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没有受伤,而且那顶帽子还留了下来。它应该充满了你的回忆吧?”
“我之前戴的鸭舌帽,在居酒屋给弄丢了。鸭舌帽不见了,店里的人帮我找,最后找出来的就是这个。没办法,我就只好戴它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不想惹麻烦,我不想给我的女儿惹麻烦。我的女儿很能干,她帮了我很多。火灾保险的申请、都营住宅的申请。她很擅长填这些文件。”
“里奥大爷,你买火灾保险了吗?”
“好像买了。”
“那,你钱包里的钱是赔给你的保险金吗?”
里奥大爷先是惊了一下,紧接着捂住胸口,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没钱。嗯,已经没钱了。一点儿也没有。我是无家可归的人。拿到的钱,全都用来重新买家具了。喝酒的话,就会被女儿骂。”
大爷突然低下了头。伴着呼吸,鼻子发出了响声。看起来像是假睡,但是一不留神的话,还是可能会被冻死的。我把他摇了起来。
“换个话题。博人和光贵遭遇交通事故的那天,他们为什么会去天空城,你听说过吗?”
里奥大爷“啊”了一声,我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问到第四遍的时候,里奥大爷大脑的门好像才终于打开了。他听到了我的问话。
“嗯,青沼奶奶好像也不知道啊。当时通知事故的,貌似是稻城还是狛江那边的警察。青沼奶奶说他们父子二人不可能会去那种地方,以为是诈骗,就马上把电话给挂了。最后,还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直接去她家里告诉她的。”
里奥大爷摇了摇头。
“青沼奶奶当时真的是吓傻了。光贵和博人两个人一起出去,实在是太罕见了。以前,光贵叫博人跟他去美国,博人都没答应去。博人学校的公开日和家长会,也都推给了青沼奶奶,光贵根本就不去。也不是说光贵不关心博人,他经常给博人拍照。以前用的是胶卷相机,拍好之后必须去照相馆洗出来才行。”
里奥大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博人也很可怜啊,为什么想不起来和他爸一起出门的原因啊?事故发生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二人在二〇三号房间待了很久。时不时从那里传出的怒吼声,就连离得最远的我,也能在房间清楚地听到。我觉得不是博人想不起来了,应该是他不愿意回忆吧。和父亲最后的记忆如果是吵架的话,谁都不愿意再想起来的吧?所以,博人才一直没有跟我说过他和他爸吵架的事情。”
我把里奥大爷送回了房间。我想劝他别拿着大把的现金在外面乱跑,但还是忍住了没说。他那位能干的女儿肯定早就试着这么做过了吧。他本人应该也是知道的。可即便知道,没酒了的话他还是会出去买酒,还是会到处去给别人当冤大头。
时间还早。伴着空腹感,我来到了西荻窪站。本想在位于高架桥下的购物中心的“大岩食堂”点一份三文鱼咖喱,但是它周一不营业。想着今天没吃上什么好的,我又去买了便利店的咖啡,还追加了一个反式脂肪酸含量很高的甜甜圈。我坐在车站前的长椅上吃了起来。随着夜色渐深,闭店的店铺越来越多,站前的灯光也暗了下来。行人依旧如织。在自动贩卖机的后面呕吐的学生,互相挑衅、一触即发的几个年轻人,还有踢踏着平底鞋追赶公交的女人们。
看着他们,我想,我之后要做的事情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了。我的选择没有他们那样拼命,也没有他们那样有趣,是为了实现目的而去做的很普通的行为。对于被允许的上限和下限,我想自己决定。这样就够了。
目送终点指示灯变红了的末班公交车北上之后,我向着反方向走去。背着双肩包,双手插进衣服兜。钻过粉色的大象形状的门,沿着五日市街道往前走。穿过井之头路之后,我又回到了青沼家附近。
虽然已是深夜,但是在住宅街上还能看到人影。有从吉祥寺的方向走过来的大声唱着像是舞台剧台词的年轻人们,也有车辆从身旁经过。我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套上薄手套,把头发和耳朵用针织帽压好。我避开了下午在这附近来回走的时候确认过的监控摄像头,特别是最新式的摄像头的位置,溜到了青沼家的后面。
青沼家后门的边上,有一扇小百叶窗。玻璃是像百叶窗那样嵌进窗框的,想给屋子里通风的话,需要摇动把手。窗框是铝制的,不是很硬,可以很轻松地拉开。想要卸下玻璃也并不费劲。窗户比较小,虽说连猫想钻进去也不容易吧,但是因为门锁是带栓的旋转式,所以只要从小窗里伸一根带抓手的棒子把门把手抓住,然后再轻轻一转,这样门自然就会开了。
其实这并不像说得那么简单。用两面镜子确认了门把手的位置,保持住一定的高度,把带抓手的棒子移到门把手那里。两面镜子放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分不清左右和前后了。起着支撑作用的小臂也随之开始颤抖。第四次失败的时候,我想着干脆打碎玄关的玻璃进去好了。被空咖啡罐砸坏玻璃的话,应该会被认为是路上的哪个混混扔的吧。
第七次尝试的时候,我终于夹住了门把手。第十一次的时候,成功地转动了门把手。
我把玻璃恢复了原状,关上门,重新上了锁。脱下鞋子,进入了室内。街灯的亮光从东侧的窗户照了进来,不用手电筒也能看清里面的样子。我们三人一起吃饭的饭桌、收拾好东西之后空出来的过道、位于客厅的放着博人洗好了的遗物的单人沙发都还在那里。还有,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我也没有看漏。
“你可真慢啊。”
牧村英惠说。


第15章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口问道。英惠在沙发上伸胳膊拉了一下电灯绳。六十瓦的荧光灯把屋子照得通透。在白色的灯光下,英惠的皮肤看起来更黑了。
英惠睁开了眼睛,歪着脑袋说:
“现在,这个问题重要吗?”
“……好像也不重要。”
“是吧。现在重要的是,到底要报警呢,还是不报警呢?你觉得哪个好?”
英惠拿出并打开了翻盖手机。见我没有反应,她用鼻子哼了一声,重新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你看来是做好了被抓的觉悟啊。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已经开始行动了吧?博人拜托你调查的事情。为了调查博人的私人物品,你是来看主屋里他房间的东西的吧?下午,我从医院回来走到这里的时候,邻居告诉我了。说有个问了好多关于青沼家的问题的女的。邻居给我忠告说‘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了,大家刚回归正常生活、稍微觉得安心一点儿了,为什么还有人要整事情啊?’啊,比起忠告,说是威胁也不过分。”
邻居的话,估计是横尾吧。刚贷款建好新房,结果就因为邻居家着火而被采访的像破钟一样的大场。任谁都不会想象自己美好的别墅生活会在那种环境下展开吧?他们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算了,邻居的不满就随它去吧。你能给我说说博人拜托你什么事了吗?我也是这家的人,应该有知道的权利吧?就算没有权利,你也应该告诉我的吧?”
英惠“哼”地笑了。她捂了一下嘴。
“仔细想想的话,你可真是会选时候啊。”
“什么会选时候?”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嘛,放火犯啊。警察已经得出的结论,不是那么容易推翻的。但是,如果有人非法入侵了相同的地点的话,会变得怎么样呢?这个人是要用和灯油炉相同的手法来烧主屋的吗?给煤气灶点上火,故意让易燃物掉在那上面,然后在旁边再放上便携炉用的罐装瓦斯。但是,这一切精细的操作,都会被我看到然后报警。”
“等一下,我为什么要烧蓝湖公寓?”
“比如说,在光贵的屋子里发现了财物。”
英惠眯着眼睛,像是在愉快地妄想着什么。她鼻尖发红,呼吸节奏也加快了。
“想独占那些东西啊。所以,趁着遗物整理的专家来之前,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然后藏好。为了不让盗窃行为被发现,就点了一把火。这次潜入这里,就是因为之前把东西藏在了主屋。等着火灾原因被确认之后,今天才来这里取。怕留下什么马脚或是暴露什么,所以也打算给主屋点火。怎么样?很完美吧?”
“预约遗物整理专家的人可是我啊。而且取消预约也很简单,全天都可以。什么完美啊,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只要警察和大众肯相信的话。如果知道了那场火是你放的,我会很开心的。你是知道的吧?告诉我吧,他拜托你什么了。”
我思考了几秒。如果英惠把我推给警察,想让我充当放火犯的话,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吧。话虽如此,事情也一定会变得很麻烦的。
用夜间潜入这种强硬的方法,是因为我想获得和博人有关的情报。现在最应该优先考虑的,也是获得情报。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说服英惠了。
我向她说明了博人由于丧失了事故当时的记忆,所以拜托我帮他调查那时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最后的时候,英惠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她那像是吞了大象之后的蟒蛇一样的眉毛,突然上翘了一下,之后又耷拉了下来。
“他委托你的,就是这种事?”
“这种事?那,英惠,你知道博人父子为什么在事故当日会出现在那里吗?”
“不知道啊。”
她噘着嘴,两条腿在沙发上抬了起来。
“你没听说过光贵或者博人和天空城有什么关系吗?”
“据我所知,光贵从没带博人去过游乐园。他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他的父亲很严厉,休息日也让光贵做测试,还不停地骂他、教训他。所以,父亲不在家的休息日,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没有比这再棒的了……哎,还有这种事啊。”
英惠一边看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回忆起了往事。我问她道:
“英惠,你和光贵的关系很亲密吗?”
英惠眨了眨眼睛,紧接着说:
“就是普通的亲戚关系。虽然我不知道‘普通’是什么程度吧。只是,我们家的亲戚就像梳子的齿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去世了。光枝的三个兄弟姐妹,都已经不在了。她和去世的丈夫家的亲戚,也早就断了往来。听到交通事故的消息后,我联系了光枝,想着说看看能帮上她什么忙。那时我正好在找房子,于是就租了光枝介绍的在她家附近的房子。”
“也就是说,光贵父子去没去过天空城,你是确定不了的吧?”
英惠的眼神里闪着急躁的光。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是啊。我不认为光贵会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但是也不能说他们父子二人就一定不会一起去那里。”
“那我想拜托您一件事。能让我看看博人的房间吗?我想联系他的朋友,也想看看他的相册。光贵应该给博人照过不少照片吧。当然,也可能都烧没了。不过,应该还会在哪里剩下一些吧。”
“你真的打算调查这件事?事故的当天,为什么博人和光贵会出现在天空城站?”
“是的。”
“你这是为了什么啊?博人的记忆也不会再恢复了啊。就算他再想活着,现在他也已经不在了啊。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啊。”
“是啊。就算抓住了放火犯,博人也没办法活过来。”
英惠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觉得那场火灾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英惠,你是怎么想的?你真的觉得博人会不小心造成火灾吗?”
“我不想想这个,但是,我也觉得不可能。”
英惠咬着嘴唇,她反复地开合手掌,像是在抑制自己的兴奋。之后,她的语气发生了改变。
“不过,交通事故当天博人他们出现在那个地方,这件事和后来的火灾应该是有联系的吧?”
当麻茂带我去了事故现场。他的目的是搜查麻药性镇痛剂的黑市。光贵和博人在那天出现在那个地方,和羟考酮的秘密交易是有关联的。至少当麻茂是这样认为的。简直就像是很早之前的电影里演的似的,虽然很难相信父子会在游乐园里进行毒品交易,但是人们经常会采取出人意料的行为。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搞清楚他们出现在那个场所的理由的话,参与羟考酮秘密交易的其他人物也可能会浮出水面。调查那些人,说不定也就能揭开让博人丧生的那场火灾的真相。
第二天要整理光贵的房间,这件事有很多人都知道。光枝对邻居们说过,博人也通知过自己的朋友。如果听见了富山和我的那通电话,“狐狸和猴面包树”的工作人员以及客人也会知道。之后,这个消息应该就会被传开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某个人,害怕羟考酮秘密交易的证据会在蓝湖公寓里被发现……那人为了保住自己,采取了残暴的行动,放火烧死了腿脚不便的博人。
一定要找出那个人。
但是,不能按照当麻说的来做。我说道:
“至于有没有关联这一点,也是要去调查的。毕竟博人也很想知道。”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又过了一会儿,英惠像是忍受不住沉默了。她耸了耸肩,说道:
“好吧,随便你查。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也没事。”
“谢谢。”
“我去倒草药茶。你要记住,只能待到天亮。”
博人的房间位于客厅的里面,面积大约是六帖。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看起来像是从小学生时代就开始用的学习桌,抽屉里几乎是空的。壁橱的里面,只有三个放着按季节分类的衣服的收纳箱。
博人之前说的够付给我委托费的那个邮筒形状的存钱罐,静静地立在桌子的角落。比我想的要小,完全可以放在掌心。但是,至少今天还不能把它带走。即使里面只有一枚十日元硬币,英惠也会坚决反对的吧。
只是,像是博人房间里的东西,就只有它了。没有相册,也没有电脑,日历、新年贺卡和小黄书也都没有。虽说现在的大学生不会在手边放这种东西了。应该全都放在手机里了吧。
“警察说是证据,所以拿走了好多东西。搜查的时候我也在场,东西几乎被拿空了,房间也被弄得很乱,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收拾干净。”
英惠往一个大的马克杯里放入了草药茶。她是知道博人的私人物品都没了,所以才大发慈悲地让我随便调查的吧。早知道是这样,我刚才就不应该谢谢她。
不想让英惠看出我的失落,我尽量保持住了冷静。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闻到草药茶的味道,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变得没有表情的。
“警察把药查收了吗?”
“嗯,收走了。博人在江岛药局拿的镇痛剂,还有好多其他的药品,被警察一齐装进了文件袋,放在了桌子上。警察把那些药都给拿走了。不过,多亏了半年的治疗,药的种类和量都少了好多。有一段时间,他就跟泡在药罐子里似的。博人的状况好转了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