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护士的背影。她走进了电梯厅右侧的护士站。在我想往前走跟上她的时候,英惠猛地回了头。她对我说:
“我可没打算让你再往前面去了。如果你非要进,可别怪我不留情面。让其他患者受惊吓的话,你肯定会被警卫轰出去的。你应该不想被这么对待吧?你要还是个明白人的话,就请赶紧回吧。”
“那个,让我看一眼光枝就好。”
英惠吸了一下鼻子,边走边说道:
“你这么久都没见她了,也没看你出什么事。况且,她现在没有意识。见和不见没什么两样。我说的没错吧?”
“博人之前委托过我一件事。虽然已经迟了,但我还是想完成它。我想把这件事报告给光枝,想让她允许我去做。如果不允许的话,那我就打算擅自调查了。因为这是博人和我的约定。”
我紧追不舍地补充道:
“为了完成博人的委托,我需要调查他的私人物品。能让我看看他在主屋里的房间吗?拜托了。”
英惠没有停下脚步。她沉默着扬长而去了。
还没到正午时分,“狐狸与猴面包树”餐厅的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想着他们反正是来这里吃个午饭罢了,游客自不必说,但是拄着拐杖、穿着病号服的老年人和穿着一身白衣的江岛医院的工作人员交错着排在一起的场面,还是很引人注目。我一边在车站等着去往吉祥寺的公交车,一边望着“狐狸与猴面包树”。
穿着条纹衬衫和胭脂色背心的服务员从店里走了出来,微笑着和穿着病号服的患者聊天,搬来椅子给他们坐,队伍变短时扶他们往前走,给他们递水喝,对他们嘘寒问暖。我盯住了服务员的工牌。明明不怎么远,却看不清楚。最近,我眼睛的聚焦能力好像又变差了。
算了,也无所谓。我记住他的脸了。假装成很喜欢餐厅建筑风格的样子,我拍了一张照片。关于他们那几个人里到底谁是合作人员的事,等下一次来这里之前,我找机会去问问当麻好了。
一有空座位,客人就被往店里拥。乘着从开着的门缝里漏出来的风,孜然、桂皮、肉蔻和其他香辛料的味道,与花香一起飘了出来。我一时感到有些饿了。活着,肚子就会饿。人类可真是可悲的生物。
到了吉祥寺之后,我朝着杀人熊书店走去。
在外面的楼梯下面,招牌猫驼着背,咯吱咯吱地吃着东西。注意到我之后,它迅速扭了头,飞快地逃走了。虽然不能说它与我很亲近,但是应该没有那么讨厌我吧。我一边想着,一边爬上了二层。
这里原来是土桥从他母亲那里继承过来、由六个房间组成的灰浆木制公寓改装而成的。二层最靠外的两个房间被打通,成了一个大厅,也就是沙龙,平时被用来举办演讲等活动。靠里的那个房间没被改装,洗手间和厨房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白熊侦探社的事务所就在那里。话虽如此,事务所正下方的仓库早就被塞满了,光是装着卖不出去的书的纸箱就占了厨房面积的四分之一。早晚有一天,下面房间的门和窗会变得无法打开的。
在余下的空间里,放着旧更衣柜和桌子,还有从土桥母亲家里搬来的带着裂纹的皮革沙发。我把之前用于调查的一小部分装备从斯坦贝克庄里拿了过来,塞进了这里的壁橱里。当时只是想着搬家的时候能省些工夫,没想到它们现在却成了我的意外收获。虽然用惯了的手电筒、望远镜、单反相机等物品都在火灾中被烧毁了,但是还剩了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检查了针孔相机和监听器等装备的电池,拿出了现在被用来装杂物的旧书包。这个书包里有个暗袋,螺丝刀和刀子都能放进去。只从外面摸的话,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至于其他的必要物品,我一并在车站前的堂吉诃德杂货店里采购了。在手机上记了笔记,吃着在“ATRE吉祥寺”百货店买的午餐——炸猪排三明治和冰沙,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检索了“二〇一五年三月二十日 天空城 交通事故”。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很多篇新闻报道。
春分之日的前一天,星期五,正午之前。一辆停在京王线天空城站站前环岛附近坡道上的小货车,突然间冲了出来。小货车笔直地撞向公交车站,碾压了三位正在等车的路人,猛撞到后面的建筑物之后才停了下来。被卷进这起事故的东京都杉并区的餐厅店长青沼光贵(51岁)和稻城市的自由职业者岩木茂登子(41岁)在送到医院之后被确认死亡。事故发生时和青沼光贵在一起的他的儿子(21岁)也一度陷入意识不清的危重状态。
造成这起事故的嫌疑人——住在邻近的川崎市多摩区的个体营业户堀内彦马(78岁)头部受到重伤,休养了两个月。在审讯中,他声称自己踩错了油门和刹车。嫌疑人堀内的妻子于一年前去世,他本人也变得有了抑郁倾向。警方对他的认知功能障碍进行了检测,正在慎重推进此案的调查……
把新闻报道的内容总结一下,大概就是上述的内容。我浏览了更多的新闻,想找找看是否有挖得更深的报道。我之后又看到的,是作为受害者之一的岩木茂登子有正在上高中和初中的儿子各一人,他在自己家附近的超市打工也有七年之久了。青沼光贵是位于吉祥寺的人气餐厅的店长,和他一起遭遇事故的他的儿子,是位于池袋的教爱大学的学生。还有,数月前的检测结果显示,堀内犯罪嫌疑人并没有认知障碍。他本人只是供述了事故当时笔直冲下坡的小货车在公交站处停了下来,一时之间,他的大脑变得空白一片……剩下的都是些“高龄驾驶员酿成事故”的报道。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一开始,我也没想过自己能检索出与“青沼父子为何会出现在那天的事故现场”相关的线索。如果这样就能查出来的话,博人早就应该知道了。
跳转到了天空城站的主页。天空城不仅仅是游乐园,在其广阔的园区里,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设施。天空城高尔夫球场、天空城医院、天然温泉、养老院、棒球练习场……对了,话说高野咲的圣地之一就是天空城这里的棒球练习场。
我试着追溯至事故发生的一年前,检索了从那时起与天空城有关的话题。
期间限定游乐设施“地球穿梭机”解禁;偶像声优组合“波波利的泳池边”演唱会顺利举办;三千株杜鹃花迎来满开季;天空城对过山车故障致歉;第一停车场出现儿童中暑事件;新口味“蓝色夏威夷”天空城刨冰发售;东停车场停车管理员被殴打事件;摩天轮管理员被殴打事件;在等候过山车的队伍中发生因插队引起的游客纠纷;最近报告了很多起因游客饮酒而产生的纠纷;为了各位游客都能愉快地游玩,请时刻注意不要在园内过度饮酒;和天空城官方吉祥物“天空犬”一起玩儿吧……后面还有很多内容。
我取出了郡司的名片,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说我想看交通事故的报告书。还写了我想知道火灾调查报告书的内容以及“狐狸与猴面包树”的相关情况。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我的邮件,但是问他一句又不会让我损失什么。如果是他的话,这种时候,他肯定是会想利用我的。
下午两点半已过。我换了一件黑色上衣,离开了事务所。坐井之头线到三鹰台站,然后再过去。下车之后,我登上了立教女学院旁的坡道。随着接近青沼家,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跳也加快了,有种不祥的预感。
转过弯之后,那棵樱花树便映入了眼帘。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樱花树稳稳地立在那里。只是,蓝湖公寓连影子都没有了。把我冻得发抖的那个房间,装满了光贵终其一生所收藏的书的房间,光贵的遗骨所在的房间,里奥大爷的房间,博人和那个迷之女子一起度过并发出呻吟的那个房间,全都不复存在了。这里已经是一片空地了。能闻到被重新翻过的土的味道。
我放心了。但是心又好痛。不只是房间和建筑,我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像是从一开始就消失了。
或者说,那有可能是点心罐妖精故意给我们看的幻影吧。
“青沼夫人的表妹,是叫英惠吧?她处理得非常快,那件事发生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挖掘机就开进来了。”
住在樱花树另一侧的邻居早坂茂市,一边泡着红茶一边笑着说道。
那场火好像没有烧到邻居家。如果火出现在前一天那个刮大风的晚上的话,邻居们恐怕就要遭殃了吧。早坂家的围墙有些许烧焦的痕迹。不过这种程度的痕迹,不知道那场火灾的话,是根本注意不到的。
他家里应该没事吧。“不好意思,我道谢晚了,那个时候是您把我从树上拉了下来,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些夸张地向他表示了感谢。在内线电话机的另一侧,早坂茂市害羞地说:“没事,没事,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对了,请稍微等我一下。”
等了十分钟。终于,早坂家的玄关开了。一位穿着樱桃图案围裙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怎么看,他都得有八十多岁了。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没有把他给压到真是万幸。
我把在纪伊国屋买的红茶递给了他。他说:“太好了,我的杏仁粉费南雪蛋糕刚刚出炉。”说着,他让我进到了屋里。
“青沼夫人的意识还没恢复,就把那边给收拾了,是有些无情了啊。不过,一出门就是火灾的废墟,不仅味道很难闻,也有可能会引来小偷。和附近的邻居商量了之后,我作为代表到医院去请愿了。英惠能听懂她说什么,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早坂大爷,您住在这里很久了吗?”
小而美的独院住宅,院子里也被收拾得很整洁。在我被带进的客厅里,摆着一张像是遗像的女性的照片。
“这是我的妻子。她去世已经有五年了。”
早坂随着我的视线望去。
“我买这块地,好像是在昭和三十五年的时候。那时,青沼家的房子已经建好了。公寓当时还是一个鸡窝,虽然我们每天都要忍受吵闹的鸡叫声,何况我的妻子当时还怀着孕,但是,因为他们家经常送鲜鸡蛋过来,我们也就不好抱怨什么了。托他们的福,我的儿子健康地长大了。”
“您的儿子,和光贵一样大吗?”
“比他小一岁。不过他们小时候没有一起玩儿过。青沼家的主人是附近有名的对孩子的教育非常关心的爸爸。他让孩子上了启论大学附属幼儿园,从小学英语。光贵君经常坐在院子里被他爸爸体罚,虽说光贵后来是学得不错吧。我妻子之前说过,我家那个傻儿子和光贵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早坂茂市把红茶和费南雪蛋糕一并端了出来,说“尝一个吧,我是照着妻子留下的配方做的。”
“但是,好不容易进了医学部,光贵君却中途退学离家出走了,真像是叛逆期来晚了的嬉皮士。我们对此都感到很吃惊。最开始的时候,青沼说光贵君在国外留学。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看见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光贵君和一位与他打扮很类似的女性一起回来了。‘你是打算结婚吗?’‘你不打算原谅我吗?’他们父子二人吵架的动静,住在附近的人几乎都听到了。”
他让我再吃一个费南雪。我吃的时候,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一个劲地盯着我看。
“怎么样?我今天奢侈了一下,试着用了发酵黄油。”
“特别好吃。很香,而且又不是特别的甜……光贵以前是医学部的?”
他也把一个费南雪放入了口中,小声嘀咕了一句“稍微硬了点儿啊”。
“启论大学医学部,就算是高中特进班的孩子,也很难考进去的。青沼以前在制药公司当销售,听说不管是医生还是医学部的教授,想让他们高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估计是他想让儿子成为医生,以后给那些人一个教训看看吧。遗憾的是,他的宝贝儿子却是个嬉皮士。我妻子听青沼的夫人说的,最后,光贵君好像擅自和那位女性结了婚。”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光贵君的身影了。父亲病死之后,他带着妻子回来了,住在公寓的单间。”早坂一边用纸巾擦着夹过费南雪的手指,一边说道。
“光贵的妻子吗?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我记得她是个很强硬的人,夫妻二人吵架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害怕。确实,她的岁数应该比光贵要大一些吧。吵过架之后虽然和好了,但没过几天,他们就又开始骚扰近邻了。”
“我的妻子是个很谨慎的人,见他们像是要和好,便会立刻把纱窗关上。但是,他们毕竟是年轻人,没办法啊……叶村女士,再吃一个费南雪吧?为了预防老年痴呆,我开始学做点心,越做越觉得有趣,越做越入迷。现在不是很流行什么‘甜食男子’吗?我应该也算是吧?”
“哈哈哈哈。”茂市爽朗地笑了,我也附和着笑了。红茶喝完了,费南雪粘在了喉咙里。点心是无罪的,很好吃。仔细一看,我发现他的唇纹上残留着口红的痕迹,脖筋处也像是擦了粉底。
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难道有那方面的兴趣吗?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思念妻子,所以把自己打扮成了亡妻的样子吧。遗像中那位女性的眼神,和凝视着吃费南雪时的我的早坂茂市的眼神非常像。不管怎么说,我确实打扰了他美好的午后时光。


第14章
我最后问了他一句有没有看到青沼光枝把灯油炉拿进公寓。早坂茂市回答说他没有看见。
从早坂的家里看的话,青沼家的主屋和公寓的出入口都被公寓给挡住了,所以没看到也是正常的。能看到的,也许只有住在公寓里的人吧。远远望着井之头路,发现居酒屋里有一位醉醺醺的大叔。是那个人吗?还是说是从对面的房子里出来的?又或者是路人?
“青沼家的对面那里,也是出租房。”
早坂特地把我送了出来,指了那个房子。
和我小时候读过的绘本《小的家》里出现的房子很像。一栋白色的有三角形屋檐的房子。窗框和门被涂成了蓝色,房顶上有一个海鸥模样的风见鸡,能体会到主人的兴趣。这栋房子像是已经被租出去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地下散落着一些木片。
“之前是叫作吉永的一家人住在这里的,他们住了将近有二十年。他们一家共四口人,除了夫妻二人,还有一个和博人同岁的女儿以及比女儿小两岁的弟弟。自从他们搬走之后,这里的租客便开始频繁更换,没有住得久的人。大概是一个月之前,我看到过一个肠胃看上去不是很好的年轻男性进出过那里,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又看不到那个人了。”
其实,那是警察派来监视青沼家的人。抑制住了内心想要告诉他的冲动,我离开了早坂家。早坂茂市取了晚报之后,小跑着回去了。明明才刚过下午四点,街上就已经有了黄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