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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贵那个家伙,一开始是把这个房间当作仓库来用的。书很重的吧。亏他这么干,我房间的门窗开闭也变得费劲了。最后甚至有一次我被关在了厕所里出不来,没办法,我只好用身子撞门,结果把肋骨给撞断了。你里奥大爷我,就是自那以后才知道了引田天功[1]的伟大。”
看到我笑了,里奥大爷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就算再怎么抱怨,光贵也是说‘不想住就搬走’。他想把全部的房间都占为己有,觉得我是在碍他的事。不久,从天花板上就又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不过这种响声从以前开始就有了。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每次我想着早上回来好好享受一下的时候,天花板就开始掉灰。这个房子的危险程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越来越严重了。后来又赶上了东日本大地震。”
里奥大爷摇了摇头。
“我以为这里绝对会被毁的,不过它却撑住了。太可怕了,我可不想在睡着的时候死去。我去找青沼奶奶谈判来着,后来光贵就把他那些东西移到了二〇一号房间。”
多亏了这次谈判,我才能在这里过上安心的生活。好不容易更换了新的榻榻米,但是却迟迟不见新的入居者。里奥大爷说,除此之外,一〇二号房间的门窗也变得不好开闭了。现在是博人在用那间房。
“那间房的门窗总是闭不严。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吧,前段时间这里进了小偷。”
“一〇二号房间吗?什么时候?”
“大概是一周之前吧。我中午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发现隔壁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的。”
里奥大爷伸长了脖子。
“他露出了脸。我吃惊,对方也被吓了一大跳。我们互相盯着看了一段时间。不过,对方比我年轻多了,他先回过了神然后就溜了。”
“哇,太吓人了啊。”
我表现出一副相当吃惊的样子。里奥大爷看起来很得意,继续说小偷的特征。那个人虽然很瘦,但是明显平时是有在锻炼的。他脸色发白,捂着肚子。
“那个家伙,到底偷了什么啊?”
“嗯,一〇二室现在住的是博人,里面什么都没有。主屋倒是挺危险的,那里面放了不少东西。”
“里奥大爷,你的房间没事吧?”
“我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而且平时也有好好上锁。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女孩太吵了啊。估计那个年轻人是个外行,他一定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没锁门的房间,才突然心生歹意了吧。”
“哎。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吗?”
“没有报警。博人讨厌警察。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听到‘警察’这两个字都能立刻倒在地上。”
“总而言之,你能住进来真的太好了。”里奥大爷说。我确实也想住在人少的地方。
“所以,你也尽可能住得久一些吧。租金收入复活了的话,奶奶他们也会更精神的。”
“咖啡,你记得喝啊。”说完,里奥大爷就走下楼了。我没有机会说出“我不打算在这里长住”。
从小货车里拿了睡袋、行李箱和一个纸箱,把它们搬到了二〇一号房间。在房间的角落里铺开睡袋,把衣服挂进衣橱的架子,把行李箱放在房间的中央,展开了收纳布。放了一个小台子代替桌子。把马克杯和电热水壶拿到厨房,把装着化妆品和洗面奶的篮子放在水槽的窗沿上,再把毛巾和手纸放在厕所。搬家的工作就差不多做完了。
我叹着气,在榻榻米上翻了个身。
昨天晚上吃完饭之后,我和冈部巴还有瑠宇说了自己暂时先搬去三鹰台的公寓一段时间。她们都对我这个突然决定感到很吃惊,我说自己是出于工作的原因才这么干的,他们也都表示能够接受,甚至都没问我新的住址在哪里就把我放了。太不过瘾了啊。
在斯坦贝克庄的房间里还留了一些我的东西。暂且不论在蓝湖公寓能住多久,在斯坦贝克庄的生活基本可以宣告结束了。应该把所有的行李都拿到新家去的吧?可是我对这里还有留恋,还是把大部分的行李留在了斯坦贝克庄。
这是为什么呢?
正想得入神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开始变得迷迷糊糊的了。听见说话的声音,睁开了眼睛。走出房间,站在外廊往下看的时候,看到光枝从邮递员的手上接过了包裹。光枝注意到了我,向我挥了挥手。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想着说中午点几份荞麦面的外卖。搬家就要吃荞麦面啊。我请你吃。”
“啊,好的。真的是谢……”
“对了,不好意思啊,你能帮我去江岛医院接一下博人吗?顺便再帮我买点儿东西吧。洋葱和指定垃圾袋。不收拾一下这周边的话,我和博人都会再受伤的,帮我收拾一下吧。还有就是浴室的清扫,虽然博人在复健中心那里冲过澡了,但是我还是想泡个澡啊。我一只手整不利落,就今天,你就帮我一下吧,好吗?”
光枝滔滔不绝地说道。虽然加了“不好意思”,但这基本上就是对我下达的命令。我只能苦笑。不过,这种情况我也预想到了。
吃过荞麦面,清扫完浴室后又帮忙收拾了厨房。虽然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但着实体验了一把时下流行的老家清扫过程中、想要扔东西的父母与什么都不想扔的女儿之间的战争。
“叶村,你用这个砂锅吗?虽然有裂缝,不过这个大小都能把相扑力士围住了呢。”
“我没有用它的打算。”
“那,我就拿走了啊。这个山中漆器呢?就是中间有点儿伤。”
“虽然很难得,但是我不用。”
“那这个也放我家里好了。看,还有一捆一次性筷子。洗碗的时候就能少洗一样东西了,拿着吧?”
“筷子袋子上的电话号码是九位数。这些筷子估计有三十年的历史了。扔了吧。”
“为什么啊?太浪费了吧?”
“你要把这个东西放进嘴里吗?”
“最近的年轻人真是不懂得珍惜东西啊。这个点心罐我也拿走了啊。看,它还带着一个小盖子,多可爱啊。”
取下盖子,像薄烟一样的东西飘了出来。听说点心罐的魂魄飞出来的时候,可以实现许下的三个愿望。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屏住呼吸,盖上盖子,把它扔进了垃圾袋。光枝马上就又把它拿了出来。
“太浪费了,洗洗的话还能用。”
浪费的不是我,而是怠于收拾院子的光枝。在点心罐里,不知道发霉的根被浸透了多长时间。
那之后,关于想要往外扔的不要的东西,我和光枝的攻防战还持续了很久。光枝讨厌红色,扔了我以前参加切片面包的促销活动得到的已经很破了的红色烤面包机,但是她把里面的饭已经液化、就算再怎么洗也去除不掉味道的保温桶,以及内部全是粉末状物质的搅拌机递给了我。我坚决拒绝,但还是没能成功。最后,我还是收下了找不到条形码的三卷保鲜膜,五条发黄的写着银行名字的毛巾、两个样子很丑的凤凰拉面碗。
“啊——啊,要是叶村不收下的话,我的厨房就收拾不完了。”
光枝故意地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吗?我不觉得是。
即便是这样,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院子里的垃圾袋已经堆成小山了。厨房变得多少宽敞了一些。按照光枝的指示,我做了和风汉堡肉和猪肉汤,这比起白天的工作要轻松得多了。把剩在砂锅里的米饭重新热了一下,三个人把它给吃完了。
今天的博人,话格外的少。他脸色不太好,活动身体的时候,肌肉看起来很僵硬。
吃完饭喝完茶,用塑料袋和皮筋把光枝左臂上缠着的固定带包裹好,帮她做好洗澡的准备工作。在等她洗完澡的时间里,我收拾了客厅里散乱的物品。这时,拿着水杯的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博人回来了。应该是喝过药了吧,看他脸颊泛红,也不像有紧张感。
博人坐在客厅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他一边玩着手机,一边问我:
“叶村姐,你的新手机什么时候能到?”
“好像是要寄到我原来的家里的。等寄到了应该就会联系我的。”
“要是寄到这里就好了啊。”
“我说,我决定暂时搬来蓝湖公寓也就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不可能一下子把什么都准备好啊。”
“你生什么气啊。”
博人抬起头看着我。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抱歉。我今天有点儿累了,所以刚才有些着急。”
“只是这样吗?你不觉得哪里痛吗?”
“哪里痛?”
“你之前受伤了啊。”
博人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里奥大爷说你当时流了很多血。而且,沾满血的布还丢在了院子里。伤口痛可是会持续一段时间的。”
“没有的事。没关系。”
“你如果要药的话,跟我说啊。我有效果很好的止痛药。多亏了药,我才不疼了的。尽管这样,我也一个星期没有用上手机。”
博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发自心底的失落。
“对于你们这代人来说,这简直是噩梦啊。”
“不是的。我的手机是在交通事故的时候坏了的。”
那起事故发生在三月二十日的正午时分。那时是大学三年级的春假。博人平淡地讲述道。在京王相模原线天空城站前的环岛附近的公交站,踩错油门和刹车的货车冲了过来。我全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为什么会和爸爸一起出现在那个地方?我完全想不起来了。一般来看,五十岁的大叔应该不会和他二十一岁的儿子一起去逛游乐园的吧?不过,我的一般也可能是你的不合常理。
“想不起来真是让人觉得懊恼啊。要是手机没坏的话,说不定里面还留着我为什么到那里去的线索。”
“天空城”位于神奈川县川崎市和东京都稻城市的交界处,是大型报社所属的老牌游乐园。多摩当地的人,应该至少都去那里玩儿过一次,留下过很美好的回忆吧。我也去过这里。调查保险金诈骗事件的时候,我去那里追过有鞭打伤的调查对象。确认他坐了三次过山车之后,我拿到了报酬。真是个美好的回忆。
按照当时的记忆,越过天空城站的站前环岛,走上坡道之后,就到了通往天空城入口的缆车发车站了。坐公交倒是也能去。“去天空城玩儿的话,一般都会坐缆车的吧。只要你们不是恐高症的话。”
博人眨着眼睛,虽然说的不对,但是他还是很自信。
“但是,不愧是侦探啊。果然还是应该雇你帮我调查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啊。虽然记不得也想不起来了,但是我总觉得那天好像跟别人立下过什么重要的约定。”
语气轻松的博人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起事故上了新闻,被报道的只有我死去的父亲的名字。青沼这个姓比较少见,好像也有人联系过我,不过我和我的手机都坏掉了,当然没办法回应了。住在附近的那个叫龙儿的好朋友,只来看过我一次。他因为很忙,所以就只来了那么一次。我没有告诉过大学的朋友我的住址,他们也没有特意去查。我后来才知道,因为我四月没有在学校现身,所以我已经死了的谣言在学校里都传开了。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很伤心。”
博人轻轻地摸了摸他完好的没有受伤的左脸。
“该说什么好呢。仿佛就是‘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没关系’这个事实被按上了印章。就算我和父亲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大家也是过了好多年之后才会发觉的吧。那个时候,当时和我关系好的那些人应该也不会记得我的样子,也不会想要哭泣,这件事便会成为一个不清不楚的话题,被大家在酒会上聊起。但是,大家又都很忙,所以又成了下次再说……然后这个话题就结束了。我就是这么的不重要。”
我沉默不语。博人看了我一眼,换了语气说道:“喂,喂。”
“我说,现在是应该安慰我的时候吧。‘别说这么悲伤的话’,‘总会有记得你的人的’。要对可怜的男孩子说这些话呀。”
“我心里不想说的话,是不会从嘴里出来的。”
“你可真行。女性基本上都会想要保护和安慰我的。”
正当博人想断言“真的,比起事故发生前,现在的我更加受欢迎”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博人一边说着“啊,龙儿,现在有关于我的谣言”,一边站起来走了出去。
博人不在的客厅,立刻变冷了。我在他刚才坐的单人沙发上放了洗好的衣服。年轻男孩身体的味道、汗味、药的味道混在了一起,从堆着的衣服里飘了出来。
忽然,透过窗户看到了院子。在街灯的光亮下,看见撑着双拐的博人和他的影子正朝着蓝湖公寓的一层走去。有人正接近他的影子。那个人头发很长,个子很高,腿很细。二人停了下来,好像说了些什么,然后一同走进了房间。
[1] 引田天功(1934-1979)日本著名魔术师,擅长表演逃脱术。
第8章
帮着洗完澡的光枝换好了衣服之后,我终于获得了今天的自由。一整天都在做搬家的扫除,收拾了很多东西,还帮着做了家务,
已经非常疲惫了。虽然还不到九点,但是已经想洗洗睡了。拿着保鲜膜和拉面碗爬上公寓的楼梯时,才想起来貌似还没看过自己的浴室是否有被打扫。
急忙地钻进了房间。踩上玄关的小块三合土,右侧紧挨着的就是没有脱衣服的地方的浴室。灯好像还没坏。按了一下开关,灯就亮了。
拉开磨砂玻璃的推拉门,我震惊得哑口无言。
是烧燃气的旧式浴室。转动把手,让摩擦产生的火花点燃瓦斯烧水。在很早之前的公共住宅里经常能够看见这种热水器。没想到它居然还是现役选手……啊。
浴缸是不锈钢的,虽然有些磨损,但是最差劲的还是瓷砖。大概是由于漂白粉和人的皮脂长年累月的化学反应吧,到处都沾着茶色的污渍。
觉得磨脚指甲,低头一看,发现瓷砖是青色的。这样做也许是为了配合蓝湖公寓的整体风格,也许又并非如此。能说清楚的,是今天不可能在这个浴室洗澡了。
也想过要不拜托回到主屋的光枝让我在她那里洗个澡,但是当我拉开玄关的门的时候,发现主屋的灯已经灭了。我颤抖着回到房间,用电热水壶烧了开水。听到电热水壶“咕咕”的鸣叫声,感觉心情好了一些,但是仔细一想,发现不管是茶叶还是咖啡都没拿到这边来。热水袋放在了斯坦贝克庄,电暖气也是。
想着至少拿了电暖炉或者毛毯,喝了口热水。
玻璃窗上映出了歪扭着的驼背喝着开水的自己。对面的樱花树在黑暗中沙沙作响。时不时地,树枝摩擦玻璃窗的响声流向背后,被吹散的樱花树的叶子划过窗户,缓缓地飘落,慢慢地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