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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是抢劫?”坎贝尔继续盘问,“丢什么东西了吗?”
梅里姆的眼睛慢慢地扫视着房间,扫过橡木橱柜、装纸牌的鞋盒和索菲那本用绿色皮革做封面的书。
她猛地站起身,彼得森连忙抓住那把摇摇晃晃的椅子,看她冲到屋顶下索菲藏钱的地方,踩着厨房的凳子上,伸手揭开顶棚上的铁皮。梅里姆隐隐约约看到咖啡罐盖子上的划痕,把手伸进去,轻轻地摇了摇。
“索菲的钱还在,”她说,又连忙看她自己藏在箱子下面的积蓄是不是还在,“我的也没丢。”
副督察把头发从前额拢到脑后。“那可太奇怪了。”
“坎贝尔。”两个男人站在门口,阳光照出他们的轮廓。
梅里姆对着阳光,乜斜眼睛,认出其中一个是德莫特,闻出他身上那股油味儿。
坎贝尔走到门口那两个人身边。哈默医生回到索菲的房间。彼得森的肚子咕咕响,掏出表,看了一眼说:“最好还是回去干正事吧。”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坐着不动。
梅里姆站起来,靠在桌子上,向门外望去,注意到坎贝尔手下的两个警察正懒洋洋地靠在铁木树干上。一辆大车驶过,不远处可以听到铁匠打铁的声音。
她站在索菲的房间门口,看着医生跪在索菲的床边,旁边是一盆深红色的血水。毯子拉到她的下巴,虚肿的脸上留下一片片黑影。
“她至少掉了一颗牙,几乎可以肯定她的下巴骨折了,”哈默医生说,没有看梅里姆,“你真的认为是克莱姆干的吗?”
“肯定是他。”
他的手紧握床垫。“你打算照顾她吗?”他问道。
“是的。”
他继续用湿纱布抹去已经干了的血迹。“需要保持伤口清洁。我会做个支架固定住她的下巴。已经开了止痛药。现在我们只能等着瞧了。”
坎贝尔的声音传到梅里姆耳边。她转过身,看见那三个男人走到门口,坎贝尔说:“你能认出他吗?”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能,我想能。”德莫特说。
“他个子不高。”另一个家伙说。
“好吧,没有别的情况了,是不是?”坎贝尔说,声音听起来有点暴躁。
梅里姆凝视着德莫特那张脸,但他没有朝她这边看。
“我要把几个嫌疑人抓起来,看看你能不能认出其中的某一个。德莫特,我还会调查一下你提到的那个店员。他朝他们挥了挥手,意思是“可以走了”,然后回到餐桌旁边。
坎贝尔点点头,让梅里姆到他和彼得森旁边。“现在有两个目击证人,昨天晚上看见有人从这里跑了出去。”
“不是克莱姆吗?”
“不是。不要打克莱姆的主意了。那两个人说他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还说他们看到一个中国人。很晚的时候。你知道吗?”
她张开嘴想说“不”,可是想起莺回家路上的身影,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扯了一下紧身胸衣,好像被那玩意儿箍得喘不过气来。
“索菲有中国嫖客吗?”
梅里姆点点头。
“是常客吗?”
“是。”
“好,快告诉我都是谁,我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他从外套口袋里找出一支铅笔和一张叠了几折的报纸。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梅里姆说。
“上哪儿能找到他们?”
“不知道。”
他推开椅子,走到门口,朝右边看了看。“隔壁那个中国人呢?听说他今天早晨来打探消息。”
“他是来帮我忙的。”他送来了凉茶。默默地在院子里帮她干活儿。有时候还把圆白菜放到门口,让她们吃。
坎贝尔撇着嘴,不相信梅里姆的话。“应该审审他。据我们所知,可能就是他。狠狠地揍了她一顿,然后跑回家。”
“不可能。”
他瞪了她一眼。“听起来你还蛮自信的。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她不知道是否应该承认她和莺在一起。她可以解释说,她和莺在门口分手。莺压根儿就没有进屋,更不可能伤害索菲。德莫特和他的同伴看见有人从门口跑过,但那人绝对清白无辜。不管怎么说,德莫特和他的同伴肯定是在为克莱姆打掩护。
她看看副督察,又看看彼得森。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能——永远——不能承认心上人是个中国男人。她已经感觉到潜在的羞耻感让她耳朵发烧。
“我只知道是克莱姆。我知道,一定是他,”她说。
“好了,小姐,请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梅里姆。梅里姆·哈特利。”
“听着,梅里姆。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传克莱姆的闲话。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他朝索菲的房间努努嘴。
第34章
莺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老鼠和锯末的臭味扑鼻。她藏在商店后面吉米为她摞起来的几个板条箱后面。
听见有人说:“吉米,我能看看这里吗?”她吓得闭上眼睛。
“当然,坎贝尔先生,长官。”
一个箱子被拖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莺听不见吉米接下来说的话。
“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坎贝尔先生。”吉米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他说到河边卖米去了,卖给那些矿工,但还没有回来。”
“他叫什么来着?”
“莺先生。”一个板条箱摇摇晃晃差点儿向她左边倒下来,但很快就又稳住不动了。
“长官为什么要找莺先生?”
“昨天晚上我们这儿出事儿了,吉米。”
“昨天晚上?坎贝尔先生,莺先生一直在这儿和我打麻将。”
坎贝尔说:“是吗?还有人看到他了吗?”
“有呀,坎贝尔先生。我们的朋友,阿凯。他也和我们一起打麻将。”
莺从鞋在地上刮擦的声音听出警察已经从院子里回来了。
“好吧,吉米。他回来之后,你就让他过来跟我确认一下。”
“好的,坎贝尔先生。”
他们走进店里,但莺不敢动。疼痛在她的大腿上蔓延,一直聚集到膝盖。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板条箱和一个木桶从她藏身的地方被人搬了下来。她的手紧紧捂住嘴巴,恨不得钻进那个角落。
阿凯朝里面张望着,咧嘴一笑。“是我。吉米让我来看看你。”他递过一碗花生。
“警察是在找我吗?”
阿凯在她能看见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点燃了烟斗。“是的。但我认为他不会再来了。他们抓了叶守贵的五个手下,把他们绑在梅威瑟酒店附近的一棵树上。”他一边说一边吸了一口烟。“目击者说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时,警察不得不放了他们。”
“罗柏呢?他们放他走了吗?”
阿凯摇摇头,鼻孔里冒出一缕烟雾。
“为什么?”
“不知道。”他又喷了几口烟,眯着眼睛透过烟雾盯着她。“吉米认为你就是昨晚在那个妓女家门口被人看到的那个人。”
莺想起她承认自己溜出去看梅里时,吉米脸上失望的表情。他由此推断,所谓目击证人看到的很可能就是莺。“我是梅里小姐的朋友。我们出去散步了。”她说,向前倾了倾身子。“阿凯,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告诉警察那个人就是我,会怎么样?我出去散步了。他们看到的不是罗柏。”
她在想,或者希望,梅里姆会证明她说的话是真的。
阿凯笑着说——但不是那种快乐的笑——“你喝迷魂汤了吗?如果告诉警察,不出今天你就会被吊死在离这儿最近的树上。”
莺退到墙边,感到一阵恶心。
“别担心,小伙子。罗柏不会有事儿。天那么黑,证人怎么能认出人来呢?他们不想互相指责,只能指天骂地了。”
店里很忙。莺能听到靴子在地板上踩来踩去的声音,还能听到硬币时断时续的叮当声。帮不了吉米,她心里很难过。但吉米坚持让她躲起来,以防有人真的认出头天晚上那个人就是她。她蹲在那个角落里,空气污浊,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把头放在膝盖上,昏昏欲睡。
可是一听到梅里的声音,她就跳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头晕目眩。
“可我必须跟他说几句话。”梅里对吉米说,嗓门儿很高。
莺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想冲进店铺,但阿凯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你必须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他嘶嘶地说,把她往后推,免得被人看见。
“他不在,梅里小姐,”吉米说,“我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告诉莺……告诉他,昨晚有人看见他了。”梅里压低声音,又说了些莺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然后说:“告诉他,吉米。他会明白的。”她匆匆忙忙离开商店,鞋后跟发出的咔嗒咔嗒的响声渐渐远去。
第35章
五十二………五十三……来悦一边数着围栏的柱子,一边穿过围场,朝彭宁顿家的方向跑去。红毛狗兴奋地叫着,不时撞上来悦的小腿,咬他的胳膊肘。来悦大叫着把它赶开,弯下腰去弄右脚的鞋子。大脚趾在鞋上磨出一个洞,他不得不把脚往后缩,让它在鞋里舒服一点。他直起身子,继续大步穿过深深的草丛。
五十四……
你打算怎么杀他们?
在最初的愤怒时刻,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个念头:用铁锹,或者更确切地说,用刀子刺死那些白鬼。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是这样急匆匆穿过牧场的时候,心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了。
“也许直接找彭宁顿最好,珊。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像羊羔一样咩咩叫。
他没理会她,心里想,对,他会告诉彭宁顿那几个红发恶魔偷了他的东西。来悦一定要把钱拿回来。他需要那些钱。
五十五……第五十六根柱子藏在铁皮桉后面。来悦停顿了一下,伸出颤抖的双手。他脑子里一盆糨糊,什么也想不清楚。他挎着步枪,但也许应该带一把斧头,或者用来割茅草的大砍刀。
最好先告诉彭宁顿发生了什么。
他越走越慢。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他已经走到牧羊场边缘,疲惫不堪,不知道离彭宁顿的家还有多远。从旁边看,大坝像深埋在地下的浑浊的眼睛。小山那边传来一头公牛哞哞的叫声。他又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直到向远处延伸的田野和森林仿佛在他眼前旋转。现在,愤怒已经消退,恐惧把他的肌肉变得僵硬,脊椎骨嘎嘎作响。他的眼睛在远处树木的枝叶间搜寻,呆呆地望着重重叠叠的阴影。有什么人,什么东西在看他吗?他想起黑人,想起那只黑色的大鸟。
你还在等什么?
来悦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看见那三个人蹲在一堆篝火旁边,在树荫下喝下午茶。他突然感到不安。这是和他们面对面谈问题的好机会——如果不要回积蓄,一切都完了——可是看到他们在一起,他便觉得应该一言不发走过去,继续寻找彭宁顿。
然而,他不再确定颤抖的双腿、战战兢兢的心,是否会带着他一路跋涉走到彭宁顿的家。他好一会儿才走到那几个人身边。在那令人尴尬的时刻,他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觉到他们都盯着他看。步态变得笨拙,好像脱臼了一样。
红毛狗在前面跑着,比来悦先到那几个人跟前。他现在似乎打定主意,还是等见了彭宁顿再说。但他知道如果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珊一定会斥责他。
“喂,瞧那儿,小伙子们,”一个家伙说,把杯子里的茶根儿倒在草地上,“瞧那条狗拖着什么过来了。”
来悦希望自己像刺猬遇到敌人时那样,将浑身的刺拢挲起来。那是一种不屈的天性。可是与此同时,不祥之感传遍全身。再次面对这些人,他已经知道结局如何了。
至少得试一试吧,来悦。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恼怒。
他两脚分开,瞪着那个叫罗德的家伙。“我的钱在哪儿?”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罗德一边说一边揉搓着红狗的耳朵。
“我的钱呢?”来悦又说了一遍。
“什么钱?”罗德向对面那个家伙眨了眨眼。那个男人正在用蓝手帕擦脖子上的汗。“你知道钱的事吗,古德温?”
“不知道呀,伙计。你搞错了吧,拉里。”
“我要告诉彭宁顿。你们拿了我的钱。”
古德温把手帕塞进裤兜。“你运气不好,我的朋友。彭宁顿不在。”
“不在?”
“没错儿,他不在家。”罗德解释道。他朝来悦咧嘴一笑,缺了一颗门牙。
杀死他们。
来悦想起他的来复枪,耸了耸肩膀,感觉到它的重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杀死他们。把钱夺回来。你有足够的时间埋了他们的尸体,彭宁顿永远不会发现。
他能开枪吗?触摸背枪的带子时,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否有时间把它握在手里,拉枪栓,扣动扳机。连发三次。不知道他是否有这样的胆量。他气喘吁吁,心跳得很快。
你必须动手!要么一切都完了,来悦。
罗德眯起眼睛看着来悦,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走过去,站在来悦身边说“你不会那么傻吧,拉里?”他把一块面包扔到空中,红毛狗跳起来,龇着牙一口咬住吃了起来。
另外两个人也站了起来。古德温的手握住别在皮带上的科耳特左轮手枪,第三个人熄灭了那堆篝火。没人再笑。
来悦目光低垂,满脸羞愧,连气都喘不过来。
“天哪,他快哭了。”古德温说。
“不,你没必要这么做,拉里,”罗德说,语气并不刻薄,“为什么不赶快回家去呢?总有一天在家里能赚到更多的钱。”
来悦转过身,快步走开,但他能听到他们的笑声,听到他们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霞光染红绵延的山脊。来悦很快就会被黑暗包围,回家的路上,没有马灯照亮。他左看看,右看看,转了一圈儿,心咚咚地跳着,有点恶心。红毛狗上哪儿去了?
你为什么要逃跑?你为什么总是逃跑?
“我不是逃跑,珊。等彭宁顿回来我就告诉他。他一定会让他们把偷走的钱归还我。”
你害怕了。怕那些人。
“我没有害怕。”
他想继续数围栏柱子,但不记得已经数到多少了。牙龈后面仿佛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一下,不由得加快脚步。
你是害怕了。
他在茂密的草丛中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跪倒在地上,听到珊倒吸一口凉气。起初,他以为她为他难过、着急。但珊什么也没说,他意识到她是为他堕落到如此地步而羞愧。他闭上眼睛,低下头,又沉浸在那种仿佛溺水的痛苦的感觉之中。许久,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凝视着一片草叶中间的褶痕,看到手指旁边有几粒干羊粪蛋儿,看到蓟细细的绒毛,看到一只蚂蚁爬过一团新鲜的袋鼠粪便,还有脉络清晰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