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安士伟的那个案子呀,那个案子他确实做得漂亮。”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勉强承认道,“虽然亨利·梅瑞维尔爵士打赢的是我们,但是,如果再见到他的话,我还是会很高兴的,因为这个案子会使这个老头儿疯狂。要知道,这方面他是个外行。他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不像我。而我会喜欢这些吗?当然会,先生!……”
“还有另外一点,”约翰·桑德斯医生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对辛·克莱尔太太墙上挂的那幅画,特别感兴趣呢?”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渐渐地严肃了起来。
“嗯,我当然不是大家所谓的‘鉴赏家’,我对艺术这东西,就如同我在《孔雀羽谋杀案》里所说的,真是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哪些是警察的工作。”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严肃地说,“我的老婆带我去了一、两次国家艺廊,非说什么要提升我的品位。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注意到,在辛·克莱尔太太的客厅里,火炉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的女孩儿戴着德国帽子。”
“我没有太注意,当时太暗了。”
“嗯,没准儿她是故意,把它摆到了暗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发誓我曾经在国家家艺廊里,见过同样的画作,是伦勃朗①画的。”马斯特斯探长吐露道,“我一直都记得伦勃朗的名字,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我很喜欢,别人也很欣赏的知名艺术家。一般来说,我只要说一幅画不错、所有人都会说我庸俗,说那是典型中产阶级的品位。所以,这个画家我记得特别清楚。”
①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荷兰现实主义画家,早年从师P.拉斯特曼,1625年在家乡开设画室。画作体裁广泛,擅长肖像画、风景画、风俗画、宗教画、历史画等领域。是欧洲17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也是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
约翰·桑德斯医生思考着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的话。
“世界上一定有许多伦勃朗的假画。”他说道,“等一等!……”约翰·桑德斯医生诧异地问,“首先,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墙上的画真的是赝品?”他有点儿怀疑。
“哦,当然不是,”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很诚恳地说道,“如果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能有我所想象的一半聪明,她就不会这样做。这是一个新的诡计,医生。你会喜欢的,啊,我想我们到了。”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在一条小径前面停下了车子,把车停靠在一排低矮的墙边。
伯纳德·舒曼居住在一栋带有维多利亚时期建筑特色的连体别墅中。房子是由灰色的砖砌成的,有白色石材做的墙角以及拱形窗户。他们走上台阶,有人正从拱形窗户里看着他们。一个表情狰狞的、穿着女管家服装的仆人,把他们引进了屋子。
“我知道你是谁,”她没接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递来的名片,“而且,如果我不同意,你根本进不来,我们已经得到医生的授权了。但是,他还是坚持要见你。”
客厅中的煤炉发出了温暧的光,前面放着一张马毛制成的沙发,看上去很舒适的样子。沙发上面有古老的图案,伯纳德·舒曼穿着睡衣,披着毯子半躺在沙发上。
他看起来跟整间屋子的风格很相配,里面的一些小摆饰,都是六十多年前的木制品,伯纳德·舒曼的羊毛长睡衣,紧紧地裹着他的脖子。他的脸很有学者的味道,收敛的眉毛,鼻翼两侧有细微的皱纹,很像是个牧师或者政客。伯纳德·舒曼给人的这种印象,不会被他枯燥、白色的头发所影响。不过,他的头发看起来,确实像是瓷器上的瑕疵。他淡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坦率的神情,只是看上去有些不安。他的手非常精致,正摩挲着腿上的书籍。
约翰·桑德斯医生仿佛在这个房子里,闻到了比维多利亚时代,还要久远的空气,那似乎是一种文化。在这些普通的装饰品里,有些东西不同寻常:蓝色的罐子、灰色的小雕塑、陶瓷印章、圣甲虫玻璃雕像、图章戒指和其他的吊饰。窗台一角还放着一个古代装木乃伊的箱子,大约有七英寸高。
“先生们,请坐。”伯纳德·舒曼礼貌地伸手说道,他的声音和他的相貌非常符合,只是刚开口时,发音有点儿含糊,“我一直期待你们到来。我明白你们是想问我,一些有关闹钟的问题。”他的语气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他的喉咙似乎不太舒服。
“没错,舒曼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同样一点都不惊讶,“请问您怎么知道?”
伯纳德·舒曼笑了:“是丹尼斯·比利斯通打电话告诉我的。”
然后,他伸展了一下,换个姿势靠在沙发上:“让我坦诚一点儿,把各自的位置摆明。我知道你想阻止我们,不要互相交流。我也知道你这样做很正确。但是,从我们的角度考虑,我们比你更想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很自然。再坦白一点儿说,我推断你怀疑我们在编造故事,一个我们串通了口径,但却与事实相反的故事。我也推断你怀疑我们所说的:‘我们竖持我们所说的都是真话。’”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摇了摇头,接着开口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吧。”伯纳德·舒曼颇有礼貌地点头说,“但是,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我对我朋友所说的一切,没有任何补充。他们告诉你的是事实,是完完整整的事实。”
“就算是这样吧!……”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点头说道,“首先,你也提到了,那个闹钟是怎么回事?你不妨解释一下,你拿着闹钟是要做什么来着?”
“不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
“我以前都没有见过它。”
看上去伯纳德·舒曼先生好像征服了,他那干燥发痒的喉咙。他以镇静的微笑,面对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的询问。
“是么,这实在太糟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告诉他,“我一直都以为,你会有一个特别好的理由,才带着闹钟呢。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以及丹尼斯·比利斯通,可都说了各自的原因。”
“是啊,可是,我只代表我自己说话。”伯纳德·舒曼沉重地说。
“噢?这次你不再代表‘我们’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笑着问道。
“那我倒想知道,我应该代表他们吗?”伯纳德·舒曼先生径直问道,“我已经在没有任何准备下,把故事都告诉你们了。如果我有什么准备的话,那我现在也可以直接对你撒谎。”
“那么,你对口袋里的闹钟有何看法?”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
“我不知道,我猜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
“你本人并不知情?那么,你是不是在暗示,博妮塔·拉迪·辛·克莱尔夫人以及丹尼斯·比利斯通口袋里的东西,也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什么人偷偷地放进口袋里的?”
“我可没有那么说,我相信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伯纳德·舒曼摇了摇头说。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一直小心翼翼地引导他,述说当夜发生的一切。伯纳德·舒曼复述的故事,和其他两个证人所说的,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当舒曼先生流利地叙述时,约翰·桑德斯医生却发现,自己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
约翰·桑德斯医生的注意力,总是时不时地挪向窗边的石棺,因年代久远之故,石棺变得有些模糊了,颜色也有点儿鬼魅。窗外乌云密布,木乃伊箱子上面的着色业已褪去,和房间里的灰暗融为一体。石棺的背面是黑色的,上面有一排红色的象形文字。石棺表面雕刻着死者的形象,面部是镀金的,胸前画有一只秃鹫,手臂交叉着。在它前面,立着一个维多利亚三脚桌,上面有一个铜罐,罐子里面有植物。
约翰·桑德斯医生陷入了沉思,他仿佛闻到了屋子里,有某种芳香的味道。当然,连他自己都认为这不可能,大概是想象力在作怪。
“我最多只能重复,”伯纳德·舒曼先生继续说道,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我们在海伊公寓里聚会时,并没有发生什么私密的事情——这一点至少我们四个都知道。”
“你们都知道?”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
“如果你喜欢,也可以理解为,至少我知道。”伯纳德·舒曼点头笑着说,“我甚至不知道,要出席聚会的其他客人是谁。”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到达那幢公寓的?”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继续问道。
“大概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你到达公寓的时候,海伊先生已经到了吗?”
“是的,他告诉我他也刚到。”
“那么,他……呃……表现得如何?”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问道,“就是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嗯,菲利克斯·海伊先生看起来挺讨厌,这座楼里的管家——蒂莫西·雷奥丹,责怪他没有把公寓打扫干净。好像晚上他提醒过蒂莫西·雷奥丹,一定要注意打扫了。”伯纳德·舒曼先生微笑着,表情变了,“另外,海伊先生的精神不错,说了一、两个有关龙的笑话。”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的眼睛一亮,连忙追问了一句:“嗯?伯纳德先生,您是说,龙?”
气氛倏然变了,就像紧急刹车。约翰·桑德斯医生可以发誓,有那么一、两秒钟,伯纳德·舒曼先生好像欲言又止。但是,他很快又把话题换了回来。
“可能吧,”伯纳德·舒曼不很确信地说,“蒂莫西·雷奥丹这个名字,跟龙有一点儿关系,但是,你们想问我什么?我等着呢。”
“舒曼先生,昨天晚上你上楼,经过你的办公室时,办公室是开着的吗?里面有人吗?”
“没有,当然没有。”伯纳德·舒曼摇头回答道。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身体前倾,认真地问:“那么,我还是要问一问你,要知道,昨天晚上,你的办公室里有人。他说自己是弗格森,是你的职员。他知道你的名字,认识你,他在那里像在家里一样随便,还在那儿洗手。”
伯纳德·舒曼先生听着这些,脸上的表情变化,像极了外面阴暗的天气。他让自己坐直了一些,手臂虚弱地放在了睡衣下面。但是,他的语气平静如故:“先生,你是否在胡言乱语?”
“我哪有这份心情,”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说,“不过,当然,我们都知道,根本就没有这人。”
“我觉得,我跟不上你的思路了,”伯纳德·舒曼先生插嘴道,“怎么没有,当然有这个人了。”
这回是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着实吃了一惊,案子调查到现在,这还是头一次。马斯特斯探长差一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他的姿势说明,他已经到了临界点。事情的发展让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措手不及。
“等一等!……”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连忙举起一只手,“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你的确有个叫弗格森的职员吧?”
“现在的确没有,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伯纳德·舒曼一脸蒙圈地眨巴着两眼说,“但是他……正如你所说,弗格森的确是给我工作过,可是,那是八年还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他已经走了,因为有点儿麻烦。我知道他死了。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凝视着前方,很明显地,他正在重新理清思绪。
“好吧,真是厉害!……我们来看一看,这能够解释多少事情!”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气急败坏地说,“弗格森为什么会在那里?他岂会知道你的事,甚至他是如何进入锁着的办公室。但是,那解释不了他是怎样逃出来的啊。”
“逃出来?”伯纳德·舒曼先生重复道。
“你也许知道,先生,在我们到达那里以后,弗格森在一个前后都锁好的建筑物里消失了。他如何做到这个呢?”
一丝温和与苍白的眼神,像影子一般闪过伯纳德·舒曼的脸,他的眼睑微微发亮。约翰·桑德斯医生看到了一种国会议员的脸上,才会有的表情,他们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准备着,把自己的责任撇清。
“抱歉,我不知道。”伯纳德·舒曼开始有了一点儿幽默,“我认识的那个弗格森,可不是一位魔术师。”
“啊,既然先生您这样说,那当然不是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点了点头说,“但是,您告诉我们说,弗格森在办公室里,惹了一点儿麻烦,然后就‘离开’了,那是什么麻烦呢?”
“我不认为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任何关于弗格森的事情,都会让我感兴趣。舒曼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严肃地说,“如果我知道弗格森是谁,以及他想要做什么,那么,将会让我越来越接近事情的解决方案。如果可以,请你务必告诉我们。”
“他卷走了一些钱。”伯纳德·舒曼回答道,露出了厌恶表情。
“你起诉他了?”
“没有,弗格森逃去了国外。至于他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在那里,他想做什么、他想要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伯纳德·舒曼眯了眯眼睛,“我所知道的就是,我的办公室里,没有发生任何抢劫或者骚乱。这是我的店长,今天早晨谈话的时候告诉我的。回想起来,整件事情非常不合情理。这简直太疯狂了。我们一组人一起参加,一个普通的交际晚宴……”
这些话似乎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可能这就是伯纳德·舒曼喉咙干涩的缘故。
“我们被下了药。可怜的海伊被刺杀了。一些怪东西被放在我们——哦,我的,我的口袋里。一个我以前的员工,在我的办公室闲荡,但是,他却什么都不做,什么也没偷,像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化装舞会。然后这个职员,据你们所说,就在锁着的屋子里消失了。”伯纳德·舒曼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我必须相信这样的事,因为我必须相信,我所见到和听到的证据。但是,我对你们如何解释更感兴趣。弗格森——他有提起我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