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计划。”兰姆耸了耸肩,“微缩胶卷之类的。”他又找到了另一样东西。穆迪衣服上的口袋比魔术师的还多。“这个混蛋。”他又说了一遍,但这次语气少了一丝凶狠,多了一丝敬佩。

“那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兰姆似乎想将发现的东西藏进大衣口袋里。但最后他还是把它举到了灯光下:那是一条黑色的电线,只有一根回形针那么大,头部连着一个扁豆样的装置。

“窃听器?”

“他在你的办公室里装了窃听器?”

“或者,”瑞弗说,“他是去回收原本装在那里的窃听器。”

“今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很怀疑他的第一要务是给我的办公室装窃听器。”兰姆说,“不,他是在清理痕迹,然后离开现场。”他还没搜完尸体,“两部手机?杰德啊杰德,真想不到,你居然有那么多朋友。”

“他在和谁通话?”

“幸亏有你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兰姆一只手拿着一部手机,分别用两只手的拇指开始操作。作为一个公开反对现代技术的卢德分子,兰姆的动作有些过分熟练了。“真奇怪。”但他听起来一点都不意外,“这部手机很新,几乎没有用过,只有一通打进来的电话。”

瑞弗想说:“拨回去。”但他知道这正是兰姆想让他说的话,于是紧紧地闭上了嘴。

明和路易莎依旧坐在台阶上,同样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兰姆又按了几个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对面几乎立刻就接通了。

兰姆说:“很抱歉他现在不能接电话。”

然后又说:“我们得当面聊聊。”

 

 

11


罗伯特·霍布顿走在伊斯灵顿一条静谧的小巷里,晚风吹过他的外套,掀起他的衣角。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门前都有一排石阶,哨兵般的石柱把守着其中一些房子,另一些则镶着华丽的蒂芙尼彩窗。此时已过午夜,一些房子隐于黑暗,另一些厚厚的窗帘下却透着光。霍布顿能想象到屋内觥筹交错、一派奢华的景象。他走到小巷中央,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屋里亮着灯,他仿佛能听到里面正在举行一场晚宴。此时宾客们应该已经结束用餐,正在细细品味香醇的白兰地。但是无所谓,无论屋里的人是否开灯,他都会按响门铃。他使劲按着门铃,直到有人开门,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您好?”

说话的人身材瘦长,黑发向后梳起,露出高高的额头。一双棕色的眼睛盯着霍布顿,目光锐利如刀。他穿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也许是管家?霍布顿并不在意。

“贾德先生在吗?”

“现在已经很晚了,先生。”

“哈哈,”霍布顿说,“我知道。他在家吗?”

“请问您是哪位?”

“霍布顿。罗伯特·霍布顿。”

门关上了。

霍布顿转身面对街道。也许是因为高度,对面的房子好像在向他倾斜。云层在头顶从天鹅绒一般的夜空中飘过。他的心跳异常平静。不久前他还险些丧命,现在却心平气和。说不定正是濒死体验让他平静了下来。而且从统计学的角度看,他今晚不太可能再次面临同样的危机。

他不确定那个入侵者是否真的想杀他。整件事都很诡异。前一秒他还在屋里踱步,等一通永远不会打来的电话;后一秒就有黑衣人闯进他家,威胁说要拿走他的电脑。那人肯定是撬锁进来的,混乱和恐惧充满了房间,男人手里挥着枪,这时又来了第二个入侵者。不知怎的,他们在外面打成一团,血流到了人行道上,然后……

霍布顿逃跑了。他不知道中枪的人是谁,也不在乎。他疯狂向前奔跑,上次这样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曾经的他有要紧事都会直接打车。所以很快他就觉得肺好像要爆炸了。但他还是不停地向前,双脚在人行道上拍动,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震动顺着腿爬上牙尖,他气喘吁吁地转过一个又一个街角。他在伦敦的角落里生活了很久,但还是迷路了。他不敢回头,不知道如果停下脚步会不会被追上。捕猎者与猎物的脚步声纠缠在一起,环环相扣,难舍难分。

终于,他精疲力竭地停在了一家商店门前。空气里是这座城市的味道:灰尘、腐败的脂肪、燃烧的烟蒂,还有酒鬼的尿骚味。他看向四周,没有人追来。身边只有飘荡在伦敦夜晚的游魂,那些在其他人熟睡的时刻出来闲逛的疯子。

“哥们儿,借个火?”

他被自己的暴跳如雷吓了一跳:“滚一边去,懂吗?快给我滚!”

在夜晚游荡的疯子都能看出谁比自己更疯。男人溜走了,霍布顿也终于平复了呼吸。他吸进了一大口污浊的空气,继续向前。

他不能回家。现在不行,以后可能也不行。不知为何,他忽而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轻松。无论他要去哪儿,都不能回家。

但他也没几个地方可去。所有人都需要一个随时欢迎自己的地方,但是霍布顿没有。名单被泄露时,所有的大门都对他关闭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开始害怕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他不再是发人深省的激进分子,而是不被接受的政治毒虫。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可以联系的人。有一些人欠他的,因为风暴来临时他闭紧了嘴。有些人会认为他是牺牲自己保全了他们。但没有人意识到,如果他把他们供了出去,右翼事业的进展肯定会倒退好几年。

无论自由派精英怎么说,种族歧视、仇恨和党同伐异都无可避免。关键就在于身份——民族身份。他们要构建共同的民族身份,而不是屈服于混乱的多元文化,那样只会让社会乱套……

但他现在没时间对着虚空练习演说。他需要庇护,也需要把手里的信息传出去。如果彼得·贾德不接电话,就得来开门。

但那毕竟是彼得·贾德,他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人开门。不,他可能平时也不会亲自来开门。

门打开了,瘦长的人影再次出现。“贾德先生现在很忙。”

管家一扫先前敬业的态度,变得敷衍起来。

但霍布顿毫不犹豫地用脚挡住了合上的门。“那就告诉贾德先生,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做好准备。小报头条一般是中午发行,这样他们就有时间组织爆料。你懂的,不雅照片、八卦专栏之类的。”

他收回脚,门关上了。

他想:这些人以为我是谁?他们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认栽吗?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凭什么把我当成不能放进家门的流浪狗?

两分钟,也许是三分钟之后。他没有计时,只是看着街对面,阴郁的屋顶像要倾塌一样压向他。

门再次打开时,管家没有说话。瘦长先生沉着脸让开了门口,好像在饭后的“你演我猜”游戏里抽到了“勉为其难”这个词一样。

霍布顿跟着他下楼,穿过客厅,一扇紧闭的门后传来模糊的欢声笑语。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参加晚宴是什么时候了,但肯定有人在聚会时提起他的名字。

楼下是厨房。这间厨房和霍布顿的公寓差不多大,装潢也更考究。木质地板、珐琅橱柜,中间还有一张棺材大小的厨房岛台,由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无情的顶灯本应照出油污,但这里简直一尘不染。洗碗机发出微微的哼鸣声,玻璃杯整齐地罗列在橱柜上。这里看起来就像是杂志上《品质生活》栏目中的样板房。一排闪亮的平底锅挂在不锈钢挂钩上,每个锅都有自己独特的用处。一个用来煮鸡蛋,一个用来煎鸡蛋,还有一个用来炒鸡蛋。一排橄榄油按照产地分门别类地摆在架子上。罗伯特·霍布顿并没有失去记者敏锐的观察力,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就是一场中产阶级作秀,一堆临时下单用来伪造某种概念的舞台道具。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写人物专栏了,就算写了也没有人会刊印。

霍布顿走向房间的另一边,靠在水池旁。

他已经不写人物专栏了,但如果要写,如果目标人物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他一定会从名字开始。彼得·贾德,人称PJ。他今年四十八岁,外表看起来更年轻。他有一头蓬松的头发,还有满嘴过时的说教:一派胡言!真是荒唐!我的姑奶奶啊!彼得·贾德将自己打造成了老派右翼的代表。民众喜欢他,觉得他是个可爱的傻子,因为他在议会之外——用媒体的话来说就是——低俗问答节目最爱的嘉宾。他会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比如调戏孩子的保姆,偷税漏税,或者因为一些离谱发言惹怒党首。(“这座城市真不错,”某次他去巴黎时说道,“还算值得捍卫,也许下次吧。”)但每次他都能巧妙地应付过关。也不是所有跟他合作的人都觉得他蠢得无可救药,某些见过他发火的人甚至怀疑他真的拥有政治头脑。但总体来讲,无论是刻意营造还是与生俱来,PJ都对自己的形象颇为满意:一个头发蓬松,骑自行车,口无遮拦的人。现在他欢欣雀跃地冲进了厨房,瘦长先生不得不立刻躲开为他让道。

“罗伯特·霍布顿!”他喊道。

“PJ。”

“罗伯特,小罗!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行,你呢?”

“哦,当然,我很好。赛巴,快去把罗伯特的大衣挂起来。”

“我不会待很久——”

“但还是可以脱掉外衣!很好,这样就好。”他把外衣递给赛巴,也就是瘦长先生。“你可以退下了。”厨房门关上,PJ的语气没有变化,“你他妈的来我家做什么?你这头该死的蠢驴?”

他想起了黑暗时期,想到了那些有去无回的任务。当然,每次他都回来了,但有其他没能回来的人。要怪任务太危险,还是执行的人太粗心?没人能说得清。

今晚他是打算回去的。但他的部下中已经有人死了,还有一个躺在医院里,这个伤亡率不低,而他甚至没有组织行动。

他们约在运河边,步道的尽头。河水消失在长长的隧道中。兰姆不相信戴安娜·泰维纳,所以选择了在这里见面,毕竟出入口数量有限。这也是为什么他到得比约定时间更早。此时将近凌晨两点,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在飘动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河对岸的三层楼里亮着灯,几个人站在花园里抽烟聊天,偶尔开怀大笑。有些人在工作日开派对,杰克逊·兰姆则在给部下的尸体计数。

她从安琪尔站的方向走来,地面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就你一个人?”她问。

他摊开双臂,像是在测量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但他伸胳膊的时候衬衫扣子突然崩开,夜风吹过裸露的肚皮。

她看向他身后,堤坝边的坡道上种了树,通向外面的马路。她收回了眼神,看着他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借给你一名特工。”他说,“现在她躺在医院里。”

“我知道,抱歉。”

“你说过,这只是个劳埃德·韦伯级的任务。难度和削铅笔差不多,但现在她脑袋里多了一颗子弹。”

“兰姆,”她说,“那是之前的任务。之后发生的事不能算——”

“省省吧。她在霍布顿家中弹,虽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开枪的人是杰德·穆迪。你不是在指挥我的团队,就是在策反他们。你给了穆迪一部手机,还给了他什么?一句承诺?一张通向未来的门票?”

泰维纳说:“你去查查规章制度吧,兰姆。斯劳部门归你管,相信我,没人想抢你的位置。但我是行动主管,也就是总指挥。所有人都归我调遣,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的手下。”

杰克逊·兰姆放了一个屁。

“天哪,你也太恶心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他说,“假设你说得没错,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又该怎么处理楼梯上那具尸体?打电话给看门狗吗?”

如果他之前没能引起她的注意,那么他现在成功了。

“穆迪?”

“没错。”

“他死了?”

“和渡渡鸟一样。”

河对面的人似乎听到了一个格外有趣的笑话,大笑出声。夜风将河面吹出涟漪。

兰姆说:“就算你想挖墙脚,也得斟酌一下人选吧?杰德·穆迪?你认真的吗?他就算在全盛时期水平也不怎么样,而且他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谁杀了他?”

“你想知道吗?给你讲个笑话:他自己绊了一跤,摔死了。”

“委员会肯定会喜欢这个说辞,但你最好别提笑话两个字。”

兰姆仰头,无声地笑了起来。树叶在他颤动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他看起来像一幅戈雅的画。“很好,非常好。委员会,嗯。所以要打电话给看门狗吗?这可是死了个人,要不我干脆报警吧?正好,我现在带着手机。”他对她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湿漉漉地反着光。

“好吧。”

“或者找验尸官?这算他们的工作,对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兰姆。”

他翻着口袋,有一瞬间她惊恐地以为他要拉开裤子拉链,但他只是拿出了一包万宝路。他用嘴叼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把烟盒递到了她面前。

泰维纳也拿了一根。不要拒绝别人的好意,这样才能加深情谊,增加盟友。

但告诉她这句话的人显然没料到世界上还有杰克逊·兰姆。

他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也很开心见到你,PJ。”

“你他妈的是疯了吗?”

“你不接我的电话。”

“我当然不会接了,你就是害群之马。有人看到你来我家吗?”

“不知道。”

“你可真够混蛋的。”

“我他妈的也没办法啊!”霍布顿大喊道。

他的声音大到屋里的金属都开始共振。

彼得·贾德愣了愣,但也可能是装出来的。“嗯,”他说,“好吧,哎呀,我知道你肯定也有理由。”

“有人想杀我。”霍布顿说。

“杀你?唉,确实,现在这世道,到处都是疯子。虽然你不是最出名的——”

“不是狂热分子,PJ。是政府特工。”

“特工。”

“他们要暗杀我。”

贾德终于维持不住他的政客人设了。“妈的,别告诉我你在人行道上差点被车撞了?我在招待客人,霍布顿,该死的文化部长就在楼上,他的专注力还不如一只跳蚤,所以我必须得——”

“那人是个特工,他们在跟踪我。他拿着枪冲进了我家,然后有人中枪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打开新闻,不,还是算了吧,他们不会让媒体报道的。但是你可以打电话问内政大臣,他肯定知道。我公寓外面的人行道上全是血。”

贾德思量着,霍布顿说的是真事吗?所以他才会出现在我家厨房里?“好吧,”他终于说道,“但是,罗伯特,你家位置很偏僻。我是说,那个地方肯定每周都有入室抢劫案,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霍布顿摇了摇头。“你没认真听。”他说完又摇了摇头。他没有把事情和盘托出,比如那天早上在麦克斯的店里,还有打翻的咖啡。当时他没觉得不对劲,但自从黑衣人出现,霍布顿仔细回忆了一遍,才发现今晚的事件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精心策划的。那天在咖啡店,他拿起钥匙离开,U盘却突然掉了下来,落在桌面上。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他为什么没注意到?

“他们想要我的文件,想知道我了解的信息。”

贾德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峻,公众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你的文件?”

“他们没得手。他们拷走了我U盘上的文件,但是——”

“你的文件里都他妈的装了什么,霍布顿?”

“那是个假文件。只有数字。走运的话他们会以为那是个密码,浪费时间去破译——”

“告诉我,你的文件里到底装了什么?”

霍布顿把手举到眼前,盯着看了看,他的手正在颤抖。“你看我的手,看见了吗?我差点死了,他们差点杀了我。”

“我的老天爷啊。”彼得·贾德开始疯狂地在厨房里翻找,肯定有一瓶酒放在哪里,不然要厨房做什么?他找到了一瓶伏特加。做饭用伏特加?真的有人用伏特加做饭吗?就算他没有大声问出这两句话,也很清楚地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情绪。他拿起一只玻璃杯,倒了满满一大杯伏特加。

“所以,”他把玻璃杯递给霍布顿,“你的文件里都有什么?名字?”他突兀地笑了一声,电视观众最喜欢看他这样笑了。“里面该不会有我的名字吧。”藏在笑容背后的是威胁,“不会吧?”

“没有名字,不是那种文件。”

这算是好消息,但贾德还是追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霍布顿说:“军情五处设计了一场行动。我听说这件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当时还不能确定。我只知道有事件会发生,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一个字也听不懂,给我说人话。”

“去年某个晚上,我在前线俱乐部的酒吧里。”

“他们居然还让你进?”

霍布顿怒道:“我是付费会员。”他喝光了杯中的伏特加,把杯子递到贾德面前。“戴安娜·泰维纳也在,和她的一个左翼记者朋友一起。”

“我已经分不清哪件事让我更难接受了。”彼得·贾德一边给霍布顿的杯子里倒满酒,一边说,“让女人来管理军情五处?还是所有人都知道五处的老大是谁?这地方以前不是叫保密局吗?”

霍布顿听过这个笑话,估计是在哪个电视节目上。他无视了贾德的发问,继续道:“那天晚上正好是欧洲议会选举,英国国家党获得了席位,你记得吧?”

“当然记得。”

“他们就是在讨论这件事。那个记者叫斯宾塞,当时他喝得烂醉,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法西斯势力又抬头了,问泰维纳打算什么时候处理这个问题,然后她说……”

说到这里,霍布顿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忆。

“她说:别担心,我们心里有数,已经安排上日程了……之类的,该死,我记不清原话了,但她向他保证会采取行动。她设计了一次行动,不只是针对英国国家党,还有那些‘极端右翼’。我们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然后你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不知道我也在。”

“军情五处的二把手扬言要设局针对英国国家党和右翼分子,而且是在酒吧里?”

“他们喝醉了,好吗?听着,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正在发生。你没看新闻吗?”贾德冷冷地看着他,“那个地窖里的孩子?”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想说这就是她口中的计划?这是一次安全局策划的行动?”

“不然就太巧合了,不是吗?骚扰我、绑架那个少年,这些事都发生在同一周。今天有人来刺杀我恰恰说明——”

“如果真是这样,”贾德说,“真的是我听过最愚蠢的行动了,比猪湾事件还要蠢。”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酒瓶,开始寻找第二个玻璃杯。最近的是水池边一只待洗的高脚杯。他往杯中倒了些酒,放下酒瓶。“这就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原因?”

“不然呢?”

贾德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声音回荡在厨房里。“不许跟我顶嘴,你这个废物。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已经不是记者了,你的名声从这儿一路臭到世界尽头。而我则是女王陛下内阁的一员。”他看向自己潮湿的袖口,“瞧你干的好事,你让我把酒洒到衣服上了。”

霍布顿的嗓音颤抖,像口哨里的一粒绿豆。“明明是你打了我!”

“是的,唉,人在气头上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他又往霍布顿的杯子里倒满伏特加。霍布顿虽然一肚子坏水,但他并不傻。贾德不该忘记这一点的,但他确实气坏了。“你给我打电话,是因为你觉得这个——这个——这场闹剧是军情五处设计陷害右翼的陷阱。你甚至没提自己正在被监控,就给我打了电话?你他妈的是疯了吗?”

“必须有人知道这件事,我还能打给谁?”

“反正不是我。”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我们不是朋友,罗伯特。不要搞错了。你在报道里写了我的好话,我很感激。但是面对现实吧,你已经身败名裂,我不能被人看到和你有联系。去找别人吧。”

“找谁?”

“嗯,比如你那些在英国爱国党的朋友。”

霍布顿脸上的掌印逐渐变深。“朋友?我的朋友?名单被泄露到网上的时候,你以为他们最先怪罪的是谁?我收到的一半死亡威胁都是他们发出的!他们觉得要不是因为我,自己就不会惹上麻烦。但是泄露名单的罪魁祸首是谁?呵呵,我们都心知肚明,就是那群正在骚扰我的左派犯罪分子!”

“也许吧。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半夜跑到我家来……”

“因为必须有人阻止这一切。”霍布顿说道。

“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兰姆说着,在泰维纳面前点燃了打火机,一副威胁她的样子。

她倾身向前,点燃嘴里的香烟。这是她今天的第七根,她已经开始习惯把烟吸进肺里的感觉了。她呼出一口气,说:“你想过我们为什么会做这些事吗?”

“泰维纳,现在是凌晨两点,我的团队人数比昨天少了,别兜圈子,行吗?”

“七月七日伦敦爆炸案以来,我们阻止了十五起恐怖袭击,杰克逊。千真万确,我都在报纸上读到了。”

“这不是好事吗?”

“在第十一页,最下面一栏。”

兰姆说:“如果你想出名,最好还是换个行业。”

“我不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

杰克逊·兰姆对此表示怀疑。

“比起成功,媒体更关注我们的失败。你最应该感同身受了。还记得九月档案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好吧,那是军情六处捅的娄子,但没人分得清。”她的语速变快了,每一个说出的字都裹在烟雾中。“最近有一项调查,百分之四十多的人觉得五处和大卫·凯利的死有关。百分之四十多!你觉得我看了之后是什么感觉?”

兰姆说:“你觉得应该要采取行动。让我猜猜,你策划了一起狗屁不通的绑架案,让一伙新兴法西斯组织绑走一个穆斯林小孩,威胁要在YouTube上砍掉他的头。但他们不会得逞,因为绑匪里有你安插的眼线。所以在最后关头,军情五处挺身而出,拯救人质,全世界的媒体都会报道你们的工作多么高效,多么雷厉风行。”他呼出一口烟,“我猜得对吗?”

“差不多吧。”

“天哪,戴安娜,现在死了一个特工,还有一个躺在急救室里,全都是因为你不想曝光这个计划。如果你没失忆的话,这两个都是我的人。”

“希多·贝克遭遇了那样的事,我也很遗憾。”

“嗯。”

“听起来穆迪是自己绊了一跤,这不能怪我;但贝克受伤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会把你这句话写在她的表格上的。就是医院挂在她床头,用来记录导尿管更换时间的那个表格。我是说,天哪,你真觉得这个计划能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