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国文学名著上一章:人间便利店
- 外国文学名著下一章: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
在大众浴池那里转过弯,眼前的路突然被照亮了。我回了一下头。一辆白色小轿车安静地接近了我,在路边停了下来。后排座椅的窗户被摇下后,一位男性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叶村晶女士。”
我屏住了呼吸。我认识他。当麻茂,所属不明的警示厅警部。
“上来吧。我送你回仙川的家。”
我沉默着转过了脸,继续往前走。去年春天,当麻接近了我。我对他有着很不愉快的记忆——我受到了当麻强制或者说是威胁,被他给利用了。
车子缓缓地跟在我的身后。当麻说:
“亲自来找你,这可是我的一番好意啊。如果你没办法在这里说的话,那你明天来一趟杉并西署吧。真是对不住了啊。”
“没关系。我周一很闲的。”
和这个厚颜无耻的警部对话,还不如多花些时间和交通费去找泉原说。我加快了脚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泉原说过,命令彻查蓝湖公寓的火灾事件非失火和自杀的可能性的,是警察的高层。
难道说?
我不禁把目光移向了车窗。当麻面不改色,抠了抠他那像花椰菜一样的耳朵,微微地点了点头。
“泉原已经得出了结论。那起火灾被当作失火事件处理了。”
“请等一下!”
我不禁抓住了车窗。
“怎么会,火灾怎么会是博人的错……”
“还不上来吗?已经堵着后面的车了。”
背后传来了短促的鸣笛声。我犹豫了一下,拉开后车门,把身子滑进了车里。
当麻还是那副模样。只有去美发店才能看到的怪异发型,略微有点儿小肚子的身材,穿着中上等的西装。仔细一看,他居然还戴了一个龙猫的织物项链。乍一看像个老实的办公室职员,但是他的耳朵和手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老茧。我绝对不想和他打架。如果这样说的话,我本来就不想以任何形式和他接触。
白色轿车开始走了。这位看起来肠胃不好的司机,我好像也见过。他好像是叫郡司翔一吧?可怜的是,他似乎还没有得到晋升,一直在给当麻当手下。
车子曲里拐弯地穿过了住宅街区,穿过高架桥,驶入成蹊路。左拐南下,再次穿过高架桥,进入紫桥路。周日晚上的主干道没什么车。暂且不论郡司的搜查水平,他开车的水平很高。车子平稳且令人愉快地滑行在周日的夜晚。
明明说是有话要对我讲,当麻却一直没开口。我也沉默着。我跟他好像在玩一场谁先说话谁就会丧失主导权的游戏。这种气氛实在是太奇怪了。我先开口说道:
“最近,你读过有关交涉术的书吗?”
“什么意思?”
当麻眨了下眼睛。我耸了耸肩,小声嘟囔道:“没什么。”当麻重新调整了坐姿,瞪着我说:
“你还真是悠闲啊。说实话,我可没觉得你这几周是在闲逛呢。我以为你肯定是在拼命调查蓝湖公寓的火灾事件。看来我的期待是落空了。”
你,你说什么呢?
最后见面的时候,这个男人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你的侦探资格很可疑。”事到如今,他又在谈什么期待啊。
只是,对这个家伙生气的话,和对信乐烧的狸猫发火是一样的。何止是给不了我任何好处,对血压升高的我的身体还会造成严重伤害。
我调整了呼吸,端庄地说:
“之前有位警察对我说过,让我不要模仿他们,这样做会给他们添麻烦的。这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当麻用鼻子哼了一声。
“呵。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听警察的话了?”
“你能快点儿进入正题吗?为什么你会和火灾事件的案子扯上关系?”
当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驾驶席上的郡司轻微地抖了抖肩膀。看来,这个家伙像是很擅长用故弄玄虚、暗中示意的手段来操纵部下。本以为在晋升考核之外的人都受到了波及,结果是我大错特错了。
“今年一月的时候,高野咲死了。高野咲,你知道吧?”
我隐藏住了自己的震惊,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当麻凝视着我的脸,之后又立刻转移了视线。
“东急东横线都立大学站站台上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下了在特急列车即将进站之时踉跄着坏腿、跌落站台的高野咲的身影。在意外身亡和自杀都有可能的情况下,负责此事的搜查员出于对遗属的同情,想要以事故来结案。既然有无法推翻的影像证据,那么生命保险公司和法院判便都指望不上了。也正因如此,一个月之后,此案便被确认为意外死亡了。但是,我认为她是自杀而死的。高野咲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情景,在电车进站的时候跳了下去。”
“你的理由是?”
“新闻报道里也说了,她欠了很多债。说是为了治疗膝盖旧疾花了很多钱,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吸毒成瘾了。”
这次我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了。那么健康阳光的运动员,而且……
“不是兴奋剂而是毒品,难道是吗啡……对了,她曾在美国治疗膝病。”
“你可真是敏锐啊。不知道可以说是吗啡的一种吗,其实是鸦片类镇痛剂。具体来说,她是羟考酮中毒。”
在日本大型企业担任董事的美国人女性因涉嫌走私羟考酮、违反兴奋剂和毒品相关法律法规而被捕的新闻,令我记忆犹新。当麻用像是在讲课一样的语气说道:
“比如说,羟考酮在英国被当作A级毒品,但在美国它却是牙疼的止痛药,只要有医生开的处方,在大街上的药店就能买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美国制药公司以‘效果好、副作用少、危险性低’为宣传口号,开展了一系列的贩卖活动,使得羟考酮迅速在社会蔓延。但实际上,它的药物成瘾性很强,致死事件也时有发生。一种说法声称,二〇一四年美国国内有超过五千人因滥用羟考酮而死。代替海洛因,粉碎之后从鼻子吸进体内。它的使用方法虽然还是很像毒品,但是,很多人其实是因为伤病疼痛才开始服用它的片剂,结果成瘾之后便再也无法离开。高野咲好像也是以服用在美国看病时被开的处方药为契机,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不过,羟考酮成瘾的日本人倒还真的比较少。”
当麻说,日本人从以前开始就很忌讳毒品。比如就算备受癌症末期的折磨的病人,轻易也不愿意用麻药性镇痛剂。适度服用吗啡类药物,快速止痛进而更好地享受人生,也就是所谓的“生活品质改善”——这种想法在欧美早已是常识,但在日本还并没有被普遍接受。还有一种说法声称,日本在癌症关怀治疗中所使用的吗啡的剂量,甚至不足美国的数十分之一。
“为了对癌症晚期患者进行关怀治疗,用吗啡类、硫酸盐等药物也不太实际。假如患者对毒品上瘾,即使医生对东京都福祉保健局提出申请,官方也不会把这位患者列入毒瘾者的范围。麻药是最后的手段,痛苦就是用来忍受的。这种想法已经深入日本人的国民性之中了。”
“是吗?”
“连癌症晚期都是这种想法,更不用说患有腰痛和伤病后遗症的人了。就算痛得无法入眠,就算痛得不能动弹,就算生活品质下降,也绝不用效果强烈的药物。这已经是日本人的一般常识了。对于以前的日本人来说,能忍是美德,用针灸和正骨等传统方法治疗的人也很多,所以才会被美国制药公司瞄准了市场。日本消费者没办法轻易买到麻药性镇痛剂,镇痛剂的黑市也没能形成大的产业规模。不论是麻药、兴奋剂、摇头丸,还是改善生活品质的麻药性镇痛剂,都被认为是不好的东西。‘不行,绝对不行’的原因就在于此。不过,现代日本人的想法也在逐渐发生着改变。”
注意到从车窗划过的“品川路”这几个字,我震惊了。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白色轿车已经南下了,而且还向着西边前行。我想着是不是离仙川越来越远了,但是我同时也被当麻的话给吸引住了。
“虽然没变得和美国一样,但是日本人对于疼痛的认知逐渐变得理性了——如果疼得睡不着觉了,用效果强的药物来抑制住疼痛。好好睡上一觉的话,反而更有利于健康长寿。特别是在出生于团块世代之后的人们的身上,这种思维倾向的变化尤为明显。”
“听你说的这些话,确实能感到倾向还是好的。”
我嘟哝道。当麻点了点头。
“嗯。轻易依赖药物固然不好,但也没有必要过于恐惧。问题是,对于疼痛的感受因人而异。相同程度的疼痛,有能承受得住的人,就有疼得满地打滚的人。医生开的镇痛剂处方药能满足患者需求便是好事,但难免也有满足不了的时候。更何况我们现在身处一个信息化社会。原来只被少数专家知道的情报,现在任谁都能接触得到。轻易相信敷衍了事的文字,深信某种药能缓解自己的疼痛。无法忍受疼痛的人,大多都不见黄河不死心。”
当麻说,只要还有这样的人,日本早晚会出现麻药性镇痛剂的黑市。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在黑市形成之前,有必要斩断此祸根。因此,当判明高野咲的死和羟考酮有关之时,我们才开始调查它的供给源。
“在很早之前,美国国内便开始呼吁社会重视羟考酮的危险性了。高野咲恐怕并不知此事,她根本没想着摆在药局货架上的药会是成瘾性很强的麻药。回国之后,她没办法断药,所以在一年之中往返了八次美国。医生发现她上瘾之后,拒绝为她开羟考酮的处方,她便来来回回地换医生。根据美国方面的调查报告,交易人好像去过她停留美国时入住的酒店。但是,在距离她去世的半年前,她便没再去美国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经常光顾‘狐狸与猴面包树’餐厅。”
“这,啊,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那个餐厅莫非是暗中给高野咲提供羟考酮的据点?我们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你们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我条件反射般地说了之后,又“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全世界放浪,经常去美国的店长,掩盖毒品味道的辛辣的民族风料理,还有外国人主厨。这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在过去的毒品搜查中被查出的饮食店的条件。缺少的是,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坐在店的周围,头发蓬乱、黑眼圈严重的嘴里喊着“给我药”的——被头目的保镖小弟踢飞之后,灰头土脸地溜走的这一角色的扮演者罢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现如今想要得到羟考酮的话,难道不能在网上买吗?既方便又不容易被发现,等着寄到家里就好。被检举揭发了的话,还能以‘自己只是想买镇痛剂’为借口蒙混过关。”
“正如你所说的。前提是能收到真货。不正规的网上药店大多都是骗人。让你订货、付款,在骗够了人之后,网站就关了。然后再开新的网站,钓到人之后再关。这样便可以骗到很多钱。被骗的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有的卖家也会发送仿真药,因为没有必要冒险花高价进真货。”
“如此来回受骗,就算是再老实的成瘾者也会变得犹豫。而且,望眼欲穿终于收到的货却是假药,毒瘾反而更加严重了。”当麻摇头道。
“还有,羟考酮的价格很高。用它的基本都是些有钱人,而且以中老年人居多。他们基本上都不信网上的内容,觉得当面交易才安心。不过,这对我们的搜查工作来说,倒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我听当麻说得越来越入神。博人之前也说过,光贵总是去美国,买了很多书和唱片回来。加上毒瘾者经常出入他的餐厅这一事实的话,“狐狸与猴面包树”被怀疑也是正常的。
“但是,假如‘狐狸与猴面包树’真的在进行镇痛剂交易,那高野咲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回国后,经熟人介绍,高野咲开始在江岛医院治疗。那个餐厅,江岛医院的工作人员也经常去。听到有人评价说好吃,她最初应该只是去那里吃饭的吧。之后,青沼光贵看穿了她需要羟考酮的事实。我们是这样想的。”
“看穿了……”
“在那个店里,饱受疼痛的患者并不罕见。他们暗中谈论麻药性镇痛剂的话题,说这里有入手的方法。毒瘾者听到了,肯定会立刻赶过去的。”
“可能是这样吧。但是,又不只是光贵才能做出这种事啊?”
“我们调查了高野咲的通话记录,她频繁联系过‘狐狸与猴面包树’和青沼光贵的电话号码。而且,自去年九月以来,她拿到现金之后便立刻前往‘狐狸与猴面包树’。最开始是四个星期去一次,但是后来频率越来越快。持续使用羟考酮的话,使用者的抗药性也会增加。也就是说,最开始的量对她已经起不到效果,她只能加量或者是加次数了。”
“可是。”
“而且,三四年前,青沼光贵从美国旅行回来之后,他立刻告知了江岛医院的相关人员,说羟考酮在美国很容易弄到手。”
“如此随意地谈论这种内容。”
当麻茂生气地摇了摇手。
“青沼光贵在卖羟考酮的事,只凭这些内容是不能确定的吧?嗯,是啊。没有确凿的证据。从高野咲死后,在我们开始秘密调查还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那位青沼光贵就在交通事故中死了。”
向海关请求合作,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检查光贵从海外订购的货物的所需的相关手续。当麻生气地说。有关光贵和他的家人的身边调查、对“狐狸与猴面包树”的工作人员的排查,还有对可能成为协力人员的甄别工作,都已着手了。秘密侦查数月或者一年以上,在确定嫌疑之后进行住所地搜查,最后是逮捕归案。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流程。只是……
“调查对象死了,就要另当别论了。搜查已经中止了。”
当麻绷着脸陷入了沉默。
突然,觉得耳朵里面好痛。我说:“就像跳水之后捏住鼻子让空气进到耳朵一样,骤然间,全世界都好似向我蜂拥而来。”
“但是,最近又搜查开始了。这次的对象是博人。”
我惊讶得连自己都感到震惊。
各种各样的情报片段在我大脑里到处乱跑。东都综合调查开出三十万日元的成功报酬,执意让我接近青沼家。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樱井对我解释得含含糊糊。而且,即便是青沼家的琐事,他也让我汇报,还记下了笔记。
想起了被樱井委托调查光枝的事情。在短时间内,樱井把像青沼光贵的妻子和店里的老顾客私奔这种奇怪的情报,都详细地告诉了我。仔细想想的话,比起说是光枝的事情,这些其实都是关于光贵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