有凯·怀特。他看向凯瑟琳·斯坦迪什的目光尤其严厉。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可以斩首,我们当然也可以。这场戏的意义就在于此。某些人的想法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另一些混蛋会说:‘既然在卡拉奇能行得通,那伯明翰也行。’罗伊刚想说什么,兰姆瞪了他一眼。“地点并不重要。”罗伊闭上了嘴,“相信我,他就是巴基斯坦人。因为对那群蠢货而言,这就是穆斯林的代名词。无论抓他的是谁,都不可能是基地组织。他们之所以会抓走他,是因为觉得那孩子是‘基地组织’的一员,或者是方便的替代品。犯人不是想跟撒旦的走狗开战的穆斯林,而是觉得自己能借机复仇的国产蠢货。”
没有人说话。
“我很失望,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吗?”
瑞弗宁可拔掉舌头也不会说自己和兰姆的想法一致。“就算你说得没错,他们为什么没有主动说出来呢?为什么要给他戴上面罩?”
“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干。”兰姆说,“如果我想追求最佳戏剧效果,就会先让大家自以为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等我揭露真相时,所有人都已经有了成见。”
他说得没错。瑞弗想,这个胖子说得没错。世界各地的人都像兰姆说的那样,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次也是极端伊斯兰组织在搞鬼。他不由得想道,真相揭露的时刻,会有多少人的愤怒被困惑冲淡?也许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会想:虽然这次事件惨无人道、绝对称不上正义,但也算是某种报应。
凯瑟琳说:“我看不下去了。”然后离开了房间。
兰姆说:“这么说,你们在这儿扎堆是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吗?下午三点之前我要看到做好的文件放在我的桌子上,你们最好再附上详细说明,解释为什么每份文件都要延期六个月才能做完。”他看向他们,没人敢吱声。“很好,因为咱们也不想因为业务能力低下被所有人看扁,毁掉自己仅有的信誉,是吧?”
何的屏幕闪了一下,视频播到了结尾,再次开始循环。男孩脸上的表情依旧无辜而天真,但是他的眼中充满了黑暗和恐惧。
“有人知道穆迪在哪儿吗?”兰姆问。
但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回答。
8
一只鸬鹚飞过泰晤士河,在亨格福德桥和金丝雀码头之间的水面上画出一道直线。她对鸟类并不了解,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一只鸬鹚,但如果再来一只的话,它们很可能会打起来。经过一番羽毛纷飞的斗争过后,败者将会留在下游,得过且过。领地纷争就是这样。
这个地方也是如此。这张长椅背靠莎士比亚环球剧院,随时都有无数游客来往。耍杂技的、街头卖艺的、朗诵诗歌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地盘。领地关系到收入,抢占他人地盘就有可能发展成斗殴乃至持刀伤人事件。对于鸬鹚而言,收入就是食物;对于街头艺人而言,收入就是游客的钱包。但他们都不懂得这片区域真正的价值:这里没有监控。以戴安娜·泰维纳坐的这张长椅为中心,河堤沿线十二米都没有监控。这就像是专属于她一人的户外密室。长椅的大半被令人作呕的鸟屎覆盖,即便是最异想天开的游客也不会选择在这里休息。但鸟屎其实是假的,是人工合成的。
她就这样坐在隐蔽的角落里,点一支烟,深吸一口气,将甜美的毒药吸入肺里。和大多数癖好一样,吸烟的乐趣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逐渐减少。一般情况下,戴女士一个月只抽一包,但今天她很可能会打破自己的纪录。
微光照耀着河畔,两岸喧闹如常,汽车鸣笛声与交谈声此起彼伏。远处,客机排着队飞向希斯罗机场。一架直升机发现了新的捷径,正沿低空从伦敦的一端飞向另一端。
泰维纳呼出一口烟,烟雾在空中停留了两秒又散去,像一场破碎的白日梦。一个跑步的人路过,刻意避开了那团烟。烟和假鸟屎一样,能够很好地确保私人空间不被打扰,但再过个一两年,坐在这里吸烟可能就违法了。
她刚开完今天的第三场会,急需尼古丁抚平神经。这一次是和管治委员会(原名:监督委员会)见面。不知这次名称变更是否包含着一丝幽默或讽刺。委员会的成员相当于牛津剑桥学生宿舍和火车站台的混搭:一边是出身良好的高才生,另一边是作风硬派的老兵。要让他们达成一致,比让人们统一对马麦酱的评价还要难。管理层对组织行动深恶痛绝,因为需要大量资金支援。外勤组却乐此不疲,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成果。泰维纳表面上是管理层,实际上却是站在外勤组和一线特工那边的。再说了,如果不让特工出任务,安全局就只是一个花架子。要和恐怖组织对峙,就要做好挖战壕、戴钢盔的准备。
她手中的文件夹全是米黄色,一刻钟前刚刚盖了时间戳,全都是标记为“莫扎特”的A级机密资料。文件夹分发到会议成员手里的速度比茶点还快。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终于,其中一位管理层人员开口道:“你确定吗?”
“当然。”
“线报?”
有人冷哼了一声。老兵最爱听这群高才生扯专用名词了。“没错,”她说,“是线人提供的情报。”
“这个阿尔比恩——”
另一个人说:“我们能按程序推进会议吗?”
在场的人都清了清嗓子,翻动着手中的文件。
一般来说,无论是会留下官方记录的公开会议,还是不会留下记录的秘密会议,都需要全场记录。记录需要包括日期、时间、与会者。议长:莱纳德·布拉德利,威斯敏斯特内阁大臣。发言人:戴女士。虽然没有人会这么称呼她。
“想必各位已经知悉,英格丽德·蒂尔尼女士这周在华盛顿出差,不然绝不会缺席。感谢副局长戴安娜代为参会,我们都知道她有多么优秀。戴安娜,请讲。”
“谢谢,莱纳德。诸位,早上好。”其他人也向她问好。她点着文件夹,说:“案件是今天凌晨四点二十二分,在BBC的一条博客上公开的。”
管理层的一个人说:“我并不想打断你,但是……”
好几个人都翻了白眼,显然他就是想要打断戴安娜。
“这种帖子难道不能追踪吗?我记得是叫——”
戴安娜·泰维纳说:“如果能查到,我们就不会在这里开会了。安全局会在《今日》新闻播出之前解决这个案子。”
布拉德利伸手示意暂停,要是他手里有一支烟斗会更应景。“也许我们应该先让戴安娜说完,她还没开始。”
她说:“哈桑·艾哈迈德,一九九〇年生于伯明翰。祖父母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早期从伊斯兰堡移民英国。祖父开了一家软装公司,退休后父亲继承了家业。哈桑是四个孩子中最年轻的,在利兹大学学习商业管理,目前读大二,和另外三名同学合住一套公寓。他性格内向,没有女友或男友。他的导师对他印象不深。哈桑参加了名为‘笑到最后’的学生社团,是一个讲脱口秀的兴趣团体,但社团的人对他也没有印象。显然他并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她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他名义上算是穆斯林。上大学之前,他常去一家本地清真寺——并不在我们的监控名单上。他们家的信仰较为世俗化,父亲去清真寺主要是为了社交,家里平时不说家乡话,所以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否会说乌尔都语。他没有参加过游行示威,也没有记录表明他与极端势力有接触。他的名字在二○○五年七月二十一日伦敦爆炸案的抗议书上出现过,但他应该是被人盗用了身份,或者抗议活动开始的时候恰好在场。”
她将玻璃杯放在了杯垫正中央。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也有极端主义者出身于普通家庭的案例,但没有其他证据表明他身份可疑。他只是一个正在读大学的英籍亚裔学生。昨天晚上社团活动结束回家时,他去找停在附近的车。为了节省时间,他走了一条捷径,并在公寓边的小巷中遭到绑架。绑匪——”
“他开车?”有人问道。
“那辆车是他父亲送的礼物。”泰维纳说。
说完后她停下来,等着对方的问题,但他似乎已经满足了。
“绑匪自称为阿尔比恩之声。”
莱纳德·布拉德利倾身向前,脸上充满了困惑,他挑刺时总会露出这种表情。“抱歉打断一下——”
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就像一名给巴士让路的轿车司机。
“我以为我们和这些‘绑匪’并没有直接接触,但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干得不错啊,非常厉害。”
几个人小声表示赞同。
戴安娜·泰维纳说:“确实没有直接接触,是的。他们并没有提出要求,也没有针对此次——嗯——事件,做出声明。”
“但是你一直在监控他们。”
“相信你也会同意,这正是安全局的工作。”
“当然,当然了。我完全同意。”
长桌的另一端,罗杰·巴罗比咂了咂嘴。
巴罗比的昵称是巴萝卜,他很讨厌这个名字,但会在大家面前装作不在意。他砂金色的头发日渐稀疏,颌骨突出,习惯性地用手指戳着下巴上的酒窝,好像想把它戳进去。但他的头皮屑问题有了显著改善。
“罗杰!”莱纳德·布拉德利喊得很亲热,仿佛他们正在举办烧烤派对,“你想打断我们的谈话吗?还是有什么反对意见?”虚假的热情就像一把刀子。泰维纳一直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那么讨厌彼此。
“我只是发现了一个问题,莱纳,一个小问题。”
“烦请赐教?”
巴罗比说:“我只是觉得,咱们是不是有点太幸运了?恰好有人在监控一群标新立异的思想家,恰好又发现他们准备搞一场政变,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听到“标新立异的思想家”,泰维纳不禁笑了起来。
布拉德利说:“我们当然可以在鸡蛋里挑骨头,但也许戴安娜能直接解答你的疑问。”
“说成‘监控’有点夸张了。”戴安娜说,“我们的监控名单上有十七个组织,他们只是其中之一。有传言说可能会发生类似的事,而且——”
“什么?”
又是巴罗比。
“传言?”
她当然可以回应他的质问,但外勤组是不会让他如此猖狂的,他们一致反对道:“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罗杰。”
“没错。”
“情报收集的方式并不在委员会的讨论范围内。”
“当然。”巴罗比同意道,“但既然我们是出钱的人,总得让大家看一眼菜单吧?”
“到了年末我们会核实账本的。”有人说道,“但处理食材是他们的专长。”
布拉德利点了点头。“用你的比喻来说:我们可以直接品尝做好的菜肴,罗杰。”他说道,“但我们没资格进厨房观看制作过程。”
巴罗比开玩笑般举起双手投降。“戴安娜,请原谅我的无礼。你听到了传言,你动用了资源,这很合理。看起来你和——嗯——蒂尔尼女士做了一个很明智的……行动决策。”
戴安娜并没有透露英格丽德·蒂尔尼在这件事上参与到了什么程度,而是继续说道:“就像我说的那样,称不上是监控。我们并没有派特工去执行监视任务。不然这次闹剧也不会发生了。能提前阻止事件发生才是真的幸运,但无论如何,我相信这次事件也能很快解决。”
“赶在绑匪砍掉哈桑的脑袋之前解决。”莱纳德·布拉德利说。
“当然。”
“那我也不必再强调舆论方面的影响了吧?等到了晚餐时间,还没看到新闻的半数国民也会开始关注这件事。”他看向面前的文件,“阿尔比恩之声,是吧?我很怀疑这帮人到底有没有读过威廉·布莱克。”
无人应答。
他说:“警方那边呢?”
“我们还没向他们透露有关阿尔比恩之声的细节。”泰维纳说,“必要时我们会寻求帮助,但我相信明天此时,我们就能带着完整的案宗去找他们了。”
“那孩子是在利兹市中心被劫走的?”有人问道。
“不算市中心,在海丁利。”
“那边没有监控摄像头吗?现在这年头过个马路都能上直播。”
“昨天晚上交通监控设备恰好在维修,持续了六个小时左右。从午夜一直到刚才,负责人说是日常维修。”
“这么巧?”
“当然我们也在调查,或者说警方正在查。但我觉得阿尔比恩应该没厉害到能渗透交管局。你们面前的文件夹中有他们的官网页面,能看到他们大概的规模和主张。”
会议室中响起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布拉德利抬起头来。“‘民足(原文为Natoinal)纯洁性’。”他嫌恶地说道,不知是针对错别字还是这个概念本身。
“我们的对手文化水平不怎么高。”泰维纳赞同道。
“不能通过网址反向追踪吗?”巴罗比问。
她说:“他们虽然不擅长拼写,反追踪却做得密不透风。服务器代理在瑞典,他们很注重客户隐私。查出地址需要花一段时间,比四十八小时更久。但是请容我再次强调:我相信在时限到来之前,案件就能圆满解决。”
有人敲了敲门,汤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摞文件。他一言不发地把文件交给戴安娜·泰维纳,然后离开了会议室。
泰维纳打开文件夹,不动声色地读了起来。只看她的表情,你完全看不出文件上提供的是新信息、还是确认了已有的猜测,或者是另一起案件的报告。但她抬起头时,屋里的氛围也随之一变。
“是新线索,我待会儿复印一份送到你们手上。”
布拉德利说:“也许你可以……”
她确实可以透露一些。
“先生们,这次案件并不是我们原先认为的随机绑架案。”
新线索不光需要讨论,还需要有人做出行动。行动是戴安娜·泰维纳的工作,讨论则是(大部分)其他人的工作。巴罗比找到她时,她正在去电梯间的路上。她一转身就发现他伸手要抓她的胳膊,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换个脸皮薄点的人,早就被她瞪出一个六英寸的洞了。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罗杰。”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戴安娜,你刚才说的新线索——”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真的吗?但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不是吗?”
“你确定吗?”
“我的意思是,这条意料之中的大新闻出来之前你一直胜券在握,无论对方是谁都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意料之中?”
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刀。
“抱歉,我换个说法。我是想说,你手上有可靠的线人,对不对?莫扎特级机密可不是从随便什么电话记录或者贷款记录中找到的。”
“很开心能听到你的专业意见,罗杰。你职业生涯的巅峰是什么时候来着?贝鲁特?巴格达?还是那次在前线俱乐部的酒吧里?”
但是他不为所动。“我只是想说,那些都是斯劳部门干的事。”说完他得意地笑了一声,“坐在原地守株待兔,等着猎物送到嘴边。但你手里的情报要高级得多,所以你肯定有一个线人。”
她按下了电梯按钮。“是的,罗杰。我们确实有线人,这是情报收集的基础。”
“但是你的线人对最新进展并不知情?”
“如果他什么都知道,罗杰,他就不只是线人了,而是维基百科。”
“所以他离这次的事件中心有多近?”
“很近。”
“真巧。”
“有些人觉得是巧合,另一些人会说是远见。”
“远见也分很多种,不是吗?如果出题人就是你,那么解开谜题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意料之中、出题人……罗杰,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电梯到了,门还未完全打开她就走了进去,按下一层的按钮。她连按了三次,如果有人能发明一种随着按下频率加快速度的按钮就好了。
“我想说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戴安娜。只是提醒你要小心。”
电梯门关上了,但她还是听到了他最后那句话。
“小心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她一边回想着,一边把烟头按灭在鞋底。她看了看手表,还差十五秒到一点。
他从东边走来。打电话之前她没翻看过档案,但还是认出了他。总部管这些人叫“下等马”,有一半的乐趣来自让他们知道这种区别对待。两者间谁是发号施令的那方显而易见。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来,就像一匹典型的下等马。无论速度快慢,只要能到达终点就是胜利。但任何有赛马常识的人都知道,赛场上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他走到长椅前,抿起嘴,半是指责半是恼怒地看向她,像一个受了委屈的情人。
她说:“那是假的,非常无聊。”
他依然不太信服。
“这是一张很有用的椅子,你真的认为我们会让一只海鸥在上面排泄吗?”
杰德·穆迪坐了下来。
河面上,鸬鹚已经绕了一周,第二圈飞到一半。班柯赛德码头边有一个牧师正在传教,站在虚拟的神坛前对着路人慷慨陈词。换句话说,一切如常。
泰维纳说:“听说你昨晚联系了总部的人。”
“尼克是我的老朋友。”穆迪答道。
“闭嘴。你说杰克逊·兰姆在组织一场行动,派了一名新人同事去偷数据。你说这不是斯劳部门该做的事,就算要做也应该由你来完成。”
“没错,我有六年经验——”
“闭嘴。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
“得知什么,长官?”
她之前一直看着河对岸的建筑,现在终于转过头面向他:“我不是来找你闲聊的。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装作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别想蒙混过关。这条河地下有很多冰冷黑暗的角落,我很乐意把你埋进其中一个。明白吗?”
“明白。”
“很好。我给兰姆派了一个十分具体的任务,没有让他告知你。所以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说:“有窃听器。”
“窃听器。”
这不是一个问题,所以穆迪没有回答。但是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你是认真地在告诉我,你在杰克逊·兰姆的办公室里装了一个窃听器?”
“对。”
“我的天哪。”她仰头大笑起来,又忽然停下,“天哪。”她再次说道。
“这又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会让你蹲三十年监狱的犯罪行为?在如今这种形势下?”
“你知道在斯劳部门工作是什么感觉吗?”
她只是摇了摇头,对他的崩溃无动于衷。他可能觉得很沮丧,觉得自己正在努力把斯劳部门这摊烂泥扶上墙,却到处碰壁。但事实上他做的事并不比其他下等马更高级。如果你想找一枚随用随抛的棋子,杰德·穆迪就是最佳人选。
“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安检的时候没人发现?哦,不,别告诉我。”
于是他闭上了嘴。
“安检是你做的。”
他点了点头。
“真是肉包子打……唉。你们整天在那地方都做些什么?不,还是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先前的预感被证实了,戴安娜·泰维纳再次拿出了香烟。她把烟递给穆迪,他已经拿出了打火机,一只大手挡住火苗,点燃了两支烟。有那么一瞬间,共同的挫败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他说:“我不是想偷听。呃,我确实偷听了,但只是习惯使然,因为我以前在监察部门工作。每次隔壁餐厅招了新员工,兰姆都让我去做背景调查。倒不是因为他觉得会有人在餐厅里安排眼线,他只是在耍我,也不介意让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辞职呢?”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但是你在那里不开心。”
“待在斯劳部门,没有人会开心的。”
泰维纳专心吸着烟,或者只是装出专注的样子,实际上却在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和杰德·穆迪。他曾经也许确实是个得力的手下,但常年的烟酒已经腐蚀了他的神经。可以说,自从被贬到斯劳部门之后,他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如今他肯定会把时间挥霍在健身房里,以弥补内心的罪恶感。他会连续练上七个小时,告诉自己这是在干正事,不是在荒废时间。一旦虚幻的泡沫被戳破,他就会投入酒精和香烟的怀抱。
“兰姆也不开心吗?”她问。
令人惊讶的是,他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他就是个又胖又懒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