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当然认识海伊先生。另外,丹尼斯·比利斯通我也认识,是他来接我的……”博妮塔·拉迪·辛克夫人那苍白的脸开始变红,“他来我家接我,我们一起去海伊先生家。舒曼先生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我感觉,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达那间公寓的?”
“我想是近十一点吧,差五分十一点。舒曼先生那时候已经到了。”
“然后呢?你们就开始喝东西?”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那双蓝色的眼睛,露出了一丝笑意,嘴巴却没动:“也不是吧,我喝了一杯鸡尾酒,还没喝完。”
“就一杯……”约翰·桑德斯医生核对了一句,用力清了清喉咙,“那么,夫人,鸡尾酒是谁调的?”
“是我自己调的。”博妮塔·拉迪·辛克夫人说。
“你承认是你调的?”
“承认?……可是,有什么好承认的呢?本来就是我调的鸡尾酒。”博妮塔·拉迪·辛克夫人重复着说道,在深色的刘海下面,她原本光滑的额头,露出了几丝褶皱,“你也许不知道吧,只要有我在场,菲利克斯·海伊先生除了‘白领丽人’以外,可是什么鸡尾酒都不喝的。我……怎么说呢,他会讲很多有关我的笑话,而且,他总是坚持要我来调酒,这样,他就可以讲他的笑话,他会说:‘来吧,我的白领丽人!’之类毫无意义的话。”她满脸通红地说。
“那种鸡尾酒,你们都喝了吧?”
“没有,丹尼斯先生喝了一杯美式高杯酒。但是……”
“你们有没有喝别的东西,或者吃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好,夫人。我之所以问您这些问题,是因为你们服下的毒药来自酒水。”约翰·桑德斯医生严肃地说,“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
“可是,天哪,这根本不可能!……”博妮塔·拉迪·辛克夫人无力地喊道,“请不要这样说,您不知道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想过了,我保证我们喝下的所有酒水里,都不可能被掺进任何其他东西。我现在神志清醒,完全没有歇斯底里。如果您怀疑我,那就不要相信我说的话,去问别人吧。您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当中不可能有人下毒,您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说的。”
尼尔森医生扣上了手表表盖,发出“啪”的一声。
“时间到了,马斯特斯。”他说道。
“等一等,先等一等!……”马斯特斯探长挥手怒吼,“女士……”
“我说,时间到了。”尼尔森医生重复了一遍。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转身看着他:“我说,等一等,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就是认真的,”尼尔森医生冷然地说道,“平时我不会跟警察作对,我也不想冒险去尝试这个。但是很抱歉,马斯特斯,医院是我给警察下命令的地方。是您安安静静离开这里呢,还是让我找几个保安送您走人呢?”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一言不发地走了。约翰·桑德斯医生知道,他强忍着怒火,马斯特斯探长的问话,其实都还没有开始,甚至也没有机会提到生石灰和磷。马斯特斯探长知道,他必须服从医生的命令。不过,当他坐电梯下楼时,嘴上仍然骂了几句。
“他妈的,她要搞暈我们!……”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恶狠狠地说道,“真不错呀,你说,医生,对一个出口成章的女人,我应该怎样听信!这是个游戏,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什么病人不能被打扰!他们在午夜把我从睡梦里吵醒,让我过来调查;而且,的确,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发现了有数不清的事情,正在等着我去调查。我告诉你……”
“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我,”约翰·桑德斯医生打断他道,“我想你头脑中,除了这些抱怨,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怒火:“没错,医生。你说对了,我的确还有别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那个博妮塔·拉迪·辛克夫人所说的‘不可能’。我本来还曾自我安慰,不管怎么样,这次的案子,起码是个直来直去的,没有什么密室、雪地弃尸、木乃伊之类的东西,但是,我听到的第一个词是什么?是‘不可能’!……但是,这不是不可能的。去他娘的,某个人给酒水下毒,怎么会是不可能的!起码有几百种方法,来完成投毒,不是吗?若被我发现了……”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走进医院灯光昏暗的底层大厅,这时他恰好听到了玄关旋转门,发出的嗖嗖转动之声。
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向马斯特斯探长跑来,尽量使自己不在大理石地板上弄出声音。约翰·桑德斯医生认出了这个年轻人,他是侦探员罗伯特·鲍勃·普拉德。他看起来一直是强打着精神。
“您最好去罗素街看一看,长官,”罗伯特·普拉德激动地说,“那个名叫弗格森的家伙——他不见了。”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戴上了他的圆礼帽,那样子就好像给酒瓶,塞上了瓶塞一样。他刚准备大发雷霆,然后想起这是医院。
“你说什么?他走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轻声说道,话音中充满了怀疑,“他就这样站起来,然后消失了?我猜是你们敞开前门,把他给放走了吧!”
“不是的,长官,”罗伯特·普拉德静静地回答道,“他不是从前门离开的,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是从后门逃掉的。”
“别着急,普拉德,”马斯特斯突然十分急迫地说道,“你给我慢慢地说!……他去了哪里?”
“是这样的,长官。一开始我觉得,没必要派人专门看着他,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让怀特去了,怀特守着他的前门。”罗伯特·普拉德有条不紊地说道,“我最后一次看到弗格森时,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等着你过来。他说当我们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在那里的。然后,我去楼下待了几分钟,当我再次打开他的房门时——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他的亚麻套袖,他的工装都放在桌子上,还有他的眼镜也在。但就是没有弗格森本人。”
“我是问你,”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懊恼地说,“他是怎么从那里出去的?”
“他应该是从后窗逃走的,长官。但是,要从那些年岁久远的窗户爬下去,根本不可能。那幢房子要是着了火,一定会出事的。他肯定是从窗户直接跳下去的。”
“该死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嘟嚷道,举起了握紧的双拳,“一个那么老的人,摸黑从四十英尺的地方跳下去,然后毫发无损,拍拍屁股离开了?”
约翰·桑德斯医生试图从头脑中,构想出这一画面,但是他没有成功。这个无比阴沉的老接待员,带着老处女一般的刁钻刻薄,总会突然给你难堪,而这个人竟突然间,成了整个谜案的关键。
“我承认这的确很难做到。”罗伯特·鲍勃·普拉德轻轻摇头说,“我们在他应该着地的位置——如果他的确是跳下来的话——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但是,从那片湿乎乎的地上,并未发现任何类似的痕迹。后门里侧有门闩,而且还用链子锁了起来;而怀特一直都守着前门。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跳了下去。”
“老天!……”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激动地说,“伙计,我们等一下再说这个,我们现在要……”
“但是,还有……”侦探员并未放弃,“弗格森这个人,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又把帽子摘了下来。他们站在医院的门厅里,低声细语地交谈着。对话里不可思议的内容,以及人们脸上严峻的表情,似乎都在提醒这位探长先生做好准备。
“当我们寻找弗格森的时候,我们吵醒了该楼的看门人,他当时正在地下室睡觉。”罗伯特·普拉德继续说道,“他是个爱尔兰人,名叫蒂莫西·雷奥丹。我们怀疑他喝了一肚子威士忌。我猜测之所以刚才的骚乱没有吵醒他,应该就是他还在醉酒昏迷。但是……”
“我说,普拉德,你他妈到底要给我说什么?”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激动地问。
“就这些,长官。他告诉我们,在舒曼先生雇佣的人当中,没有弗格森这个名字。”罗伯特·鲍勃·普拉德一脸无辜地说,“舒曼先生在英国的办公室里——他在开罗还有一间——只有两名员工,其中一个是埃及人,已经跟了舒曼先生十年了。而弗格森根本不存在,就是这样。”
第04章 长桌周围
时间是次日上午近十一点。约翰·桑德斯医生回到了罗素大街,那是他安排约见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先生的地方。昨天夜里,他居然没有回家。哈里斯毒理硏究院里有一张床,有时工作晚了,或马斯特斯要求他在短时间里,做大量的工作,约翰·桑德斯医生就凑合着睡在那里。
在约翰·桑德斯医生随身携带的箱子里,装着从菲利克斯·海伊的公寓里,收集来的玻璃杯和瓶子。他已经花了大半夜和一个早晨,来研究这些内容,表格上的结果,只能让他久久地凝视。
但是,约翰·桑德斯医生还不觉得累,这让他觉得很开心。四月的早上,冷冷的空气里,有着春天的特别清新的味道。老房子背面,太阳已经探出了半边脸。罗素大街两旁的店面一如既往,继续开门做着生意。会计师事务所梅森·威尔斯金和房产中介查尔斯·戴灵斯之子两家公司,也若无其事地开门营业了,唯独英埃进出口公司被上了锁,还有警察在门口守着。
约翰·桑德斯医生在菲利克斯·海伊的公寓里,见到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这个家伙刚刚刮过胡子,显得更加冷漠、干练。屋里只有马斯特斯和普拉德探员两人。阳光透过小窗户,从街道上渗进屋里来,使公寓成了个使人愉悦的地方,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神秘的气息。
“早上好,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候道,“早上好,早上好啊。我们差一点儿打算放弃等你了,看来你花了不少时间呢,对吧?”
“让你们久等了,”约翰·桑德斯医生淡淡地说道,“有时候,警察真是值得鄙视,你们总是相信那些侦探故事。巡查员对化学家说:‘嘿,给老爷分析一下这个。’然后故事中的化学家,就走进了实验室,接着又马上出来,哇啦哇啦喋喋不休地叙说着,对不明毒药的测量。哪有这般容易,你知道这种工作,要花多少时间?”
“这无所谓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安慰道。他带头走进了起居室,那里现在已经没有僵硬的人物围坐长桌了。
“问题是,你究竟带来了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激动地问道。
“我想是个坏消息。”约翰·桑德斯医生点头说道。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的的脸上,布满了乌云说:“哦?没准被我料到了,说一说看。”
约翰·桑德斯医生从盒子里,拿出镍制的鸡尾酒混合器,昨天晚上剩下的酒都被倒掉了。他们是从菲利克斯·海伊坐椅附近的临时小桌上,找到这个的,当时,里面还有一半剩酒。
约翰·桑德斯医生继续说道:“他们当中的三个人,都喝了这种名叫‘白领丽人’的鸡尾酒,该酒是由松子、橘味白酒以及柠檬汁调和的混合物。但是在鸡尾酒混合器的残渣里,并未发现阿托品。一点儿都没有。”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愣怔地问道:“那么,这就意味着……?”
约翰·桑德斯医生点头确认,同时展示了三个玻璃杯:“杯子里的残渣,阿托品的数量都近似十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格令①不等。就剩余的液体而言,舒曼喝的这杯含量最大,其次是海伊,而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摄入的最少。原来的酒水跟剩余酒水的阿托品含量,应该是成比例的。”
①历史上使用过的一种重量单位,最初在英格兰使用,定义一颗大麦粒的重量为1格令,大约为64.79891毫克。
然后,约翰·桑德斯医生拿出了一个圆底酒杯。
“你们知道,丹尼斯·比利斯通喝了由黑麦威士忌和姜汁无酒精饮料调成的高杯酒。但是,他只喝了一半。剩余的液体里,大概含有三分之一格令的阿托品。然后,厨房里的其他瓶子或饮料里,都不含有阿托品:松子、威士忌、橘味白酒,甚至柠檬榨汁的残渣里,都没有那种毒剂。
“因此,大家都知道,如果阿托品不是放在鸡尾酒混合器或者原酒瓶里,那就表示阿托品是后来,分别加到这四个杯子里的。”
“你是说,有人在他们都准备好后,鬼鬼祟祟地给所有喝酒的人下毒?”
“正是。”约翰·桑德斯医生点了点头说。
“那可真是即兴表演啊。”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评论道,停顿了一会儿,马斯特斯探长又补充道,“我不认为有人能把四个杯子里,都下毒而又不被发现。也许第一次、第二次能够成功,但是,这可是四次!……”马斯特斯探长沉思有顷,继续说道,“顺便说一说,医生,多少剂量的阿托品能够致命?”
“半格令就行了。”约翰·桑德斯医生笑着说。
“而这些杯子里,仅仅他们喝剩的残渣中,大概就有总量三分之一格令的含量?”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继续强调道,“哇,那么,这个仅靠阿托品毒害所有人的家伙,不是要冒很大的风险啊。”
“就我看来,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约翰·桑德斯医生点头回答。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的眼睛盯着长餐桌,似乎仍然在想着,四个受害者围坐在桌子四边的场景。从窗外洒进的阳光,给屋子里镶嵌上了另外一种颜色,壁炉两旁的壁饰,亦被涂上了颜色。壁饰是十八世纪,很令人羡慕的做工,画中美丽的少女俏立湖畔,保持着原本的色彩,看着像一幅水彩画。
约翰·桑德斯医生的思想一瞬间开了小差,他在思考着这间房子的原本用途。壁炉的饰架上,有精美的雕刻装饰,上面有一排硬皮小说,拥挤地摆在正当中。其中一张小桌上,放有一盒雪茄,烟盒已经打开了。长餐桌上面有两个烟灰缸。有着红木手把的伞,正放在长餐桌上,如同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