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到的呢?好,有一种可能性:斯潘塞小姐出门和你回家之间,还有其他人来过。对吧?那么,请让我再问你一次:还有谁会来拜访?”
克丽丝低下头。“我的天哪,让我静一静!”
“好,真抱歉。确实不好受。也许是我弄错了。但您能帮我想一想吗?会有谁?还有谁会来拜访?”
克丽丝低着头,皱眉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不,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出会有谁。”
金德曼转向莎伦。“那么你呢,斯潘塞小姐?会不会有人来找你?”
“不,没有,真的没有。”
克丽丝问莎伦:“养马的那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
“养马的那位?”金德曼挑起眉毛。
“莎伦的男朋友。”克丽丝解释道。
莎伦摇摇头。“他没来过这儿。再说那晚他在波士顿参加什么大会。”
“他是销售员?”金德曼问。
“律师。”
“啊哈,”警探转向克丽丝,“仆人呢?他们有客人吗?”
“不,没有,从来没有过。”
“那天会有包裹送上门吗?送货的?”
“为什么?”
“丹宁斯先生这人——我不想说死者坏话,希望他能安息——可是正如你所说,他这人喝了酒就有点儿——呃,怎么说呢,脾气乖戾吧。有能力,毫无疑问,他有能力激起争吵,引起愤怒;这次惹恼的也许是送货人员。因此,你在等送货吗?比方说干洗的衣服?日用百货?酒?包裹?”
“我真的不清楚,这些都是卡尔处理的。”
“啊,这是当然。”
“想和他谈谈吗?没问题。”
警探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他从桌前向后靠,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阴沉地瞥了一眼那本巫术著作。“没关系,别多想,可能性本来就很小。你女儿病得厉害,而——没事,别多想了。”他做个手势,表示到此为止。“咱们就谈到这里吧。”他站起身,“谢谢你抽时间见我,”然后转向莎伦,“斯潘塞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莎伦目光涣散,冷冷点头。
“真是费解,”金德曼摇头道,“奇怪,真是奇怪。”他陷入沉思。
克丽丝站起身,他望着克丽丝说:“唉,太对不起了。为了这么没边儿的事情打扰你。”
“来吧,我送你出门。”克丽丝说。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分外虚弱。
“哎呀,不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
“那就有劳了。”警探和克丽丝走出厨房,“说起来,我知道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你女儿——你有没有可能问她一声,那晚她有没有见到丹宁斯先生进她的房间?”
“你看,他根本没理由上楼去她的房间啊。”
“对,这个我知道。我明白的,一点儿不错。可是,想当年假如那些英国医生没问过‘这是什么菌?’,今天我们就不可能有青霉素了。没错吧?你能问问吧,能问问吗?”
“等她好起来,我会问一声的。”
“反正不会错。”
两人走到了门口。
“还有件事……”警探又说,他突然结巴起来,用两根手指挡住嘴唇,一本正经地对克丽丝说,“啊,实在不想麻烦你的,请原谅我。”
克丽丝准备好接受新一轮震惊,不祥的预感在血液中扎得她阵阵刺痛。她问:“什么事?”
“是给我女儿的……能不能帮我签个名?”警探涨红了脸。克丽丝诧异片刻,随即松了口气,险些笑出声来,笑的是自己,她的绝望和人类的天性。
“哈,当然可以!有笔吗?”
“给你!”他立刻答道,一只手从外套口袋里抽出钢笔,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她会爱死的。”他说,把两样东西递给克丽丝。
“她叫什么?”克丽丝将名片按在门上,举起钢笔准备写字。
她等来的却是一阵难挨的迟疑。她只听见他的喘息声。她回头望去,在金德曼的眼睛和涨红的面颊里看见了巨大的挣扎。
“我撒谎了,”他最后说,眼神变得急切而挑衅,“是给我的。
就写‘致威廉——威廉·金德曼’吧——背后印着呢。”
克丽丝看着他,出乎意料地对他有了几分好感,她看了看名字的拼法,然后写道,“威廉·F. 金德曼,我爱你!克丽丝·麦克尼尔。”她把名片给他,金德曼连读也没读就塞进了口袋。
“你真是一位好女士。”他羞怯地说。
“谢谢,你真是一位好先生。”
他的脸似乎更红了。“不,我不是,我是个烦人精。”他推开大门,“别把我今天说的话往心里去。忘了吧。好好照顾你的女儿。
你的女儿!”
克丽丝点点头,金德曼走出大门,背对铸铁大门站在宽敞低矮的门廊上,绝望又回到了克丽丝身上。他转过身,在阳光下看清了电影明星的黑眼圈。他戴上帽子。“你会问她的对吧?”他提醒她。“会的,”克丽丝小声说,“我保证。”
“那好,再见。好好保重。”
“你也是。”
她关好门,靠着门闭上眼睛;门铃立刻响了,她马上拉开门,金德曼出现在门口,抱歉地做个怪相。
“真是讨厌。我实在让人讨厌。我忘了我的钢笔。”
克丽丝低头看见钢笔还握在手里,无力地笑了笑,把钢笔还给金德曼。
“还有一点——”他犹豫着,“对,挺没边儿的,我知道。但我知道,要是我觉得也许有个疯子或者毒虫在外面犯事,我却有事情没做到位的话,我会连觉也睡不着的。你认为我能不能——不,不,很傻,很——唉,请你原谅我,但还是应该试一试。我能和安格斯特隆先生聊两句吗?问问送货人的事情。”
克丽丝拉开门。“当然可以,请进,你去书房跟他谈吧。”
“不用了,你那么忙。你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和他在这儿聊几句就行。真的。这儿就很好。”
他靠在门廊的铸铁栏杆上。
“随你便,”克丽丝无力地笑了笑,“他应该在楼上陪蕾甘。我去叫他下来。”
“感激万分。”
克丽丝随手关上门。没过多久,卡尔重新打开门。他走到门廊上,手抓着门把,留着一条门缝。他站得笔直,用清澈而冷静的眼睛看着金德曼。“什么事情?”他面无表情地问。
“你有权保持沉默。”金德曼迎上他,眼神变得冷硬,与卡尔对视,“如果你放弃保持沉默的权利,”他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声音说,“你说的一切将在法庭上用做对你不利的供词。你有权和律师交流,以及在询问时要求有律师在场。如果你希望有律师,但没钱请律师,警方在讯问开始前可以为你指定一名律师。你明白我向你解释的这些权利吗?”
鸟儿在屋旁老树的枝杈间啁啾,M 街的车声飘到这里,轻柔得仿佛远方牧场的嗡嗡蜂鸣。卡尔答话的时候视线毫不动摇。
“明白。”
“你愿意放弃保持沉默的权利吗?”
“愿意。”
“你愿意放弃和律师交流,以及在询问时有律师在场的权利吗?”
“愿意。”
“之前你说四月二十八日晚间,也就是丹宁斯先生死亡的那天,你在双子宫剧院看电影?”
“是的。”
“你进电影院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之前你说你看的是六点那场。我这么说能让你想起来吗?”
“对,六点钟那场。我想起来了。”
“那部片子——那部电影——你是从头开始看的?”
“是的。”
“电影结束后才离开?”
“是的。”
“而不是在结束前?”
“不,我看完了全片。”
“离开剧院,你在剧院门口搭特区运输的公共汽车,于九点二十分左右在威斯康星大道和M 街路口下车,对吗?”
“没错。”
“然后步行回家?”
“步行回家。”
“大约晚上九点半回到住处?”
“我到家的时候恰好九点三十分。”卡尔答道。
“你确定?”
“对,我看过表。我很肯定。”
“你看完了整场电影直到结束?”
“是的,我说过。”
“安格斯特隆先生,你的回答被电子录音了。我希望你能够百分之百地肯定。”
“我肯定。”
“你记不记得在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名引座员和一名喝醉酒的观众发生了口角?”
“记得。”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那个男人喝醉了,打扰到大家。”
“结果怎么处理他的?”
“赶了出去。他们把他赶了出去。”
“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骚乱。另外你知道吗?六点那场遇到了技术故障,持续大约十五分钟,电影因此中断。”
“我不知道。”
“你记得观众一起嘘剧院吗?”
“不,没有。没有中断。”
“你确定?”
“什么也没有。”
“事实上确实有,根据放映员的记录,那天晚上电影不是在八点四十结束,而是大约在八点五十五,这意味着如果你在剧院门口搭公共汽车,最早一班在威斯康星大道和M 街路口停车的时间不是九点二十,而是九点四十五,因此你到家的最早时间应该是十点零五,而不是九点三十,但根据麦克尼尔夫人所述,你确实在九点三十分到家。这个矛盾让人迷惑,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卡尔一秒钟也没有失态,答话时依然面不改色。“不,我不想。”
警探默默地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叹口气,低下头,关掉外套内袋里的监听器。他低着头等了几秒钟,然后抬头看着卡尔。
“安格斯特隆先生……”他的声音很疲惫,透着几分理解。“有可能发生了一起严重罪案。你有嫌疑。丹宁斯先生羞辱过你,这是我从其他途径得知的。现在,你显然对他死亡时自己的所在地撒了谎。这种事时有发生——我们只是凡人;对吧?——结过婚的男人有时候说自己在哪儿,其实并不在那儿。你该注意到我特地安排咱们说话时只有你和我。周围没别人对吧?你妻子也不在对吧?我连录音都关掉了。你可以信任我。假如当晚你和妻子之外的女人在一起,你可以告诉我,等我去查清楚,你就洗清嫌疑了,而你的妻子,她什么也不会知道。现在,请告诉我,丹宁斯死亡的时候,你在哪里?”
卡尔的眼睛深处有火花一闪,但随即熄灭。他抿紧嘴唇说:“我在看电影!”
警探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一时间只能听见他的喘息声,时间一秒一秒慢慢过去……
“你要逮捕我吗?”卡尔问,声音略略有些动摇。
警探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打量他,眼睛眨也不眨,卡尔似乎正要开口,警探从栏杆上直起身,走向警车。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得不慌不忙,左顾右盼像个好奇的观光客。卡尔在门廊上目送金德曼远去,表情冷淡而漠然。金德曼拉开警车的门,从仪表板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无可无不可地望着河对岸,仿佛在考虑去哪儿吃饭。最后,他坐进车里,一次也没有回头。
警车启动,拐上三十五街。卡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早就松开了门把,正在不停颤抖。
克丽丝站在书房的吧台前思考,给自己斟了一杯伏特加浇冰块,她听见前门关上。听见脚步声。卡尔在上楼。她拿起酒杯,茫然地走回厨房,用食指轻轻搅拌烈酒。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劲。
仿佛是光线从门缝透进时光之外某处的黑暗走廊,恐怖将近的预感渐渐渗进她的意识。那扇门背后是什么?
她不敢开门去看。
她走进厨房,在桌边坐下,喝着伏特加,想起了警探的话:“我相信他死于一名强壮男人之手……”她的视线落在巫术书上。书本身或书里有什么蹊跷。是什么呢?她听见有人轻轻下楼。莎伦从蕾甘的房间回来。她走进厨房,坐在打字机前,拿起一张信纸卷进IBM 打字机的滚筒。“真吓人。”莎伦喃喃自语,指尖搁在按键上不动,眼睛看着旁边的速记本。
克丽丝望着虚空,心不在焉地喝着酒,她放下酒杯,视线重新落在书的封面上。
不安的气氛笼罩了房间。
莎伦盯着速记本,用紧张而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默。“威斯康星大道和M 街路口有很多嬉皮酒吧,聚着好多吃迷幻药的和玩神秘玄学的人。警察叫他们‘地狱猎犬’。我猜博克会不会——”
“啊,老天在上,小莎!”克丽丝突然爆发,“你就省省吧!
我光是想蕾甘就够了!不介意吧!”
片刻沉默,莎伦开始拼命敲打按键,克丽丝用胳膊肘撑着桌子,脸埋在双手里。莎伦忽然推开椅子,猛地站起来,大踏步走出厨房。“克丽丝,我出去走走!”她冷冰冰地说。
“很好!千万离M 街远点!”克丽丝隔着双手叫道。
“知道了!”
“还有N 街!”
克丽丝听见前门打开又关上。她叹了口气,放下双手,抬起头。她觉得一阵后悔。不过这场小风波吸走了些许紧张,但并没有完全打扫干净。在她的意识边缘,凶险的光芒虽然微弱,但还在继续闪烁。给我关上!克丽丝深深吸气,集中精神读书。
她找到刚才停下的地方,但怎么也耐不下性子,她随意向后乱翻,跳过章节,寻找符合蕾甘症状的描述。“……恶魔附体症候群……一个八岁女孩的病例……异乎寻常……四个强壮的男人才拉开他……”
再翻过一页,克丽丝愣住了。
声音。薇莉拎着日常百货走进厨房。
“薇莉?”克丽丝的声音变了调子,视线被粘在书上。
“是的,夫人,我在。”薇莉答道。她将装满百货的两个口袋放在白色瓷砖厨台上。克丽丝两眼无神,声音单调,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充当书签,举起半合上的巫术著作。“是你把这本书收进书房的吧。薇莉?”
薇莉走近几步,眯起眼睛打量封面,点点头,转身走向装百货的口袋。“对,夫人。对,是我收的。”
“薇莉,你是在哪儿发现这书的?”克丽丝的声音透着死气。
“楼上卧室。”薇莉答道,将百货从口袋里倒在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