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
不像,应该没有。甚至在约翰·桑德斯医生刚刚踏进门口的时候,还听到了他们古怪的呼吸。他轻声走到那名女子身畔,她戴着戒指的手,扶着鸡尾酒杯。她的脉搏很快,远远超过了20次每分钟,皮肤上泛着红斑。桑德斯医生掀开了她的眼皮看了看,很快有了答案。她的瞳孔严重放大,虹膜周围只剩下了细细的一道圈。
约翰·桑德斯医生迅速地绕桌一周,检查了每个人。每个人都有因服毒而昏迷的迹象,但是,这应该不会致命,他可以从雨声中,辨别出他们痛苦的呻吟。
中毒最深的是这位头发灰白、学者模样的老人。他趴倒在桌子上,呼吸重浊,喷出的气体让他面前烟灰缸中的烟灰都微微飘动起来。中年男子的情况看起来还好,中毒并不严重。他几乎笔直地坐着,似乎这样做,能够显示出他的高贵。桑德斯注意到了他的手,好看而有力的样子,食指和中指几乎等长。老人的面前摆着一只鸡尾酒杯,中年男子面前则摆着一个啤酒杯。
约翰·桑德斯医生检查过的这三个人都还活着。但是,当他走到第四个人面前时,他后退了一步。这个体态臃肿的红发男子,已经死去了超过一个小时了。
当约翰·桑德斯医生把红发的胖男人扶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了他的死因。事已至此,他必须先找到一部电话,帮助这几个中毒者,把救护车喊来再说。
在装有白色百叶窗帘的两个窗户之间的桌子上,正放有一部电话。约翰·桑德斯医生把手帕盖在听筒上,摘下听筒拨号,但是,拨了几次都全无动静。这部电话和那个红发男子一样,都已经没有生命了。
“约翰·桑德斯医生!……”是玛莎·比利斯通的声音,她哭喊着。
房子实在太旧了,尽管地毯很厚,约翰·桑德斯医生还是听到了地毯下面的木地板,吱嘎作响的声音。为了不让她看到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他迅速跑了出去,关上了起居室的门。
玛莎·比利斯通等在大厅里,大衣的领子系得十分紧,显得很没有安全感。
“我实在受不了了,”玛莎激动地说,“我爸爸他……”
“冷静冷静……没事的,你的爸爸长什么样子?很高大,有点秃头,红头发?”
“噢,上帝啊,不是……那是海伊先生。”玛莎·比利斯通气急败坏地说,“可是我的爸爸呢?他在哪里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你的父亲在里面,那他还算安全。”约翰·桑德斯医生轻轻点头说道,“除了海伊先生之外,其他人被伤害得并不严重。里面有几个人被下了毒,但是,并没有人有危险。你的父亲长什么样子?”
“他长得……长得很英俊。你可能会注意到他的手指,他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是一样长的。”玛莎·比利斯通激动地说,“好了,我必须进去。”
约翰·桑德斯医生伸出胳膊,拦住了玛莎·比利斯通。
“没错,你爸爸的确在里面。听着,里面的人被下了药,准确的说,应该是毒药。我想可能是颠茄或者颠茄碱。”约翰·桑德斯医生冷静地说,“唯一死掉的是海伊先生。不管怎样,我必须马上送他们去医院,所以,我得赶快下楼找到电话。你自己进去看一看可以,但是,你要保证不碰任何东西。你能保证么?”
“没问题。”玛莎·比利斯通停顿了一下,告诉桑德斯医生说道,“我能保证。这么说来,菲利克斯·海伊先生先生被毒死了?”
约翰·桑德斯医生已经下楼了。经过那把伞的时候,他将它拾了起来,放到了楼梯上,斜靠着墙壁,还原成他们刚进来时候的样子。
约翰·桑德斯没有告诉玛莎·比利斯通,菲利克斯·海伊死于背部的一处致命刀伤——他是被捅死的。而凶器,就应该跟这把暗器类似。


第02章 四只手表
“请等一下。”约翰·桑德斯医生连忙说道。
英埃进出口公司的灯,现在已经灭了,那个老店员穿着深色的外衣,戴着一顶破旧的棉帽,正准备离开。然而,约翰·桑德斯医生观察到,他根本没有锁门。他安静地向楼下走去,步伐一如他的外表般死气沉沉。听到桑德斯医生在喊他之后,他停了下来,四处看了一看。
“是您在讲话呢?”他问道,仿佛这确实值得怀疑。
“对。”约翰·桑德斯医生递上了名片,“我想借您的电话用一用,可以吗?恐怕情况很严重,楼上发生了意外或者蓄意谋杀事件。几个人被下了毒,菲利克斯·海伊先生死了。”
老人伫立了半晌,突然说出了脏话。这仪表堂堂的老人脏字连篇,全然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因此,其脏话便愈发显得下流。不过,他还是立刻打开了房门。
“电话就放在桌子上,“老头儿不耐烦地说道,接着从他嘴里蹦出一句奇怪的话,“我早就应该料到了,这个爱胡闹的家伙!……”
这句话本身已经很难以置信了,而从一个如此循规蹈矩的人的嘴里,大声说了出来,就更加显得诡异。他用几乎责难的口吻说道:“我最好马上上去看看,舒曼还在上面呢。”
“舒曼?”
他冲着公司的门,用下巴指了指印着“B·G·舒曼总经理办公室”字样的门牌,显得又生气、又犹豫。
约翰·桑德斯医生拿起了电话,试着拨打高尔大街吉福德医院的号码。
“那个女的没事吧?”老人问道。
“她还好,“约翰·桑德斯医生盯着电话的拨号盘说道,“她父亲也在上面,我觉得她表现得够镇定了。”
“父亲?”老年男子的神情很是迷惑。突然,他抱着头,揪着头发,似乎十分恼怒:“噢,不是说她!……我不是问那个跟着你过来的丫头!……我是说楼上房间里,那个深色头发的女人,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
“她也没有什么事。”
当约翰·桑德斯医生拨通了,警察署的电话的时候,那个男子却消失了。桑德斯医生记下了“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这个名字,重新捡起了雨伞,走上楼去。
他看到玛莎·比利斯通就倚靠在楼道里的橡木柜子上,她的双腿纤秀漂亮,几滴泥水溅上了她浅色的长袜。玛莎正盯着自己的麂皮鞋头,思绪浮动着。听到桑德斯医生上楼的声音,她抬起了头。她的双眸让桑德斯再次感到震撼,这份魅力让她的所说所做,都不再重要了。
“请告诉我真相,“玛莎·比利斯通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会死吗?”
“不会的。你放心吧。”
“那个女人是谁?”玛莎指着那扇紧闭的门。
“楼下那个店员说,她是什么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但是,我对她一无所知。”约翰·桑德斯医生摇了摇头说,“里面还有你认识的人吗?除了你的父亲。”
“你问我吗?……菲利克斯·海伊先生我认识,就是那个……”玛莎·比利斯通下意识地停住了,“那就只剩下一个人,我们还不知道姓名了,那个白头发的老人。但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能告诉我吗?你说他们中了毒,颠茄还是……”
“更像是阿托品,一种颠茄碱。”
“好吧,阿托品就阿托品!……”玛莎·比利斯通无力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有人试图把这一屋子的人都杀光?”
“有可能,”约翰·桑德斯医生小心翼翼地点头承认,“或者,阿托品只是单纯地被用做迷药,目的是让他们昏迷。阿托品可以导致精神错乱。在受害人清醒过来之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我猜你能帮上忙。”
“我?”玛莎·比利斯通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没错。”约翰·桑德斯医生点头说,“你爸爸来到这里,让你很担心,是吧?你到底担心什么?”
玛莎·比利斯通腾地跳了起来,好像这个问题,让她大吃了一惊。然而她的眼神中,又好像流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在进屋之前,她已经是非常恐惧了,而此时此刻,她似乎被吓坏了。
“这……我也不知道……”
“但是……”约翰·桑德斯开始变得有些生气,他本来准备说“哦,我可爱可亲的女士”,这是当他的硏究院里,最认真的一个女学生,犯了致命的逻辑错误时,约翰·桑德斯才会说出的、带有讽刺意味的话语。但是不知道如何,他没有忍心这样说下去。他改口说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对吧?”
“对……我知道,我的父亲像讨厌毒药一样,讨厌菲利克斯·海伊先生。”讲到这里,玛莎·比利斯通停了下来,发觉用词不太恰当,似乎内心里也在为此痛苦挣扎,“他坚持要来这里。而且,他把他的私人律师,请到家里来了,然后,他还立了遗嘱……最最奇怪的是,他……”
“说下去。”约翰·桑德斯医生鼓励道。
“他今天晚上出门以前,”玛莎·比利斯通呆呆地抬头盯着约翰·桑德斯医生,“在自己的口袋里,装了四只手表。”
“四只什么?”
“手表!……人们看时间用的手表!……”玛莎·比利斯通苦笑着摇了摇头,“哦,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超级蠢货,可是我不是!……这绝对是真的。杰弗森亲眼看到他这样做的。杰弗森是他最贴身的佣人,是他告诉我的。因为他也很担心我的父亲。他说我的父亲今天晚上,在穿上礼服之后,在马甲的两个口袋和两个裤袋里,各自放了一只手表,有一只手表是他从我母亲的房间里拿出来的,还有一只是跟杰弗森借的,他根本没有那么多表。”
约翰·桑德斯医生没有继续追问,他在想,会不会丹尼斯·比利斯通爵士,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但是,又委实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此事:从他英俊的外表,从他女儿对他的描述,从他中毒以后,依然保持的笔挺坐姿等等来看,丹尼斯·比利斯通爵士绝对不会是一个疯子。
“是啊,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要那四块手表有什么用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玛莎·比利斯通苦笑着连连摇头,“我如果知道了,就不会这样担心了。”
“那四块表还在他的身上吗?”
“我不知道,”玛莎·比利斯通马上接话道,“你说别碰任何东西,我就没有碰,除了确认他还活着。”她再次看着约翰·桑德斯医生,神情变得十分平静,“另外,你知道菲利克斯·海伊先生,并不是被毒死的。他被刀捅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被藏在雨伞里的那把小刀捅死的。所以,你才那样细心地保护那把伞。”
“是。”约翰·桑德斯医生点头承认道。
一时间四下寂然,空气好像是凝固住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停地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玛莎·比利斯通强调道,“有人要杀掉他们所有的人,或者让他们全部昏迷……”
“是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干的?”
“很可能!……”女孩儿尖声说道,“投毒者往每个人的杯子中,都投了一定剂量的毒药——除了自己的那一杯,然后,只是假装自己也服了毒,又趁所有人昏迷时,杀掉了海伊先生,最后喝下一点儿含有毒药的酒。因此,之后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具体是哪个人干的了。或者,这个猜测也许更合理——这根本是外人干的,是他在酒水里下了毒,当四个人昏迷的时候,他进来杀掉菲利克斯·海伊先生,然后跑了。他知道人们会首先怀疑这四个人中有内鬼。”
约翰·桑德斯医生经常在家里,解决学术难题,他曾是那种为啃书本,而整晚不睡的杰出青年。越是抽象复杂的问题,他越是喜欢。
“这个推断有些说不通,”他断然说道,“无论哪种假设,直接毒死菲利克斯·海伊先生,不都更加简单?凶手为什么要费劲地,再去捅他一刀呢?”
“好吧,这是一个漏洞,当然。”玛莎·比利斯通点头承认了。
“再说了,假设凶手是个外人,假设他想嫁祸给房间里的某人,他为什么要把凶器端端正正地,杵在两段楼梯下面?”约翰·桑德斯医生摇头说道,“——这所有的一切,只是我们毫无证据的推测。”
“听起来真是糟糕。”玛莎·比利斯通四处望了望,然后看了看约翰·桑德斯医生,咧开嘴笑了,“你真是有趣,人也挺好呢。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约翰·桑德斯医生开始沉思起来。
“找线索。”他说道,“菲利克斯·海伊先生是何许人,为什么有人要杀害他?”
他能够感受到玛莎·比利斯通的心思,虽然她的眼神,仍然像先前那样专注,但却好像带着些故作的无辜。
“你知不知道,有关菲利克斯·海伊先生的一些事情?比如,海伊先生是你父亲的朋友吗?”
玛莎·比利斯通仿佛能够,猜透约翰·桑德斯医生的心思。
“如果你猜菲利克斯·海伊先生是骗子、恶棍之类的人的话,还是趁早打消这个想法吧。”玛莎·比利斯通摇头说道,“菲利克斯·海伊是一个投资经纪人,有大把大把的钱,很多人都认识他。他的钱或许并不都是,老老实实地赚来的,但是,起码是从交易市场上赚来的。”
“你也认识海伊先生吗?”
“我对他也稍微有些了解。”玛莎·比利斯通点头说。
“菲利克斯·海伊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在某些方面,我还是很讨厌他的。”玛莎·比利斯通非常慎重地回答道,“我觉得菲利克斯·海伊先生很无趣,他讲的笑话也很无聊。尽管人们总说,菲利克斯·海伊友好而慷慨。何况,他也太喜欢打听了,有些事情他根本无需知道,然而他偏要知道。”
玛莎·比利斯通的目光转向了,那扇紧闭着的门。仿佛有所感知似的,门开了。英埃进出口公司的那个店员走了出来,然后“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身后的门。
“怎么样?情况一团糟吧。”他边说边晃动着身体。约翰·桑德斯医生有些郁闷了,他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