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名著生锈的滑轮(29)

“他们大概坐了多长时间？”
“一圈是十分钟。高六十米。人不多的时候，只要想坐，拿着一日通票按理说是可以随便坐的。但是，时不时会有些缺心眼的情侣。而且最近手机还能录像了，如果真的出现了非常露骨的情形，我会让他们下来的。”
工作人员皱着眉头。我用尽言语安慰着她，夸赞她的工作态度。等她的脸颊松弛下来之后，我继续问道：
“那些人里面，有没有在车厢里抽烟喝酒的？”
“有啊。刚才我说的那个大学生二人组，就是典型代表。满不在乎地把空易拉罐扔在车厢，车厢里满是烟味，被饮料洒过之后，车厢的地面也是黏糊糊的。我的同事让他们注意，他们像是喝醉了似的，对他大打出手。我的同事就是从那边的……”
工作人员登上摩天轮乘车处，指了指八段楼梯高度的位置。
“同事被他们从车厢里推了下来，所幸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但还是在一段时间无法动弹。我们做的是向客人售卖梦想的工作，如果可能的话，肯定是不想引起骚动的。只要不受严重的伤，就不会提出受害情况报告的。但是，生气是肯定生气。我们还在私底下商量过要不要把监控摄像头拍下的那两个犯人的影像放到网上去来着。”
对她鞠了个躬之后，我向着大门口走去。
在疲惫到恍惚的状态下，只是走在缓坡上，我都觉得有些心悸，感到喘不过气来。这里的这些设施，原本就是给那些精力过于旺盛的人们准备的。可能会引起心脏病发作的过山车，可能会引起血管阻塞的“热狗”，让血压急剧上升的尖叫机器，满是胆固醇的炸薯条，让血糖数值向过山车一样飙升的饮料。
纯色液体在玻璃杯里旋转，等待着点餐。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和蓝，让人不禁想到火焰茸、环纹蓑鲉、豹纹章鱼或者是厕所清洁剂的专利。但是，孩子们手里拿着印有“天空城刨冰”标志的塑料杯子，往自己的刨冰里添加那些纯色液体，开心地拍完照之后，使劲地唆了一大口。人类回避危险的遗传基因，应该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了吧。
正打算通过的时候，眼前的一个小孩子摔倒了。“天空城刨冰”的杯子从手里飞了出去，掉在了我的脚下。孩子又哭又喊，实在没办法，我捡起了杯子。闻到了香甜的味道。我不禁“啊”了一声。
……我知道这个味道。
博人衣橱里的那条牛仔裤散发的味道。
我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那条牛仔裤的口袋里，装有天空城的一日通票。博人在摩天轮上吸食大麻之后觉得不过瘾，于是又吃了危险的天空城刨冰，然后刨冰很有可能滴在了他的裤子上。
比起其他裤子都要肥的牛仔裤。
想起了李美说的话。和光贵最后一次对话的时候，他说过“生平第一次斥责了博人，因为博人出于好奇心而吸食了大麻，和朋友在天空城的摩天轮里”……
我把杯子放在正倒在地上哭着的孩子的鼻尖前面，快步走向了出入口。传达室稍微发生了些争执，不一会儿警卫从里面出来了。满头白发，松弛的眼睑，眼神非同寻常。他就像是脖子上挂着名牌的退休之后再就业的刑警。我给他看了当时拍下的从博人的牛仔裤口袋里找到的缎带，他立刻答道：
“这个亮绿色缎带，是用了去年发给附近住民的优惠券的客人的东西吧？”
和长相完全不同，他的声音很可爱。突然冒出的如动画作品中的音色，也把周围的其他工作人员给逗乐了。
“买票的方法不同，所附的缎带的颜色也会不同吗？”
“是的。为了收集不同种类的优惠券的使用频度、如何被使用以及用在了哪个项目上的数据情报，缎带的颜色也会变的。发给附近住民的优惠券，是在当初开园的时候赠送的。”
“附近的住民，指的是稻城市吗……”
“还有住在川崎市多摩区邻接地域的人们。”
道谢之后，我离开天空城。坐上巴士，一边返回车站，一边思考。
如果出石武纪说的是真的，那个缎带就能成为博人用优惠券入园的证据。博人从熟人那里得到了优惠券，然后不知道是和谁两个人一起……大学生二人组乘上了摩天轮，然后他们恐怕是真的坐了五圈，还吸食了大麻。
那之后，他们就像李美说的那样，受到大麻的影响而产生了“特异的攻击性”。由于这种攻击性，工作人员被他们从摩天轮上推了下来，还因此受了伤。虽然他们从现场全身而退，但是事后他们经常会对自己当时的行为感到害怕。天空城里有监控摄像头，要是被发现可就全完了。
因此，博人脱掉沾上了天空城刨冰汁的牛仔裤，换了一条不知道在哪里新买的裤子。但是，从尺寸上来看的话，那条裤子明显不是适合博人的。恐怕，那是和他在一起的另一位大学生的裤子吧。
他们二人很有可能是坐着博人的车出去的。脱掉的牛仔裤先被博人放进了车里，后来又被他给藏了起来。
游川圣的块头很大……
对于和博人的关系以及天空城的提问，游川神经兮兮地全给糊弄过去了。据出石交代，他在吃过一次那种东西之后就放弃了，但是游川好像一直在吃。和博人开始不谈论那个东西基本上是相同的时期，游川也不说了。
博人对他父亲说了天空城的事。然后，在知道自己的父母以前犯下的罪过后，他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使用药物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的父亲深有体会。被父亲说通之后，事故的当日，他们二人是去天空城道歉的吧。因为是为道歉而去，也就没了坐缆车赏风景的兴致，所以他们选择了坐公交过去。然后……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游川圣得知了他们要去道歉。出石之前说，他和游川真的都是在交通事故发生之后才知道青沼博人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可以试着想象一下，事故发生在天空城站前的公交车站，游川知道了博人是和他父亲一起去的。博人已经做好了觉悟，打算把那件事全都说出来。
从那以后，游川就开始关注博人的动向了吧。博人的伤势很严重，他每天都在坚持复健。而且博人还患有精神障碍，失去了关于事故前后的全部记忆。他这才觉得安心了。因为不管博人说什么，只要说“由于受事故的影响，他记忆已经混乱了”，然后，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然后就是我了。出石说听博人说起过“叶村女士”还有“我家的小货车和女侦探”。相同内容的话，游川应该也是知道的。博人开始和女侦探住在同一栋公寓。不过，博人一定没有把他委托我调查他和父亲出现在天空城站前的事告诉他的朋友。
造成工作人员受伤的，恐怕是游川吧。证据应该就是那条牛仔裤。至少，那上面留有使用大麻的痕迹。是谁穿过的，一查便知。即使博人的记忆变得奇怪，但是有物证在，话就要另说了。
就连游川也没有想到，那条牛仔裤居然被放到了主屋里。他一定认为那条牛仔裤是在博人睡觉的寝室里吧。为了让可能会断送自己未来的博人、牛仔裤还有女侦探一并消失，给公寓放一把火便是不二选择，而且最好能伪装成失火……
这样一来，事件的逻辑就能说得通了。我一边在新宿站换乘中央线去吉祥寺，一边这样想到。但是我严重睡眠不足和精力枯竭的大脑，已经没办法再往深处验证了。我突然觉得，“游川犯人说”这种说法，与其说它不可能，倒不如说它好像少了些什么。这样想着，我自己的神经脉冲好像也停滞了。
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白熊侦探社外面的楼梯。远处传来了十二点的报时声。
虽然有些饿了，但比起吃饭，我更需要的是先睡上一觉。明明这样想着，可是楼梯下的招牌猫在发现我之后，激烈地向我抗议并索要食物。实在是受不了了，我给它接了水，在重新洗好的饭盘里放上了猫粮。猫把脸伸进了盘子，然后背过了身，鼻子发出很响的声音。
啊，这样啊。你喜欢吗？这样啊？
你知道了？
我飞奔进二层的事务所，从壁橱里拽出被子，直接倒在了沙发上……
手机铃声没完没了地在我的耳边响着。停了一阵之后，又开始响，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我把手伸到沙发下面，捡起了之前被我扔在那里的手机，很不情愿地接了电话。电话的对面，是富山店长。他说：
“你终于肯接了啊？”
我用“嗯”和“啊”回答了他。富山生气地说：
“都已经一个半小时了。睡这么长时间，你头不疼吗？”
我想回他“你管得也太多了吧”，但是没有说出口。然后，富山和往常一样，毫无顾忌地开始说了起来。
“打给书店的电话，被转送到我的手机上了。刚才那位女性问我这里是不是叶村晶的侦探社，她说要来找你，让我把地址告诉给她。我详细地把从吉祥寺站来这里的近路以及书店二层靠里的那扇门的位置告诉给了她。仔细一想，叶村，你没在事务所的门前挂招牌吧？请找个时间挂上吧，要不然会让委托人溜走的啊。”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富山就把电话给挂了。委托人？非得现在吗？
电话铃声持续在耳边响着。刚挂了，就又打来了，往复了几次。
没办法，我只好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瑠宇说道：
“你总算接了啊？”
我用“嗯”和“啊”回答她之后，她生气地说：
“都已经两点半了啊。你睡这么久，之后不会头疼吗？”
我想回她“真是劳您费神了”，但还是把这话咽进了肚子。瑠宇继续开朗地说道：
“其实，我今天借了公司的小货车。晶，你屋子里剩下的那些行李，我想着都给你送去吧。借给我车的车主就住在三鹰，一会儿还车的时候，我正好顺路去你那里。”
“……把行李从二层拿下来，还要装车，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关系的。巴说她跟建筑公司的人聊完之后就过来，帮我把东西抬上车。不过，从车里卸东西的话，只能靠我们两个了。晶，你只剩下书架、床被和三箱书了，对吧？把书从箱子里拿出来，一点儿一点儿搬也行，之后的活儿咱们两个人干的话，完全没问题的。”
一瞬间，我犹豫了。我很喜欢那个古董书架，如果书架被不懂行的人在搬运的时候不小心给刮伤了的话，可就糟了。不过，它本来就有伤。古道具店把它打磨得很漂亮，还重新上了一遍漆。所以，我也便能付得起它的价格了。
“其实，我也下定决心了。”
瑠宇继续不慌不忙地说：
“晶走了之后，看着近乎空了的房间，我才接受了斯坦贝克庄时代的结束。托你的福，我发现我已经忘了他了。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我立刻就找到了一个好房子。位于三鹰站北边的一处独栋别墅院内的独屋。房东家的人都很好，他们把小货车借给了我，说‘既然是去帮忙，那就开车去吧’。”
“完成这次的工作之后，就打算立刻用那台小货车搬家。”瑠宇说。她让我到时候也给她帮忙去。
她确认了杀人熊书店的地址，说差不多五点半的时候到。通话结束了。我一边闭眼，一边觉得安心了不少。悬案又了却了一桩。虽然我不是从斯坦贝克庄远走高飞吧，但是对于轻易就把人扔进拘留所的那群人，我还是想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取而代之的是，我必须帮助瑠宇搬家。我一边犯困，一边想。我不知道她开的是多大的小货车，但是放在那边玄关的大量的纸箱，一两次可是运不完的。话虽如此，但是如果自己去找车的话，不用给钱已经是万幸的了，而且还不能有丝毫的抱怨吧……
电话铃声持续在耳边响着。刚挂了，就又打来了，往复了好几次。
没办法，我只好伸手抓住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当麻茂警部说：
“你总算接了啊？”
我“嗯”“啊”地回答道。他吃惊地说：
“你这会儿难道还在睡觉吗？都三点半了啊。正经的社会人就是能睡午觉啊。”
在我似醒非醒的大脑里，想对他回答的话接二连三地浮现了出来。我可是忙了一整夜，一直在到处找青沼李美啊。托你的福，我被青沼家的邻居彻底讨厌了。朗读会还没结束的时候，我就离开了杀人熊书店，相应的时薪自然也就没有了。交通费和天空城的门票，都是我自己掏的。假如我没有坐进摩天轮的车厢，李美就会把手中的药片全部吞进肚子。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干什么呢？是一边在成田或者羽田的出境口岸监视，一边优雅地喝着咖啡吗？
“首先，非常感谢你帮助我们抓捕青沼李美归案。”
当麻说道。
“她承认了自己杀害佐藤和仁的行为，但是对于其他的问题，她一概没有回答。她所持的药物，是从美国带回来的安眠药。没有找到羟考酮，但是也可能被她扔到哪里了吧。”
“……谁知道呢。”
“总而言之，这次真的辛苦你了。算不上是奖励吧，但是我有一个东西。你之前一直想看的青沼家的监控录像。”
“能让我看了？”
我不禁从床上坐了起来。当麻冷静地回答我道：
“不是的。我指示郡司去检查那个录像了。详细的内容，你去问他吧。”
提起这些家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处处在利用我，到头来却毫无信任可言。
“如果录像里没有出现拿着灯油炉去博人房间的青沼光枝的话，能麻烦你重新去询问一次邻居们吗？从火灾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光枝也已经去世了，他们的供述说不定会发生变化。”
恐怕邻居里有人想趁早结束骚乱，然后才说出了“光枝带了灯油炉”的目击情报。善于编瞎话的大场大声地对搜查员如是说，仿佛这就是她的亲眼所见。由于炉子的真实颜色和目击情报声称的颜色均为红色，所以以泉原为首的搜查员相信了目击者的证言。
“详细的事情，你去问郡司吧。”
当麻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他已经让青沼李美承认了非法走私羟考酮的犯罪行为，证明了自己预判的正确性，给了上司和麻药取缔部一个惊喜，他的脑子应该已经塞不下别的东西了吧。
那个愿望能否实现，还是存疑的。
我潜入青沼家的那个夜晚，和青沼李美说了光贵和麻药的事情。那个时候，我问李美：“如果癌症晚期患者深受疼痛折磨，光贵会不会把麻药给他呢？”李美说：“为什么不是医生的他，要做那种事情呢？医生就能开出正规且安全的吗啡，光贵没有必要多管闲事……”
电话铃声持续在耳边响着。刚挂了，就又打来了，往复了好几次。
没办法，我只好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郡司翔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