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林普·卡罗维(Shrimp Calloway)——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的朋友
杰弗森(Jefferson)——丹尼斯·比利斯通的贴身佣人
比斯利(Beasley)——律师事务所的守夜人
斯特拉·厄思金(Stella Erskine)——伦敦的万事通
巴特利米夫人(Bartlemy)——约翰·桑德斯的女房东
勃科(Boko)——警察
怀特(Wright)——警察
萨格登(Sugden)——警察


第01章 凶手的伞
凌晨一点钟的时候,约翰·桑德斯医生关上了实验室的大门。他仍然被史密斯的那个案子困扰着,被一个关键的问题深深困扰着——凶手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将砒霜投放到冰淇淋中的?在这个星期结束之前,这份报告必须完成。
约翰·桑德斯医生感到很是疲惫,双眼因为长时间盯着显微镜,而感到隐隐作痛。于是,他决定步行回家,让大脑清醒清醒。
“哈里斯毒理研究院”坐落在布鲁斯波利大街上。约翰·桑德斯医生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大楼,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锁上了大门。不知不觉之间,他拐进了罗素大街,这时,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约翰·桑德斯医生喜欢这样的天气,让人感觉空气如此清新。房屋整齐地排列在长巷两侧,雨声回荡,街灯发出昏暗的光芒,两侧房屋受到灯光的映衬,愈发显得黯淡无光。只除了一处地方。
约翰·桑德斯医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偏偏注意到此处,尤其是他昏昏沉沉、头脑不清之际。
这是一幢典型的十八世纪建筑,又窄又高,都是由红砖砌成。房子总共有四层,外加一个配着独立天窗的阁楼。房间大部分都被租了出去,用来当做办公的场地。阁楼里面的灯光,透过白色的百叶窗帘照射出来,两扇天窗在这条死寂的街道上,显得那样突兀、孤单。约翰·桑德斯医生一边走近这栋房子,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它。
楼下有一盏街灯,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了狭小的入口。突然,约翰·桑德斯医生发现,街灯下面有人正在看着他。
“很抱歉打扰了您。”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约翰·桑德斯医生着实被吓到了,他本来以为,这整条街上空无一人。凭他的第一感觉,她只是一个典型的、喜欢深夜闲逛的女孩子,所以,桑德斯医生完全不想理会对方,只是加快了他的脚步。但是很快地,桑德斯医生又犹豫了起来。
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短款的棕色皮衣,领角整齐地翻出,仿佛系了一条领巾一样。她没有戴帽子,棕色的刘海整齐地梳往一个方向,灯光打到她的上面,使她的前额看起来,仿佛被蜡染过,发出淡淡的光泽。她长着柳叶般的细长眉毛,棕色的迷人眼睛,鼻梁高挺,五官十分精致。
雨一直下着,水滴在路面跳跃着,在街灯的光束下,交织成可爱的图案,这条街仿佛瞬间有了生气。
“您就是桑德斯博士吧?”年轻女人突然问道。
“对,是我。”
“那么,您一定跟警察机构有联系咯。”
这完全是个肯定句,而非问句。她急促的声音稍显兴奋地说。
“跟警察署?……”约翰·桑德斯医生眨了眨眼睛,“不,不,准确地说,不是。我……”
年轻的女人走近了一些。
“哦,请先不要忙着否认!……”她双手紧握,显得有些紧张,“您是,您就是。我听说您曾经,给霍特比的案子作证。”
“是的,我有时候也给内政部分析处办点儿事。”约翰·桑德斯医生无奈地点了点头,“究竟出什么事了?我能为您效劳吗?”
约翰·桑德斯医生虽然嘴上这样说,内心其实还是希望能够置身事外。
神秘的女孩儿仍然靠近着他。沙沙的雨声越来越响,几个雨点落到了她的头上、肩上,又迅速地消失无踪。她从街灯的阴影中,缓缓地走了出来,比想象中还要迷人。
“您看,他今天晚上出门之前,居然立了遗嘱,”女孩儿慌忙地解释道,“所以我很害怕。”
约翰·桑德斯医生两眼直盯着她。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一定愚蠢透顶了,”她接着说道,“但是,这确实很重要,真的,我会马上解释给您听。只是您能够帮我一个忙吗?对了,我名叫玛莎·比利斯通,是一个画师,您可能知道我爸爸丹尼斯·比利斯通爵士。看到上面那几扇窗子了吗?百叶窗帘,屋里亮灯的那些。您能不能跟我上去看一看?就一、两分钟,好不好?”
“如果有必要的话,当然可以。”约翰·桑德斯医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但是理由呢?”
“我不敢独自上去。”自称玛莎·比利斯通的小姐,回答得很是简单。
约翰·桑德斯医生堪称是个工作狂,他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折腾法医药品,从来没有停下来,思考人生之类的话题。现在,他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四处打量着周遭。如果换成一个疑心比较重的人,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个女孩子的要求的。
但是,约翰·桑德斯医生从骨子里,就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喜欢用怀疑的眼光,去打量身边发生的事情。他仔细地权衡着整件事情,那副认真的样子,就像思索着有毒曼陀罗种子和无毒的灯笼椒种子,有什么区别一样。
“无论如何,我总不能让您,就这样在雨里淋着。”约翰·桑德斯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十分绅士地指着门口,示意女孩儿进去。
“您看,我实在不想找警察,”玛莎·比利斯通语气急促,说个不停,“但是,我真的急需要一个专业人士帮帮我。反正我必须拦住一个人,而您这个人看起来不错,所以……”
进门之后,首先映入约翰·桑德斯医生眼帘的,是一个玻璃门形成的玄关,门内是狭长而肮脏的大厅。玄关左侧挂着标示各个楼层不同公司的分布牌。约翰·桑德斯医生点亮了一根火柴,照明了上面的内容——一层:梅森·威尔斯金,特许会计师事务所;二层:查尔斯·戴灵斯之子,房产代理中介;三层:英埃进出口公司;四层和阁楼:菲利克斯·海伊先生——字是刚刚印上去的,看起来块头较大。
“就是这一间,”玛莎·比利斯通小姐轻声地说道,“菲利克斯·海伊先生。这不是办公室,是他的住宅,菲利克斯·海伊先生的住宅。可以请你上去看一看吗?拜托了。”
约翰·桑德斯医生试着开了开玻璃门,那扇玻璃门没有上锁。他又划亮了一根火柴。
“灯还亮着,看起来,海伊先生还没睡。”他说道,“我可能管得有点多,但是……等我们上去之后,如果遇到了他,我到底应该说什么呢?”
“如果有人开门,就假装你是我的朋友,我们刚从一个聚会回来。”玛莎·比利斯通激动地说,“所有的话我来说就好……如果没有人开门……”
“那怎么样?”约翰·桑德斯医生好奇地望向玛莎·比利斯通。
“我也不知道……”玛莎·比利斯通说道。约翰·桑德斯看着她,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约翰·桑德斯医生的脑子有点乱了,内心深处似乎出现了,几个打架的小人。现实派的小人对他说:“上帝啊,我会被搅进什么鬼事情里?”而保守派的小人则犹豫着说道:“这种事情,我以前根本没有做过的。”
此外,还有一个全然意外的声音说道:“我想跟玛莎·比利斯通待在一起,越久越好。”
桑德斯医生四处摸索着,却仍然找不到走廊的灯的开关,只好继续划火柴。十八世纪的空气,仿佛都被尘封在这幢建筑物里面,还混杂着满楼的办公室的味道。
当经过梅森·威尔斯金会计师事务所的时候,他们总算发现了楼梯。楼梯的台阶上面,盖着硬硬的油布,每踩上一级台阶,都会听到踩跷跷板似的“吱吱扭扭”的声响。正当他们只差半层,便抵达三楼之时,约翰·桑德斯医生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时,约翰·桑德斯医生正要再点一根火柴。借着火苗的光亮,他看到一把雨伞。伞靠墙直立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它放在了楼梯上,看来委实有些突兀。伞被桑德斯医生触到之后,便顿时失去了平衡,滑下了楼梯,发出砰砰的声响。玛莎·比利斯通不禁大叫起来。雨伞撞到了楼梯护栏,紧接着又滚落了几级台阶,最终停下的时候,似乎已经被摔成了两半。
约翰·桑德斯医生小心翼翼地端着火柴,盯着这把雨伞。雨伞的钩形把手断了下来,被甩开了几尺远,金属反射着火柴的光亮。桑德斯连忙跑下楼梯,打算去看个究竟,发现这并不是一把普通的伞,而是伪装成雨伞般的匕首。“伞”的把手处,露出了长约两尺的金属刀身,狭窄而又锋利,而把手则完美地充当了这把匕首的刀鞘。
“有生以来第一次,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约翰·桑德斯医生嘟囔着,并没有从鞘中抽出刀身,因为他看到了上面的血迹。
约翰·桑德斯医生,这位英国内政部的医学顾问,此时冷静得不可思议。他迅速把刀身推了回去,伪装成被火苗烫了一下的样子。他不确定玛莎·比利斯通是否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怎么了?”玛莎·比利斯通轻声问道。
这时候,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划火柴了,楼上有人点亮了一盏灯。约翰·桑德斯医生看到了站在楼梯台阶上的玛莎·比利斯通,她正紧紧握着扶手。
“什么事儿都没有,”约翰·桑德斯医生说道,这估计是他这辈子,讲过的最大的谎话,“好了,我们上去吧,有人帮我们开了灯呢……”
给他们打开灯的人,此刻正站在楼上,透过半掩着的门向外窥视着。透过这个空隙,能够看到里面办公室的前台,前台由一串玻璃板组合而成,上面镶着镀金的斜体字:英埃进出口有限公司:B·G·舒曼,总经理办公室。跟刚才看见印在大厅外面,门上的字一模一样。
一位职员模样的老年男子,从一扇门中探出半个身子来,正伸着脖子。很明显,他刚刚洗过了手和脸,光秃秃的额头显得很光滑,一头银灰色的头发,乱得跟鬼一样,还披着一条毛巾。他低着头,眼镜几乎挂到了鼻尖上,正透过眼镜上方,盯着约翰·桑德斯医生和玛莎·比利斯通。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是谁跌倒了吗?”此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只是一把雨伞罢了,”约翰·桑德斯医生把伞举起来问道,“这把伞是你的吗?是我们在楼梯上发现的。”
这把伞很新,红木的把手泛着微光,但是,作为遮雨的工具,它好像尚未被派上用场。
楼上的人十分不屑地,看了那把伞一眼,一丝古怪的眼神倏然闪过。他向楼上瞟了一眼,那是整栋建筑物的顶层,楼梯尽头有一扇紧闭着的门,那里一定是海伊先生的房子。
“哦?一把伞?”他念叨着,好像这很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不……那不是我的,估计是楼上谁的。”
他用毛巾迅速擦了擦手,傲然地说道:“等会儿你们下楼时,麻烦帮助我把灯给关了。开关在那边,谢谢了。”
他转身朝屋内走去,正当他准备关门的时候,玛莎说话了:“请问海伊先生在家吗?”
他略一犹豫:“哦,对,在家。”
“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客人?”
“我想有吧。”他含糊地答道,似乎是尽力表现得不太确信。
显然,他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挣扎,才讲出来这些话的:“他们今天晚上,也真够安静的。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半点声音都没有,我还以为他们会吵死我呢。你不知道,一开始,他们全都肆无忌惮地笑,就像是印第安的野人,还用脚使劲地跺地板。你绝对没有见过,有人笑成那样,房顶都差点被他们给掀开了。到底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大笑?!……”
他用力把毛巾,甩到了里屋的桌上,似乎这能够彰显他的愤怒。随后,他静静地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约翰·桑德斯医生打量着海伊先生住所的门。他没有再看玛莎·比利斯通一眼,只身径直上楼,按下了门铃。
门铃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仿佛要穿透房子的每个角落,但是,屋内依旧没有动静。他又按了几秒钟,仍然没有人回应。他试着转动了门把手。然后,他转身看着楼下的玛莎·比利斯通,而姑娘也正抬头盯着他呢。
“听着,我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恐怕肯定是有事发生了。”约翰·桑德斯医生语气严肃地说,“房门开着,我要进去看一看。但是在我喊你之前,希望你先别动。”
玛莎·比利斯通呆呆地站着。
“告诉我,你是不是害怕,在里面找到什么?”约翰·桑德斯医生严肃地问。
“是,我爸爸……”玛莎·比利斯通说道。
进门后还有一处楼梯,不算很高,通向公寓大厅。包括楼梯在内,整个房间的地板上,都铺着温和的深棕色地毯,每束光都很刺眼。回头望去,整座楼房尽收眼底。
约翰·桑德斯医生面前是宽敞的大厅,其中一角是一个能够俯瞰街道的小厨房,右手边是三个相同的房间:一间同样能俯瞰街道的宽大起居室,一间卧室以及一间浴室。
房间很宽敞,只是层高稍低。楼下的几套房子,都被租出去当办公室了,但房主还是保留了这个经典的十八世纪的镶木小杰作。房间的奢华,完全出乎了约翰·桑德斯医生的预料,他聆听着雨滴落到房顶的清晰节拍。
他试着喊了几声,思考着如果有人回答他时,他又该说些什么。不过,房间里无人回答。当走进客厅时,他明白了原因。
约翰·桑德斯医生的第一感觉是,他正在蜡像馆里,看一组蜡像展览:一间华丽的屋子,壁炉两边挂着壁画,四尊蜡人姿态各异地,围坐在一张长长的餐桌周围,每个人都病怏怏的样子。桌子一角是一个穿着晚礼服的潇洒女人,脑袋几乎垂到了肩膀。桌子一边,一个头发灰白又稀疏的老人,正半躺在椅子上,四肢摊开;而在老人的对面,则是一个直挺坐着的中年男子。长桌尽头,坐着一个体态臃肿的男子,从面容上看来,估计他十分喜欢交际,红色的头发几乎都掉光了,极像一个举止随意、闲散的修道士。此人应该就是这次聚会的主持者。
一辆卡车轰隆隆地经过楼下,窗棂随之颤抖,整个房间亦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