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低头继续打字。
“见都没见过?不是你把它放进书房的?”
“不是我。”
“薇莉在哪儿?”
“去超市了。”
克丽丝点点头,沉吟片刻,然后转身上楼,走进蕾甘的卧室。
卡尔仍旧守在她女儿的床边。
“卡尔!”
“是,夫人。”
她举起那本书。“你有没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了这本书,然后把它拿进书房放好?”
管家转身面对克丽丝,面无表情,扫了一眼那本书,然后又看着她。“没有,夫人,”他答道,“不是我。”然后转身继续看护蕾甘。
那好,也许是薇莉。
克丽丝回到厨房,在桌前坐下,翻到有关附魔的章节,寻找或许有关的内容,巴林杰的医生认为可能唤起蕾甘那些症状的内容……
找到了。
对恶魔的广泛相信,其直接衍生物乃是所谓的“附魔”
现象,处于此状态的许多人认为他们的肉体和精神机能受到恶魔(在本文讨论的范围内最为常见)或死亡生物的灵魂的入侵和操控。在每一个历史时期、世界上的每一个地点,这种现象都有记录,用以描述的语汇也相似;但迄今为止尚无合理解释。自特劳戈特·奥斯特里茨a在一九二一年发表权威性研究之后,尽管精神病学得到了长足发展,但知识体在此方面的增长极少。
没有合理的解释?克丽丝皱起眉头。巴林杰的医生给她的感觉可不是这样。
已知的事实如下:某些不同的人,在某些不同的时候,会经历巨大的转变,这种彻底得令周围亲友感觉他们在和另一个人打交道。不止是说话声音、举止风格、面部表情和特征运动发生改变,连患者本人都认为自己是与原初人格迥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有另外的名字——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有不同的人生经历。在马来群岛,直至今日,附魔依然是一种常见的事,附入的死者灵魂往往导致被附者模仿其动作手势、说话声音、举止风格,模仿的效果惊人,会让死者亲属见之泪流。除去所谓的“类附魔”现象——这些病例往往可归因欺骗、偏执或癔症——问题总是和诠释现象有关,最古老的诠释事关亡人,入侵的人格与原初人格之间的陌生使得这种认知深入人心。在恶魔类型的附体中,举例来说,“恶魔”会逐渐使用原初人格不懂的语言,或者……a 特劳戈特·奥斯特里茨(Traugott Oesterreich,1880—1949),德国宗教心理学家、哲学家。
有了!这不是吗!蕾甘的胡言乱语!试图模仿另外一种语言?她飞快地读下去。
……或者制造出各种超心理学现象,比方说心灵遥感:不加外力使得物体移动。
敲击声?床铺的上下摆动?
……在死者附体的病例中,有奥斯特里茨讲述过的这种显形案例:一名僧侣,忽然在附魔后变成了极有天赋的高明舞蹈家,但是在附魔前,他连跳一个舞步的机会都没有过。
有时候,这些表现形式委实令人惊叹,让精神病学家荣格在亲自研究了一个案例之后,所能给出的解释不过“非是欺骗”
区区几字……
克丽丝皱起眉头。这段话的语气令人不安。
……威廉·詹姆斯a,美国本土培养出的最伟大的心理学家,在细致研究了“瓦茨卡奇迹”后,不得不承认“此现象的唯灵论诠释有其合理性”,所谓的“瓦茨卡奇迹”是指一名a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美国心理学家和哲学家。作为机能心理学的创始人和实用主义创始人,他提出的思想指导行为观点极大地影响了美国人的思想。
住在伊利诺伊州瓦茨卡的一名十多岁的少女,她的人格同附魔前十二年亡故于州立精神病院的女孩玛丽·罗孚变得无法区分……
正苦读书本的克丽丝没有听见门铃响,也没有听见莎伦停下打字的活,起身去开门。
附魔的恶魔形式通常被认为其根源可追溯至早期基督教;不过必须说明,附魔和驱魔两者出现的时代均要早于基督诞生。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的早期文明,以及古埃及人,均认为身体和精神的失衡是由于恶魔侵入身体所致。举例来说,下述文字是古埃及对于儿童患病的驱魔词:“速去!
尔暗中蹑行,生鼻向后,有面错颠。欲近此子乎?吾誓……”
“克丽丝?”
“小莎,我很忙。”
“有位凶案组的警探要见你。”
“唉,我的天,莎伦,告诉他——”她突然停下,抬起头说,“啊,好。莎伦,叫他进来。让他进来。”莎伦离开,克丽丝看着书,但读不进去了,无形但油然而生的恐惧先兆占据了心灵。开门关门的声音。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等待的感觉。等待?等待什么?
就像永远记不住的清晰梦境,这种有所期待的感觉似乎熟悉却又说不清楚。
警探和莎伦一起走进房间,还是捏着皱巴巴的帽檐,气喘吁吁,神情讨好而恭敬。“真是太抱歉了,”金德曼走向她,“您很忙,是很忙,但我又来打扰您了。”
“世界还好吗?”克丽丝问。
“非常不好。您女儿呢?”
“没有变化。”
“啊,真抱歉,我抱歉极了。”他笨拙地走到桌边,低垂的眼睑中渗出关切的眼神。“说实话,我真不想打扰你。你的女儿,你够操心了。上帝知道,我家朱莉生病——什么病来着?叫什么?
记不清了,总之——”
“你还是请坐下吧。”克丽丝打断道。
“啊,好的,非常感谢。”警探感激地吐了口长气,将肥硕的身躯塞进莎伦对面的椅子里。莎伦只当没看见他,继续打字。
“对不起,你刚才说到哪儿了?”克丽丝问。
“呃,我的女儿,她——啊,算了,不说了。别在意。我这话匣子一打开,就非得给你讲完整个人生故事不可,你都能拿去拍电影了。哈,不骗你!很惊人的!你要是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一半疯狂事,你就会——不,我不说了。好吧,就一件!就让我说一个故事吧!比方说我岳母,每周五给我们做鱼丸冻,挺好吧?可是,整个星期——整整一个星期——谁也不能洗澡,因为她总把鲤鱼养在浴缸里,鱼儿游来游去,游来游去,我岳母说这样能清除鱼体内的毒素。谁知道那条鱼一个星期都在转什么邪恶恐怖的报复念头啊!哈,我说够了。唉,有时候笑只是为了免得哭出来。”
克丽丝打量着他,等他开口。
“啊哈,你在读书!”警探看着那本巫术著作,“为了拍电影?”
“不,消磨时间而已。”
“书怎么样?”
“才刚开始读。”
“巫术。”金德曼喃喃道,歪着头,想看清封面的书名。
“好吧,这次有什么事情?”克丽丝问。
“噢,抱歉,您很忙的。我很快就好。我说过的,我不想打扰你,只是……”
“只是什么?”
警探突然表情沉重,双手合在光亮的松木桌面上。“唔,看起来丹宁斯先生——”
“该死!”莎伦突然气冲冲地叫道,扯掉打字机滚筒上的信纸,揉成一团,扔向金德曼脚边的废纸篓。克丽丝和金德曼扭头看着她,她注意到两人的视线,说:“天,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们也在!”
“芬斯特小姐?”金德曼问。
“斯潘塞,”莎伦更正道,推开椅子,起身去捡地上的那团信纸,嘴里嘟囔道,“我可没说我是朱利叶斯·欧文a。”
“没关系,放着我来。”警探说,弯腰从脚边捡起纸团。
a 朱利叶斯·欧文(Julius Erving,1950—),美国著名篮球运动员。
“谢谢。”莎伦回去坐下。
“对不起——你是秘书对吧?”金德曼问。
“莎伦,这位是……”克丽丝转向金德曼,“对不起,”她说,“您叫什么来着?”
“金德曼。威廉·F. 金德曼。”
“这位是莎伦,莎伦·斯潘塞。”
金德曼庄重地点点头,对莎伦说:“幸会。”莎伦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俯身好奇地打量警探。“也许你能帮我一个忙。”
警探又说。
莎伦还是叠着胳膊,直起腰问:“我?”
“对。丹宁斯过世的那天晚上,你出门去药房,留下他独自一人在家,对吗?”
“呃,不完全对,还有蕾甘。”
“蕾甘是我女儿。”克丽丝在旁说明。
“怎么写?”
“花蕾的蕾,甘甜的甘。”
“多么美的名字。”金德曼说。
“谢谢。”
金德曼转向莎伦。“丹宁斯那晚是来找麦克尼尔夫人的吗?”
“是啊。”
“他知道她很快会回来?”
“对,我告诉他说克丽丝很快就回来。”
“非常好。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还记得吗?”
“让我想想。当时我在看新闻,所以我猜——哦,不,等等——是的,没错。我记得我很郁闷,因为药剂师说送货小弟回家了,而我说,‘啊,别扯了,’还有什么现在才六点半啊。再过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博克就来了。”
“那就取中间值好了,”警探决定道,“就当他是六点三刻来的,可以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克丽丝问,心里的紧张感越来越强烈。
“唔,那么这就有个问题了,麦克尼尔夫人。他七点差一刻到了你家,但仅仅二十分钟以后就离开了……”
克丽丝耸耸肩。“呃,是啊,这就是博克。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那么,丹宁斯先生,”金德曼问,“他经常出入M 街的酒吧吗?”
“不。根本不去。至少我不知道。”
“对,我想也是。我大概查了查。另外,那天晚上离开这儿之后,他为什么会站在那段楼梯的顶端呢?还有,他习惯坐出租车对吧?他离开时为什么没有叫出租车呢?”
“呃,他应该会叫。他每次总是叫车的。”
“那我就不得不琢磨了——对吧?——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又是怎么来的?还有,除了六点四十七分来接斯潘塞小姐的那辆车之外,当晚为什么所有出租车公司都没有接到这个门牌号的叫车电话?”
克丽丝的声音没有了任何神采,她轻声说:“我不知道。”
“不,我想你恐怕知道,”警探说,“另一方面,情况现在严重起来了。”
克丽丝的呼吸变得急促。“如何严重?”
“法医报告认为,”金德曼说,“丹宁斯确实有可能死于事故,但是……”
“你难道想说他是被谋杀的?”
“唔,考虑到位置……”金德曼犹豫道,“对不起,听了会很难受。”
“你说吧。”
“丹宁斯头部的位置,还有颈部肌肉的严重撕裂,能够——”
克丽丝闭上眼睛,皱眉道:“噢,上帝啊!”
“对,我说过了,听了会很难受。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但你要明白,他的情况——细节不说也罢——实在不太可能发生,除非丹宁斯先生在撞上台阶前先坠落了一定的距离;比方说二三十英尺,然后才一路滚到台阶底。所以,有一个明显的可能性,我就直说了吧,有没有可能……呃,首先请容我问一句……”
他转向莎伦。莎伦抱着双臂,听他说话听得非常诧异。“好,斯潘塞小姐,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离开时丹宁斯先生在哪儿?陪在女孩身边?”
“不,他在楼下书房倒酒。”
他转向克丽丝。“你的女儿会不会记得当晚丹宁斯先生进没进过她的房间?”
“为什么问这个?”
“你女儿有可能记得吗?”
“怎么可能记得?我说过了,她注射了大量镇静剂,而且——”
“是的,是的,你告诉过我。千真万确。我记得。但她也许醒来过?”
“不,不可能。”克丽丝说。
“上次我们说话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注射了镇静剂?”
“对,是的。”
“我认为那天我看见她站在窗口。”
“呃,你看错了。”
“有可能,也许。我并不确定。”
“我说,你问这些究竟要干什么?”
“呃,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可能性,如我所说,死者也许醉得太厉害,绊了一跤,从你女儿的窗口跌了出去。”
克丽丝摇着头说:“不可能。首先,窗户永远是关着的,其次,博克总是醉醺醺的,但绝对不会烂醉如泥。博克喝醉了照样能执导拍戏,怎么可能绊一跤从窗口跌出去?”
“也许那晚你还有其他朋友来?”他问。
“其他朋友?不,不可能。”
“你的熟人会不会不打电话直接登门拜访?”
“只有博克会这么做。”
警探低下脑袋,慢慢摇头。“真是奇怪,”他疲倦地叹息道,“太费解了。”他抬头看向克丽丝。“死者来拜访你,但只待了二十分钟,根本没有见到你,就丢下一个病重的女孩扬长而去?实话实说,麦克尼尔夫人,如你所说,他从窗口跌落的可能性确实不大。除此以外,他被发现时脖子的状况,由跌跤导致的可能性顶多百分之一。”他朝那本巫术著作点点头,“你读到过仪式性的杀人吗?”
不详的感觉让她遍体生寒,克丽丝静静地说:“没有。”
“这本书里也许没有,”金德曼说,“但——请原谅我,麦克尼尔夫人,我提起这个只是希望你能多帮我想一想——可怜的丹宁斯先生被发现时,脖颈被扭了个一百八十度,也就是所谓恶魔杀人的仪式性风格。”
克丽丝的脸色顿时变白。
“某个疯子杀了丹宁斯先生,而——”警探停顿片刻,“有什么问题吗?”他注意到克丽丝眼睛里的紧张和苍白的脸色。
“不,没事。你继续说。”
“我有我的义务。刚开始,我没有告诉你这些,是为了减少你的痛苦。而且当时从原则上说,他仍旧有可能死于事故。但我不这么认为。因为直觉?因为主观判断?我认为他是被一名强壮的男人杀死的:这是第一点。他头骨的碎裂情况——这是第二点——加上我提过的另外几件事情,使得有可能——可能性很大,但不是百分之百——死者是先被谋杀,然后被推出你女儿房间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