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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贵的旁边,搂着一位大肚子的女性。照片的角落写着“93.4.18”。这是拍摄于博人出生前一个月的照片。那位女性,恐怕就是青沼李美吧。
照片虽然褪色了,但是青沼李美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戴着鼻环,梳着一头脏辫,化妆也很夸张。不过,能看出她是一位年轻可爱的姑娘。和博人非常相似的笔直的眉毛、细长的眼睛……
想着在光线好的地方仔细看看,站起来的一瞬间突然晕了一下,撞在了床头板上。床头板前面的板子掉了,床腿也少了一个,所有的行李都倾斜了。“饶了我吧。”我不禁喊了出来。
一边叹气,一边捡起掉落的板子。想着把它归位的时候,我发现两块木板之间有一处缝隙,那里面好像被塞着什么。我抽出了里面的东西。真空包装的像是茶叶一样的干燥叶子。
就算不调查,也能推测出一些东西了。
走到三鹰站,坐中央线在新宿换乘山手线。到达巢鸭站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才刚过了下午五点半,天就已经全黑了。我的心情立刻变得低落。冬天,冷点儿没关系。但是我真的很讨厌黑暗。
途中,我给牧村英惠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无人接听。是无视我?还是在医院不方便接听?她虽然讨厌我,但是对调查还是很关心的。我想,接着打给她的话,她应该会注意到的。
教爱大学事务局的坂户水穗屡次在社交网络上介绍过的红酒酒吧,就在从巢鸭站去往白山路的途中。白色帆布风的店铺,带木框的玻璃入口。玻璃上用白油漆写着店名。原木制成的柜台的内侧,站着一位身穿白色T恤的男性。
推开店门,伸进脑袋,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请问坂户来了吗?”男性看着店外,冷冷地回道:
“她不会再来这里了。”
我缩回了脖子,顺着男性的视线望去,看到一个蓝色盖子的垃圾箱。男性走到我看不见的位置,伸手打开了盖子。里面放了很多玻璃碎片。对于红酒酒吧来说,把玻璃瓶当作可回收资源扔出去的时候,应该不用特地把酒瓶弄碎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哪位女性把失业的事一吐为快,然后生气地摔碎了酒瓶吧。
我去了她的公寓。十八层的公寓,哪一个是她的家?我在楼下抬头,数也数不清楚。按了门铃,没有反应。我又去附近的饭店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像是坂户水穗的女性的身影。
在路上转着,等到了晚上九点,还是不见她回来。我有些累了。天亮之前才从三鹰台回家,没睡着,一大早又出去见了出石和游川。被郡司叫回来,从井之头江岛医院到“狐狸与猴面包树”,之后又去调查佐藤和仁,然后又去了巢鸭。真是高密度的一天啊。也可以说是正处在势头上,停不下来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注意。如果不注意的话,很有可能干出傻事。
回去吧。
通过白山路回到巢鸭站。与我进入的检票口不同,一位眼熟的女性从山手线的站台下来,并穿过了检票口。是坂户水穗!我本想返回追上她,但出站时却刷不上IC卡。赶紧转到有工作人员的检票口,好不容易排队出来的时候,坂户水穗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在车站到公寓的这段路上,以饭店为中心继续搜寻,但并没有看到像她的身影。想着她是不是已经回家了,我按下公寓的门铃却没有反应。
伴着左膝的违和感,我走回了车站。途中,在自动贩卖机的前面,我碰见了坂户水穗。她用大屁股对着我,双脚呈外八字状,朝着贩卖机弯着腰。绕到她的前面,我发现她就是坂户水穗。把啤酒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来的同时,坂户水穗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在贩卖机旁边的暗处喝了一口。
“坂户女士。”
啤酒从嘴里喷出的同时,她回了头。
“我想跟你聊聊关于青沼博人的事。能稍微借我一点儿时间吗?”
坂户端着满是泡沫的啤酒罐,努力不让泡沫沾到自己的身上。突然,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走了。我立刻追了上去。
“请等一下。”
“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知道他死了吧?既然这样,你还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坂户没有说话,她喘着粗气,迈着像螃蟹一样的外八字快步地走着。我护着左膝,一边喊着“就算是为了他,也请你说几句话啊,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一边追赶她。画面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两位大妈在夜路上演着追捕大戏。路上的行人,有的面露厌色为我们让路,有的则是回头看着我们。
公寓前的人行横道的信号灯变成了红色,总算追上坂户水穗的时候,我笑得停不下来了。她不高兴地望着我,说道:
“你干什么啊,要是再跟着我,我可就要报警了啊。管你是哪个杂志社的,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认为我是那种被开除了便能滔滔不绝地说老东家坏话的大妈,那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我怎么着都还算是在教育机关工作的人。大人应该给年轻人做榜样。即便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也不能图自己的一时痛快而把什么都说出来,我必须教会别人这么做才行。”
令人感动的演讲。就算她单手拿着冒泡的啤酒罐,就算她不合脚的高跟鞋的鞋跟已经被磨薄而且沾满了污垢。我收住了自己的笑容。
“是我失礼了。但是,博人的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
坂户水穗看向了别处。就算已经被开除了,但她还不像是一位有魅力的大妈。
“那,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就好。博人的伙伴文平君。他的名字怎么写?你只要告诉我他叫什么,我马上就回去。”
“文平?那是谁?博人的伙伴是越南留学生。”
坂户像是吃了一惊,陷入了沉默。信号灯的颜色变了,我低着头离开了。只回了一次头。绿色信号灯前,坂户像是对着啤酒罐的神明祈祷一般,张开双臂,呆站在原地。
山手线换乘京王线。在回去的路上,我查了越南人的名字。进而又查了教爱大学和越南人留学生,随即对千岁乌山这个地方抱有了浓厚的兴趣。多亏了这件事,我终于知道游川为什么对我抱有警戒心了。
回到仙川站已经晚上十点半了。在超市里物色着贴有半价标签的便当之时,有人从我的背后向我搭话。是飞岛市子。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别处,支支吾吾地说:
“那个,前几天是我言重了。我不想让我公公的事情闹大。”
她看起来惊慌失措的,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彼此彼此,我也把话说重了。”
“没有没有。是伯母拜托你的吧?我是知道的,所以才朝叶村你发了火。实在是对不起。”
市子深深地低下了头。我嘟哝道:“没事,没事。”虽然有些害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在斯坦贝克庄最后的岁月里,被房东的侄女痛快地说了一顿。这个记忆印在心里,其实感觉还挺不错的。
“对了,作为道歉,能陪我去喝一杯吗?我请你。不过,时候不早了,只有那边的居酒屋还开着。”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工作。”“怎么着也得吃顿饭吧?四十五分钟就好。十一点十五准时解散,怎么样?”
“可是……”
“拜托你了,让我道个歉。就按我说的来吧。”
市子深深地弯腰,双手合十。
我们走进了一家位于附近的商业办公楼里的连锁居酒屋。市子点了烤鱼、饭团和腌菜拼盘等像晚饭一样的食物。可能是她看出我不想喝酒了吧,她没有点扎啤,而是拿取了瓶装啤酒和玻璃杯,给我倒了一些。
虽然干了杯,但是氛围完全没有被炒热。她没有看我的眼睛,更没有读书的爱好。我对运动和音乐也没什么兴趣。她有爱她的大家族和财产。我只不过是个贫穷的独居者。见她喝高了之后,我问他飞岛一郎是不是浪子回头了,她只是“嗯嗯”了两声,没有说闲话,也没有抱怨。我把啤酒垂在膝盖,集中注意力吃饭,但是总觉得没什么味道。
我们在正好到十一点十五分的时候解散了。在车站的樱花树前互道晚安之后,和飞岛市子分别。我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
走过车站附近的过轨天桥,独自沿着铁轨走向斯坦贝克庄。轨道对面的拉面店飘着浓郁的猪骨汤的味道。闻到了沿线住户家里传出的洗发水的香味,听见了木桶放在浴室地板上时的“扑通”声。
喝的那一点儿啤酒开始起作用了。感觉轻飘飘的,头晕目眩。是由于睡眠不足而引起的疲劳吧。之前的空白期很长。这两天,突然又切换回了侦探模式。消耗的体力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膝盖使不上力气。“咔嚓”一下,身子向前倾,我当场就觉得浑身发软了。刚抓住轨道两旁的铁丝网,我就瘫坐在了地上。“怎么回事?”我想到。怎么了?全身都没了力气。
我抱着肩包,冷静了下来。但还是无法动弹。一张黑幕落在了我的眼前。
第19章
看见有好多兔子在跑。是见过的兔子,在追着我跑。兔子歪着身子,嘟哝道“太迟啦,太迟啦”。我喊了一声“等一等”,把手放在了它的肩上,兔子回过头,但是它的脸却消失不见了。失去了头的兔子悲伤地燃烧了起来,然后融化了。有人给我盖上了什么。“住手!”我愤怒地用头撞了那个人。
对方呻吟道:“啊,假牙……”是无线对讲机的声音。对方让我站起来。我想站起来,但是我的双腿不听使唤,刚往上了一下,却当场又瘫坐了下去。不知道是谁弹了一下舌头,说:“喝醉了啊。”互相说了很多关于律师的话。那人叫我上车,拽着我,夺走了我的行李。我被扔进了臭被子里。好恶心……
我隐约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睁开了眼睛,但却看不见光。我叹着气翻了个身,又一次准备入睡。也许是有人把出了故障的心脏塞进了我的脑袋,然后盖上盖子,上好了锁。疼痛很规律,时不时感觉像是牵着山羊散步一般,欢快地小跳着。
抱头安静地忍耐着。意识飞向了空中。让身体随它而去之后,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胃里逆流了一样。伴着强烈的不适感,我睁开了眼睛。也没多想,就从被子里出来了。一个劲儿地爬着,来到了马桶的跟前。
还是觉得很难受,站不起来。两次把脸对准了马桶。我还是头一次宿醉得这么严重。接连打了好几个嗝,把胃液吐了出来。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睡觉,起床,呕吐,再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坐起来了。头晕眼花,耳鸣不止,胳膊没劲。实在是太异常了。
心跳很快。多亏了这一点,我脑袋里的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心脏,也跳得很快,疼痛感也变强了。我拼命地控制情绪,努力不让自己感到更加恐惧。没关系,只是不舒服而已。只是疼痛而已。最坏的后果也就是一死,没事的。
我蜷缩着身子,好让呼吸集中起来。脉搏也逐渐降了下来。再一次睁开眼,掀开薄被,坐着环顾四周。
我待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透过天花板上高高的磨砂玻璃窗,光线斜着照射了进来。像是被清扫过一样。浅粉色的墙壁看起来也很新。但是,位于角落里的坐便器和眼前的铁栅栏,却破坏了这种美好的气氛。
我好像被关在了某处警察署的拘留所。
是因为喝醉倒在地上而被带到这里了吗?对了,我刚才做了一个有人用头撞我的梦。那真的是梦吗?还是说,真的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我才被逮捕的?
等一下,等一下。我到底醉了没有?我只是喝了两杯酒而已啊,会严重到被带来这里吗?是因为生什么病了吗?不对。我的全身都散发着酒气。味道是从我穿着的衣服传来的。我摔倒后,是谁向我的身上倒酒了吗?为了让我看起来像是喝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没喝醉。是谁给我下了药吗?
会是谁呢?
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飞岛市子。她半强迫着把我拉进了居酒屋,特地取了一瓶玻璃瓶装的啤酒,给我往玻璃杯里倒了酒。当场的气氛也没有热起来,她一直没有直视我。还有,她是药科大学毕业的,恐怕她有药剂师资格,知道哪种药喝多少就会起作用。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她因为飞岛一郎的事对我生气,但是我并不觉得她会这么做。在不同场合下,她是妈妈友,是和儿子踢球时争抢位置的对手,是吵闹的喋喋不休的邻居。虽然对不喜欢的人下药、让那个人受到羞辱这种事,远比一天三顿饭来得更快乐。但是,会有人为了掩盖这个目的而在事后往对方的身上倒酒吗?有很多药物是检测不出来的,她应该是深知这一点的。
铁栅栏的深处传来了脚步声。一位穿着制服的女警察走了过来,问我道:
“感觉怎么样,七号?”
我不禁回头看。没有人。女警的眼睛直视着我。“七号”好像叫的是我。刚好还是我的幸运数字。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昨天你喝得大醉,现在按规定要对你执行流程,能站起来吗?”
“能让我喝口水吗?”
门开了,瓶装矿泉水被递了进来。是冰镇过的。走到坐便器那里漱了口,之后又含了一口水,稍微温了一些之后,把水咽了下去。本来应该大口大口地喝的,但是觉得胃里像在翻滚一样,最后没能喝太多。
被带去别的房间之后,她询问了我的住所、姓名、生日和职业。我都回答了。逮捕手续文书上写着“成城西警察署”。我的嫌疑是“大醉倒地之后,用头顶撞欲将其扶起之人并使其受伤。涉嫌违反刑法第二〇四条伤害罪之规定”。
“你昨天晚上喝了多少?”
女警问我道。我如实回答了“啤酒,玻璃杯两杯”。女警面露惧色地看着我。我想,我要是说被认识的药剂师下了药,她会信吗?那位药剂师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她的丈夫是在厚生劳动省工作的高贵的市民。而我则是又呕吐又顶人的在书店打工的兼职侦探。她会信谁呢?赔率是一比一百八十,来,下注吧。
在问话的途中,她被负责人叫了出去。回来之后,明明笔录才做了一半,连说明也没有,她就让我返回了拘留所最深处的那个房间。水和早饭已经备好了。我几乎没怎么吃。想着应该还会有人叫我出去问话,但是始终都没有人来。
我就这样待了好几个小时。别说是人了,就连蟑螂都没看见一只。一如既往的不见人影。
一整天都躺在被子里,要么睡觉,要么打盹,要么被头痛侵袭。想喊“放我出去”,但还是放弃了。要是这么做能把人招来的话,我现在应该坐在劳斯莱斯里监视才对。
太阳已经落山,觉得已经睡够了。起床,叠好被褥,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左膝还是有违和感。如果是变形性膝关节炎的话,可就麻烦了。不增加肌肉的话,就没办法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