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有可能真的雕塑一个你。
底下写着:“我爱你!母亲节快乐!”铅笔写的签名,“蕾”。
卡拉斯闭上眼睛。他无法忍受这场偶然的相遇。他疲倦地转身,等待咖啡滤好。他垂着头,抓紧台面边缘,再次闭上眼睛。
别多想!他命令自己;别多想!但他做不到,他听着咖啡过滤时的滴落声和沸腾声,双手开始颤抖,怜悯突然喷涌而出,盲目地变成狂怒,因为女孩的疾病和痛苦,因为孩童遭受的折磨和肉体的脆弱,因为死亡的残酷和蛮横。
“不想只是用粘土……”
愤怒渐渐退潮,剩下惋惜和无助的挫折感。
“……而是用所有最美丽的东西”
他不能继续等咖啡了。他必须行动,必须做些事情,必须帮助别人,必须尝试。他走出厨房,经过客厅时,隔着打开的房门看见克丽丝在沙发上抽泣,莎伦试图安慰她。他别开视线,爬上楼梯,听见恶魔对默林咆哮,“……早就输了!你早就输了,你也知道!你这渣滓,默林!杂种!回来!给我回来……”
卡拉斯不想再听。
“……鸟儿歌唱的方式……”
卡拉斯走进蕾甘的卧室,这才想到他忘了穿套头衫。他冷得微微颤抖,望向蕾甘。蕾甘侧着头,没有面对他,恶魔的声音不停怒吼。
他慢慢走过去,坐进椅子,拿起一条毛毯。他太疲惫了,所以直到此刻才注意到默林不在视线之内。坐了几秒钟,卡拉斯想到应该测量蕾甘的血压,于是疲惫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蕾甘,但突然震惊地愣住了。默林面朝下趴在床边的地上。卡拉斯跪下,翻过默林的身体,看见默林青紫色的面颊,他连忙去摸脉搏。在痛苦中煎熬了一个瞬间之后,卡拉斯意识到默林已经离开人世。
“圣放屁精!死了,居然敢死了?死了?卡拉斯,给我治好他!”恶魔怒吼道,“把他给我救活,我们还没完,我们……”
心力衰竭。冠状动脉。“我的上帝啊!”卡拉斯悄声哀叫,“上帝啊,不!”他闭上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绝望地摇头,一阵哀恸突然袭来,他野蛮地掐住默林惨白的手腕,仿佛是想从肌肉中挤出失落了的生命力量。
“……虚伪的……”
卡拉斯跌坐下去,深吸一口气。他看见地上掉着些小药片。
他捡起一片,痛苦地意识到默林早就知道病情。硝化甘油。他早就知道。卡拉斯的眼睛和眼圈变得通红,他看着默林的面庞。
“……去休息一会儿,达米安。”
“虫子都不肯吃你的腐尸,你……”
卡拉斯听见恶魔的辱骂,他抬起头,控制不住的凶残狂怒让他颤抖。
不要听!
“……同性恋……”
不要听!不要听!
卡拉斯愤怒得前额青筋迸起,他拿起默林的双手,在默林胸前摆成交叉的十字。他听见恶魔嘶哑地叫道:“快把他的鸡巴握在手里!”一团腐臭的黏痰落进逝世神父的眼眶。“最后的仪式!”
恶魔嘲笑道,然后仰天狂笑。
卡拉斯怔怔地盯着那团黏痰。他无法动弹。除了自己怒涛般的血液奔涌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他颤抖着慢慢抬起头,动作无法连贯,憋得发紫的狰狞面容被仇恨和愤怒笼罩。“婊子养的!”
卡拉斯怒骂道,尽管他没有移动,但身体似乎开始伸展,颈部肌肉像钢缆似的绷紧。恶魔停止狂笑,刻毒地看着他。“你要输了!”
卡拉斯嘲笑道,“窝囊废。你从来就是个窝囊废!”蕾甘向他喷出呕吐物。他置之不理。“是啊,你对付小孩是很有一套!”他咬牙切齿地说,“还是小女孩!好呀,来啊!有本事找个头大的试试看!来啊!”他伸出双手,它们像是巨大的肉质钓饵,慢慢引诱着恶魔,邀请着恶魔。“来啊!来啊,窝囊废!试试我啊!离开这女孩,控制我!进入我的身体!”
下一个瞬间,卡拉斯的上半身猛地挺起,头部向后仰起,面对天花板,然后痉挛般地向前向下摆动,五官不停抽搐,被难以想象的恨意和愤怒扭曲;他强有力的大手伸出去,想要扼住尖叫的蕾甘的喉咙,但动作一顿一顿的,像是有看不见的力量在抵抗。
克丽丝和莎伦听见了这些声音。她们在书房里,克丽丝坐在吧台前,莎伦在吧台里调酒,听见蕾甘房间里的骚动,她们抬头望向天花板:蕾甘的惊恐尖叫,然后是卡拉斯的怒吼,“不!”接着是踉跄的脚步声,猛烈撞击家具的声音,撞墙的声音。可怕的破碎声——玻璃被打破的声音——吓得克丽丝一抖,碰翻了酒杯。
片刻之后,她和莎伦跑上楼,冲进蕾甘的卧室。她们看见窗户的百叶窗扔在地上,从铰链上被扯了下来!窗户!玻璃彻底碎了!
两人惊恐地跑向窗口,但克丽丝看见默林躺在地上,她惊呼一声,停下脚步,跑过去在默林身旁跪下。“我的上帝!”她哭叫道,“莎伦!过来!快过——”
莎伦的尖叫声打断了她。克丽丝面无血色地抬起头,看见莎伦在窗口望着底下的阶梯,双手捂着面颊。
“莎伦,怎么了?”
“是卡拉斯!卡拉斯神父!”莎伦歇斯底里地叫道,转身冲出房间,脸色惨白。克丽丝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口,望向下方,感觉心脏都要沉到体外了。M 街陡峭的阶梯底端,鲜血淋漓的卡拉斯扭曲着身体躺在那里,人群正在慢慢聚集。
她惊恐地望着底下,一只手捂住面颊,她想移动嘴唇,想说话,但做不到。
“妈妈?”
背后响起一个细小而无力的含泪声音。克丽丝扭过半个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听见了什么。声音再次响起。是蕾甘。“妈妈,怎么了?快过来!我害怕,妈妈!求求你,妈妈!求求你,快过来!”
克丽丝转过身,看见女儿疑惑的泪水;她立刻冲到床边,哭泣道:“小蕾!天哪,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天哪,小蕾!是你!
真的是你!”
楼下,莎伦冲出克丽丝家,狂奔到耶稣会的宿舍楼。她语气急切地求见戴尔。戴尔很快就出现在了接待台。她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震惊地看着莎伦。“叫救护车了吗?”他问。
“我的天!没有!我没想到!”
戴尔立刻吩咐接线员叫救护车,然后和莎伦一起跑出宿舍楼。
两人穿过马路,跑下阶梯。
“让我过去,谢谢!请让我过去!”他挤过围观者,听见无数冷漠的评判。“怎么了?”“有人从台阶摔下来了。”“对,他肯定喝醉了,没看见他都吐了?”“走吧,亲爱的,我们要迟到了。”
戴尔终于挤过人群,有一个令人心跳停止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凝固在了永恒的悲恸之中,连呼吸都变得那么痛苦。卡拉斯身体扭曲,躺在地上,一团血以头部为中心正渐渐扩大。他下颚松弛,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直勾勾地望着上方,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神秘彼岸的星辰召唤他。他的视线扫到戴尔,眼睛里升起一丝得意。还有圆满。还有胜利。
然后是恳求和催促。
“让开,退后!都退后!”警察来了。戴尔跪下,伸手轻轻抚摸他遍布瘀青和割伤的面颊。这么多的伤口。嘴角淌出一股鲜血。
“达米安……”戴尔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他在卡拉斯眼中看见了微弱的渴望,还有热切的求乞。
戴尔凑近卡拉斯,“能说话吗?”
卡拉斯慢慢抬起手,抓住戴尔的手腕,捏了一下。
戴尔忍住泪水。他凑得更近,贴着卡拉斯的耳朵轻轻说:“达米安,是不是想做告解了?”
又捏了一下。
“你是否悔过,为你一生中所有的罪错,还有你对全能上帝的冒犯?”
卡拉斯的手慢慢松开,然后又捏了一下。
戴尔直起腰,慢慢在卡拉斯的胸口画个十字,痛苦地念着赦罪词:“Ego te absolvoa……”
一大滴眼泪淌出卡拉斯的眼角,戴尔感觉卡拉斯抓得更紧了,并不放松,他念完赦罪词:“……in nomine Patris, et Filii, et Spiritus Sancti. Amen.b”
戴尔再次俯身,凑近卡拉斯的耳朵。他等待片刻,咽下梗在喉咙里的泪水,轻声说:“你……?”他突然停下。手腕上的压力忽然轻了。他抬起头,看见一双充满宁静的眼睛;还有别的:像是心灵在最后一刻追求的喜乐。眼睛依然在凝视,但凝视的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是现世。
戴尔温柔地慢慢阖上他的眼睛。他听见远方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他开口道:“再见。”然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开始哭泣。
救护车抵达现场,急救人员将卡拉斯放上担架,抬进车厢,戴尔跟上去,坐在医生身旁。他俯身握住卡拉斯的手。
“现在你已经无能为力了,神父,”实习医生和善地说,“别让自己太难过,不要来了。”
戴尔望着那张伤痕累累的瘦削脸庞。他摇摇头,静静地说:“不,我要去。”
实习医生抬头望向救护车后门,耐心等候的司机挑起眉毛,a 拉丁语,意为:我赦免你。
b 拉丁语,意为: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看着他们。实习医生点点头。后门徐徐升起,最终关上。
莎伦站在人行道上,麻木地目送救护车慢慢开走。她听见旁观者的低声对话。
“发生什么了?”
“呃,谁知道呢?”
救护车的笛声荡漾在河面上空的夜色里。然后突然停止。
司机想起时间已经不重要了。
尾声
六月的阳光穿过窗户,照进克丽丝的卧室,克丽丝叠好一件女式衬衣,摆在手提箱里衣物的最顶上,然后合上箱盖。她快步走到门口。“好了,就这些。”她对卡尔说,瑞士管家到床前扣好箱子。克丽丝走出卧室,顺着走廊走向蕾甘的卧室。“嘿,小蕾,你怎么样了?”她喊道。
两位神父的逝世、当时的震惊还有金德曼的详细询问已经过去了六周。依然没有确定的答案,只有难以言喻的猜测,还有一次次流着眼泪从梦中惊醒。默林死于冠状动脉疾病,但卡拉斯呢……“费解啊,”金德曼喘息着说,“不,不是那个女孩。”这是他的结论。女孩不可能下手,因为她被拘束带牢牢地捆在床上。
因此,是卡拉斯自己扯开百叶窗,跳出窗户寻死。但为什么呢?
企图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不,金德曼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因为要是想逃跑,大可以夺门而出。更何况卡拉斯绝不是会选择逃跑的那种人。那么,他为什么跳窗找死呢?
对于金德曼来说,答案随着戴尔的描述逐渐成形,卡拉斯的情绪充满冲突:他对母亲的愧疚,她的死亡,他的信仰问题。金德曼又加上几点:卡拉斯多日缺少睡眠,对蕾甘濒临死亡的关切和愧疚,恶魔以他母亲的形式发起攻击,最后是默林突然死亡造成的震惊。他悲哀地作出结论:卡拉斯的理智终于崩溃,被再也无法承受的负罪感压成碎片。另一方面,调查丹宁斯的神秘案件时,警探从关于附魔的材料中得知,驱魔人时常会被魔鬼附体,所需要的环境与这次非常类似:强烈的负罪感和希望得到惩罚的心理需求,再加上自我暗示的力量。这些条件在卡拉斯身上全都具备——虽说戴尔始终不肯接受。
在蕾甘的康复期间,他一次又一次拜访克丽丝,问蕾甘记不记得那晚在卧室里发生了什么。但答案永远是一个摇头或一声否定,直到最后结案。
克丽丝探头进蕾甘的卧室,看见女儿抓着两个毛绒玩具,带着孩童式的不满看着床上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提箱。她们要搭下午的航班去洛杉矶,留下莎伦和安格斯特隆夫妻收拾屋子,卡尔将开着红色捷豹横穿全国回家。“箱子装得怎么样了,宝贝?”克丽丝问。蕾甘仰起脸看她。她还有点苍白,有点憔悴,有点黑眼圈。
“放不下!”她皱起眉头,撅着嘴说。
“哈,总不能全带上,亲爱的。留下交给薇莉吧。快点,宝贝;咱们得抓紧时间,否则会误飞机的。”
“那好吧。”
“这才是我的乖宝贝。”
克丽丝离开女儿下楼。刚走完最后一级台阶,门铃恰好响起。
她过去开门。
“嗨,克丽丝,”来的是戴尔神父,“过来和你告别的。”
“太谢谢了。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请进。”
“不用啦,克丽丝,我知道你赶时间。”
她抓住戴尔的手,拖着他进屋。“这是什么话!我正打算喝杯咖啡。陪我喝一杯。”
“呃,你确定……”
她说她很确定。两人走进厨房,在桌边坐下,喝咖啡,开玩笑,莎伦和安格斯特隆夫妻忙前忙后。克丽丝提起默林,说在葬礼上见到那么多各国显要人士,她有多么敬畏和惊讶。两人沉默片刻。
戴尔哀伤地盯着杯子。克丽丝读懂了他的心思。“她还是不记得,”
她柔声说,“真抱歉。”
戴尔没有抬起眼睛,只是略略点头。克丽丝瞥了一眼她的早餐盘。今天既紧张又兴奋,她没来得及吃东西。玫瑰还在原处。她拾起玫瑰,沉思着摆弄花朵,拈着梗茎晃动。“他都没见过真正的她。”她喃喃道。最后,她抓着玫瑰花,抬头望向戴尔。
戴尔正盯着她。“你觉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轻声问,“我是说,你不是信徒,以你的角度看,你认为她真被魔鬼附体了吗?”
克丽丝思考片刻,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摆弄那朵花。“我也说不清,戴尔神父,我实在不知道。说到上帝,怎么说呢?假如真有上帝,他每晚肯定得睡个一百万年,否则就会脾气暴躁。明白我的意思吗?没人陪他聊天。可说到魔鬼呢……”她抬头看着戴尔,“好吧,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我能够承认魔鬼,说起来,我大概真的相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恐惧永远在打广告。”
戴尔喜爱地看着她,隔了几秒钟,静静地说:“可是,假如全世界那么多的邪恶让你觉得存在魔鬼,那你认为全世界那么多的良善又说明什么呢?”
克丽丝和戴尔对视。这句话让她皱起眉头思索,最后别开视线,轻轻点头。“有道理,”她喃喃道,“我没这么想过。”卡拉斯之死带来的悲伤和震惊仿佛忧郁的雾霭,在她心头扎了根,但此刻她尽量望向那一缕希望和光明的预兆,她想起戴尔曾对她说的话。卡拉斯在校园公墓的葬礼结束后,戴尔送她去开车。“愿意去我家坐坐吗?”她问。“喔,我当然乐意,但庆礼我不能不去。”
他答道。她困惑地看着戴尔,戴尔解释道:“每逢耶稣会修士去世,我们都要举办庆礼,因为这是他的一次启程。”
“你说过卡拉斯神父有信仰问题?”
戴尔点点头。
克丽丝微微垂首,摇摇头。“我不敢相信,”她呆呆地说,“我没见过有谁的信仰比他更强烈。”
“夫人,出租车到了。”
克丽丝从沉思中回过神。“谢谢,卡尔。我们来了!”她和戴尔同时起身,“不,神父,你坐着吧。我上楼去叫小蕾。”
戴尔茫然点点头。“ 好的。” 他想到卡拉斯大喊的那一声“不!”——多么令人困惑,还有他跳窗前奔跑的脚步声。肯定有什么原因,他心想。是什么呢?克丽丝和莎伦的回忆都很模糊。
戴尔再次想起卡拉斯眼中那份神秘的喜悦——还有别的什么,他忽然想了起来:某种闪耀着的强烈情绪……什么呢?他不确定,但他感觉像是胜利。像是得意。不知为何,想到这个似乎让他轻松了。他感觉轻松多了。
他走进门厅,双手插在衣袋里,靠在门口,看着卡尔帮司机把行李装进豪华轿车的后尾箱。戴尔擦擦额头——天气又潮又热。
他听见下楼的脚步声,转身去看,克丽丝和蕾甘手牵手下楼,走到他身旁。克丽丝亲吻他的面颊,握住他的手,温柔地看着他哀伤的双眼。
“都会好的,克丽丝。我能感觉到,一切都会好的。”
克丽丝说:“那好,”她低头看着蕾甘,“亲爱的,这是戴尔神父,”她说,“和戴尔神父打个招呼。”
“很高兴认识你,戴尔神父。”
“我也非常高兴认识你。”
克丽丝看看手表。“我们得走了,神父。”
“那就再见了。喔,对了,等一等!我险些忘了!”神父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这是他的。”他说。
克丽丝低头去看,戴尔摊开的掌心里是一枚带挂链的圣章。
“圣克里斯多福a,我想你应该愿意留着做个纪念。”
克丽丝盯着圣章陷入沉思,微微皱起眉头,像是想下定什么a 圣克里斯多福(Saint Christopher,?—约251),名意为背负基督者,天主教和东正教的圣人,传说曾背着耶稣扮成的小孩子过河。
决心;她慢慢地伸出手拿起圣章,放进上衣口袋,对戴尔说:“谢谢,神父。对,我很愿意。”然后说,“走吧,亲爱的。”她去拉女儿的手,却看见蕾甘皱着眉头在打量神父的罗马领,像是突然想起了被遗忘的重要事情。她忽然向神父伸出双臂。神父弯下腰,蕾甘用双手搂住他的肩膀,亲吻他的面颊,然后松开手,困惑地望向别处,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克丽丝的眼睛突然湿了,她别开视线,然后拉住女儿的手,用嘶哑的声音轻轻说:“啊,好了,我们真的要走了。来,亲爱的,和戴尔神父说再见。”
“再见,神父。”
戴尔微笑着摆摆手指表示再见,“再见,回家一路平安。”
“神父,我到了洛杉矶会打给你的,”克丽丝扭头道。后来,她会猜想戴尔说的“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多保重。”
“你也是。”
戴尔目送他们离开。司机打开车门,克丽丝转身挥手,送出一个飞吻。戴尔也挥挥手,望着她钻进车里,在蕾甘身旁坐下。
轿车驶离路边,蕾甘隔着后车窗奇怪地盯着戴尔,直到车辆转弯,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马路对面传来刹车声,戴尔扭头去看:一辆警车。金德曼爬出警车,快步绕过车头,走向戴尔,挥了挥手。“我来说再见的。”
“正好错过。”
金德曼停下脚步,垂头丧气地说:“真的?已经走了?”
戴尔点点头。
金德曼转过身,悔恨地看着远望街,又转向戴尔,垂首摇头。
“哎呀!”他嘟囔道,抬头看着戴尔,走过来郑重其事地说,“女孩怎么样?”
“看起来挺好。真的挺好。”
“啊,那就好。非常好。唉,这是最重要的。”警探抬起胳膊,看看手表。“算了,回去做事了,”他说,“去做事了。再见,神父。”他转身走向警车,但只走了一步就停下,扭头试探着望向神父,“你看电影对吧,戴尔神父?喜欢看电影吗?”
“咦?当然了。”
金德曼转过身,走向戴尔。“我有招待券,”他严肃地说,“说起来,我有明晚传记剧院的招待券。愿意去吗?”
“什么片子?”
“《呼啸山庄》。”
“谁主演的?”
“谁主演?”警探的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他粗声粗气地说,“桑尼·波诺演希思克里夫,雪儿演凯瑟琳·恩萧。你到底去不去?”
“看过了。”戴尔不动声色地说。
金德曼没精打采地瞪了他几秒钟,移开视线,怀念地嘟囔道:“怎么都这样!”他抬起头,对戴尔露出微笑,然后踏上人行道,挽住戴尔的胳膊,拉着他在街头漫步而行。“我记得《卡萨布兰卡》里有句台词,”他乐呵呵地说,“电影最后,亨佛莱·鲍嘉对克劳德·雷恩斯说:‘路易——我认为这是一段美好友谊的开始。’”
“说起来,你真有点像鲍嘉。”
“你倒是注意到了。”
在遗忘之中,他们尝试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