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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村,你是水平下降了还是怎么回事啊?就算再有理由,结果还是跟丢了调查对象吧。你说这叫什么事啊?难道就不能骗过什么急救队,立刻去追目标人物吗?”
“我是故意的。”
“啊?”
“我是故意放她走的。比起这个,话说你替我调查青沼光枝了吗?”
“嗯,我简单查了一下。”
青沼光枝,旧姓宫本,七十四岁。她的丈夫贵弘以前是制药公司的销售员,二十多年前病死了。他们夫妇二人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光贵。光贵从启论大学医学部中途退学之后,开始了环游世界之旅。光贵与在旅行中相识的一位女性一起回国然后结了婚。他们夫妻二人被吉祥寺的一家叫作“狐狸与猴面包树”的饭店雇佣,一起在那里工作。一九九三年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博人出生了。但是,他的妻子扔下了刚出生不久的博人,和店里的一位老顾客一同消失了。光贵夫妇当时住在老家院子里的公寓的一个房间里。
“今年三月的时候,光贵和博人遭遇了交通事故。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京王相模原线的天空城站的交通环岛附近,一位高龄驾驶员误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开车冲进了公交车站。”
我好像听过这件事,不过已经记不太清了。高龄者引起的事故,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的确都屡见不鲜。
“住在附近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家庭主妇还有青沼光贵,在那起事故中死了。博人也身受重伤,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想起了狮子棒球帽老头说的话。也想起了梅子的话。我叹了一口气。樱井继续说道:
“七十四岁的话,那石和梅子与青沼光枝是同岁。也许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不愧是樱井。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查得如此详细。”
“嗯……还行吧。那,难道这就是你不去追梅子的理由?”
“他们二人从楼梯摔落这件事,我认为是梅子的错。那时,他们好像谁都没有打报警电话,所以警察也没有来。但是,如果光枝事后去报案的话,警察肯定会介入的。到时候该如何应对,我想和樱井你商量一下。我没去追梅子,也是想通过拖住光枝的办法,给自己多争取一点儿时间。
“等一下,你等一下。”
樱井急忙插话道:
“两个老太太吵架,然后一起摔下了楼梯,对吧?这为什么要怪石和梅子啊?”
“望月他们联系你了没有?梅子在目黑见的那个土气西装男。”
“啊?啊,那个人倒是查出来了。”
“他是做金融的吗?”
“不是。他叫中村尚,是管理石和梅子的不动产的负责人。梅子可能对他有意思,但他只是把梅子当作普通顾客而已。……所以,叶村啊,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拿着病历的护士出现在急救等候室,喊了我的名字。我赶忙交代了一句:
“我觉得应该立刻调查一下石和梅子的经济状况。到时候再联系。”
医生帮我缝合了伤口,我还又做了好几个检查。每次都要等很长时间,我开始感到有些头晕恶心。除了赶路的时候吃了一块黑糖,我今天还没吃上饭。此外,我还排放了大量的肾上腺素。到了检查的时候,我的紧张才有所缓解。处理过剩的肾上腺素时,说到底也只是消耗很少量的血糖。加上之前的出血使我有些脱水,所以不恶心才怪。
等待检查的长椅旁边有台自动贩卖机。一位拄着双拐的青年不灵活地掏出零钱包,颤抖地用手找着硬币。
我走到自动贩卖机旁坐了下来,等待在他之后使用。越不愿多想,负面情报越往我的脑海涌现。虽然能够拿到今天的工资,但是和检查费用相抵之后,还会赔进去一些。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话,石和梅子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一周七万日元的梦想宣告破灭。看来存款又要用光了。
正当想着钱的事而苦笑的时候,我听到了连续的清脆的金属音。硬币散落在了地上。拐杖青年靠在自动贩卖机旁,他僵硬的手来回张合,一脸茫然地呆站在那里。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在离我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位正在清扫的保洁员和一位站着说话的护士。还有一位吊着左臂、穿着工作皮靴的——相貌粗犷的茶色头发的男人坐在那里。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我“啊”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忍受着头晕,我蹲下来捡拾掉在地上的硬币。正在这时,我听见头的上方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青年使劲地捶了自动贩卖机一拳。
拿着捡起的硬币,我走到了青年的身旁。他好像注意到我了,把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他的皮肤很白,一眼就能看出他眼圈周围泛着的红色。从左脸看的时候,能看出他的眼睛长长的,而且是单眼皮,很有男子气概。他右脸有一处很大很明显的伤痕。
“喂,我还想用这个自动贩卖机呢。你想弄坏它的话,可以等我买完吗?”
话音刚落,我发现他所受的伤害似乎超过了我的预期。
放在平时的话,我是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不认识的人说话的。
青年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把手里的硬币拿给他看。
“我来放钱吧,可以吗?你想喝什么?”
“水。”
青年生硬地说道。看到矿泉水的价格时,我吓了一大跳。这里居然比街上卖的要贵一百日元。捡起来的钱刚好够买一瓶。
投入硬币,青年按下了水的按键。正想着他用双拐支撑身体拿水估计会很不方便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饮料模型,决定放弃咖啡,选择运动饮料。果然是低血糖犯了,我连这种事都想不清楚了。
“我说。”
听到他喊我,我抬起了头。青年面朝自动贩卖机半蹲着,生气地看着我。我把目光对准他的时候,他也默默地看向了我。
拧开了瓶盖。他伸长了脖子,嘴里咬着瓶盖,挪动双拐走了几步,坐在了附近的长椅上。我也买了一瓶同样是价格惊人的运动饮料,在离他稍微远一点儿的长椅处坐了下来,慢慢地喝着饮料。青年的那边,时不时传来吸鼻子还有喝水的声音。
补充好水分之后,青年拄着拐来到了我的面前。他颤颤巍巍地说:
“刚才是我失礼了。谢谢你。”
青年的眼睛和鼻子周围还残留着红色。像是被右侧的伤痕扯着一样,他脸上的肌肉还不能被灵活地使用。他面露难色地说: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这里复健,已经很累了。而且,我刚刚还接到通知,说我的家人受了重伤,被送到了这里。”
“大脑被事情塞满的时候,谁都不会在意旁人的。我只不过是帮了个小忙而已。”
我指了一下旁边,说道:“请坐。”他爽快地坐在了我的身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家教可真不错啊。还知道表示感谢。”
“我奶奶说过,打招呼和感谢是最大的防御。”
我笑出了声。青年不为所动地说:
“问不问‘你好’还有‘早安’这种话,人与人之间的氛围是会改变的。由于工作的原因,护士还有物理治疗师已经习惯了应对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以及瞧不起他们的人。即使是没有让对方道谢的意思,但如果能收到对方的感谢的话,他们肯定会感到很欣慰的。”
“毕竟护士也是人啊。”
“我奶奶也说过这样的话。不管是哪个行业,都有态度好和态度不好的人。对方对自己态度好的话,自己也要对他亲切。如果对方只顾耍威风,那么到头来吃亏的终究还会是那个耍威风的人。”
“你奶奶可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啊。”
“嗯。”
青年陷入了沉默。他的眼圈红了。我转移了话题。
“话说,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出什么意外了吗?”
“是的。我被车撞了。骨头折了十七根,其中的五根刺破皮肤露到了外面。那你呢?”
“啊?”
“你的衣服和脸上全是血。”
衣服先暂且不论,我以为刚才缝伤口的时候,我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急忙从包里拿出镜子,我看见自己的额头上虽然缠着绷带,但是脸颊上却还留有茶色血迹。我稍微用手抠了一下,发现它居然还会往下掉渣。
“这也太过分了。”我嘟哝道。
青年说:“是啊,确实。”
“我不想被你说。”
青年笑了。虽然他的笑容有些歪,不过他笑起来之后显得更年轻了。
“去找护士要些清洁棉布吧?不忘记打招呼和感谢的话,他们也就不会讨厌你的。”
“你在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通往急救病房楼的走廊的门开了。一位穿着粉色T恤、戴着口罩的护士快步走了出来。她看着青年,问他是不是叫“青沼”。
“你奶奶已经恢复意识了。”
青年扶着拐杖站了起来,对她说:
“我奶奶没事了吗?她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她说想见你呢。”
护士在瞥了我一眼之后,像母鸟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伸开手搂着青年就离开了。青年也没有回头,笔直地向前方走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当然,青沼光枝与石和梅子之间的吵架还有光枝身受重伤这些事,我都没有参与。不论我是否跟踪梅子,她们二人都会吵架,然后从楼梯摔下来吧。如果我没在底下当缓冲垫,石和梅子也可能会严重受伤。
所以,就算刚才路过碰见的那位狮子棒球帽的老头口中所说的青年就是青沼博人,我也理应没有任何罪恶感。青沼博人在七个月之前遭遇交通事故,他的父亲不幸身亡,他自己陷入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困境。今天,照顾他的祖母又身受重伤差点儿丢了性命。虽然他很可怜,但是,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真的没有必要抱有罪恶感。
第4章
CT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我的骨头和大脑都没有问题,嘱咐我如果感到有任何异常,一定要再来医院检查。在支付了比自己一天的工资还要多的费用之后,我离开了医院。外面风已经变小了,空气清澈得令人吃惊,连丹泽山的群峰都能清晰看到。秋天的日落来得很早,在等待去往吉祥寺的巴士时,太阳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到了吉祥寺,我立刻冲进了便利店,买了一个原材料表上写着很多化学名词的果子面包。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穿过繁华的商业街,向着位于住宅区的杀人熊书店走去。
书店的招牌猫一副生气的样子,蹲在饵料盘的前面,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说“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啊”。书道教室的明子阿姨已经喂过你了吧?再说了,楼梯下面不是有罐头吗?我一边把猫粮倒进饵料盘一边说道。谁知道这只猫居然用鼻子“哼”了一声。如此有破坏力的“哼”,我上一次还是从某位中年女士那里听来的。那位中年女士从朋友的家里偷了很多东西。连连追问,在查明她的所作所为之后,没想到她在最后关头却突然翻脸。
把猫的自动饮水器清洗干净,给书店和二层的公共空间通风,检查了电脑。放到网店里的书卖掉了几本,在做好发货工作之后我才回了家。虽然只干了这么一点儿的工作,但是在回去的路上我还是感到浑身酸痛。
我住在调布市仙川的一间老旧共享公寓里。它坐落在农家庭院,面朝甲州街道,旁边就是葡萄地。它的名字是斯坦贝克庄。
离仙川站走路只需五分钟,包含水电费的房租每月七万日元,还能吃到房东冈部巴种的新鲜蔬菜。虽然这是一间踩地板的时候会发出咯吱的响声、在房间的缝隙还能听见风声的老旧公寓,但是我喜欢和与自己在对他人的距离感上有相同认知的人一起生活。
去年春天,冈部巴住的主屋坏了。由于梅雨时期的冰雹,院子里的葡萄地也被毁了。冈部巴决定在主屋的土地上新建一栋公寓,所以他打算明年趁早把斯坦贝克庄拆除,然后卖掉空地。这样一来,就有建新房的费用了。
“是出于我的原因才让你搬走的。作为搬家的费用,我返你五个月的房租。”
两个月前冈部巴这样说,还给我介绍了合适的公寓。共享公寓的住户们接连搬走,剩下的房客只剩我和佐佐木瑠宇两个人了。
瑠宇把自己设计的包放在网上卖,以此谋生。由于居家工作,她的行李比较多。在还没有决定新的住处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打包收拾行李了。现在,玄关附近堆的全是她的纸箱。虽然进出很不方便,但是我也不好抱怨什么。因为,明明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搬出的指定日期了,我却什么都还没准备。她比我强多了。
回自己的房间之前,我先去了客厅。驼着背的瑠宇,正一脸严肃地包着饺子。每当事情的发展不如自己预期的时候,她总是会做饺子。
“你回来了。”
瑠宇没有看我,说道。今天的饺子,从皮开始便是手工制作。粉色的头绳在她的头上轻快地晃动着,看起来和做饭很搭。
“太好了,是饺子啊。莫非也有我的份儿?”
“你尽管吃。对了,巴和他的侄女,好像在‘福寿’吃了麻婆豆腐才回来的。”
作为饺子的回礼,我倾听了她的抱怨。认真的她,很早就开始找新的住处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所以也积攒了很多压力。
“我去看了巴之前介绍的房子,最先去的那间很宽敞,环境也很好,但是租金和管理费是这里的一倍。另外一间是泡沫经济时期建成的,已经很旧了。现在这么冷,那里的下水道居然还反味。芦花公园那间,离车站比较远而且也很老旧,而且房东不允许租客自己做室内改造,他甚至还笑着说自己从没有过翻修那里的打算。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把那间房租出去啊。我实地试着从芦花公园走去了那里,途中看到新鲜鸡蛋专卖店还觉得挺幸运的……话说,叶村,你为什么缠着绷带啊?”
站着说个不停的瑠宇重新看了我一眼,不禁叫出了声。
“摔的。”
“你又摔了啊?看来摔倒是侦探的家常便饭呢。没事吧?你衣服上全都是血啊。”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洗了脸,擦拭完沾着血的头发之后,又去了客厅。瑠宇很担心我,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已经不想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了,于是把话题强行引到了不动产上。
“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过,附近新建了一个女性专用的共享公寓?你查过没有?”
“那里根本就不行。”
瑠宇冷淡地说道。
“我看过那里的效果预想图,能够让大家聚在一起的地方和泡澡的浴室全都没有。只有一个淋浴间。说是合租,其实更像是寄宿啊。”
瑠宇之前好像在一家公司上班,对人际交往感到心累,她选择了辞职。她好像结过婚,不过没过多久就离婚了。虽然我跟她共同生活多年,但是,不过问对方的个人隐私是我们相处的铁则。再详细的内容,我就不知道了。说实话,她的年龄我其实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