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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岛院长一边散发着铜臭味,一边急匆匆地离开。
刚把眼睛扫向前方无声的电视画面上的汉堡肉的肉汁,发现了一张认识的脸:斯坦贝克庄的房东——冈部巴。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是他的身体还很硬朗。他穿了一件盖住脚踝的蓝色大衣,还披了一条淡墨色的围巾,脚上踩了一双羊毛布袜草鞋。亡母带上吊着他非常喜欢的瑠宇制作的头陀袋。他正在站着和一位看起来像医院事务员的女性说话。这时,他好像注意到了我,沮丧地朝我走来。
“我听瑠宇说了,你是摔伤了吧?”
我站起来走近他。巴使劲地把他那张被太阳晒过的没化妆的脸靠近了我。
“没什么事。只是缝了四针而已。让您担心了。”
“担心租客的健康是房东的权利。所以虽然没什么大事,我也会觉得为难啊。我有想介绍给你的共享公寓,我觉得你很适合共享公寓啊。明明和医院有着不解之缘,一个人住的话还是很危险的吧。”
明明像是抱有什么烦恼,他却先关心我的情况。冈部巴是个好房东。主屋坏掉了一半之后,和我们一起住在斯坦贝克庄的他也是个很好的同居者。事到如今,斯坦贝克庄的关闭确实让我感到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
“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在盖新楼的决胜期到来之前,我得把自己从上到下好好检查一遍啊。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喝着治风湿病的药,今天是过来取药的,也顺便来找人。你知道我的侄女市子吧?她跟我讲了一件关于她公公的很奇怪的事。”
市子是冈部巴死去的妹妹的女儿。她是一位身材高大、爱笑、勤劳的女性。十二年前,她和当时药科大学的同学——现在在厚生劳动省工作的飞岛贤太结了婚,生了一男二女。这些内容已经听巴讲过好多遍了。对于没有孩子的巴来说,市子是超越了侄女的存在。只要一说起市子,他就停不下来。
市子的婆婆七年前因为乳腺癌去世了。在调布飞行场附近的飞岛的老家,公公飞岛一郎和市子一家六口人暂时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
“她公公不喜欢孩子,嫌孩子吵闹,每天都会很生气地叫他们小声点儿。所以我让市子带着孩子来我家避难,她公公却又离家出走了,总之发生了很多事情。后来,贤太贷款买了位于调布站前的一个一居室的房子,让他父亲住在了那里,他们一家还住在老家的房子里。这样一来,他们也能过得舒服了。”
这一带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都心的城郊住宅区,流入人口众多,人际关系比较淡薄,但是原住民的情报网可还留着呢。巴小声说道。
“市子被大家说成是赶走公公的鬼儿媳。公公被别人暗地说是在外面玩女人。这些传言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真是麻烦啊。前天,我认识的人还跟我说飞岛一郎是不是住进江岛医院了?他听过护士对一位白发老人喊飞岛一郎的名字,而且病房门口也挂着写有‘飞岛一郎’的牌子。”
高声说着医院流言的男人,帮着聊天对象从长椅那里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走来了一位穿着工作靴的茶发男。他坐在了咯吱作响的长椅上。
“我没听说他住院了。怎么着跟他也算是亲戚,其他的也就算了,生病或者去世的消息,没道理不通知我啊。”
巴一脸愤怒的样子。
“原来如此。那,市子为什么……”
“她笑着跟我说她公公去旅行了。她那个公公可是个很爱玩的人,他两次恳求过认识的女性跟他一起去泡温泉。因为打不通他的电话,后来都报警了。他满面红光地回来之后,还因为嫌他们报警而发了一通火。”
“那这次应该也是这种情况吧?”
“但是,如果她公公是瞒着家人住院了的呢?通知我的人可不像是会说谎的那种。”
“也许是同名同姓的人吧。再说,生病和受伤一般也不会瞒着家人吧?”
“说不定那个我行我素的老头不愿意被市子他们说三道四,自己偷偷住的院。我昨天还催市子一起搜她公公的房间来着。”
本应藏在花盆下面的救急的五十万日元现金不见了。旅行包、内衣和睡衣也都不见了。还有,健康保险证也没了。
“啊。真是好奇怪啊。绝对是住院了。”
“不是吧,如果是旅行的话,也会带这些东西的。”
巴摇着头。
“太奇怪了。我应该猜得没错。我让市子帮我问问江岛医院,她却拒绝我说不想被公公骂。实在是没办法,我刚才问医院的事务员来着,那人却说我们不能告诉患者的儿媳妇的大姨,完全是把我当作外人了啊。”
巴很伤心。
“到底怎么办才好?如果她公公在住院,作为儿媳的市子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个孩子就又要被别人说闲话了。我妹妹在去世之前跟我说过:‘姐姐,市子就拜托你了。那孩子虽然很会学习,但是她却不了解社会,我很担心她。’晶,难道你是?……”
我急忙轻轻按住了巴的手。
“总而言之,要不再去找市子问一次话吧?既然你这么担心,说不定她能帮着联系医院呢。如果她还是什么都不做的话,也可以考虑让我来帮你,怎么样?”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是巴多虑了。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不论是谁劝她,她应该都不会听吧。
“可以吗?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那我就按你说的试试。”
把担心倾泻而空之后,巴的脸色明显变好了。送走她之后,我又坐回了原来的沙发。
我还从来没接受过共享公寓里的人的委托。不论是巴还是瑠宇,都开始考虑雇我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随着斯坦贝克庄的关闭,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将不再是共住同一屋檐下的人了。也就是说,即便是难为情的关于个人隐私的调查,只要删除联系电话之后忘了就好。
正当想叹气的时候,我和青沼光枝的视线对上了。她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听我说话。
光枝张开了嘴,欲言又止。博人回来了。我到停车场把早上从三鹰台开过来的青沼家的轻型小货车开了出来,接上了他们。在那个空当,光枝好像和博人说了治疗费的事情。早上还是很生硬的表情,现在的博人看起来十分冷静。
在开车回三鹰台的路上,听到了车载广播的正午报时。坐在后排的博人开口了。
“我说怎么觉得饿了呢,原来已经十二点了啊。午饭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意识到他好像是在问我。
“怎么办?”
我问了副驾驶。光枝歪着脑袋。
“说实话,我没什么食欲。不吃的话又好不了,在外面吃又很麻烦。我想吃家里做的饭。叶村,你会做饭吗?有没有什么拿手菜?”
“煎鸡蛋……吧。”
“……买点儿鸡蛋回去吗?”
在狐久保的十字路口右转,把车开进了位于三鹰台团地附近的“summit”超市的停车场。三人在店里来回转了好久,买了很多东西回去。到了青沼家里,我才发现她家的厨房居然是如此的凌乱不堪。脚边的箱子里放的洋葱已经长芽,瓦斯热水器的旁边堆满了洗洁精的瓶子。拉开水槽下面的门,十多个沾满油渍和焦黑的平底锅便涌了出来。
在仅有的一点儿空间里,开始做饭。我想起了去世的祖母的厨房。在受传统影响颇深的祖母的厨房里,摆满了正月用、法事用、儿童用、节分用、寿司用的模子等餐具和用具,里面好不容易才能容下两个人。青沼家的厨房比这还要糟。吊着胳膊的光枝在厨房和饭桌之间走来走去的时候,不知道是撞在了什么地方,疼得她弹了一下舌头。
把盖着煎鸡蛋的炒蔬菜和味噌汤、砂锅蒸的米饭放在看起来很廉价的餐桌上。坐好之后,博人说道:
“什么啊,这个煎鸡蛋。”
“什么什么啊?”
“不是,煎鸡蛋的蛋黄应该是半熟的吧?你为什么把它煎得这么熟啊?”
“加水稍微焖一下,难道不是会更好吃吗?”
“啊?半熟的蛋黄搅拌在菜里才更好吃吧?”
“你先尝尝再说。”
“我吃还不行嘛,帮我拿一下酱汁……可是,为什么是英国辣酱啊?吃煎鸡蛋一般都是用中浓酱汁的吧?”
“你的一般,对我来说是不合常理。”
“什么啊。”
吃的一粒米都没剩。双手合十,说了“多谢款待”之后,博人从冰箱里取出矿泉水,喝完药之后走出了厨房。
找出还没变色的茶叶,泡了饭后茶。光枝用茶杯暖着手,悠哉地说:
“叶村,我想过了。”
“怎么了?”
“从明天开始,请你住在这里吧。”
我呛了一口茶。光枝继续平淡地说道:
“主屋的话,你可能会觉得有些拘谨,所以,我把公寓里空出的房间租给你好了。我听了刚才你和那个房东的对话,想着你是不是正在找住处呢?这不正好嘛。”
“你……你在说什么呢?”
“今年的房租就不用交了。如果明年还要继续住的话,那时再找不动产租赁公司签约就行。你就能照着那个叫什么樱井的人说的,和青沼家的关系变得亲切。而且,只要我老老实实的,梅子他们也应该会安心的吧。光贵……也就是我儿子,你们要收拾他的书的话,也会来这里很多次的吧?还有……”
光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你要是在我身边的话,也能帮上我们的忙。买东西、做饭、扫除、洗衣服。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但是我的身体还做不了。在取下这个固定带之前,你能稍微留在这里帮我一段时间吗?”
“我,我不想干。而且,这些活儿的话,你完全可以雇一个保姆啊。”
“我啊,我又不是把家务往你的身上推。有侦探工作的时候,你出去忙就行。我的表妹就住在附近,我可没有说要赖着你的意思。只是现在博人又是这个样子,如果身边能有个人帮我的话,真的就太感激了。我只是抱有这种程度的期待而已。”
嗯——
我的内心发出了呻吟声。
鉴于诸多事情的考量,住在青沼家的公寓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看起来像是投进对方的怀抱,这样一来,不论是樱井还是石和家,可都会欠我一个人情了。成功报酬三十万日元。在已经知道了石和家的经济状况的现在,虽然还不知道这笔钱会从哪里出,但是如果能拿到“东都综合调查”开具的明细书的话,这笔钱从哪里来就都无所谓了。
而且,就像光枝说的那样,博人父亲的藏书装满了三个屋子,把书全拿完也是件很费力的事情。杀人熊书店没有大仓库,只能把挑中的书送到店里,剩下的就只能采取“自己封箱寄快递”的方法,把书卖到网上的二手书店。但是,旧书分类也是需要据点和时间的。住在蓝湖公寓的话,这个问题便能得到解决了。
有空时,稍微给她搭把手就可以了。这样的话,住在这里也许就和共享公寓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了……
不,不对。等,等等,等一下。
我摇了摇头。
帮忙照顾吊着胳膊的老年人和饱受事故后遗症之苦的年轻人,绝非是在业余时间就能完成的。一不留神的时候,比起全职保姆,可能会被使唤得更厉害。就算不会是我想的这样,我也不可能扔下他们逃跑吧。
这种事还是尽早拒绝比较好。否则,不仅会使产生无谓期待的对方受伤,自己也会感到余味很糟。
我直勾勾地看着光枝的眼睛,说道:
“真是对不起。我会按照约定完成旧书的处理工作,也会帮你们和石和家进行交涉。但是,住不住在这里完全又是另外的问题了。现在的话,请允许我拒绝。”
第9章
拧干抹布,擦了榻榻米。它明明还没到使用年限,但是抹布却越擦越黑。
中途换上了吸尘器,把它调到了最大吸量。三个榻榻米大小的厨房和厕所也吸了一遍,之后又用抹布擦。
今天早上,打开蓝湖公寓二〇一号房间房门的一瞬间,我对于决定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而感到深深的后悔。
“这间屋子闲置了很久,多少有些脏。”光枝递给我钥匙的时候说,“我还是浑身酸痛,上二楼太难了。我已经开通水电煤气了,还差什么你自己再看看。”我怀疑她是否真的是因为疼痛才没有跟我一起过来。
二〇一号房间可不是“有些脏”。沾着黑乎乎的尘土的纸片和旧报纸,散落得到处都是。天花板和墙上也有很多污垢,旧物的独特味道充满了整个空间。
给房间通了风,扫除了大约一个半小时,这里已经不会想让人喊着“这里实在是住不下去”而逃跑了。今天早上,借青沼家的小货车从斯坦贝克庄拉了东西过来。一边把东西搬进房间,一边在窗边坐了下来。长在与隔壁人家的交界处的樱花树上的叶子,缓缓落向了地面。望着此番景象,我听见室外传来的上楼的金属的声音,玄关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一位头戴狮子棒球队球帽的老人。和他眼神相对之后,比起狮子,我发现他黝黑的满是皱纹的脸更像猴子。他把咖啡罐放在了厨房水槽的角上。
“我,是住在你正下方的小暮修。大家都叫我里奥大爷。请多关照啊。”
他是来前线慰问了,举着咖啡罐给我看了一眼。我慌忙站起来走到玄关,向他道了谢。里奥大爷揉了揉鼻子。
“一罐咖啡而已,不用行这么大的礼的。这也是对前段时间你帮青沼奶奶叫救护车的谢礼。你能把光贵的那些书处理掉吧?光贵那个家伙,到死之前还一直给他父母添麻烦。麻烦你收的价格高一点儿啊。”
走近之后重新看了他。里奥大爷身材虽小,但是头很大。眼睛的周围有好几处像年轮一样的皱纹。和之前一样,他穿着破旧的运动套装,满是毛球的袜子,还有一双健足拖鞋,浑身散发着柔顺剂的味道。
“里奥大爷,你在这个公寓已经住了很久了吗?”
里奥大爷自然地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外廊下的扶手上。我也穿上鞋走到了外廊下。
“从离婚被赶出家门,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了。在光贵入住之前,蓝湖公寓一直都是很抢手的出租屋。对于在吉祥寺的店铺还有美容院工作的姑娘来说,这里是骑车就能到的距离,而且房租也很便宜。那个时候的这里,别提有多华丽了。光贵来了以后,晚上把唱片的音量放得很大,东西堆得多到把整个屋子都快要给弄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