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五百旗头就后悔了。这下子,香澄几个星期都吃不下家系拉面了。
“凝胶状表面起到了盖子的作用。一捞起来就会喷出难闻的臭味,请务必小心。”
捞起固体物质的一瞬,伴随着噗的一声,一股白色气体泄漏出来。如果没有戴防毒面具,一定会当场昏死过去。他们将捞起来的固体物质一块不剩地扔进塑料桶。绝不能让固体物质和腐败液流入下水道。剥落的皮肤、体液和排泄物粘在下水道里变干后,不仅会堵塞下水道,还会在整栋楼里散发出更多的恶臭。此外,如果腐败物质进入下水道深处,清除会非常困难,最终不得不花费巨额费用。
“这些都得靠人工运走吗?”
“嗯。用真空吸污车会更方便,不过这里是十一楼,没法用车。只能一个桶一个桶地搬。”
他们准备了十个带盖子的十升塑料桶,打算用推车运走,只是每次只能搬几个。
臭气应该是无色透明的,但不知为何,腐败液中散发出来的臭气看起来仿佛染成了红黑色,马上就要穿透面具,侵入鼻腔。这样的恐惧始终在心头挥之不去。
去除凝固的油脂后,发现了一团头发。尸体腐烂到连头皮也剥落了,可以大致猜出死者当时的发型。香澄显然吃了一惊,停下了回收腐败物质的手。
她似乎与恐惧搏斗了一阵子,然后下决心捞起一束头发。
“人啊,死了以后就会变成这样的零件吧。”她自言自语道,语气十分悲伤。
五百旗头和香澄小心翼翼地将腐败液舀进塑料桶。除了腐烂的肉体,排泄物也凝固了,需要用手抓起来扔掉。
把固体物质和腐败液几乎全部转移到塑料桶,接下来擦拭浴缸内侧。使用过的毛巾在作业后全部丢弃。擦拭后用专用药剂进行杀菌和除臭。如果不彻底根除臭味来源,即便使用臭氧除臭机也没有意义。
放在搁架上的洗发水等用品将全部回收。这种现场里的物品上,大部分都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病原菌。
清空浴缸并移除所有物品后,终于消除了尸体的痕迹。最后,对整个浴室进行杀菌和除臭,第一阶段的工作就结束了。至于已经清洁过的浴缸是继续使用还是废弃,就交给照子决定吧。
第二阶段是处理腐败液,以及清洁中使用过的捕虫网和毛巾。所有附着体液的废弃物都具有传染性,不能和其他垃圾混在一起。将这些危险物品放入专用容器,严严实实地盖上盖子,然后搬到走廊上。该专用容器将被运到垃圾处理厂的指定地点,与危险物品一并进行焚烧处理。如此彻底的处理是为了防止二次感染、三次感染,这也是法令的规定。
将专用容器暂时放在玄关,两人开始精心擦拭星星点点的黑色飞沫痕迹。解决了根本问题,处理细枝末节就容易多了。
五百旗头和香澄脱下防毒面具和防护服,与专用容器一起用蓝布严严实实地罩起来。不可思议的是,如此一来,别人也不敢接近了。
搬运装有腐败液的塑料桶和专用容器往返了四次,香澄累得筋疲力尽。
“确实很辛苦吧?”
“身体上倒没那么疲惫。”
就是说,疲劳的其实是精神吧。的确,接触到了迄今在现场从未见识过的东西,精神疲劳也在所难免。
“说实话,我一踏进浴室就想吐,但我还是拼命忍住了。”
“能忍住就很了不起了。”
五百旗头希望这次任务没有白费力气,否则让香澄跟着来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对了,秋广小姐,虽然这次任务是专门针对浴室的特殊清扫,但你看到其他房间,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哪里奇怪?确实有几个地方不对劲。”
“说说看。”
“五百旗头先生应该也看到了,洗手间的架子上,除了美发膏,还放了几瓶化妆水。那些化妆水是女人用的。”
这一点五百旗头也心知肚明。
“经过厨房时,我看见餐具柜旁边摆着调味料,里面还有意大利香醋和肉桂糖。”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种时髦调味料是烹饪爱好者的必备品。但是,厨房的角落里有一个空的杯装炒面纸箱。这箱杯装炒面肯定是租客买的,但一个烹饪爱好者怎么会买一箱杯装炒面呢?”
“确实有点自相矛盾。那秋广小姐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谈不上什么结论,如果他同多名女性交往过的话,这些情况就说得通了。租客本人从来不做饭,但他交往的女性中有人喜欢做饭。化妆水也一样。那个房间里住过的女性越多,女性的洗脸用品自然就越多。警察可能扣押了一些东西,但其中想必也有洗脸用品和其他女性用品。”
“既然说得通,你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总觉得哪里有点别扭。”香澄似乎在苦苦寻找符合自己想法的词语,“租客有没有向每个女性坦白自己是个花花公子?化妆水也好,时尚调味料也罢,不管是想隐藏还是想炫耀,做得似乎都有些潦草。如果想隐藏,化妆水和时尚调味料就应该放在看不到的地方;如果想炫耀,就应该将其他女友留下的换洗衣服、梳子和牙刷摆在显眼的地方才对。”
“那么,秋广小姐,你觉得租客为什么会处理得这么潦草呢?”
“有人突然来访,要是让那人知道自己脚踏几条船就麻烦了,于是连忙掩饰,想让那人看不见其他女人住过的迹象,但因为过于慌张,所以没有收拾妥当。”
香澄简直就像是在讲故事,五百旗头听了不由得苦笑。“推断得像模像样的嘛。你可以当个优秀刑警了。”
“不要。”
“你否定得真干脆啊。”
“光是清理死者留下的这个烂摊子都这么辛苦了。”
回到事务所的五百旗头写完给照子的账单后,便给上总打了电话。
“我们刚刚清扫完事故房屋。”
“辛苦了!”
“浴缸的特殊清扫,不管做多少次都不习惯啊。”
“我们警察也一样。有个家伙一到现场就差点儿吐了。”
“不光是浴室,客厅和卧室鉴定人员也进去调查过了。”
“判定为意外死亡之前,通常都要进行这样的调查。”
“我看过现场,发现许多可疑之处。”
“五百旗头先生,”上总的语气带着警惕的意味,“我之前也说过了,五百旗头先生已经是普通市民了,请不要参与犯罪调查了。”
“不是犯罪调查,只是收集计算清扫费用所需的信息罢了。鉴定人员已经翻找过垃圾桶了吧,有没有发现什么怀疑不是意外死亡的证据?”
“如果真有那种东西,就不会判断是意外死亡了。你到底把我们警察局当成什么啦?”
在新宿警察局管辖范围内,当地的黑社会自不必说,连“半堕团”和黑手党也参与了争斗,纠纷不断。因此,在警视厅管辖范围内,新宿警察局的案件发生量也是最多的。对非刑事案件,分配不了多少警力自然在所难免。
“我觉得你们长期人手不足,实在太辛苦了。如果我搜集的信息对你们新宿警察局有帮助的话,那就太好了。”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上总似乎正在权衡这个提议。
“五百旗头先生,你是真心想帮我们?”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给警察带来过任何不利影响。”
“这倒是没错。”
上总语气中警惕的意味减轻了。五百旗头知道要追问案情的话,现在就是良机。
“你说伊根欣二郎来来去去换过好几个女人了?这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
“是伊根的下属,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说的。”
“哦,他风流成性,在公司里也臭名昭著啊?”
“不是,因为他交往的女人都是他的下属。而且,那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五百旗头惊得目瞪口呆。
伊根的公司位于新宿区荒木町的一角。五百旗头事先得知他们的办公室设在一座商业办公楼中,但见到这座看似平成初期建造的古老建筑时,还是觉得有点意外,不过意外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一踏进七楼的办公室,印象就完全改变了。内部装饰色调和谐,背景音乐节奏舒缓,即便是初次来访的五百旗头也心情放松下来。办公室本身并不大,但家具摆放得十分巧妙,不会让人有拥挤之感。
五百旗头向坐在离入口最近的员工说明了来意,后者垂下视线,犹豫了片刻,然后带五百旗头进入了会客室。
等了几分钟,便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我是秘书滨谷智美。”
与其说她是职业女性,不如说是一位专注于日程管理的幕后工作者。她低垂着眼睛,迟迟不肯看五百旗头的脸。
“衷心感谢您打扫了社长家。这样一来,逝者也可以安息了。”
“这样一来”这句话表明她知道房间里的惨状。
“听说滨谷小姐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对吗?”
听到对方如此直截了当地发问,滨谷智美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露出恶心想吐的表情。
“我在公司里一直充当社长的助手,想必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使然吧。”
“说到缘分,你们私底下应该也缘分匪浅吧。”
智美立刻恶狠狠地瞪向五百旗头。“这是我们的私事,和你们终点清扫公司的业务有什么关系?”
“听说过世的伊根先生没有家人。”
“是的。他父母都过世了,他本人是独生子。”
“我们正为此伤脑筋呀。”五百旗头很为难似的挠了挠头,“敝公司除了特殊清扫,也承接遗物整理工作。我们正在发愁,不知该把伊根先生的遗物分配给谁。”
“遗物分配吗?我觉得伊根社长对名牌不感兴趣,应该没留下什么贵重物品吧!”
“虽然您在公司里一直充当社长的助手,但他的私生活就另当别论了。您应该也不知道他拥有什么资产吧?”
智美懊恼地咬着嘴唇不再作声。
“我听说‘伊根崛起’是一家初创公司,你们具体是开发什么产品的呢?”
“与其说是产品开发,不如说是方案策划。近年来,我们策划了利用无人机进行全新广告宣传的方案。”
“想让那玩意儿飞起来可不容易,似乎要得到土地所有者和管理者的同意。我记得,道路交通法也有限制吧。”
“您了解得非常清楚嘛。不过,我们公司策划方案的应用场景相当广泛,甚至包括在大型活动和演唱会会场尝试利用无人机进行表演。”
据她介绍,这家公司好像是想利用无人机让巨大的鲸鱼纸糊模型飘浮在会场上空,或者在空中呈现巨型立体广告。这的确是有效利用无人机这一现成利器的划时代创意,不得不令人钦佩。
“多亏各方支持,公司业绩不断提高,经常性净利润年年攀升。员工自然也享受到了利润增长的红利,基本工资每年都有上涨。”她继续道。
“那太棒了。”
“当然,伊根社长的薪酬也在逐年递增。尽管如此,社长依然没有买名牌,也没有买房子,而是把钱全花在了吃喝玩乐上。”
“他奉行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去还复来’的人生原则吧?”
“他说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
“这种享乐主义中也包含了男女关系吧?”
“我不否认。这一点我也告诉警方了。”
“您也和伊根先生交往过吧?”
智美瞪了五百旗头一眼,但很快就怨气满腹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之间根本不能说有过交往。”
“您不喜欢他吗?”
“怎么可能?那是一种被迫的关系。”一打开话匣子,智美就变得激动起来,“我的工作是秘书,整天都同伊根社长在一起。初创公司都是这样,员工数量很少,每个人必须承担的工作量很大。于是,平日里加班和周末工作变得理所当然,同社长在一起的时间也增加了。”
“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发展成男女关系也不奇怪吧!”
“不是那样的。”智美加重了语气,“我只是所谓的工具而已。”
“您这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直言不讳。身为社长,必须向客户和员工展示自己的杰出才能和敦厚品质。事实上,社长虽然很有才,却绝非敦厚之人。”智美的证词逐渐恶毒起来,“外表越是光鲜亮丽,内里就越是扭曲压抑。”
“您总是在他身边,他便把压力都发泄到您身上?”
“我知道社长也同其他员工有染。我们之间不是甜蜜的男女关系,他只是利用职权对我实施霸凌罢了。他是这么说的:‘接待客户让我筋疲力尽,现在轮到你来服侍我了。如果你不服从命令,我就让你从秘书变回销售员。’”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职场霸凌,您应该有很多办法拒绝吧。”
“一天到晚同那样的人待在一起,你的常识和道德会逐渐麻木。你会认为社长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反抗就是离经叛道。我知道,具备正常判断力的人会觉得这种想法很奇怪。对局外人来说,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您去过伊根先生家吗?”
“我经常因为加班错过末班电车。”
“您希望得到伊根先生的遗物吗?”
智美沉思片刻,慢慢抬起头。“其实我并不想要社长的遗物,但我又觉得自己有权利要,这听上去挺矛盾的。”
“我觉得并不矛盾。”
爱恨情仇与利益得失是两码事,但五百旗头并未说出口。
“审问到此结束了吗?”
“说审问可不敢当。只是为了分配遗物,走走形式,提几个问题罢了。”
“既然您来找我,接下来想必还会去问其他女员工同样的问题吧?”
“您能猜到我的用意,真是太好了。”
“我让她们轮流来见您。请稍等。”
下一个出现的是一位看起来快三十岁的性感女郎。
“您好,我是公关部的石田未莉。”和智美完全不同,这个女人从打招呼开始就非常热情,“听说您打扫了伊根社长的房间,真是太感谢了。”
“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找您吧。”
“您是要找同社长私交深厚的人,问他们是否愿意接受遗物。我想首先明确表示,我主动举手。”未莉言行一致,当场举手,“说起来,我认为在给我遗物之前,应该先支付赔偿金。”
“赔偿金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说死去上司的坏话,但我曾经遭受过他的性骚扰。”
职场霸凌之后是性骚扰吗?
“这位先生,大家是如何评价伊根社长的,您也有所耳闻吧?”