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桑德斯医生的话里,带着讽刺的味道,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附和着大声笑了笑,但是,后者的眼神是严肃的。
“这个问题,她或许是对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点头表示了认同,“但是,她难道不知道,他们在楼上做的事情吗?”
“我觉得她不知道。”约翰·桑德斯医生轻轻地摇头说。
“另外,桑德斯先生。既然她是跟着父亲来这里的,而且肯定在楼下街道上,等了好一会儿。”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摇头说,“那么,这仅仅是因为她爸爸写了遗嘱,然后带着四只手表出门?据说她父亲丹尼斯·比里斯通先生,是一个知名的外科医生?”
“是的,这没错,舒曼的店员告诉我们的信息,难道没用吗?”约翰·桑德斯医生不安地说道,“您是犯罪调查司的长官,这里面如果有罪犯,您应该知道的吧?”
“暂时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摇头苦笑着说,“而且,我也实在不可能,按照你说的方式,知道谁是罪犯而谁不是。相信我,别被弗格森这个小子的话牵着鼻子走。我们说说案子本身。现在有很多细节,我需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无论是否医学上的。凭感觉……”马斯特斯俯下身躯,睁大了眼睛说,“凭感觉,您觉得在这件案子中,最蹊跷的是哪里?——除了一批人中毒和那把奇怪的伞。”
“那就是丹尼斯·比利斯通先生戴着的四只手表了。”约翰·桑德斯医生认真地说。
“这你就错了,因为那只算一部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回答道,“我在楼上探望这几个患者的时候,顺便翻了翻他们的衣服——当然了,这很冒昧。”马斯特斯探长笑着说,“是这样的,先生:他们当中每个人,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和舒曼先生,身上都有跟丹尼斯先生那四只手表,一样奇怪的东西。你想知道具体的吗?伯纳德·舒曼先生的礼服右口袋里,有个闹钟上的闹铃装置……”
“什么?”约翰·桑德斯医生诧异地张大了两眼。
“闹钟的闹铃装置。”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重复道,“弹簧、齿轮,除了铃铛什么都有。装置很旧,稍微有些生锈,但是应该还能用。另外在他外衣胸前的口袋里,有一块儿比较大的凸透镜,像是放大镜。你怎么想?”
约翰·桑德斯医生低头思索着。
“舒曼的公司是搞文物的,所以,找到一块放大镜并不稀奇。”桑德斯医生说道,“但是,我确实不懂,他为什么会需要,闹表的弹簧齿轮之类东西。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身上也有东西?”
“对,她也有怪东西,是我在她的手提包中发现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肯定地点头说道,“当初她坐在桌前的时候,她的手提包放在大腿上,我从包里找到两个东西:一瓶五盎司的生石灰,还有一瓶五盎司的磷。”
众人默默不语。
“现在,约翰·桑德斯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用手指,重重地叩了一下桌子,说道,“你是搞化学的,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在我见过的女人当中,应该算得上时尚,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觉得她要生石灰和磷做什么?”
约翰·桑德斯医生顿时被问住了,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磷有毒,这很显然。我甚至还经常奇怪,怎么没有更多的人用它行凶。使用磷不会给凶手带来麻烦,通过它来找到凶手,这根本不可能,因为磷是任何人都能操作的东西。你从火柴头就能够搞到,十六根火柴的量,就能让人一命呜呼。而生石灰……”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盯着这个表情严肃、满脑子都是天花乱坠的犯罪设想的年轻人,示意他先停下来。
“咳咳……”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清了清嗓子说道,“但是,她的磷被用作毒药了吗?没有。既然这样,她要拿生石灰和磷做什么呢?”
“那如果是这样,我倒想问,一个埃及的进口商,要闹铃做什么?一个卓越的外科医生,来参加晚宴之前,借那么多手表又为什么?”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点了点头,承认这个问题,使他十分头痛。恰恰是在同时,约翰·桑德斯医生有了一种直觉,马斯特斯探长先生仿佛有所隐瞒,而这也给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带来了无比愉悦,一股得意洋洋的情绪,似乎正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
亨利·梅瑞维尔爵士应该很轻松地,就能够判断出来,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有没有隐瞒,但是,约翰·桑德斯医生只能够怀疑。他开始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我说,探长,你是不是有什么锦囊妙计了?”约翰·桑德斯医生试探性地问道。
“锦囊妙计?”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重复道,做出十分无辜的表情,“锦囊妙计?……不,我完全没有,我只是在想,或许你有什么建议。”
“目前没有了。”约翰·桑德斯医生摇了摇头说,“只有一点,是不是你也认为,他们是罪犯,而他们身上那些奇怪的物体,就是他们犯罪的佐证?”
“嗯!……有可能。”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点头说。
“也可能不是。我不应该凭借你的样子,来认为你相信。”约翰·桑德斯医生苦笑着说,“磷的确有毒,但毕竟,手表和放大镜,是无论如何不能杀人的。”
让约翰·桑德斯医生吃惊的是,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纵声笑了起来。
“听起来就好像,是魔术师的道具吧?”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好了,先生,你不要动怒。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这些东西,的确是我所认为的那样,我承认这不太好笑。这是我碰到过的,最麻烦的案子。我要见一见那个弗格森,同时,我还要跟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说几句话。你想跟我同行吗?”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被安置在吉福德医院中,为数不多的一间独立病房里。她正倚靠着白色珐琅床的床头坐着,床头灯的灯光照着她的头发。尼尔森医生正在轻声对她说着什么。
凭约翰·桑德斯医生的第一感觉,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不像是一个刚被洗胃器、吐根①和硫酸锌折磨过的女人。看她那精致的外表、娇美的神态,这种折磨人的医疗手段,按说会让她一想起来、就心有余悸才对。
①Ipecacuanha,学名:Psychotria ipecacuanha,多年生常绿矮小灌木,高30~35cm。根呈扭曲圆柱形,暗棕色。茎青绿,枝质软,具纵棱近方形,节间短。叶对生,椭圆形至卵圆形,先端尖,基部狭楔形,边缘有波状皱折。花白色,2~3朵簇生于顶部或叶腋,雌蕊比雄蕊长。核果近球形,熟时枣红色。花果期3~4月至9~10月。葡萄牙的早期移民发现吐根被巴西和秘鲁的土著,用来作为催吐药。后发现吐根在治疗痢疾方面有突出的疗效。在巴西呆过几年的阿姆斯特丹医生比索(W.Piso)在他所著的《巴西自然史》(1684年出版)中对吐根有所描述。他说吐根是医治痢疾的特效药,在西班牙和葡萄牙也曾被作为催吐药使用,但由于毒性太大而不受欢迎。有一位进口吐根的巴黎商人送给他的医生艾福蒂(Afforty)一些吐根样品,以此来对他所给予的治疗表示感谢。艾福蒂对此没有多注意,但却引起了他的助手海尔维蒂乌斯(J.A.Helvetius)的兴趣。海尔维蒂乌斯得吐根,证明其是治疗痢疾的特效药。他被召见去治疗法国皇太子和几个大臣的痢疾,结果证明很有效,作为酬劳海尔维蒂乌斯得到一千金路易。从此,市场对吐根的需求量持续不断上升。1817年法国高等药科学校的普拉蒂尔(J.Pelletier)和生理学家曼吉尼蒂(F.Magendie)合作,从吐根中分离出催吐成分,发现这是一种生物碱,命名吐根碱。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身体的僵硬感也渐渐消失了。和先前在海伊先生住所里的那个女人相比,她现在稍显苍老了一些。但尽管这样,她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三十出头。辛·克莱尔夫人温柔端庄,体态修长,保养得很好,那漆黑光洁的长发垂下耳际,发梢的轮廓恰到好处地,突显出她超凡的气质和姣好的面庞,那湛蓝明媚的双眸,那樱桃般的小口,那圆润的下颚,全都如此迷人。整个面庞最大的魅力,或许就是她不经意流露出的真诚和情感,让人充满了无尽遐想。
她虽然穿着医院里统一的病号服,外面却别出心裁地,套了一件时尚又不张扬的大衣,尽显出异样风情。她绝对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亳无疑问,尼尔森医生对此也持有同样的观点。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淸了清喉咙。他似乎略有犹豫。约翰·桑德斯医生后来才发现,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是所有目击证人中,最不被马斯特斯确定的那个。
“请注意,你们只有五分钟。”尼尔森医生提醒道,“我会留在这里,确保你们不会强迫我的病人。”
“有什么话,您尽管跟我讲吧,”病床上的女人低声说道,“尼尔森医生告诉了我,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了。”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听了,顿时怒火中烧,强忍着骂人的冲动。
“你们这些警察,随身净是些可怕的东西,我可没有。”尼尔森医生的态度同样强硬,“你们有你们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工作,那就是照顾我的病人。”
“那就这样好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极力控制着自己,随后恢复了先前的温和态度,对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说道,“夫人,您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是一名警官,需要向您问几个问题。这期间我需要做笔记,请你不要介意,它只是个表格性质的东西。”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笑了笑,友好地谢过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举止优雅地将肩膀靠在枕头上。她的瞳孔仍然有些微扩散。
“女士,请问您的名字是……?”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开口问道。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
“他们都称呼您为辛·克莱尔夫人?”
“对,我是一个寡妇。”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请问您住的地址在……?”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继续问道。
“我住在切尼步行街341号,切尔西。”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您有工作吧?夫人,您的职业是……?”
“哦,有,我有工作。”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对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点头说道,这个问题似乎很讨她喜欢,“我的工作是评论美术作品,有时候,我也做艺术品交易,然后我会给《国家艺术评论》杂志写鉴定文章。”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合上了笔记本:“夫人,现在我要问您,您已经知道,海伊先生今天晚上被谋杀了,对吧?”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沉默了,她似乎很害怕。约翰·桑德斯医生看着她,透过床头灯微弱的光亮,医生看到她眼里闪动着泪光。他相信这眼泪是真实的。
“医生是这样告诉我的。”辛·克莱尔夫人点头回答道,“这简直太恐怖了,我真不愿意去想这些恐怖的事情。”
“夫人,恐怕咱们要仔细想一想。”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一脸肃然地说,“我想请您从头开始,一五一十地,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讲给我们。”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虚弱不堪地坐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但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够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有人讲了一个故事,算是个笑话吧。好像很好笑,对我来说,应该是我听过的,最有意思的故事了。我拼命地笑呀笑呀,直到我自己都有些害羞了。而我想那个时候,糟糕的事情已经开始发生,而且……”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从头讲起。”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严肃地说,“比如,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菲利克斯·海伊先生的住处?”
“为什么,因为那里有一个派对呀,不是那种很吵闹、很嘈杂的派对,只是一个小型的聚会。”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的话音里,掺杂着某种虚伪,就像她卸过妆的脸蛋——无论她是否试图将它们洗掉,她脸上仍然有着淡淡的一层粉。不可否认,她还是非常虚弱,她把一只手从被褥中抽了出来,上面缠着绷带。
“辛·克莱尔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
“大概十一点,我想。”
“然而,派对是晚上十一点开始的,您不觉得这太迟了吗?”
“我……我想,这恐怕是我的原因,真的。您看,今天晚上,我有三个重要的电话,都是定好了时间的。”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摇头苦笑着说,“我跟菲利克斯·海伊先生说了,说我十一点之前无法赶到。他说他不想给我添麻烦,所以,他干脆让他的客人,都在十一点之后再来。”
尽管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说得很热心、很真诚,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却觉得,事情愈发云遮雾罩了。
“但是,您不能先去海伊先生家,从他那里打那些电话?”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
“恐怕不能。”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笑了,“这三个电话一个打去纽约,一个打去巴黎,还有一个是打到罗马的。都是谈公务的。内容很无聊,而且,我不太擅长用电话谈业务,但是,我必须要做。”
“辛·克莱尔夫人,我真正想了解的,其实是这个:有必要举行这次聚会吗?”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博妮塔·拉迪·辛克夫人睁大了眼睛。
“菲利克斯·海伊先生没有透露,这次找您去的目的吗?”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
“不过……我也不知道。”博妮塔·拉迪·辛克夫人摇了摇头,“菲利克斯是我的好朋友,他邀请我,我就去了。就这么简单。”
其实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本人,都不确定他想说什么。迷雾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