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听说青沼博人曾把镇痛剂让给过朋友。当然,由于在事故中受伤,他有被医生开过那种药的处方。他确实有可能把药分给朋友。但是,儿子发现了光贵藏在蓝湖公寓的房间的藏羟考酮之后,把它带了出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比如说,这种程度是不会下搜查令的。博人除了去复健和偶尔在大学露露脸之外,基本上都待在家里。对他的手机的监听申请没有得到批准。对于到底该如何调查,我烦恼了很久。”
当麻摊开双手,装腔作势般地提高了声调。
“就是那个时候。叶村女士,你出现在那里,和青沼光枝同时受伤、被搬送至医院。而且,你在医院还和博人相识了。我听到汇报给我的这些内容的时候,真的非常震惊。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啊。”
喂,你。
和上次一样,我咬牙切齿地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次是经由东都综合调查被当麻给利用了。汇报给樱井的情报,一定全都被告知给了这位警部。
我在旧书店工作,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如果我受博人之托整理光贵的藏书的话,就不需要什么搜查令了。我不仅能进到他的屋子,还能调查他的全部物品。没办法不利用这个家伙,当麻应该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来……
博人之前说过他是从认识的急救护士那里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当时想的是就算是被再怎么“年轻可怜的男孩”拜托,随便泄漏别人的隐私,这个护士也是够大嘴巴的了。但是,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对博人的搜查已经开始了的话,这位护士很可能在背后受到了当麻的指示。还有,光贵的藏书处理也不是博人自己想出来的,他应该是被谁诱导的吧。
对了,在那家医院的时候,我两次目击到了穿着工作靴的茶色头发的壮汉。第一次是博人在自动贩卖机前把零钱洒落一地的时候,第二次是见到冈部巴的时候。我那时虽然没怎么在意,不过,在去年春天和当麻扯上关系的时候,我两次撞上了那位工作靴男子。然后……
我紧盯着坐在驾驶席的郡司的后脑勺。
“对了,之前好像有一个男人非法入侵了博人房间。住在一〇一号房间的里奥大爷和他撞了个正着。”
当麻的左眼皮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哎呀?这件事当时没人报警吗?我没有收到过相关的汇报。”
“没被报警,挺好的啊。和邻居撞个正着,这个人可真是个低水平的非法入侵者呢。”
那个家伙恐怕是负责监视青沼家的人吧。而且他事先知道了我的长相。仔细想想,那起坠落事故刚发生没多久,东都综合调查的樱井就把“青沼光贵”的情报告诉给了我。只能这样认为了。
也就是说,是你吧?
郡司从脖筋僵硬到了后脑勺。脱发症?一直到他头顶的“地中海”全都涨红了。当麻咳嗽了一声。
“回到刚才的话题。再过不久,蓝湖公寓的火灾原因就要公之于众了。结论是青沼博人死于失火事故。在他死亡之时,不论是服用药物,还是给炉子做手脚的痕迹,都没有被找到。而且,有邻居作证说在这个月月初的时候曾看见光枝拿着像是炉子的东西进了公寓。我们的判断也是由此而来。没有自杀的证据,也没有放火的证据。用排除法来看的话,这个结论也是妥当的吧?”
“光枝呢?光枝说什么了吗?”
“她现在还无法开口说话。”
白色轿车从品川路驶入鹤川街道,开始横穿多摩川。在夜晚的黑暗之中,河川也变得沉默了。我发现轿车正驶向多摩丘陵的一座小的高丘。我想到了缓慢转动着的摩天轮。
“我的上司的意见是,博人虽然继承了他父亲的羟考酮生意,每天苦于复健,早已身心俱疲。不知道他是否有了明确的轻生的念头,火灾像是他自己引起的。‘杀人熊书店’和‘Heartful Reuse’搜查光贵的房间……不对,火灾发生在着手准备整理遗物和藏书的前一天晚上,只是偶然。”
当麻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现在的上司是现实主义者。他说,如果与羟考酮有关的黑暗组织想要把药给了朋友的博人的性命的话,应该会采取放火这种一目了然的方法。一般来说,那种组织通常不会用放火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不过如果要用的话,比起吸引警察的注目,他们更优先考虑的是炫耀自己的力量。”
轿车钻过高架桥,左拐之后下了缓坡。驶离大煞风景的小型环岛,车子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外面。一辆正在等候客人的出租车。当麻敲了敲车窗,噘着下巴。看见了公交车站。带遮雨棚的长椅。在支撑顶棚的柱子的旁边,放有几束花。枯萎、美丽而又朴素的……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八个月,痛苦的记忆貌似还残留在这里。
“我们已经停止调查此案了。”当麻说。
“这是上面的命令。搜查经费和可用人员都有限,事件又多。再加上也有人觉得,麻药性镇痛剂的黑市只是我的幻想。因此出于各种原因,我们的搜查只能到此为止了,唉……”
“喂,你。”
我果然还是发怒了。就算对方是信乐烧的狸猫,我也已经忍不了了。
“故意埋伏我,把我引到这种地方,就是为了让我听到目前为止的故事梗概吗?让我代替他们调查此案吗?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得按你们说的做啊?拒绝,我拒绝。我要下车。”
把车门推开之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上还缠着安全带。在我拼命挣扎的同时,当麻悠闲地说: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说得没错。叶村女士没有非得调查青沼博人案子的理由。你的委托人博人已经死了。不工作就不会被抱怨呢。”
“委,委托人?”
“不是吗?‘发生那起交通事故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和父亲一起出现在京王相模原线天空城站的站前环岛?一位名为叶村晶的侦探在替我查明原因。’他曾高兴地对大学同学说过这些话。”
缠在我身上的安全带总算被解开了。我从轿车里冲了出来,使劲地往回甩了车门。后排座椅的窗户被摇了下来。当麻茂的脸露了出来。
“郡司的名片。”
他突然把名片递给我,我条件反射般地接了过来。当麻说:
“虽然你对我们没有报告的义务,但是你还是拿着吧。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会用得上。”
白色轿车尾灯消失在视线之后,我迈出了脚步。靠在公交车站的柱子旁的花束随风摇动,落在了地上。玻璃纸沙沙作响,花束滚向了人行道。耳朵里传来了刺耳的响声。
在此处发生的事故,使得博人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什么会这样呢?命运没有答案。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的答案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让我帮他调查。“为什么我和父亲会在这里?”就算知道了原因,复健也不会因此而变得轻松,伤病也不会痊愈,他也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工作,也无法保证他就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可即便如此…
我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拉平了被我揉得一团糟的郡司的名片。


第13章
青沼光枝从被运送的启论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转去了井之头江岛医院,在那里继续接受治疗。这是东都综合调查的樱井说的。
那个时候,光枝被大火洗礼,吸进了大量的烟雾。包括气管在内,她的整个面部都被烧伤了。一边做着紧急处理,一边赶忙把她送去医院,但是烧伤状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她的大脑无法得到足够的氧气。由于缺氧缺血性脑病,她直到现在还神志不清。
得到这个情报之前,我被“不好意思、抱歉、是我不好、对不住了”“这是上面的命令”等大量的道歉和借口劈头盖脸地泼了一通。我早已向他展示了我的愤怒,不过,说实话,我其实早就超出了愤怒的层次。
樱井并不是我的朋友。我们只不过是工作伙伴罢了。他需要让自己站在东都综合调查的管理职位的立场。就算是打了再多年的交道,为了庇护我这么一个临时工而拒绝警察的合作请求,对樱井来说,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还有,关于把我派到青沼家一事,他并没有明确地撒谎。倒不如说,为了不撒谎,他反而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我被叫去杉并西警察署的时候,他当时那么不高兴,估计也是因为对这个结果感到羞耻吧。暗中被利用的……特别是被那个叫当麻的给利用了,我也觉得很郁闷。但是,明明可以选择拒绝,可最终被三十万钓上钩的人,毕竟还是我本人。
也不是从一开始便陷入此般境地。咬着被子、辗转反侧了一整晚之后,才成了那个样子的。
虽说如此,樱井好不容易感受到了厚重的罪恶感,我怎么可能会想打消它呢?博人之前说的他的大学朋友“出石”和“游川”的联系方式、有关博人妈妈私奔的详情,我列了很多想让他帮我调查的事项,本以为他会觉得很麻烦,可谁知樱井哪里是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他像是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高兴地接受了我的请求。
与他完成联络之后,我离开了斯坦贝克庄,起身前往江岛医院。
虽然是周一,但是医院的大厅里却没有那么多的人。面色阴沉的人们,正坐在长椅上东张西望。
重新看了一眼周围。和之前去的启论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相比,井之头江岛医院的设备明显要陈旧不少。入口的自动门反应迟缓,长椅像是被刷过很多遍漆,地面的许多地方都少了油毡,也没有现在的建筑物里很常见的吊顶荧光灯。斜十字交叉的抗震钢筋露在外面,支撑着墙体。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不想在地震的时候待在这里。
我装作煞有介事的样子,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在医院入口盯梢。快到上午十一点的时候,牧村英惠现身了。她面色发黑,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羊毛大衣,脖子周围缠着灰色的围巾。灰色的紧身裤和塞在码数偏大的鞋子里的双脚,从长大衣的衣摆下露了出来。鞣皮小包斜挎在身旁,她手上还提了一个纪伊国屋的购物袋。
她注意到了我,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她的表情很生硬。
“你是叫叶村晶吧?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事?”
之前设想好的关于如何开口的台词,全都从脑内消失了。我现在来这里做什么?我最怕被问到这个。
英惠平静地说:
“博人遗体的火葬,是我一个人负责的。光枝出院之前,葬礼也没办法举行。一直被邻居挖苦。住在公寓的那个大爷说由于火灾他才变得无家可归,让我们赔偿他的损失。警察确定说火是博人自己放的。那你呢?起火之后,你是从二楼跳下来了吧?即便这样,你还是想要向我抱怨吗?难道说,你是想让我给你磕头道歉吗?”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哦,那是我失礼了。你是想去看她吗?”
说着,英惠加快了步伐。不能就这样结束。我追了上去,跟在英惠的身后继续说道:
“一直是您一个人在照顾光枝吗?除了您,她还有别的亲戚吗?”
“她没有别的亲戚。”
“那,博人……博人君的母亲呢?她没有联系过你们吗?”
英惠在副楼的电梯前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看我,胡乱地敲着呼叫按钮,说:
“为什么要这么问?和你没关系吧。”
“火灾前一天的晚上,博人的房间里有一位女性。那人恐怕待了两三个小时才走的,不是位年轻的女性。所以,我猜会不会是……”
伴随着“叮”的一声,厚重的电梯门开了。英惠朝我转过了身。
“会不会是什么啊?”
“我在想,那位女性会不会是博人的妈妈。”
英惠先是愣了一下,之后突然变得一脸严肃,说了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博人的妈妈啊。就是那位刚生下博人便跟着‘狐狸与猴面包树’的老顾客私奔了的……”
英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这话,是博人告诉你的?”
“不是……是传言。”
英惠的目光越过了我的头顶,朝着后面的墙壁。过了一会儿,她回过了神,走进了电梯。我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传这个谣言的,应该是那个姓小暮的老头吧。他在那个公寓已经住了三十年了,估计平时总爱说些有的没的。”
我小心谨慎地沉默着,没有告诉她我其实是听樱井说的,樱井其实是听警察说的。电梯的门慢慢地关上了。英惠背对着我,飞快地说:
“不管你看见了谁,那人一定不是博人的妈妈。你看错了。”
“你为什么敢如此断言呢?”
“为什么……因为博人恨把他扔下的妈妈。就算他妈妈出现了,他也不可能和妈妈待在同一个房间的。他们会吵架的……与其这样说,不如说他们会陷入惊醒众人的修罗场吧。”
“博人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李美。青沼李美。”
“英惠,您是见过她的吧。那位李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
英惠转过了头,正视着我。
“是啊。她是个还很年轻漂亮的、引人注目的女人。但是,她好像喜欢穿成破破烂烂的样子去周游世界,把自己在旅途中遇到的倒霉事和找到了便宜的住宿等事向背包客同伴们炫耀,以此获得自我满足。她曾说自己瞧不起旧的价值观,什么人必须要有新的愿景才行,结果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没能逃出旧价值观的束缚。真是个认不清自己的愚笨而又可怜的女人。”
“您说话可真尖酸啊。”
“嗯?”
英惠嘲笑般地反问我。
“她丢下刚出生的孩子私奔了,对吧?难道我还应该夸她吗?”
“那会是谁啊?真的不是她吗?”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光枝从不对我说她儿媳妇的事情。估计她不愿意说博人妈妈的坏话吧。光枝是个很公正且注意他人的人。”
“是啊。”
英惠惊讶地望着同意的我,吸了一下鼻子。
“那位跟她私奔的人,好像叫佐藤什么来着,你有印象吗?”
“佐藤?这个名字也太常见了吧。我只知道博人妈妈的名字并没有改成‘佐藤李美’。早就过了宣告失踪的期限,但是光贵一直没去注销李美的户籍。李美现在也还叫青沼李美,她的名字改写在青沼家的户籍上。”
电梯到达了五层。电梯厅的地面上铺着像是木头材质的地板,眼前的墙壁被刷上了漂亮的绿漆,快要长到天花板的看样子很幸福的树,栽在了有漂亮花纹的九谷烧的花盆里。墙上挂着写有“QOL病房楼”的小铜板。
四周安静得令人惊讶,应该是用了能消音的建筑材料吧。身材娇小的护士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用比猫还要轻的脚步从我的面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