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杯酒水里,都有大剂量的毒药,”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坚持道,“你们还记得,辛·克莱尔夫人昨天晚上所说的吗?她说她可以发誓,他们所有人都可以发誓,不可能有谁在他们的酒水里下毒。我很奇怪,她为什么那样快就表态?为什么那样快地,就把这个告诉给我们?他们该不会明知酒水有毒,还仍然要喝下去吧?是不是?”
“当然不是,”约翰·桑德斯医生摇头说道,“他们怎么会玩这种危险的游戏?您还发现什么了?”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挖苦地说:“这里有五组指纹,也许并不代表什么。那把伞的把手,并不是完好的。医生,我想你大概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搞乱了。那正是刺中海伊的凶器,再明显不过了,但是,似乎没有人知道伞是谁的,来自哪里。询问证人的时候,我会就此继续调查的。他们今天早上,刚刚从医院回来,这是个好时机。”
“弗格森怎么样了?”约翰·桑德斯医生问道。
“哎,你触到我的痛处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猛吸了一口气,摇头继续说道,“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弗格森的事情,就只有他确实消失了。本想找亨利·梅瑞维尔爵士问清楚的。罗伯特·普拉德说的没错,他既不是走前门出去的,也不是从后门出去的。我早上调查了一遍后面的墙,发现有个排水管,但是,那里距离窗户有一定的距离。弗格森必须抓住那根管子,才能够顺着滑下去。不,这说不通,他应该是跳下去的,但是,地面上却没有留下痕迹。我们只找到了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约翰·桑德斯医生好奇地问道。
“弗格森把他的眼镜落下了,而且,眼镜上留下了他的指纹。估计这些不会给我们什么帮助,除非他就在警察厅里有备案,这似乎没有可能。”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嘀咕道,“我们现在的处境,跟之前相比好不了多少。同时,我已经拿到了海伊先生的法律顾问的地址,正打算派附近的警员去拜访一下。而我,我打算继续去应对辛·克莱尔夫人。你要一同来吗,医生?”
约翰·桑德斯医生的确是想,和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一同过去的,他觉得他应该去。他和马斯特斯探长两人一起,开车赶往了切尔西。
尽管是春天,但是,沿河行驶却只让人感到秋意,你几乎可以预测到,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住的就是这种房子:一所小别墅,确切的说,如同一个玩偶之家,黑色的砖块之间,有着整齐的白色石灰线,有许多窗槛花箱,夏天的时候,院子里一定开满了玫瑰,大门是绿色的,门环被雕刻成小猫的形状。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猛地拉动手闸,停下了汽车。春天是草木发芽的时节,他透过枝叶和门右侧的长玻璃窗,看到了炉火的光亮。一个男人的身影刚好闪过窗户,他似乎正在踱步沉思。
“咦?……”约翰·桑德斯医生说道,“那个人看起来,怎么那样像丹尼斯·比利斯通爵士?”
“那就是丹尼斯·比利斯通。”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没好气地说,“哦,这帮白痴,我跟萨格登说了多少遍了,一定一定要看紧他!……我派人监视他们,监视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避免他们在我们到来之前互相联系,再看一看现在!他打算出门了,见鬼,快,我们进去。”
一位优雅的女仆,礼貌地接过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先生的名片,把他们请进了客厅。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和丹尼斯·比利斯通分坐在火炉两侧,这里看着有一种居家之感。辛·克莱尔夫人穿着宽松的蓝色睡袍,正喝着雪利酒。她被壁炉中温暖的火光,或者说是被周围的一切,衬托得更加美丽。
丹尼斯·比利斯通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早上好,辛·克莱尔夫人。早上好,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说道,“你们恢复得不错。”
“托您的福,探长,我们还好。”
丹尼斯·比利斯通的性格有些极端,有时很强势,有时又很犹豫。他个子很高,消痩的脸庞总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他的眼神中透着自信。再看看他合体的衣服,仿佛专门按照比利斯通的身材剪裁:很体面,透露着自信、随和。其实约翰·桑德斯医生之前,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不错了。
“我还是要说,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继续说道,“按说你不能离开家门的,我是这样要求你们的吧?”
“对,我知道。”丹尼斯·比利斯通肃然地点了点头,“但问题是,我必须了解情况。”
丹尼斯·比利斯通意味深长地笑了,如果毒药的余效仍影响着他,那么他掩饰得很好。比利斯通的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讨论家常,却带着说服力。
“失去记忆这种事,我很少遇到,上次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是个赛船之夜,我仍然记得,一大清早醒过来时的感觉,探长先生,我遭遇的痛苦,真是无法向您描述,我无法安下心来。”丹尼斯·比利斯通遗憾地连连摇头说,“直至我见到了所有的朋友,纠缠他们一个小时,一直追问清楚我的每一个小动作,这才罢休。因为我必须知道,先生。如今也是,我必须知道昨天夜里,我究竟做了什么。”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的态度,开始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就为这个?好吧,丹尼斯·比利斯通先生,你没有杀害海伊先生,对吧?”
“据我所知,没有。”丹尼斯·比利斯通回答道,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众人都坐了下来。
“目前我们的处境是这样的,我发现让任何人,承认任何事情都很费劲,哪怕是很小的一个事实。这就是我们眼前的瓶颈。”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继续开口说道,“但是,有些事情我们没有办法否认,比如我们没有办法否认,菲利克斯·海伊先生的确死了,是吧?”
“没错。”丹尼斯·比利斯通点头说。
“进一步说,就是有人杀了他。这就算否认都没用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一边说着,仿佛很随意地下了个圈套,“我们非常确定,凶手就是屋里其他三人之一。”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效果。
博妮塔·辛·克莱尔将盛有雪利酒的玻璃杯,放到了自己旁边的桌上,满眼惊恐地看着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丹尼斯·比利斯通则一直轻轻地点头,以示他紧跟着汉弗瑞·马斯特斯的思路,但这会儿还是打断了他。
“换句话说,要么是辛·克莱尔夫人,要么是舒曼,要么就是我干的?”
“如果你要我明说的话,没错。”
“探长,这很荒谬。”丹尼斯·比利斯通激动地摇了摇头。
“哪里荒谬了?”
“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理由杀掉菲利克斯·海伊。”丹尼斯·比利斯通反驳道,他的态度坚定,仿佛有人反对常识一般,“我告诉你,菲利克斯·海伊是我们的朋友,而且我说这话,是代表了我们所有的人。”
“你有什么必要,代表所有人呢?”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淡然地问道。
丹尼斯·比利斯通顿了一顿,仍然用低沉的声音反驳说:“马斯特斯探长先生,你没有必要特意把我的话,往阴暗的方面去联想。我当然是应该代表我本人说话,但是,如果首先代表辛·克莱尔夫人的话,会比较有风度。就是这样。”他迟疑了一会儿,突然放出了一句结束语般的托词,“哦,瞧一瞧。我们也许可以直接一点儿。菲利克斯·海伊有时候,的确是很讨厌,有些人甚至称他是‘暴发户’,或者其他类似的外号。但是,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帮了我很多忙,他一直都很有趣。如果杀害他的人,能够被吊得比哈曼①还高,那就最好了,就算吊不到那个高度,也不是因为我没有给你足够帮助。”
①哈曼是《旧约·圣经》里,记载的一位波斯宰相,因欲杀尽犹太人而被残忍地吊死。
一阵爆发之后,丹尼斯·比利斯通似乎有些惭愧,他靠着椅背坐好,恢复了儒雅的风度。
“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对谈。”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高兴地说,“现在,请问,先生,昨天晚上十一点,你们这么晚了,还被邀请去海伊家,都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呀,没什么特别的。”
“您的女儿可是告诉我们,您从来都不参加任何派对。”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笑着说道。
“我的女儿和这件事情完全无关。”丹尼斯·比利斯通突然变得很烦躁,“我听说了,昨天晚上,她给你们带来了一些麻烦,我对此表示道歉。但是,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从不参加派对?我的确是有些上了年纪,跟大家所说的‘年轻一族’不太一样,但是,我也没有老到需要坐轮椅吧?为什么我不能参加酒宴?”
“打个比方,”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争辩道,“菲利克斯·海伊先生其实,并没有邀请你,去参加什么酒宴,而是有些信息要告诉你,是吗?”
刚刚结束评论的丹尼斯·比利斯通,正看着身后的博妮塔·辛·克莱尔,两人神秘地相视而笑。但是,随着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的问题,他再度变得尖锐起来。
“信息?……没有,我不懂你的意思。”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大声地说。
“你说他帮了你一些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忙?”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逼问了一句。
“他帮助我投资了一些钱,都非常成功。他给了我许多建议。”
“哦,是,这样啊?”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将目光转向了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他也为你投资了,对吗,夫人?”
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一如昨天夜里,深色头发盘到头上,刘海整齐地梳向耳后。她迎着炉火微微弯腰,胳膊和手牢牢地扣住膝盖,好像影片中的那些女皇。但是,这个姿势看起来既不僵硬、又不做作,对她而言如此自然,正如同她真诚的眼神。
“这是经常有的事,马斯特斯先生。”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点头回答道,“我在商业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海伊先生总是很乐意帮助我。”
“现在,辛·克莱尔夫人,我想请你再把昨天晚上,医生打断我们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带着他猫一样的狡猾,继续追问道,“我指的是阿托品。你知道的,你们都被下了一定剂量的阿托品。但是,昨天晚上你却告诉我,不可能有任何人对饮料下毒。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看上去很是迷惑,她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我认为你应该,没有正确地理解我的意思。或者是当时我还受药物的影响,又或许我没有把意思表达明白,对不起。我的意思当然是,我们中的任何人,不可能对饮料下毒。”
“我们?”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惊诧地张大了两眼。
“就是在菲利克斯·海伊先生公寓里的人,我们四个。”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点头说。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盯着辛·克莱尔夫人说:“抱歉,女士,但是,你昨天晚上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任……何……人。”
“你肯定你没有误解我的意思?”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说道,她严肃坦诚的态度,让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有些动摇了,“让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我们一到达菲利克斯·海伊先生的公寓,他就要我调制鸡尾酒——我想我告诉过你这个,是吗?当然,我知道你不会就此认为,是我下的毒。但是,就算我想下毒,也下不成的,而且,其他人也不可能这样做。因为当时,他们全都在厨房,他们在看着我呢。”
“其余所有的三个人?”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诧异地问道。
“对,都站在我的周围。”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点头说道。
“夫人,请继续。”
“首先,丹尼斯——对不起——丹尼斯先生用热水,冲洗了调酒器和玻璃杯,我们都看着他。”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冲着丹尼斯·比利斯通,微微地点了点头,“我调制了酒水,由海伊先生摇匀。丹尼斯先生又用威士忌和姜汁,给自己调了高杯酒。”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回过头去,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丹尼斯·比利斯通,比利斯通坚决地点头回应。
“然后舒曼先生把调酒器、高杯酒的酒杯以及其他三个鸡尾酒杯,放到一个盘子里,一并端去客厅。”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仔细地说,“我们看到他把所有餐具,放在一个小桌子上,然后他就回来了。可怜的舒曼当然不会对它们做手脚。这个我们可以证实。而且,我也知道,那时候饮料还没有问题。”
“夫人,这你怎么能够肯定?”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
“因为我品尝过。”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回答道,“你知道,我是说,当你调制好鸡尾酒时,通常都会品尝一下,看一看是不是味道刚刚好。当我调制好‘白领丽人’以后,我也品尝了一下,而且,我恐怕是直接拿着调酒器品尝的。”辛·克莱尔夫人做了一个鬼脸,仿佛很满意酒水的味道,“同时,我还品尝了丹尼斯·比利斯通先生的高杯酒,你知道,此前我从来没有喝过高杯酒,我就是想尝一尝那种酒的味道。”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愈发心神不宁了,他清了清喉咙说:“辛·克莱尔夫人,请你等一下。你说舒曼先生拿着所有东西,从厨房来到了客厅,然后‘回来’了。你们没有一起去起居室,对吧?”
“没有,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博妮塔·辛·克莱尔夫人认真地说,“我们都留在了厨房了,看菲利克斯·海伊先生用橘子变戏法。他先把橘子皮按一定方式削掉,然后扭转橘子皮,就成了一个小孩子的笑脸,或者哭脸。”辛·克莱尔夫人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温柔,仿佛沉溺进悲伤之中,“从来没有任何男人,像海伊先生那样,会玩各种各样的魔术,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他总是能够搞出一些新颖、精致的东西,譬如浴室里不沾蒸汽的镜子,或者让十先令纸币,从信封里变走的奇特手法。他就像一个小男孩儿,使人觉得可爱。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站在他厨房的冰箱前面,看着菲利克斯把橘子皮,变成了小婴儿的脸,并配音叫着‘妈妈’,满脸笑容的样子。”她停住了,颤抖着,继而淡淡地继续说道,“要知道,那把可怕的、剑一样的伞,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