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不给膝盖造成负担,我轻缓地做起了下蹲运动。刚开始动,一位和早上不一样的女警走了过来,提醒我老实待着,让我不要乱动。他们虽然讯问了我,但是没有告诉我可以选律师,也不听我的辩解。
“在执行逮捕时遇到嫌疑人喝醉的情况,都是等人酒醒后再办告知手续的。你能帮我叫律师吗?如果不行的话,请让我联系一下认识的警察。他叫郡司翔一,我包里有他的名片。”
女警没有回话。她的身影从我的视线消失了。
阳光从窗户消失,灯亮了起来。晚饭送来了,总算是有了食欲。猪肉做的青椒肉丝、海带芽味噌汤、麦饭。我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后没过多久,我被带去了洗脸处,拿到发放的牙刷,用温水洗了脸。很冷,但是大衣没有还给我,也没有换洗的衣服。
灯光变成了夜晚模式,被通知就寝了。铺好被褥,打着战睡下了。我在想,这里和蓝湖公寓的那个房间相比,到底孰好孰坏?
拘留所里有热水可以用,那里没有。那个屋子能听见人声,这里一片寂静。比起那里,拘留所的灯更亮一些。但是那个屋子没有铁栅栏,光能直接照进来。这里要是着火了,可没办法逃走。
明明白天睡了很久,但是又困了。等回过神,光已经从窗户照进来了。抹布被扔了进来,我被命令做扫除。做完之后,早饭来了。我吃得很干净。吃完饭,又被新的女警带去洗脸处,她递给了我昨晚用的牙刷。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住宿的人。
从窗户照进来的光越来越亮,但是谁也没有来我这里。我只是被拘留然后扔在了这里。如果他们真的打算起诉我的话,应该会走正式的流程吧。如果不是这样,之后就会有一连串的问题。但是手续只进行到一半,我想,不如说是他们并没有打算真的逮捕我。
在暧昧的状态下,我在这里度过了两晚。有人想让我隔离。
没有办手续,所以从文件上看,我并没有在这里。这是任由司法警察操作的。
话虽如此,也不能让我在这里待到发霉。开警车把我送到这里的警察、拘留所里负责的女警,还有好多其他的人。就算我再怎么被默认为偏离社会规范,四十八小时也应该是拘留的极限了吧?
今晚十一点之前,应该会有动静。
只能等待了。
我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吃惊,靠着墙壁,我又睡着了。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睁开了眼睛。会不会给午饭呢?这里的管理者应该不会太小气。午饭的费用是自己付呢,还是从税金里出呢?用的是哪里的预算?是警察的还是说……
在我打哈欠都打累了的时候,七号总算被叫了,我去到了外面。女警把我带到了拘留所的出口。还以为一定会被刁难,没想到直接穿过了那里,坐着电梯上了三楼。途中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一点十三分。
让我去的是一个小会议室。一位个子不高但是目光不同寻常的男人在等着我。他说他是成城西警察署安全生活课的织田。
“叶村晶女士,是我们警署错抓了你。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啊?!”
“我马上就把行李还给你。在那之前我需要说明的是,如果你对本次拘留有疑问或不满的话,请向厚生劳动省的麻药取缔部进行申诉,而不是我们。本来就是他们对你下达的拘捕令,准备用伤害罪起诉你。但是,对方又请求我们暂时先不要走流程,再加上刚才说之前全都是误会,希望我们不要处罚你。说是希望,实质上是下达的命令。虽说同为司法警察官,不过我还没被麻药取缔部命令过呢。”
“啊?”
“一点儿都不吃惊呢。”
织田还是用他那特有的眼神望着我,我硬是冲着他打了个哈欠。
“让我免费睡了两晚,你们对我有恩。我不会去申诉的。你担心的是那件事吧?”
女警拿着我的行李进来了。是那天晚上的大衣和肩包。包里的东西被摆在了洗手间。智能手机、翻盖手机、钱包、手帕、名片夹等等。智能手机没有异常,钱包里也没少东西。除了郡司的名片。他的名片被从钱包里取了出来,在洗手间里只放了一张。
虽然我在没有正式手续的前提下调查嫌疑人的私人物品是违规的,但我只是说了我的私人物品里有郡司的名片。我没有抱怨什么。
在佐藤和仁的床下发现的干燥大麻,被我放在了原地。我一边想着没有随身携带那个东西真是太好了,一边整理着物品。如果从我的包里发现了大麻,不管麻药取缔部说什么,警察肯定也不会放我走的。
“不过,我说,叶村女士,你的立场改变了呢。”
织田半笑半不笑地说道。
“昨天晚上,我联系了那张名片,我们公司的领导给我打电话,让我汇报情况。但是,立刻有更高层的人说没有新的命令,不许我们碰在拘留中的侦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呢。我看着像熟悉警察高层动向的人吗?”
我没打算开玩笑,但是织田仿佛生气了。他贴近我的脸,低声说道:
“总之,别太得意了,你的靠山没你想的那么大。你最好记住这句话,侦探。”
我都说了我没打算告警察啊,也没把当麻当成我的靠山。我之所以说让他们帮我联系郡司,是我怕他联系不上我会生气。我可不想让那个麻烦的警察成为自己的敌人。至少,我还可以拜托郡司让我看看他拍的青沼家的监控录像。
从成城西警察署出来,朝着小田急线的成城学园前站走去。没什么钱,但我想去奢侈一下。在站前大楼一层的星巴克买了今日推荐的咖啡,在超市买了两种沙拉和三明治,然后乘上了扶梯。在四楼的公共休闲空间找到了一张空桌椅,坐下来享受自己迟到的午餐。
一口气吃了一半,冷静下来之后,我起了疑心,又查看了一遍自己的肩包。没有窃听器和发射器。智能手机里也没被装监听软件。之前觉得自己的行动很荒唐,就算是非法拘捕日本人,如果对方是侦探的话,那也没什么关系。通过这次的事情,我又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继续一边吃着午饭,一边看着手机。我收到了包括郡司、樱井和江岛茉莉花在内的不少新邮件和来电记录。在打开邮件之前,我先检索了新闻,读了最新的报道。内容是十二月三日上午,井之头江岛医院及其关联企业,接受了厚生劳动省特别小组的搜查。
厚生劳动省从以前开始,在根据所获得的复数情报进行秘密侦查之后,查明了井之头江岛医院架空捏造癌症患者治疗数据、虚报医疗费用的事实。另一方面,同样伪装成治疗架空患者,向腰痛和膝盖痛的患者秘密倒卖麻药性镇痛剂的事实,也终于在这次的搜查中得以确认。在作为关联企业由江岛院长的妻子经营的餐饮店工作的伊贺义昭,四十七岁,因涉嫌违反“麻药及精神药物取缔法”的规定,已被逮捕。江岛琢磨院长及其妻子,现在正在麻药取缔部接受审讯。
和我预想的一样。
我舔了手指上黏着的蛋黄酱,又喝了一口咖啡。
在飞岛市子与同在厚生劳动省工作的贤太结婚的这个事实上,加上麻药取缔部今天采取的搜查行动一起思考的话,就能看到最近这一系列事情的全貌了。
在当麻因为高野咲事件盯上“狐狸与猴面包树”并展开调查之前,井之头江岛医院就成了麻药取缔部的调查对象。因为对象是医院,比起警察,厚生劳动省能更及时地获得情报。恐怕,最初的问题是医疗费的架空请求[1]吧。但是,随着对此事的调查,江岛医院涉嫌秘密倒卖羟考酮的犯罪行为也浮出了水面。因此,麻药取缔部才开始行动了。
我其实也注意到了。比如说,关于飞岛一郎的事情。有流言说他住进了江岛医院,但市子始终都在否定此事。事实上,真正的飞岛一郎应该是和某位女子去旅行了吧。在此期间,恐怕是飞岛贤太的同事用了飞岛一郎的保险证,潜入了井之头江岛医院。
但是,冈部巴把这个计划给断送了。为了隐瞒此事,市子揪出了巴的“阿喀琉斯之踵”——仲町路的陪酒女,在我面前歇斯底里了一番。
当麻茂之前的搜查终止,很有可能是由于上司的反对。“东都综合调查”的社长对于“花园代理店”的佐古所泄露的“狐狸与猴面包树”,也是因此而下达了封口令。厚生劳动省的高层应该是和警察厅与警视厅的高层有过交流的。高级官僚之间肯定也有朋友。厚生劳动省抢占了先机。他们并不想让警察插手。
然后,我出现了。在江岛医院里,飞岛一郎的事并不是个例。从很早之前开始,一定早就有很多搜查员进去搜查过了。随着秘密搜查的推进,准备在几天之后,也就是十二月三日的上午进行搜家。
但是,我刚好在那之前出现了。作为侦探,我知道了“狐狸与猴面包树”和非法出售羟考酮有关,在井之头江岛医院转来转去。而且,江岛茉莉花之前说的“明天晚上”,也就是十二月二日的夜晚,约好了和我见面。
如果院长夫人被这个侦探追问了是否非法出售羟考酮,之后事情的走向将会变成怎样?院方察觉到潜入搜查的事实,隐藏或销毁证据,统一对外口径。长期的搜查工作会成为徒劳。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有必要让这个侦探老实待着……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明说的话,之后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啊。”
我对飞岛市子说。
午后的阳光,倾泻在布田站附近那条靠近京王线地界的道路上。穿过冬日清新空气的阳光,虽然不怎么暖和,但是亮度很高。在并排摆着贩卖农作物的投币式储物柜的地方,有几张长椅。透明的储物柜里,放着大头菜、白萝卜和菠菜。市子的孩子们在长椅附近的水龙头洗好了手,大口地咬着我在成城买的“平太郎”鲷鱼烧。
“我不过就是个吹口气就飞的穷侦探啊。地位如此之高的麻药取缔部,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暂时先不要接触江岛医院和‘狐狸与猴面包树’不就行了吗?为何非要铤而走险给我下药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明上面的人刚说了先这样放着不管……”
市子的声音很紧张。她的手心像是出了很多汗,掉了好几次手机。
“当然是听巴说的了。有了调布市土著提供的情报网,侦探就真没有什么必要了。”
“我知道叶村你对这次的事很生气,但是当着孩子们的面……”
“但是你也不能那么贸然行事吧?我还不想死呢。那药真是太过分了。你觉得我在拘留所里吐了几次?我跟你说,我能活着出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要是再给我加点儿什么的话,估计我的命就没了。”
市子好像真的被惊到了。
“我选的可是副作用小的药。变成那个样子,是叶村你自己的体质问题。”
“你觉得,你这种借口能说得通吗?”
我暂时陷入了沉默,看向愉快地吃着鲷鱼烧的孩子们。
“是叶村你不好啊。我明明说过让你不要靠近江岛医院。主任还吃了你一记铁肘。”
那位店长,是麻药取缔部的主任?他突然变脸把我赶走,是出于这个原因啊?不过,能成为店长也真是厉害。他可以说是潜入搜查员的模范。演技和讲话都能令人信服。
“你是觉得对我说了也是白费力气,所以才用了强硬手段吗?不愧是国家权力机关的工作人员,做事情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留情面呢。”
我冲着吃鲷鱼烧的孩子们挥了挥手,市子皱起了眉头。
“够了。我丈夫他们为了让国民远离毒品的危害,可是在拼命地工作。让你稍微在拘留所里待几天,跟这个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要是真想办你的话,你暂时可出不来呢。看在伯母的面子上,不会做得太过,但这可不是就真的不能逮捕你。你要是敢跟踪我的孩子的话,我丈夫还有上面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你明白了吗?”
“嗯。我已经很明白了。”
我点了几下手机。“我选的可是副作用小的药。变成那个样子,是叶村你自己的体质问题。”
“录音资料已经发送了。或者说是藏起来了。我这样已经是生气了。”
我脸色发青,手捂着嘴对市子说:
“我不是对市子你生气,我也不是怀疑你什么。你也是被迫那么做的。所以,那个时候,你才没敢看我的眼睛吧。我生气的是那些看似用了计谋、却把事情变得麻烦了的家伙啊。那些人太想对麻烦的侦探以及向那个侦探说明羟考酮秘密搜查的麻烦的警察炫耀自己的力量。后来,明明没有下命令的道理,却对所辖署下达了命令。”
我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受冈部巴照顾这么长时间,我没有要断送她侄女的生活的意思。正如你期望的那样,我会尽快搬离斯坦贝克庄的。我会努力不让我的脸还有这个录音资料再次出现在你的眼前。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你丈夫的晋升也会受影响吧?只是,作为交换条件的是情报。让我和你丈夫谈谈吧,怎么样?”
身材高大的市子看起来像是泄了气。吃完鲷鱼烧的孩子们在嬉闹玩耍。一片祥和的景象。
我告诉她,希望她能帮我调查一下。
[1] 日本的一种收费诈骗。指把不记得签约的商品和服务伪装成“在什么地方签约”,以“架空”的名义进行收费、骗取购物。


第20章
井之头江岛医院的新闻,多少还是引起了社会舆论的哗然。
自我被释放的那天晚上到第二天早上,新闻节目里时不时会播放江岛院长以前出演过的影像,还有他拍摄的高级手表代言宣传照。院长在外汇零售交易中损失了很多钱;之前被认为是名医,但最近求医于他的患者已经明显减少;平时坐的是高级轿车;和银座的原女招待有私生子等流言也在新闻中被报道了。
多亏了这件事,江岛医院的事件以非常清晰易懂的方式平息了。浪费成性、出现金钱危机的医院院长从国家骗取了诊疗报酬。紧接着,他把作为麻药性镇痛剂的羟考酮等药品对架空的患者进行投放,剩余的部分被他私自侵吞。院长夫人经营的餐厅则成了他们毒品交易的舞台。长年在此餐厅工作的服务员伊贺义昭向被疼痛折磨的病人搭话,亲切询问他们的状况,对值得信赖的客人出售高价“止痛药”。
漫不经心地接受采访的人说:
“那个店给我介绍了很贵的止痛药,还叫我不要跟别人说。多亏了那里的药,我觉得轻松了好多。”
那位老人如此回答之后,电视台的记者问他:“你吃的难道不是毒品吗?”老人慌张地否认道:“不是吧,我不知道啊。”后来,这段影像在该电视台其他时段的新闻节目里播放的时候,这位老人的脸被打上了马赛克。但是……
“这个人,是国分寺那边的房屋中介吧?”
和我一起看电视的冈部巴一边吃着柿种花生,一边说道。平时经常去江岛医院,她看起来比别人更加关心这个事件,而且也在毫不怠慢地动用土著情报网收集着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