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名著生锈的滑轮(9)

嗯？不对，没有消失。
我跪着走向窗边。有几片樱花树的叶子落在了窗框里。风从那里钻了进来，窗框略微有些歪斜。
按道理说，漆黑的房间很有解谜的气氛，但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我赶紧拿纸巾堵住了那里，用胶带从上面把窗户的缝隙封住了。风虽然吹不进来了，但是这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把大一些的浴巾和包袱布当作窗帘，用胶带贴在窗帘杆上。窗户从视线之中消失了，房间里变得稍微暖和了一点儿。不过这样轻率随意的做法，从外面看见了的话，很可能会被报警。
但是，今天只能先这样睡了。想着去洗脸，我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没有洗脸台。因为共享公寓是共用浴室，所以没有供个人使用的洗脸台。
一边想着拿了拉面碗真是太好了，一边完成了洗漱。给兔子长明灯通上电，钻进了睡袋。这个瑞士制造的睡袋，是我在很久以前趁着登山用品商店打折时买的，它可是我在外面蹲点盯梢时的一大法宝。但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用过它了，钻进去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太可靠。我的适应能力看来是退步了啊。
即便这样，我还是闭上了眼睛。来回翻身。脚很冷，睡不着，又套了一双袜子，可还是一点儿都没变暖和。双脚来回搓着，也动着脚趾，但还是没什么用。没办法，我坐了起来，用手试着摸了摸伸出来的脚，像冰块一样凉。
再次感叹拿了拉面碗真的是太好了，我又烧了一壶开水。用没法见人的姿势暖了双脚，在刚出了汗的时候，赶紧又钻进了睡袋里。关了放在小桌上的灯，拉紧睡袋的拉链，闭上双眼。气息全都吹进了睡袋。些许的热度慢慢地在睡袋里积聚，这真是太令人感动了。睡意上头了。漫长的一天，总算快要结束了……
手机响了。东都综合调查的樱井肇说：“叶村，现在方便吧？”
樱井指定的会合地点，是中野的一家烤串店。穿过中野“百老汇”街，它就在从早稻田路往新井药师去的商店街里。明明有不少店铺都关门了，路上的人还是很多。背后传来了自行车的响铃声，脑子总算清醒了。
烤串店里人很多。店门口飘满了炭火烧烤的白烟，招呼声和喧闹声此起彼伏般地传了出来。面朝马路的铺着木地板的平台上早已摆好了高脚暖炉。把下半身塞进暖炉的醉汉在大声地笑着。
樱井坐在店内柜台的角落。注意到我之后，他朝我招了招手。七八根烤鸡肉串，一大杯柠檬鸡尾酒。樱井发红的头皮，不像是被店里的橘色灯光照的。
脱下大衣，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杯烧酒兑水。樱井时不时地抬头看我。
“什么，你已经穿上羽绒服了啊？这才十一月啊，不热吗？你又不是瘾君子。”
我说了句“我的房间里就像寒冬一样”，然后转换了话题。
“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这才周二啊，你就喝得这么盛大了？”
樱井摆了摆手，说：“这才不叫盛大呢。”
“我家就在新井药师。住得近，难道不能多喝一杯吗？管理层的事儿太多了啊，心真的好累。别责怪我了，小叶村。”
“我又没责怪你啊。‘每周的前一半时间不喝酒’，这话好像是樱井你说过的吧？”
“人是会变的啊。叶村，你最后还不是潜入了青沼家吗？说什么今天搬家搬累了，已经睡下了。我一说要给你预付金，你还不是马上就来了？”
“不好意思。我见钱眼开。”
樱井又嘟囔了些什么，从西服的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我。
“这是之前说好的预付金十万。趁着我还没忘。”
樱井没留时间让我道谢，继续说道：
“话说，青沼家怎么样？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昨天下午，我已经告诉了樱井“石和梅子被光枝打断了鼻子”“光枝给我提供的公寓房间被我郑重拒绝了”。樱井当时大声回道：“为什么拒绝啊？她好不容易这么信任你了，这难道不好吗？你说过‘请一定让我住在这里’了吧？成功报酬可是三十万啊，叶村，三十万。”
虽说曝光梅子的暴力行为并非上策，但是对于樱井说的“斡旋交涉”来说，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这钱到底从哪里出啊？太奇怪了。说着，樱井有些语塞了。
“那个，你还是别问了吧。我们公司的对手有很多。只要把很多的事实煞有介事地连起来，就能让正当的经营活动被很多人误解。有人很擅长做这种事情。”
“什么啊？”
“啊，比如说，和我们公司有合作的‘柊安保SS’公司的柊社长，就和我们公司的白川社长关系很好。比如说，东京奥运会可是安保公司赚大钱的好时候。再比如说，东京都公安委员会的事务局局长的职位现在有空缺，石和豪说不定是合适的人选。虽然都是些无聊的传言，不过，要是把他们连起来的话？”
喂，喂。
总而言之，只要握住了在都厅仕途顺利的石和豪的致命弱点，东都综合调查和它的合作伙伴，在很多局面中都会非常有利。是这么回事吧？石和豪的致命弱点是梅子。为了让他的母亲大人不被告上法庭，有必要向他宣传我们到目前为止做到了这种程度。也就是说，三十万日元不是出自别的地方，而是东都综合调查。
虽然我没有想着“要是这样的话，那倒也行”，不过被樱井一阵吹捧之后，我也开始改变想法了。和樱井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受他照顾了很久。如果以后还要继续调查工作的话，还是有必要和他搞好关系的……
我注意到了樱井正在透过酒杯观察我的样子。我慌忙地回答道：
“没什么问题。光枝虽然讨厌石和梅子，不过没有要告她的打算。她的孙子博人因为在出车祸之后接受了警察的问话，现在只要听到警察这两个字就浑身不自在，应该不会想要和警察商量吧。只要对方付了医疗费的话，我认为这个案件应该很快就能结束的。”
把在医院里看到的光枝收据上的金额告诉了樱井，他立刻掏出记事本写了下来，说：“关于钱的事情，还是尽早处理比较好。”我放心了。光枝只要拿到了治疗费，在她取下石膏之前一直帮她做家务这件事如果有用的话，这个事件就能圆满收场了。
喝了一口兑水的烧酒。樱井把记事本摊在手上，说：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樱井弯圆了后背，“啊”了一声。
“你啊，这可是三十万的工作呀。向上面报告的时候，怎么可能就说一句警察没有介入就完事了呢？详细到听了让人厌烦的报告才是刚刚好的。你再加一点儿情报吧。”
虽然我有在想“真的有这种必要吗”，但是我毕竟对三十万没有抵抗力。我事无巨细地向他说明了今天一整天我是如何在青沼家里努力做事的。明明已经听烦了，樱井还是一脸认真地一边点着头一边做着笔记。
“公寓里只有一间房没有租客。”
我全都说完之后，在等着给柠檬鸡尾酒续杯的空闲时间里，樱井说：
“那也就是说，现在青沼家是靠一部分的房租和光枝的养老保险生活的吧？”
“难道不是吗？交通事故得到的赔偿金，好像全都进了博人的银行账户。治疗和复健相关的费用，应该是从那里面出的。”
“这样的话，他们的生活就不会那么拮据了。可以不看价钱买东西，把房间免费借给叶村你来住。”
“在医院住了五天，出来就买东西？她家里像是一直就是空的。”
那个房间就算是免费，我也没觉得自己像是捡了个便宜。
“但是，卖书和唱片的事情，她是不是全都扔给你做了？”
“她说优先收拾藏书，然后再考虑能卖多少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樱井眨了眨充血的眼睛。
“那之后，我又深入调查了青沼家的情况。其实，在交通事故中死去的光贵，以前有因为暴力和恐吓行为被逮捕过。”
“暴力和恐吓？什么时候？他干了什么？”
“一九九三年，在他担任店长的餐馆——“狐狸与猴面包树”里，一个叫佐藤什么的老顾客突然大打出手，光贵上前制止了他。对方喊疼，吵着报了警。”
“然后他就因暴力被逮捕了。”
“而且，暴力的诉讼被撤回之后，光贵又威胁佐藤，向他勒索财物，紧接着又被逮捕了。最终，因为佐藤说恐吓是误解，光贵便没有被起诉，这件事也就这么结束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个叫佐藤的客人好像很有问题。”
“但是，恐吓骚动的时候，佐藤貌似拿着装有五十万日元的银行信封在等他来着。如果这是真的，恐吓事件一下子就变得有可信度了。而且，和光贵的妻子——李美一起逃跑的，好像就是佐藤。也就是说，在某种特定的情景下，如果青沼光贵是恐吓行为的实行者的话，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总算理解他说的话了。樱井想说的是，如果光贵是恐吓者的话，那么光枝和博人就都不能相信了。但是……
“这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就算光贵真的干了那种事情，和他儿子还有母亲也没有关系啊。”
“也是啊。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只是，既然‘狐狸与猴面包树’是在吉祥寺存在了二十五年的餐厅，虽然很有人气，但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关于它的不好的传言。所以说，叶村，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吧。
“啊？”
“收拾光贵房间的时候，说不定会找出什么想不到的东西啊。”拿了出租车乘车券，从店里出去了。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了。回去的路上，去了堂吉诃德商店，买了一双两千日元的高性能袜子。我平时总是穿一千日元三双的袜子，这双对我来说是奢侈了一次。这样一来，我就不会觉得脚冷了，能睡个好觉。
在去往站前出租车乘车处的途中，想着要不买个洗脸台好了。正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佐佐木瑠宇打来的。她说手机公司送的包裹到了，可能是新手机。
“我明天白天要去吉祥寺，如果可以的话，能见面吗？我带着它去。”
“我能去你那里取吗？你要是出门的话，把它放在客厅就行。”
“你要过来？傍晚不可以吗？我有话要对叶村你说。”
来了。我偷偷地叹了口气。她肯定是要问我帮她找那个男人的事吧。
“傍晚不行，我有事。”
“那你什么时候来啊？我有无论如何也想要问你的话。”
不知道瑠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硬了。这次我没再顾忌什么，直接用能够让她听见的音量叹了一口气。
“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得而知啊。你有话现在就说吧。”
“我画了他的肖像画，想让叶村你帮着看看，不过你没有手机，我没办法发给你。”
虽然她以前给我看过她画的包的设计图，但是我不认为她有画人物肖像的本领。不过，她到底能把肖像画画成什么样呢？要是贴在各个十字路口的电线杆上的话？
瑠宇高兴地说道：
“我看了美国拍的搜查电视剧。把肖像画放进人脸识别系统，就能和数据库里的信息进行比对了。我也想让叶村你帮我这么弄一下。”
我惊讶得哑口无言。
“……我说，瑠宇。电视剧是电视剧。只是为了拍得好看。那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不试试看的话是不知道的吧？你就试试嘛。不行了再放弃。我可是很认真的。”
“不行，我都说了……”
“拜托你了啊。”
瑠宇根本不听我说什么。
“说实话，我并不是想和他见面。对方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这样的中年妇女说不定会让他失望，他估计会觉得我很烦很恶心吧。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所以不见他也没关系。只是，至少在斯坦贝克庄被拆毁之前，我想尽量去尝试能做的事情，让自己满意。我不想留下遗憾。”
瑠宇的声音带着热情，还伴有些许的颤抖。我都快要被她感动了。但是，问题不是出在那里。像我这样一文不名的小调查员，和这么厉害的系统还有数据库根本就无缘。我费劲口舌对她反复解释。好不容易降服了她，我的喉咙已经像着了火一样，坐在车站前的长椅上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也就是说，用不上我画的肖像画了？”
瑠宇小声嘟哝道。她听起来有些可怜。
“你们去的那个道玄坂的情人旅馆，如果他是用卡或者手机支付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想想办法。”
我以为她会说“那也就是说，坏了，就算是接受了调查委托也是一样的结果啊”的时候，电话的那一头突然安静了。又过了一会儿，瑠宇开口了。
“酒店的费用是我付的。他说自己没带现金，而且我又比他年长。”
“喂，瑠宇……”
“一般来说果然应该是他付吧？会这么认为的吧。”
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啊”地叹了一口气。
“晚安，叶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一不留神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出租车乘车处那里已经排起了队。等了十分钟，坐上了出租车。到达目的地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没有伤害瑠宇。她轻易地让自己受伤，通知了我以后，伤得更深了。虽然我没有一丁点儿的错，但是事后想来总觉得留下了不好的记忆。
让出租车在井之头路的便利店前把我放了下来。买了一次性的暖贴后，我便往住处走去。在接近蓝湖公寓的时候，我发现一〇二号房间的灯灭了，一位女性从里面滑着走了出来。
被灯光反射遮住了。在街灯的照射下，那位面部立体感很强的女性的脸上有了阴影。看起来不是很年轻。但好像也不是老年人。在她的胸口处，奇妙形状的坠饰正发着光。一头长发，穿着长大衣。她就是刚才在公寓前面和博人说话的女人。
与门缠斗了许久之后，她看样子是放弃了。她用头发遮住脸，迈开细长的腿，朝着三鹰台站的方向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她离开的方向那里传来了小声的关车门的声音，还有引擎的声音。之后便又安静了。
闻着她留下的人造花香的香味，我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室内和出去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非常冷。我拿出了两个暖宝，换上了新买的袜子。刷完牙之后，钻进了睡袋，还在睡袋上面盖了羽绒服。我把一个暖宝贴在了脚上，另一个暖宝则是握在手里。
慢慢地揉着暖宝，蜷缩着身子，在睡袋中呼着气。一点点地，身子慢慢变得暖和了。我闭上了眼睛，放松被冻得僵硬的身子。如此漫长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