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想起了第一次问母亲那个问题的时候。家里床头柜上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男人,哈桑问母亲:那个人是谁?他看起来像个军人,面部线条棱角分明,眼神高深莫测,仿佛他也知道时间旅行的秘密。他透过镜头,看向未来,隔着照片与哈桑对望,似乎在思考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是谁。

“那是你的舅舅,马哈茂德。”母亲告诉他。

当时哈桑五岁左右。

“他在哪儿?”他问。

“他在家,巴基斯坦。”

但哈桑的家不在巴基斯坦。他的家是他住的地方。他每天早晨在这里醒来,和父母还有兄弟姐妹一同生活。他的家是这栋房子,是房子所在的街道,街道所在的城市……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母亲会觉得家在别的地方?如果同一个词在不同人心中的含义也不同,他还能相信语言吗?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他的舅舅,为什么哈桑从未见过他?

“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因为他舅舅身居要职、十分忙碌,他的工作让他无法跨越半个地球来探望。

幼时的记忆会留下更深的印象,这段回忆给哈桑带来了些许慰藉,但也仅此而已。几年后,他在BBC新闻上看到了一个和舅舅长得一样的男人,正在与出访各国的美国总统会面。这证实了母亲的话,他舅舅确实是个身居要职、十分忙碌的人。

回忆结束,哈桑又回到了地窖里。

他的舅舅是个大人物,因工作繁忙无法来英国探望。这是小时候母亲告诉他的。长大后,父亲和他说了另一个版本:舅舅之所以不来探望,是因为他不赞同母亲的婚姻选择,不赞同他们世俗化的生活方式。但他确实很忙碌,他是巴基斯坦的高级军官。

哈桑不由得想道:忙碌且身居要职的舅舅是否能带给他足够的筹码?拉瑞、摩尔和库里会怎么想?

你以为我们在乎你的身份吗?

他们是这么说的,但这可能并不是真心话。毕竟,他们攻击并绑架了他。这些人给他下了药,把他关在潮湿的地窖里,冷酷地宣布要砍掉他的头。除了一瓶水和一根香蕉,什么都没给他。他们是坏蛋,所以也很可能是骗子。身居要职意味着财富,也许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绑架案。虽然嘴上说着要斩首,实际上却是想从他舅舅那里拿钱。这比勒索他父母更合理,毕竟他父母虽然忙,却并不重要。他家不穷,但也不富裕。此刻哈桑几乎可以肯定,那些人就是想要钱。

你这个该死的巴基佬。

对,呃,他们是这么说了,但只是为了吓唬他。

我们要把你的头砍掉,放在网上直播。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我们真的会撕票,除非你舅舅付赎金。

他看过很多电影,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警察会趁着交赎金的时候出动,直升机在上方监控,地面人员潜伏跟踪,然后突然发起进攻!无数的闪光和呼喊声后,地窖的门被打开,楼梯口照进手电筒的光……

他想:不,放弃幻想吧。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然后他又想道:但是想一想又怎样呢?不然他该怎么打发等待死亡的这段时间?

这些念头蝴蝶一般盘旋在他的脑海中。地窖上方有人在跺脚,然后是愤怒或惊讶的呼喊声——是打起来了吗?好像是。短暂的爆发后又是“砰”的一声,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另一幅图景:

特警队冲了进来……

武装警察冲进了这栋房子……

他的舅舅和军队找到了他……

任谁都好……

哈桑放任自己沉浸在希望的幻想中。

路上不堵,只有出租车和大巴。伦敦算是不夜城,但这要算上那些加班到半夜的上班族,或者在又黑又冷的凌晨去扫大街的环卫工人。瑞弗看着窗外,回想起兰姆之前说的话:绑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卧底,但具体是哪个只能靠猜,谁都不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

“他们有武装吗?”

“肯定有某种锋利武器吧,不然用小黄瓜斩首不是很傻吗?”

“为什么是我们?”瑞弗问,“为什么不派特警小队或者执行员去?”

兰姆没有回答。

窗外,瑞弗看到有人蹲在商店门口,被一堆纸盒挡在后面。车子快速驶过,瑞弗甚至来不及记住眼前的景象。他看着玻璃上自己的身影,头发凌乱、胡楂又长了出来。他记不清上次去剃须店是什么时候了,但医院应该会先剃掉希多的头发。没了头发,她的头看起来肯定很小,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外星人。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瑞弗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再次恢复清晰。

事件之间相互关联。霍布顿、穆迪、哈桑·艾哈迈德,还有希多中枪……这都是某人设计的陷阱。兰姆发现了。他去见了戴女士。他没有明说,但还能是谁?自从跟踪她两天之后,瑞弗再也没见过她本人,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而兰姆,无论他是否在斯劳部门,才是那个和她在半夜约谈的人……

他们路过了一家文具店,蓝白色的商标很眼熟。瑞弗忽然想明白了之前很在意的一件事。

“那里面是钱,对不对?”他问。

“什么?”

“穆迪从你办公室拿走的那个信封。里面装的是钱,你的潜逃资金。”

兰姆抬起一边眉毛,说:“潜逃资金?好久没听过这个词了。”

“但我说的没错。”

兰姆说:“哦,对,是你外公告诉你的吧?这个说法。”

他点点头,好像终于破解了一桩谜题。

当然,兰姆说得没错。瑞弗确实是从外公那里听说的。每个特工都需要一笔潜逃资金。老家伙说。几百块,几千块,看你需要多少。普通人管这个叫跑路钱,因为有了这笔钱随时可以辞职跑路。糟糕,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唉,不要告诉你外婆哦。

当时瑞弗十二岁,他还记得听到这句话时激动的心情。不是因为外公说了不能说的事,而是因为他说“不要告诉你外婆”,并且也相信他不会那么做。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在那个瞬间,他们都是特工。

活在刀尖上的人需要潜逃资金,因为他们随时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这笔钱可以帮他们减缓冲击,给他们一次逃离的机会。

“没错,”兰姆出乎意料地承认道,“那确实是潜逃资金。”

“嗯。”

“如果你在打歪主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巨款。”

“我没打歪主意。”

“一千五百英镑,一本护照,还有一把保险柜钥匙。”

“瑞士银行?”

“什么瑞士银行。就是法国某个村里的小银行,从巴黎开车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瑞弗重复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为了能有个借口除掉我?”

“你说得对。”

兰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还是那个粗野的胖子,身上的衣服也像是从慈善商店的橱窗里穿出来的。但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间谍。他把潜逃资金藏在软木板后,正面订满了无人在意的打折优惠券。他误导了所有人,这正是间谍会做的事。老家伙曾经告诉瑞弗: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中,所以你不能让他们看到想要的真相。

车子驶过泰晤士河,无数的玻璃大楼伫立在对岸。大部分塔楼都黑着灯,反射着来自地面或天空的点点星光。偶尔会有亮起的窗户,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坐在办公桌前或者站在屋里发呆,不知在看什么。世界永不停歇,总有新的事件在发生。而若非当事人,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当然,最后将你击垮的是希望。

比噪声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寂静。

哈桑气都不敢喘一声,仿佛他不是被藏匿的人质,而是在主动躲藏。如果那些混蛋知道他其实是个英国人,只想低调地生活,他们会忘记他的肤色、笑着接纳他吗?不,不会的。他们永远不会无视他的肤色。哈桑·艾哈迈德希望特警队、武装部队和舅舅的军队能追查到这里,毫不留情地把他们一网打尽。

拉瑞、摩尔和库里。

库里、拉瑞和摩尔。

哈桑也不在乎他们是谁,不是吗?

但一分钟后冲进地窖的并不是他舅舅。

“你。”

他们指的是他。

“快他妈的站起来。”

但是哈桑站不起来,地心引力把他黏在了椅子上。于是他们来帮忙——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哈桑拖着颤颤巍巍的双腿被强行拉到了楼上。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话,也许他在祈祷。人在生死关头总会回到宗教的怀抱中。被关在地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向安拉祈祷,许下出去后会践行的承诺。如果他足够虔诚,安拉是不是就不会抛弃他?他就不会因信仰而死了吧?但哈桑没有时间细想,他被拖拽着走上楼梯,命运就在上面等待着他。

他以为斩首会发生在地窖。

但其实是在厨房。

***

房子所在的平台破旧不堪,大部分是战前建成的。二楼的窗户被木板挡住,一楼的被厚厚的窗帘遮盖,没有一丝光亮。外墙上沾着水渍。

兰姆低声说道:“今晚没喝酒的举手我看看。”

明和路易莎对视了一眼。

“给。”兰姆把穆迪的枪递给瑞弗,是一把点二二口径的小手枪,“你要是敢把它对准我,就别怪我没收。”

这是瑞弗第一次持枪上街,他是不是应该更郑重其事一些?

他说:“你觉得他们在里面吗?”

那栋房子透出一股死寂的气息,不像是在沉睡。

“我们以此为前提行动。”兰姆说。他们驶过房子,停在了二十码远的位置。明和路易莎紧跟其后。现在四个人都蹲在兰姆的汽车旁。瑞弗看了眼手表,如果兰姆估计得没错,执行员大概五分钟后就会到场。更准确一点说,是七分钟后。

“我们进去吗?”他问。

“进去。”兰姆说,“你和我,我们两个进去。你去前门。”最后这句话是对路易莎说的。“后备厢里有一根撬棍。你负责后门。”他对明说:“如果有人出来,不要让他们看到你,但也别跟丢了,明白吗?”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这是等了好几个月的外勤任务,他们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

“好,记住别中枪,别把自己弄死。会记入我的档案的。”

路易莎拿出撬棍,几人纷纷走向目的地。明径直向前走去,绕到房子后方。路易莎来到正门前,把撬棍插进门锁边的缝隙中,像个天生的盗贼。她几乎将全身力气用在撬棍上,门被撬开了。兰姆双手握着HK手枪,动作快得不像个胖子。他冲进门向右走了两步,踢开一扇门,门后没有人。“武装警察!”他喊道。瑞弗三大步跨上了二楼,楼上一片漆黑,门缝中没有黄色的灯光。他俯身,快速走进第一个房间,转了三百六十度,举着枪。“武装警察!”但是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张床垫,还有一只拉开的睡袋,像蜕下来的皮一样蜷在地上。楼下传来了呼喊声。他离开房间,踢开第二扇门,同样没有人。楼下再次传来呼喊声,是兰姆在叫他的名字。最后一扇门后是浴室。他拉开灯,浴缸下有一摊绿色的锈迹,淋浴的挂杆上挂着一件湿衣服。兰姆又喊了他一次,瑞弗跑下了楼。

兰姆站在走廊里,看向厨房地板。他手里拿着枪,但是胳膊垂在身体两侧。

瑞弗说:“楼上没有人。”

兰姆说:“我们得走了。”

他的声音沙哑又干涩。

路易莎·盖伊从瑞弗身后走来,双手握着铁撬棍,问道:“怎么了?”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瑞弗向前几步,走进厨房。

倒在厨房地板上的尸体曾经更加高大,但现在他躺在血泊中,几只硕大的苍蝇在他身边嗡嗡作响。

他身后,路易莎说:“天哪。”

厨房餐桌上摆着一颗头颅,切口参差不齐。

瑞弗转身,推开路易莎,刚跑出去就吐在了下水道里。

他们坐在蓝色的车里,红色的记忆留在脑海中,缓缓驶过黑色的河水。他们的衣袖和鞋子上沾满了血,一看就十分可疑,实际上也确实犯了罪。

开车的人说:“你真的有必要……”

“有。”

“他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我只是没准备好。”

“得了吧。”

“真的。”

“但他也没准备好,不是吗?但是你猜怎么着?结果还是一样的,他已经死了。”

是的,他确实死了。他们把他的头留在了厨房餐桌上。

他已经死透了。

 

 

13


“电话,快点。”

他们手忙脚乱地翻出了手机。

“哈珀呢?”

他小跑着追了过来。“怎么了?”

“你的手机。”兰姆说。

“我的手机?”

“快拿过来,该死的!”

明·哈珀翻出手机,交给兰姆,然后惊恐地看着他把四部手机扔到地上,狂风暴雨般用脚踩碎。

“好了,走吧。去把何、罗伊和怀特找来。我去接斯坦迪什。”

瑞弗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声音在耳边来来去去,附近的街灯朦朦胧胧。他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副空壳,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他不想去看身后敞开的房门,门后的厨房里有一具尸体,餐桌上是一颗被砍下的头。头颅摆在餐桌上——头颅可以被摆在餐桌上吗?

“振作点,卡特怀特,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

瑞弗说:“我见过他。”

“我们都见过他。”兰姆说。

路易莎·盖伊用一只颤抖的手梳着头发。明·哈珀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被她甩开了。

“他是我们中的一员,卡特怀特。他也是下等马。现在快点行动起来。去找其他人,别回家。”

瑞弗看向明和路易莎,准确地解读了两人的表情。“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地址。”

“老天爷啊。”他报了一串地址:巴尔汉姆、布里克斯顿、陶尔哈姆莱茨。

“然后呢?”

“去威廉·布莱克的墓碑集合。”

他们开着各自的车离开了。

不到一分钟,两辆黑车开了过来,身穿黑衣的人影从中蜂拥而出。

“他是个卧底。”

“但是……”

“去你妈的但是,他是个卧底,没什么好说的。”

他用手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我……”

“你怎么了?”

“我只是……”

“你怕了。”

“你杀了他。”

“我们杀了他。”

“我甚至不知道你打算动手。”

“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

“但是这下就全都变了。”

“你个娘炮,什么都没变。”

“没变吗?我们杀了一个警察……”

“是间谍。”

“间谍和警察有区别吗?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你觉得他们——怎么了?”

他惊讶地看着库里突然昂起头,开始尖声大笑。

戴安娜·泰维纳在办公室里。现在刚过凌晨三点,情报中心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年轻人趴在控制台前,监控某个动物权益保护组织的坐标。她刚刚挂掉电话,战术小队——也就是执行员——已经到达滑铁卢附近的那栋房子。屋里没有人,但是有一具尸体。他们把他的头砍了下来。好消息是(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他是在死后才被斩首的。

指纹报告之后才会呈上来,但她知道那是谁的尸体。死的人不是哈桑·艾哈迈德,所以肯定是艾伦·布莱克,她的卧底。杰克逊·兰姆和他的手下不见踪影,她之前的预感成真了,事情在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还好她准备了应急方案。

刚想到这里,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她的老板,英格丽德·蒂尔尼。她们刚才聊过,泰维纳在运河边给她打了电话。蒂尔尼此时在大西洋沿岸,比起伦敦离纽约更近。

“英格丽德。”她说。

“我听到了传言,发生了什么,戴安娜?”

“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是杰克逊·兰姆。”

“你确定吗?”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她往前坐了坐,把手放到额头上。动作到位后声音也随之到位:“滑铁卢的那具尸体是艾伦·布莱克。他曾经是兰姆手下,去年辞职了,但他可能根本没离开。也许兰姆一直在背后指使他。”

“天哪,别告诉我传言是真的。”

“根据我的观察,这次绑架案应该是兰姆一手策划的,为了给自己赢得声誉。或者,谁知道呢,可能也是想给安全局赚点名声。总之,计划失败了,他的特工被杀害,其他人失踪。哈桑·艾哈迈德同样下落不明。现在绑匪也没道理坚持之前提出的最后时限了。”

“天哪,戴安娜,这可是归你管的——”

“我?斯劳部门可不归我管,不是吗?我们先别急着互相指责,开诚布公地谈谈。事实就是:那具尸体是兰姆的人。兰姆甚至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天哪。”

英格丽德·蒂尔尼说:“他当时在滑铁卢吗?”

“是的。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但我们会查到的。”

“赶在时限之内?”

“英格丽德,现在无论是兰姆还是我们都对哈桑·艾哈迈德的下落一无所知。他的计划失败了,我们要做的是把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我知道你很震惊,但他从来就不受管控,自从帕特纳的事之后——”

“小心。”

“我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大概能猜到。他要是真的干了那样的事,肯定会觉得没什么能威胁到他。我一直很担心他会干傻事,所以才派希多·贝克监视他。”

“她得出的结论是?”

“她说兰姆像个疯狂的隐居者,整天在顶层的办公室里,从不拉开窗帘。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一点也不惊讶,英格丽德。”

她喊了太多次局长的名字,必须要谨慎点了。

“贝克今晚的汇报如何?”

“她目前无法汇报情况,她是今晚的伤亡人员之一。”

“天哪,我是错过了什么开战宣言吗?”

“我们在做善后工作。现在楼下就有一个兰姆的手下等着见我,很快我们就能得到铁证了。只要有人能证实兰姆在布莱克辞职之后见过他,几乎就可以肯定我的猜测。毕竟他不是那种会心血来潮去见老朋友的人。”

“你似乎很急着下定论。”

“因为一切都乱套了!一个前特工,死在了关押哈桑·艾哈迈德的房子里。哈桑的舅舅会怎么想?我们当然可以发誓此事与安全局无关,但他不会相信的。这可是政府希望能够建立良好关系的高官,我们必须做好清理工作。”

“你派人去现场了吗?”

“是的,但执行员不是调查员,也不懂刑侦学。所以除非把线索给他们标出来放在眼前,不然他们……”

“不然他们就什么都发现不了,然后错过所有能帮警察追踪哈桑的线索。”蒂尔尼帮她说完了这句话。

两人都沉默了。泰维纳的电话亮起了灯,又有人打进来了。她无视了信号,话筒似乎有些烫手,但她还是紧紧地握着。握得太紧,手都开始颤抖了。

“好吧,把他抓进来。”

“兰姆吗?”

“对。我们听听他有什么可辩解的。”

“哈桑·艾哈迈德呢?”

“我以为你已经解决了这件事?”

伦敦规则:明哲保身。她想道。记住伦敦规则。“我需要你的正式许可,蒂尔尼。”

有一些决策,她需要别人来做。

“天哪,让马哈茂德·古尔的外甥死在我们的领土上是一回事,但如果他的死和安全局有关就是另一回事了。把那孩子交给警察,祈祷他们能在规定时限内找到他。总之,我不想看到五处出现在书面报告中。”

“兰姆不会老实投降的。”

“他不是个傻子。让达菲去处理,把其他人也带进来。”

“全都带来吗?”

“斯劳部门全员,所有的下等马。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把他们抓过来,问清楚他们都知道些什么。我不想看到五处被牵扯进去,我们要面临的指责已经够多了。”

“没问题。”戴安娜说,“一路顺风。”

挂断电话之后,戴安娜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透过玻璃窗看着情报中心的员工。几个小时后,那些空着的座位上都会坐满人,继续做更多不会被感谢的工作。他们入职时当然被警告过,他们也装作相信了,但没有人真的信,至少一开始是不信的。所有人都在心底暗暗期待着一句感谢,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想给他们一次特殊的胜利,这个计划也落空了。至少她可以努力让他们不被失败的后果波及,把伤害都转移给弃子。

她给滑铁卢那栋房子里的团队打了电话,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处理掉尸体,清理房子。”

要彻底清理一栋房子,就需要强壮的特工。最安全的选项是用火烧。

她给尼克·达菲回了电话。他回到了总部,但是在距离她办公室很遥远的地下。“是哪个?……好,我五分钟就到。”

“他是谁?”

“布莱克。艾伦·布莱克。”

瑞弗从来没见过他。曾经驱使布莱克加入安全局的热情被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消磨殆尽,他在瑞弗来到斯劳部门几个月前就辞职了。瑞弗并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发配到斯劳部门,问这种事有点像翻旧账,像是在问哪个舅舅非礼了哪个保姆。而且问这种问题意味着你想知道答案,但瑞弗一点都不在乎。

既然没见过,他为什么会觉得布莱克很眼熟呢?

他坐在车后座上。路易莎开车,明·哈珀坐在副驾驶。街灯照进车窗,他们看起来疲惫又悲惨,但至少没有身首异处。瑞弗能感觉到嗓子里胃酸的刺痛。几条街外,那颗头在厨房餐桌上看着他,也许这个画面会永远留在他心里。

瑞弗绝对见过那张脸,但他暂时无法拼凑起记忆的碎片。他见过那个人,当时他还活着。但他总会想起来的。瑞弗的记忆力很好,他正在回想各种可能的情景,就像在翻动乐透机里的双色球。目前还没抽出赢家,但总能抽到的。

“你确定吗?”

“确定他是布莱克?”

“对。”

“是的,我很确定。那个混蛋为什么要踩碎我们的手机?”

“这样我们就不会被追踪了。”

“多谢,但是我知道这个。我是说,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人想追踪我们?”

瑞弗边说边厘清状况:“这是一个陷阱。我们本来应该去营救哈桑·艾哈迈德,却找到一名死亡的前特工。这次绑架案应该是安全局策划的,现在行动失败了。”

“兰姆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找人质?”

“他之前去见了戴女士,不是吗?”

“你是说,这些都是她告诉他的?”

瑞弗说:“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兰姆负责这次行动?”

“我不知道。”瑞弗说,“也许吧。但我总觉得,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