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向前倾了倾身子,像是要对他实施催眠术一样,看着伯纳德·舒曼。
“是的,伯纳德·舒曼先生,他说了两件事。他说您曾经因为重现第十九王朝的尸体防腐处理法,而被埃及政府授勋。他还说,您是一个罪犯。”
“第一个说法没错,但是,第二个是胡说。”伯纳德·舒曼嘟囔了一声,不过无人回话。
“但是,你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舒曼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先开口了,“有什么能够证明您不是……”
“我用我的一生来证明,”伯纳德·舒曼静静地说道,“这总比一个我没有来得及,检举的潜逃的盗贼、一个不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的人要可信。”
约翰·桑德斯医生觉得他这辈子,很少听过如此坚定的口气,和如此令人信服的话。伯纳德·舒曼低了低头,仿佛挣扎着某些话是否应该说。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发挥了他的直觉,虽然亨利·梅瑞维尔爵士,从来都不信任他的直觉。
“伯纳德·舒曼先生,是谁杀死了菲利克斯·海伊伊?”
“我不知道。”伯纳德·舒曼摇头回答道。
“阿托品的毒性还真是强,我今天早晨查了查它的性质,其实,昨天晚上我就体验了它带来的幻觉了。”伯纳德·舒曼继续说道,虽然这看起来并不相关,“昨天晚上在那张桌子旁边,我对着正面房间里的壁画,以及书架上那些标题古怪的精装书,之后的感觉就像是滑稽的动画,壁画上的人物都活了起来,而书的标题好像是电子信号。人都像是虚幻的,似乎在不停地走进走出。”
“伯纳德·舒曼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严肃地说道,“我在问,是谁杀了菲利克斯·海伊?”
“妈了个巴子的,我说了我不知道!……”房主几乎是吼叫了起来。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的声音渐转阴冷:“很好,那么现在,有关各种饮料里的毒药,我很肯定地告诉你,你的说法和其他人一样。但是也说明,阿托品可以是外人带进公寓里来的,趁客厅无人时被放进杯里,你同意吗?”
“不是的,先生,这些杯子都很干净,海伊倒酒的时候,我注意到了。”
“啊!……”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满意地说,“那么,阿托品是如何放进杯子里的呢?”
伯纳德·舒曼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厌烦的情绪,他抬起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朋友们,我不是一个狡猾的人。我也没办法找一些天才的解释,来让你们相信。但是,对我这个头脑简单的人来说,这一切并不复杂,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现在你否认在三、四分钟内,可以完成下毒的所有工作,为什么?很显然,也很简单,如果我理解无误,那是因为你最后发现,在鸡尾酒调酒器里没有阿托品。
“但是,再重新地想一想吧:假设有一个外来者潜入房间,向鸡尾酒调酒器和丹尼斯·比利斯通的高杯酒里投毒。然后我们都喝酒,醉得不省人事,然后无可否认,那个人就可以在公寓里为所欲为了。他把那个剑一般的伞拿起来,并把菲利克斯·海伊刺死。重要的是,为了混淆视听,他把鸡尾酒调酒器冲洗干净,倒入一些不含毒药的酒水,放在你们后来发现它的地方。
“这便造成了现在的假设,就像你们猜想的那样,大家会误以为,阿托品是被放到每只杯子里的,这就使疑点挪到了我们当中某个人的身上。但幸运的是,我们调制酒水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这一切,所以,我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凶手的把戏不会得逞。”
伯纳德·舒曼咳嗽了两声,掂量着他说的每个词。他仍然有些担心。
“您确定这些假设,你们都考虑到了,先生?”伯纳德·舒曼问道。
“是的,我都想过。”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点头回答道,“但是,我相不相信是另外一回事。那么,你要指控弗格森的谋杀罪名吗?”
“我根本没有那么想过。我比他仁慈多了。”伯纳德·舒曼摇头回答道。
窗外的天空缓缓变阴、变暗,墙角的木乃伊箱子,几乎没有了颜色,屋内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了色彩,家具上的、窗帘上的、甚至是石棺上的铜制小碗,光彩都渐渐地淡去。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最后又做了一些笔录。
“还有一件事,等到把这些搞清楚,我们今天就结束。”马斯特斯探长说道,“我想知道你所了解的、完整的关于弗格森的描述:他的地址、习惯、去向,所有的一切。我想这些你都能够提供。”
“我也不可能立刻告诉你,毕竟都过去差不多十年了,我的记忆早就模糊了。”伯纳德·舒曼摇头苦笑着说,“但是,我认为我可以提供。我会告诉你所有细节的,我对他就像你们,对他一样感兴趣。因为,我本以为他死了的。”
“什么……弗格森死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诧异地问。
“今天下午,我就把所有细节发给你,先生。”伯纳德·舒曼重复道,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同时,我想送客了,见谅。”
约翰·桑德斯医生想不通,这突如其来的逐客令的原因,难道伯纳德·舒曼累到无法继续谈话了?
伯纳德·舒曼看起来,的确比刚进门时苍白了很多,他站起身来,身上裹着被子。他比想象中更加痩小,也更为严肃。他伸手道别,看上去不容拒绝。木乃伊箱子上那双茫然的眼睛,陪着伯纳德·舒曼一起,目送着他们出门。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回过头去,似乎颇不自在。
“有什么不对吗?”约翰·桑德斯医生问道。
“唉。”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说着,用力挥了挥手,好像他不太愿意离开这个房间。但一出到屋外,他便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很享受清新空气的样子。
“除了解释,还是解释,再多听一句解释,我就崩溃了……”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把手放在门上,有人正站在门外吸着香烟,同时看着他。她走到马斯特斯探长的前面,满脸关注。
“请别这么说,”那个女人是玛莎·比利斯通,“我跟踪了你一早上,现在你们必须听我说,我知道是谁杀了海伊先生,以及,毒药是如何放到酒水里的。”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怔住了。这天日光充足,约翰·桑德斯医生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地端详玛莎·比利斯通的脸蛋儿。她面带微笑,看起来精神比昨天晚上好了很多,棕色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脸颊红红的,戴着一条鲜艳的围巾。
“又是你,小姐。”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无趣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乘出租车出来的,”她解释道,“刚把他打发了。看来,你得开车送我回家。你好,桑德斯医生。”
“等一等,小姐,我恐怕……”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嘟囔了起来。
“你们应该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荒郊野外吧?”
“当然不会!……”约翰·桑德斯医生尖锐地说,“老天,你的骑士精神哪里去了?马斯特斯探长先生,我看这丫头走不回去,而且,她如果真的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的话……”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试着换了一种慈爱的口吻说:“听着,小姐,你完全可以搭我们的车回家,但是,如果还有什么强词夺理……”
“这可不是强词夺理,”玛莎·比利斯通小姐冷静地说,“那是事实——或者说,至少是部分事实。”她认真地纠正道,“你并不介意,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吧?那样,我就可以好好地解释了。”
玛莎·比利斯通说着掐灭了烟头,从胳臂下拿出了一大摞速写纸。上车之后,她坐在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旁边。约翰·桑德斯医生偷偷咧嘴笑了。
“但愿没有人看见。”他心里嘀咕着,也钻进车中。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熟练地启动车子,他看上去精神抖擞,汽车沿着树丛,行驶在陡峭的公路上。
“好了,比利斯通小姐,”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开口说道,“那么,现在让我们来听一听,你是不是准备说,凶手把毒药,加在了鸡尾酒调酒器里,然后又把里面的毒药,给冲洗干净了?”
“不是,当然不是这样。”玛莎·比利斯通说着,表情惊讶,“比这个更富创造性。杀手他……”
“那好,实话告诉你,我就害怕有创造性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苦笑着说道,“不过,还是让我们按顺序来吧,谁是那名杀手?”
玛莎·比利斯通小姐非常小心地,打开了她的那摞草图,图被展开来了,铺在方向盘上。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一向是双手紧握方向盘的、谨慎的驾驶员,玛莎·比利斯通的这副架势,让他着实有些不快。但是,他还是冒险看了看图。
速写本上用铅笔,画着辛·克莱尔夫人的画像。画得真是不错。约翰·桑德斯医生从后座望过去,他发现人物的外形特征抓得很准:高挑的身材,面部柔和的线条。脸上一幅充满了怀念的表情,像是女演员的一个拙劣的亮相。
“就是这个贱人。”玛莎·比利斯通说道。
“小姐,”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怒吼道,“你能不能把那幅图,从这里拿开?你……你……你……你凭什么就说,一定就是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
“是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谋杀了她的丈夫,”玛莎·比利斯通肯定地说,“而且我有证据证明。”
考虑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暂时纵容了玛莎·比利斯通。她得意洋洋地继续把草图,放在方向盘上,还放肆地把稿纸的另一边,压在马斯特斯探长的脚下。
在这弯曲的公路上,警车像子弹般奔驰着冲下山。玛莎·比利斯通则在一边坚持说,只要不把车子逆行就没事。
在道路中间,一名硕大的男子正推着装满水果的手推车,艰难地上坡前行。车蒌里装着一大堆橘子、苹果、柠檬、巴西坚果、青梅以及香蕉……眼看着相撞就要发生,他绝望地发出大吼。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猛地拉手闸,急忙把车子转向,避免了正面的冲撞。换了平时,他可做不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手推车受到撞击,原地打转,像是跳舞。上面的橘子、苹果、柠檬、巴西坚果以及青梅、香蕉……所有东西一股脑地掉了下来。单单是滚下来就算了,而砸到地上的果子,则是汁水四溅。推车的男子躲开车子,站在烂果堆里。
一只车胎爆了,手推车仿佛缩成了一只乌龟,安静地趴在那边一动不动——并不像它的主人,那简直就是愤怒的化身。
只见那名男子挣扎着站起身来,他个子不高,但身体很结实,穿着颜色鲜艳的浴衣和运动短裤,鼻子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这副打扮足以让所有人惊讶。
“你们他妈的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怒吼似曾相识,树上的鸟儿被一概吓走,“你们是打算撞死我啊?你们刚才就是想撞死我。该死的,看我不掐死你!……”
中年男子的眼镜,顺着鼻子滑了下来,面容因愤怒而扭曲。这张面孔——这不是亨利·梅瑞维尔爵士吗?


第06章 玛莎·比利斯通的爆料
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约翰·桑德斯医生心里想着。
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的双脚劈开,顶着一个光溜溜的大秃脑袋瓜儿,显得那样的居心叵测。他身上穿的浴衣既没有品位又庸俗,衣角轻轻地飘扬着。他唧哩哇啦地胡扯着。事实上,他就像是比赛失败的摔跤选手,只不过多了橘子、苹果、香蕉之类的果子做陪衬。
“哎?是你自己逆行,你知不知道?”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愤怒地喊道,“别的不说,就说这到底是谁……”
“我他妈的……”一个大吼之后,亨利·梅瑞维尔爵士呆住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敬畏,“马斯特斯?”他说道,“别告诉我你是马斯特斯!……”
“亨利·梅瑞维尔先生,请你息怒吧,我也没有办法。”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连连摇头,苦笑着说,“这位小姐正拿着她的大作,挡在我的前面,而她的腿呢,又放在了我的腿上……”
亨利·梅瑞维尔爵士眉毛一扬。
“老毛病不改呀,马斯特斯!……”亨利·梅瑞维尔爵士阴阳怪气地说道,“真有你的。自从你因为《孔雀羽谋杀案》,而结识德文特夫人之后,就没有哪个女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安全的,你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骚扰人家,哈哈哈哈,竟然在警车里……”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强忍着怒气说道:“抱歉,小姐,他爱胡说八道,就让他说吧。这就是那个老头,亨利·梅瑞维尔男爵。”接着他又转身对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说道,“亨利·梅瑞维尔先生,那么您呢?您能告诉我,您在这条大马路上做什么吗?衣冠如此不整,就穿着浴衣和内裤,把这样一堆水果往山上推……”
“这是我的运动。”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肃然地说道。
“什么?……”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诧异地睁大了两眼。
“我在减肥,你奶奶的。”亨利·梅瑞维尔爵士一边说着,一边拽着身上的浴衣,仿佛他正在穿着罗马宽外袍,“白厅里的每个人,上至文书高官,下至我那个打字的秘书,所有人都整天不知疲倦地告诉我,我发福的速度是何等的惊人。他妈的有必要吗?没完没了的。”他用力地拍着身躯,“我烦透了,我要证明给他们看。”亨利·梅瑞维尔爵士在路上打量着,就像是寻找着敌人。
“但是,那个水果车……”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诧异地指了指。
“我有一个朋友叫乔瓦尼,他在这条路上,开了一个健身房,给我打折办了一张会员卡。”亨利·梅瑞维尔爵士讲道,“我还有一个朋友叫安东尼利,他借给我这辆水果车。他打赌我没有办法,推着这个车子上坡,他奶奶的,他说的还真不错。我走了多远?区区二十九步!然后就来了一个,开心地开着车子的警察,他撞倒我的破车,臝得了他的尊严。噢,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现在看看这个。自从玻利维亚地震之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一片狼藉呀。他奶奶的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