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甘小姐的卧室,夫人。我打扫卫生,在床底下发现的。”
克丽丝嗓音发木,瞪大眼睛盯着书,她抬起头。“什么时候?”
“你们去医院以后,夫人。我在蕾甘的卧室吸尘的时候。”
“薇莉,你非常确定吗?”
“完全确定。”
克丽丝低头看着书,一时间无法动弹、无法眨眼、无法呼吸。
丹宁斯出事那天晚上,蕾甘卧室敞开的窗户,这幅画面闯进脑海,仿佛知道她名字的猛禽张开了钩爪。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熟悉得令人麻木;她盯着摊开的书,右手边那一页被撕掉了一窄条。
克丽丝猛地抬头。蕾甘的卧室突然闹腾起来:敲击声,迅速而响亮,噩梦般的共鸣,巨大的响声却有些发闷,仿佛长柄重锤砸向古墓深处的石墙。
蕾甘痛苦地嘶喊,带着恐惧,在恳求。
卡尔在怒吼,带着惊恐,对着蕾甘!
克丽丝冲出厨房。
全能的上帝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克丽丝狂奔上楼,跑向蕾甘的卧室,她听见一声巨响,有人大叫,有人重重倒地。女儿哭喊着:“不!天哪,不,不要!不,请不要!”卡尔在怒吼——不!不,不是卡尔!是别人!雷鸣般的低沉声音,在威胁,在怒号!
克丽丝跑过走廊,撞进卧室,她惊呼一声,吓得无法动弹,两脚生根似的扎在地上,隆隆的敲打声带着墙壁一同颤抖。卡尔不省人事地躺在衣橱旁。蕾甘支起分开的双腿躺在床上,床在疯狂地摇晃和跳动,蕾甘惊恐地盯着一个骨白色的十字架。十字架握在她的手里,悬空对准自己的阴部,她眼珠凸出,鼻血不停流淌,鲜血涂满了整张脸,鼻饲管被撕掉扔在一旁。
“不,求求你!不,求求你!”她尖叫道,双手一方面将十字架拉近身体,另一方面又像是在拼命推开它。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烂婊子!你就做什么!”
这个凶恶的吼叫声,这些字句,这把嘶哑粗野、毒液四溅的嗓音,竟然来自蕾甘自己,只是一个瞬间,她的表情和五官恐怖地幻化成了那个在催眠时现身的恶魔人格的面容。克丽丝吓得无法动弹,就在她的注视下,女儿的面容和声音交替转换:“不!”
“你就这么做!”
“不!求求你了,不!”
“你给我做,小婊子,否则就杀了你!”
下一瞬间切回了蕾甘,她瞪大眼睛,知道恐怖的命运即将降临,她蜷缩起身体,张嘴尖叫,直到——恶魔人格再次占据她,完全控制住她,房间顿时充满了恶臭,彻骨的寒冷似乎从墙壁向外渗透,敲打声突然停止,蕾甘能刺破耳膜的尖叫变成了犬吠般的粗嘎狂笑,笑声带着恶意、愤怒和得意。她将十字架插进阴户,一次又一次地疯狂抽插,用那个低沉、嘶哑、震耳欲聋的声音嚎叫道:“现在你属于我了,现在你属于我了,臭母牛!贱母狗!对,让耶稣操你,操你操你!”
克丽丝惊恐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双手紧紧捂住面颊,听着恶魔雷鸣般的欢快笑声,鲜血从蕾甘的阴户喷到亚麻床单上。一声尖叫像是从克丽丝的喉咙深处爬了出来,她扑到床上,盲目地去抓十字架。蕾甘面容扭曲,胡乱踢打,突然伸手抓住克丽丝的头发,用极大的力气按住她的头部,将克丽丝的脸按在自己的阴部,扭动髋部,鲜血涂在克丽丝的脸上。
“啊——小猪的母亲!”蕾甘哼哼唧唧地说,喉音饱含性欲,“舔我,舔我,舔我!啊——!”抓住克丽丝头发的手使劲向上一提,另一只手狠狠击中她的胸口,打得克丽丝跌跌撞撞地退过整个房间,撞在墙上。蕾甘轻蔑地狂笑不已。
克丽丝瘫倒在地,恐惧得天旋地转,画面和声音在晃动,视野内的一切都在旋转,她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耳中隆隆轰鸣,所有声音都失真了。她用双手按着地板,虚弱地勉强起身,摇摇晃晃地望向那张床。她看见蕾甘背对着自己,轻柔而淫荡地将十字架插进阴户,一次次拔出插进,用低沉的声音呻吟道:“啊,我的母猪,好啊,我甜蜜的小猪,我的小猪,我的——”
克丽丝满脸是血,痛苦地爬向那张床,双眼无法聚焦,四肢酸痛。她突然退缩,在无法言喻的恐惧之中尖叫,因为她模糊地看见——像是隔着涌动的浓雾——看见女儿的头部缓慢而无情地向后旋转,但身体却一动不动,直到克丽丝直视到博克·丹宁斯那双狡黠而愤怒的眼睛为止。
“知道她做了什么吗,你这个骚货女儿?”
克丽丝拼命尖叫,直到失去知觉。
第三部 深渊
他们又说:“你行什么神迹,叫我们看见就信你;你到底做什么事呢?
——《圣经·新约·约翰福音》6 章30 节“你们已经看见我,还是不信。”
——《圣经·新约·约翰福音》6 章36 节第一章
第一章
她站在基桥的行人道上,胳膊撑住栏杆,烦恼不安地等待着,朝住处方向而去的密集车流在背后走走停停,心怀日常烦恼的司机猛按喇叭,保险杠彼此摩擦,对剐蹭毫不在意。她找过玛丽·乔,向她撒了谎。
“蕾甘挺好的。说起来,我想再办一场晚宴派对。耶稣会那个精神病学家叫什么来着?我想也许可以请他……”
笑声从下方飘来:穿牛仔服的年轻男女划着租来的独木舟经过。她掸掉烟灰,动作又快又紧张,抬头顺着人行道朝特区方向瞥了一眼。有人急匆匆地走近:卡其布长裤,蓝色套头衫,不是神职人员,不是他。她再次望向河水,看着无助的自己在红色大独木舟的尾迹中旋转。她看见船身上的名字:狂想曲号。
脚步声。穿套头衫的男人越走越近,快到她身旁时放慢了脚步。她用眼角余光瞥见他抬起手臂放在栏杆上,她连忙扭头望向弗吉尼亚的方向。又是来找她签名的?或者更糟糕?
“克丽丝·麦克尼尔?”
克丽丝把烟头弹进河里,冷冰冰地说:“走远点儿,否则我就叫警察了!”
“麦克尼尔小姐?我是卡拉斯神父。”
她愣住了,面红耳赤,连忙转身面对那张瘦削而粗糙的脸。
“噢,我的天!噢,太抱歉了!”她扯下墨镜,慌乱片刻,又戴了回去,因为神父那双悲伤的黑眼睛望进了她心中。
“是我不好,我应该告诉你我会不穿制服。”
这个声音很温暖,驱除了她的重负。神父握在一起的双手扶着栏杆,仿佛米开朗基罗的作品:两只感性的大手,遍布青筋。“我认为这样不太显眼,”他继续道,“你似乎比较注重保密。”
“我觉得我应该多注重别让自己那么混账,”她答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
“有人味儿?”他替她说完,歪着嘴笑了笑。
克丽丝打量着他,点点头,还以微笑,说:“对,对,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这么觉得。”
“那是什么时候?”
“我们在校园拍电影的那天。有香烟吗,神父?”
卡拉斯的手伸进衬衫口袋。
“不带过滤嘴的抽吗?”
“这会儿连草绳我都愿意抽。”
“以我的津贴,我经常这么想。”
克丽丝勉强笑笑,点点头。“是啊,清贫誓。”她嘟囔道,从神父递给她的烟盒里取出一根。卡拉斯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掏火柴。
“清贫誓也有它的好处。”他说。
“是吗?比方说?”
“让草绳抽起来比较带劲。”他看着克丽丝拿着香烟的手,再次露出半个笑容。她的手在颤抖,香烟方向不定地微微摇动,片刻不停。他从她指间接过香烟,叼在自己嘴里。他擦燃火柴,双手拢住火焰,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将香烟还给克丽丝,说:“车来车往,风很大。”
克丽丝打量着神父,带着感激,甚至还有几分希望。她知道他做了什么。“谢谢,神父。”她说,看着卡拉斯给自己点燃骆驼烟,却忘了拢起双手。他缓缓吐气,两人各用一条胳膊撑住栏杆。
“你从哪儿来,卡拉斯神父?我是说,老家是哪儿?”
“纽约。”他答道。
“我也是,但再也不想回去了,你呢?”
卡拉斯压下喉咙发紧的感觉。“我也是,不想。”他挤出笑容,“不过我不需要自己做决定。”
克丽丝摇摇头,望向别处。“天哪,我真笨,”她说,“你是神职人员。上头派你去哪儿你就必须去哪儿。”
“说得对。”
“精神科医生怎么会来当神父?”
他急切地想知道她电话里说的紧急问题是什么。她说得很谨慎,他能感觉到——但想说的是什么呢?他不能主动刺探。该说的她总会说。“前后颠倒了,”他有礼貌地纠正她,“是会里——”
“谁?”
“耶稣会,‘会’是简称。”
“哦,明白了。”
“会里送我念医学院,通过精神病学家的培训。”
“在哪儿?”
“呃,哈佛,约翰·霍普金斯,诸如此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打动对方。为什么?他心想,但立刻在儿时成长的贫民窟里找到了答案,在下东区的剧院阳台上找到了答案。小迪米,电影明星。
克丽丝赞赏地点点头。“厉害。”
“我们没有发精神清贫誓。”
她感觉到一丝怒气,耸耸肩,扭头望着河水。“是这样的,我实在不了解你,而我……”她狠狠吸了一大口烟,慢慢呼气,在栏杆上揿熄烟头。“你是戴尔神父的朋友,对吗?”
“对,我是。”
“很亲近?”
“很亲近。”
“他有没有谈过那场派对?”
“你家那次?”
“我家那次。”
“谈过,他说你很有人味儿。”
她没听懂,或者假装没听见。“他有没有提到我女儿?”
“没,我都不知道你有女儿。”
“她十二岁。他一句也没提?”
“没有。”
“他没说我女儿干了什么?”
“他根本没有提到她。”
“神职人员的嘴巴都很紧,是吧?”
“这要看了。”卡拉斯回答。
“看什么?”
“神职人员是谁。”
他的意识边缘飘过警告:部分女性对神职人员有着神经质的兴趣,想诱惑这些难以到手的男人,这种行为是无意识的,是其他问题的外在伪装。
“我指的是告解。你被禁止向其他人说起告解的内容,对吗?”
“对,没错。”
“那告解之外呢?”她问,“我是说,要是有……”她的手又在颤抖,急促不定。“只是好奇……不,不是好奇,我真的想知道。
我是说,要是有人,怎么说呢,犯了罪,比方说谋杀之类的,你明白吧?要是他向你寻求帮助,你必须报警吗?”
她是来寻求指引的吗?还是正在扫除对话道路上的障碍?卡拉斯知道,有些人走向救赎的脚步,就仿佛那是深渊上靠不住的吊桥。“假如他寻求的是灵性方面的帮助,我得说,不。”他答道。
“你不会报警?”
“对,我不会。但我会尽量说服他去自首。”
“那么,你对驱魔仪式有什么看法?”
卡拉斯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什么?”他最后说。
“要是有人遭到某种恶魔附体,你对驱魔仪式有什么看法?”
卡拉斯转过脸去,吸了一口气,然后扭头看着她。“呃,好吧,首先你必须把他放进时间机器,送他返回十六世纪。”
她困惑地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驱魔仪式了。”
“啊,什么?从几时开始的?”
“从几时开始的?从我们了解精神疾病和人格分裂就开始了,从我们了解我在哈佛学的那些东西时就开始了。”
“你在开玩笑吗?”
克丽丝的声音在颤抖,听上去无助而彷徨迷惑,卡拉斯不禁后悔自己的轻佻。这是为什么?他琢磨着,这些话简直是自己从他舌头上蹦出来的。
“许多受过教育的天主教徒,”他换上更和缓的语气,“已经不再相信魔鬼,对附魔的态度也一样,从我加入耶稣会到现在,就没遇见过任何举行过驱魔仪式的神职人员。一个也没有。”
“唉,你是真的神父还是选角部门派来的?”克丽丝恶狠狠地说,声音突然变得苦涩而失望,“我是说,《圣经》记载的基督驱除恶魔都该怎么解释?”
卡拉斯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么说吧,假如基督说被恶魔附体的可怜人其实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我认为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估计还得提前三年被钉十字架。”
“是吗?”克丽丝抬起颤抖的手扶住太阳镜,压低声音,拼命控制住情绪。“唉,然而事情却发生了。卡拉斯神父,一位和我非常亲近的人很可能被恶魔附体了,需要驱魔。你愿意主持吗?”
卡拉斯忽然只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基桥、来往车辆、河对面,火热小亭在卖冰冻奶昔,身旁的电影明星在打听驱魔。
他瞪着克丽丝,努力思索该怎么回答。这时,她取下大号黑色太阳镜,卡拉斯看见的是一双红通通的憔悴眼睛,眼中饱含绝望和恳求,他顿时惊呆了。他忽然意识到克丽丝是认真的。“卡拉斯神父,是我女儿,”她恳求道,“我女儿!”
“那你就更应该忘记驱魔了,”他宽慰她道,“而是——”
“为什么?”克丽丝突然叫道,声音嘶哑、刺耳而癫狂,“告诉我为什么!天哪,我不明白!”
卡拉斯握住克丽丝的手腕,尽量安慰她。“先不说别的,首先,”他说,“驱魔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克丽丝不敢相信他的话,皱起眉头说:“恶化?”
“对,恶化。是的。因为驱魔仪式有危险的暗示效果。假如附魔的念头原本不存在,那么仪式能植入这个念头,假如原本就有,那么仪式往往会巩固念头。”
“可是——”
“还有第二点,”卡拉斯盖过她的声音,“天主教教会在批准驱魔仪式之前,需要进行专项调查,以确定驱魔仪式的正当性。这需要时间。而你的——”
“你难道不能自己做决定?”克丽丝的下嘴唇微微抖动,双眼充满泪水。
“你要知道,每一名神父都有驱魔的权力,但前提是必须获得教会的批准,说实话,很少能批下来,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