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她说,“这件事一旦说出去,我会……我会自杀的,或逃去一个像布宜诺斯艾利斯那样的地方。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嘲笑。你们要调查、要指控都请便,但是,你们会知道的,是那个女人杀了菲利克斯·海伊。”
玛莎·比利斯通小姐把话一说完,转身就走。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才转向约翰·桑德斯医生。
“跟上她,小子,我平时绝不会这样做,但是,这一次……”亨利·梅瑞维尔爵士从嘴角挤出了一句话,“你快跟上她!……她不是那个我们需要担心的人。哎,等一等,奶奶的,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一旁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无话可说,亨利·梅瑞维尔爵士怒视着他,费劲地挪动着他那臃肿的身体。他下了车,紧紧握着他的帽子。
“你留在这里,马斯特斯。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掺和进来吗?谁让我和丹尼斯·比利斯通是老朋友呢。你就先歇着吧,回见。桑德斯小子,我们走吧。”
当玛莎·比利斯通小姐穿过布鲁斯波利街的时候,他们赶上了她。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轻轻地走到她的一边,约翰·桑德斯医生则大步走到另一边;而她差点儿撞上了一辆疾驶的出租车,所以,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出现。
“我想你不会介意,一同吃点儿午餐吧?”亨利·梅瑞维尔爵士建议道,充满着希望。
“不必了,谢谢。”
他们仍然加紧了步子跟着她。道路左侧的大英博物馆是那样巨大,铁栅栏如同监狱,庭院深处耸立着高大的博物馆主体建筑,亦如监狱一般。死灰色的寂静。大门外面围着一些报摊,还有一个拿着三脚架的街头摄影师。
“那么,我来给你照张相片怎么样?”亨利·梅瑞维尔爵士忽然建议道——他本人是很喜欢照相的,因此觉得这办法不错。
“不了,谢谢。”玛莎·比利斯通小姐说着,又有些后悔了。她靠着篱笆墙,大声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照就照吧,我们合影。”她说,最后给了他俩一个微笑,“然后,我们去酒吧之类地方,你们会很乐意告诉我,对这个事情的真正想法吧?”
一旦照起相来,还属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的形象最帅。他的一只手拿着礼帽,一只手放到背后,动作就像维克多·雨果。他的两只眼睛盯着镜头,差一点儿引发了摄影师的抗议。
之后,他们来到博物馆街,一个酒馆的舒适雅间里坐下。当两杯苦啤和一杯杜松子滋补酒,摆到桌上的时候,玛莎·比利斯通小姐开口说话了。
“我没有对那个警察透露什么,但是我了解你。”她对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说道,“你看,我认识伊芙琳·布莱克,就是肯·布莱克的妻子。她说你是她所认识的人里面,最不拘泥教条、不拘泥法律条文,堪称是有点儿怪癖的人。她说每次她丈夫给你办事①,都会进监狱。所以我想,没准儿你会帮助我,真的……”
①譬如《独角兽谋杀案》,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年6月出版。
“所以,你故意从马斯特斯探长那里跑开,死丫头!……”亨利·梅瑞维尔爵士仿佛早有预料,“我知道,没关系。反正我会跟上来的。那么,你打算告诉我什么呢?”
“我不介意在你面前说话,但是,我无法同样对待桑德斯医生,毕竟他跟警方有些关系。”玛莎·比利斯通小姐摇头说道,“更何况,他觉得我很滑稽呢。”
“我绝对不这样认为,“约翰·桑德斯医生猛然放下了,他的一大杯啤酒,说道,“你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那可是你说的。”玛莎·比利斯通小姐执拗地说。
“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你确实说了。”玛莎·比利斯通小姐强硬地说,“你说我对辛·克莱尔夫人,投毒的说法是无稽之谈。”
约翰·桑德斯医生怒不可遏了:“是,就算是如此吧。但是,那跟我对你个人的看法完全无关。你难道不懂……”
“你觉得那滑稽吗,亨利爵士?”玛莎·比利斯通小姐转头向亨利·梅瑞维尔爵士问道。
“好吧,好吧……”亨利·梅瑞维尔爵士挪动着桌子上的洒杯,用酸溜溜的目光看着玛莎·比利斯通小姐,开口说道,“这样,你现在就可以试一试,在你的面前就有一杯液体。我想你会明白的,我的小姐,那真是一个谬论,超级谬论。你当然可以把这些液体含在嘴里,你也可以用你说的那种方法,把嘴里的液体注进杯中。但是刚好有件事,是你含着液体时不能做的,那就是谈话。这完全不可能。我的小姐,不信你试一试。”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说着,把酒杯推向玛莎·比利斯通,“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在品尝你父亲的黑麦高杯酒之前,要请他先小呷一口,她是不是必须说话?是,肯定是,不说话恐怕没有办法请他品酒。所以,你恐怕要给下毒过程,另外再想一种答案了。”
“噢,我的天哪!……”玛莎·比利斯通终于明白自己的错误之处了,“那么,你说它是如何被下毒的呢?”
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皱着眉头,说话前自言自语了几句。
“假设?……我们似乎否认掉,所有的假设了,是吧?”他心不在焉地说,“这样吧,为了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让我们假设那群客人所说的,‘在舒曼带着酒去客厅之前,不可能会有人,在调酒器和酒杯里下毒’的论断是真的;我们也假设辛·克莱尔夫人、你的父亲,还有舒曼之间,事先没商量过。”
“那又如何?”玛莎·比利斯通好奇地望着亨利·梅瑞维尔爵士。
“这样的话,我们只有一种选择,仅此一种。”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费力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原始推论。那就是,当客人们在厨房时,一个外来者偷偷地进来,给鸡尾酒调酒器里下了毒;而且,那个外来者事后洗净了那个调酒器。”他转向玛莎,“现在,或者你告诉我真相,或者我揭穿你。你到底有没有看见,有人进出过那幢房子?”
“没有,真的没有。”玛莎·比利斯通小姐仍然坚持说道,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观察了她很久。
“喂……好吧,我们接受。”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把凶手的范围限定在:一,弗格森;二,弗格森的同伙。至于弗格森如何从楼里出去,这个先不忙着解释,很简单的,喝完那杯杜松子酒,我就告诉你。但是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弗格森或其同伙,把所有事情都搞定了,那么,弗格森为什么还要在那幢屋子里,闲荡如此长的时间?事情都办完了啊!……”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连连摇头说,“而且,他是在英埃办公室前面闲逛,还和你们搭话。你们发现谋杀,亲自上楼检查尸体,而他却继续跟你们说话,还一度弄得明显脸红,之后才决定消失,这正常吗?这里面简直有太多的问题了。如果弗格森有罪,那么,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在一片混乱中出现呢?”
“我不知道,”约翰·桑德斯医生摇头说,“而且我承认,当他听到谋杀案的时候,他震惊的表情不像装出来的。”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点头说,“来瞧一瞧,假设这件事情,真不是弗格森或某个外来者做的,那会怎么样?”
约翰·桑德斯医生两眼直盯着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说道:“你是说,这件案子其实和弗格森完全无关?而是菲利克斯·海伊的三个客人中的某个人干的?”
“这是一种可能,小子。”
“我不这么认为,相反,如果这样,这就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不可能的犯罪’。”约翰·桑德斯医生摇头回答道,“首先,他们之中的某个人,给鸡尾酒里下毒——这不可能;此人再从这栋楼里出来又进去,而不被看见——这也不可能。”
“咳咳——我知道,但是,”亨利·梅瑞维尔爵士温和地说,“以前我也处理过,很多类似的表面上不可能的事。”
争论持续着,玛莎·比利斯通小姐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这间空荡荡的房间。渐渐地,她抬起了眼睛和眉毛,仿佛有了灵感。如果约翰·桑德斯医生再多了解她一点,他就会知道,这表情基本预示着她又要惹麻烦了。
果然,玛莎·比利斯通小姐转向了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现在我都明白了,你说的非常正确,这很简单。”玛莎·比利斯通小姐似乎很不屑地面向亨利·梅瑞维尔爵士,“我知道弗格森,是怎么离开屋子的了。”
亨利·梅瑞维尔爵士把手放到头上,叹息了一声:“好吧,”他点头说道,“那就让我们把它弄明白。你说一说你的看法?”
玛莎·比利斯通小姐点了点头说:“好,很简单,谋杀是弗格森和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共同谋划实施的,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给弗格森提供毒药,他来投毒并刺死了菲利克斯·海伊,又偷走了那些盒子。你们不是说,他们有某种关系吗?对不对?没错!……好,再说他是怎么从房子里出去的,其实他根本没有走出过屋子。”
“但愿你觉得,这样胡闹很好玩,”亨利·梅瑞维尔爵士摇头叹息道,“不过,你先继续。”
“请仔细听,拜托!……我对此很确定,昨晚送我回家的警官人很好,他跟我说了很多事。”玛莎·比利斯通小姐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们会说,弗格森并没有藏在屋里。好,你们尽管保留意见。那么,的的确确就在屋子里的人是谁呢?告诉我,一直在屋子里的人还有谁?——唯一的那个人?就是那个管家!……那个又矮又胖的蒂莫西·雷奥丹,那个爱尔兰人。你没想到吗?弗格森就是那个管家!……”
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的表情里,竟然带着几分佩服。他什么都没说。此刻他看上去是那么无能。
“弗格森,真实的弗格森是化妆出来的。”玛莎·比利斯通小姐认真地说,“他在那幢屋子里,找到了一份管家的工作,在这个他给伯纳德·舒曼工作过的地方。马斯特斯先生,舒曼认为弗格森死了,但是,昨天晚上,弗格森脱下了他的‘管家’伪装,并以他自己的身份上楼。那就是为什么,他非要让自己被看见,还和别人交谈!……他要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才能够消失——只有这样,故事才会是一个‘死人’先出现又消失。这会误导警察,去寻找一个幻影。而整个过程中,弗格森一直以他所扮演的管家的身份,安稳地坐在楼下,完全远离是非。”
“来来来,快给这位女士拿个椰子。”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说道,“这个故事真逼真啊。你完全相信这些?”
“这需要证明。你曾经看见弗格森和那个管家共同出现吗?没有吧。”玛莎·比利斯通小姐得意地说,“当谋杀发生的时候,警察到达以后,那个管家蒂莫西·雷奥丹去哪里了?桑德斯医生和我都没有看见他。医院过来抢救中毒的客人时,也没有医生看见过他。没人看见过他——直到警察开始寻找弗格森的时候。怎样,我没有说错吧?”她兴致勃勃地说道。
“真是有错!……我的上帝,趁弗格森还没有变成一个可怕的噩梦之前,你能先闭嘴吗?”亨利·梅瑞维尔爵士愤懑地说道,“变脸这种绝活,他的确早就掌握了,他有各种不同的面孔,五颜六色的肤色。他就是传说中的印度橡胶人。他的神出鬼没,曾让我焦头烂额,但是我告诉你,关于弗格森,其实根本没什么古怪和离奇的事。他只不过……”
玛莎·比利斯通收起了欢欣雀跃,又开始认真起来。
“那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否认弗格森和辛·克莱尔夫人,在这件事情上是有某种联系的?”
这句话让亨利·梅瑞维尔爵士停了下来。
“不,不,我没必要否认那个。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因此……”
“那么,你也承认,很可能是辛·克莱尔夫人,提供了阿托品,对不对?”
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看上去很烦:“你能不能不要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他嘶哑地说,“我会承认这很有可能,但是如何证明……”
眼看着亨利·梅瑞维尔爵士就要爆发,玛莎·比利斯通小姐连忙主动让步。
约翰·桑德斯医生觉得,这时候,应该他站出来表达观点了。她说他不够幽默,她指责他骄傲自大,这让他整整一天都感到烦恼。他原本以为自己骨子里没有的东西,忽然全都爆发了出来。他觉得是时候表现自己了。
“倒也不是不能证明,”约翰·桑德斯医生点了一根烟,深思熟虑地说道,“只有一个办法。搜查一下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的房子。”
“你要搜查什么?”玛莎·比利斯通小姐吃了一惊。
“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的房子,偷偷地搜。”约翰·桑德斯医生解释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做这件事。”
一阵沉默。
“亲爱的,你不能这样!……”玛莎·比利斯通小姐大喊着,“我不会允许的,你被抓住了怎办!”
约翰·桑德斯医生感到了无穷的快乐和温暖。他看着玛莎·比利斯通小姐脸上的表情,仿佛又体会到了,自己第一次在严寒里,品味烈酒的感觉。
“不会有事的。”他自信满满地说。
“但是,盗窃——或者类似事情,你懂吗?”玛莎·比利斯通小姐激动地说。
这可真是一个逞英雄的好机会,可惜,约翰·桑德斯医生是一个老实人:“从实践的角度,不是很懂,”他承认,“但是,理论上略有所知。没事,交给我吧。”
“但是,你能不能——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让我跟去?”
“当然,只要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